黑色雪纳瑞犬图片:血缘、性爱和社会变迁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2 06:15:43
我读中国文学史,哪一次都要看看冯梦龙,我读欧洲文学史,也毫不例外地要拜望一下十八世纪法国启蒙文学大师伏尔泰。

  在冯梦龙的的《警世通言》第二卷里,有一篇短篇小说《庄子休鼓盆成大道》。一百二十多年后,伏尔泰在他的中篇哲理小说《查第格》第二部分《鼻子》中,也采入了这个故事。

  是什么样的精神,让中外两篇作品共同关注一个话题。别忙,先让我们看看《庄子休》写了什么:

  话说庄子原先已学得老子的清静无为之术,把荣辱毁誉看得如同行云流水,丝毫不放在心上,唯有于夫妇一头上,还没有完全想得开,所以与现任妻子田氏,却也如鱼得水,相爱甚笃。

  有一天,庄子外出,看见一年少戴孝妇人,在用务扇一堆封土未干的新坟。庄子怪而发问,才知道坟中所埋,乃此妇人之故夫,生前恩爱,死不能舍,留下遗言,要她至少等他坟土干了以后再改嫁。可是现在妇人急于改嫁,因见新坟之土不易就干,故用力扇坟。庄子回家后,把这事说与田氏听。田氏听罢,忽发愤然之色,把那寡妇痛骂了一顿。当她看到庄子在旁不以为然时,便诅咒发誓说,如果庄子死了,她一定“烈女不更二夫”。

  不料过了几天,庄子果然一命呜呼。田氏开始想着庄子生前夫妇恩爱,也如痴如醉,寝食都废了好几天。可是不久有个自称是庄子门生的少年秀士楚王孙前来吊丧,田氏见了这个少年秀士不觉芳心大动。不久如愿以偿,与楚王孙重结秦恶。不料成亲之夕,楚王孙心痛病复发,说要吃则死之人的脑子才能痊愈。田氏救楚王孙心切,便自告奋勇去劈开庄子之棺,欲取庄子的脑子。不料劈开棺材,却见庄子坐了起来。原来,楚王孙是庄子用“分身隐形之法”变化而成的。田氏由于经不起“考验”,自觉无脸见人,于是悬梁自尽。

  庄子用瓦盆伴奏,唱了一首歌曲,然后一把火烧了房子,云游四方,终身不再娶妻。

  我刚刚读则故事的时候,脑海立马浮现出《红楼梦》里的那首著名的《好了歌》:“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君子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如果故事里有不随着时代变迁而过时,仍能打动现代读者的东西,我想就是这样一种东西:男人希望妻子情人对于自己的爱情,能够在自己死后也能够继续维持下去,但是他们绝望地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为此感到无可奈何的悲哀,并因而也怀疑起现世妻子对于自已的爱情来。这里不但杂有男性中心的偏见,还存在着人类由血缘有关系向性爱关系的转变诠释。

  在早期,人类重视血缘关系,而不是性爱关系。《诗经》便唱道:“宴尔新婚,如兄如弟”。(《邶风谷风》)这种比方在后人看来大概是不可思议的。在冯梦龙所处的十六-----十七世纪初的中国社会中,资本主义性质的生产关系经济虽然处在封建经济的严重压迫下,但已开始萌芽,并缓慢地生长着。在伏尔泰所处的十八世纪的法国社会、封建经济虽仍占统治地位,但资本主义工商业发展很快。经济基础的变化,促进了两国经济的发展和城市繁荣,在中国市民阶层,在法国主要是资产阶级不断增长。新生社会力量的增长,冲击了传统社会关系和道德观念,人们的性爱关系作为反封建、反宗教和个性解放精神象征,发展起来了。以前人们谈论性爱关系,是让位于血缘关系的,如“父与夫孰亲?”,人们往往认为“人尽可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左传桓公十五年》现在,人们普遍地钟情于性爱,如伏尔泰的哲理小说,卢棱的的《忏悔录》、《新爱绮洛斯》,狄德罗的《修女》等,中国歌颂男女恋爱自由的《牡丹亭》等。在冯梦龙的笔下,还有许多人们追求性爱的描写,如商人蒋兴哥最后原谅了—度失身于他人而终于悔恨的妻子(《喻世明言》第一回),做了大官的单飞英仍娶不幸为娼的未婚妻做夫人(《喻世明言》第十七回),卖油郞秦重真诚地爱恋妓莘瑶琴,后来两人终成伴侣(《醒世恒言》第三回)这一时期,中西方还出现了大量的色情文学,如法国的《于丝汀或美德的不幸》、《于丽埃特或恶行的走运》,中国的《金瓶梅》,可以说,性爱暴露了男女关系的混乱,以及对金钱、情欲的追羡,折射出社会的变迁。庄子故事所要表达的,是性爱关系越是发展,感情独占的要求便也就越是强烈,其要求便也就越是难以满足,其失望也就越是深刻,其悲哀便也就越是浓重。在庄子的故事中,夫妇原本都是非常恩爱的,因而丈夫才对妻子提出死后继续保持感情的要求,而答应了这种要求的妻子,在丈夫死后马上“变心”,便尤其让其丈夫感到失望与“寒心”。这是一种性爱替代血缘后的一种心理。

  冯梦龙生活在明代盛极而衰的时候,他的家乡苏州府是手工业、商业相对发达的地区。冯梦龙可以看作是中国早期市民阶层的一个分子,他从小就受过系统的传统效育,青壮年时又攻经应考,正统的道德观念在他脑子里深深地打下了烙印。另—方面,他在读书应举的同时,又出入青楼欢场,荼坊酒肆,由于应考不中,不得志的苦闷萦绕心头,因此与市民阶层的感情常产生共鸣的,不满封建专制,要求经济发展。我从《庄子休》里看到的明末社会风气,对中国资本主义的萌牙有了一层形象的理解。不过,我更憧憬伏尔泰,他的世界观比先他一百年前的冯梦龙要先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