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paneseoldgrandpa:乾隆为何对对自身统治合法性担忧?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0:26:38

在乾隆内心深处,王朝的政治合法性始终是一个尖锐的问题。

公元一七五七年农历四月出头,乾隆巡游江南后折返京城,途中不断接到百姓拦路递交状子,几次都是河南夏邑县百姓状告父母官赈灾不力。

乾隆本以为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已把国家治理得四海升平,倘若孔孟复生,也当叹为尧舜;但接连的上访让他生出反感,并疑心有人暗中操盘。此前,另一位夏邑人彭家屏已面见皇帝。彭曾任数省的布政使(掌管民政、田赋和户籍),他以在籍官员身份接驾时向乾隆奏明目下灾情。稍后,河南巡抚图尔炳阿亦来接驾,面对同样询问,却奏对“并不成灾”。皇帝派人查勘,知道河南四个县连年歉收,受灾之地积水无法下种,百姓穷困不堪,只好卖儿卖女,只需数百文钱便可买到两个男孩,于是降旨赈灾一月。

一桩平淡无奇的赈灾案似乎宣告终结。但一路上的状纸又让乾隆进退两难,他怀疑这一切早有谋划,很可能皆是彭家屏指使。他甚至亲自讯问告状者刘元德,刘供出是本县的生员段昌绪主使,有人提供了告御状的信息和盘缠。

权衡再三,乾隆决定既要整饬吏治,也要端正民风。四月十八日,他下令把河南巡抚图尔炳阿革职,作为对地方官“讳灾”的警告;同时命令严审刘元德等人,“不可因有旨将巡抚、知县俱行革职,而于逞奸滋事之徒遂有意姑息,致长刁风也”。四月十九日,他又下旨免除了四县历年积欠的钱粮银谷。

谁知案情急转直下。去段昌绪家查拿的人,居然在其卧室里发现了八十余年前吴三桂反清檄文的抄本。吴三桂在檄文里以明朝遗臣的口吻,痛诋满清入关以来的暴行,并祭起夷夏之辨的大旗,称满清“窃我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

乾隆气愤难忍。“国家抚临中夏百有余年,薄海生民世受渥泽,无论我列祖列宗,厚德深仁,自古未有”;他自己则勤政爱民,一旦听闻夏邑水旱灾害,免除税赋不说,还赈灾济贫。如今段昌绪不但私藏恶毒的伪檄,居然还点评赞赏。如此心心念念爱养百姓,却落得如此下场,皇帝说,实在感到寒心;转念又想,夏邑县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人,发生灾害,不正是自招的吗?他庆幸这样的悖逆大罪终于揭发。

由此可见,在乾隆内心深处,王朝的政治合法性始终是一个尖锐的问题。征服者带来了百年的太平,如今更属唐宋以来的盛世,这些足以消除当初夺取天下的血腥味道;但海内缙绅之家,自其祖父世受国恩,何忍传写收藏这些存心歹毒散发着阴谋气息的反书?

乾隆命令图尔炳阿等人继续追查檄文的来历,从何处抄来,还有何处收存,矛头直指彭家屏。令乾隆失望的是,在彭家并未搜查出任何悖逆书籍。彭家屏的儿子供认,因为之前发生的几起案件均因文字获罪,心中害怕,就烧毁了父亲的往来书信、所有的明书和可能有问题的书籍。

图尔炳阿在彭家搜查了三天,只搜查出彭家族谱《大彭统记》。意外的是,彭家的家产实在称不上丰厚:玉玩器一百多件,字画手卷八十余卷,家里现银只有一千余两。搜查者无法相信这是做过几任布政使(相当于现在的常务副省长)的家底,再三审问彭家管家,也查不出有转移的财产。自然,乾隆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误。他下令把彭家族谱呈递到京,亲自为之编织罪名。其一,族谱里说大彭得姓,始于黄帝,乾隆便斥责彭家屏自居帝王苗裔,是何居心?其二,以“大彭统记”命名,不是与历朝国号相类吗?其三,书中凡遇乾隆御名,都不缺笔,足见目无君上。

至此,乾隆成了这个案子唯一的原告。彭家屏负恩狂悖,已是“为人类中所不可容”,于是,乾隆“从宽”赐他在狱中自尽,并命令销毁刻印的彭家族谱和原版。其他涉案人员,有功名的被褫革,各杖一百,徒三年,总算是捡回了性命。

乾隆动辄说爱养百姓,不曾想到他的王朝是依赖民众所缴纳的赋税运转;而民众有任何不满,都被视为意图不轨的刁民,或者不明真相的愚昧之徒。专制制度下皇帝与民众的不正常关系,使一桩检举地方官员贪墨、行政不作为的案件,最终成了一场牵连甚广的文字冤狱。由此可见,即便是所谓盛世,也无法改变对自身统治合法性缺乏安全感这一深层隐忧,更难以打破权力幻象。

作者:庄秋水 来源:《新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