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网杀手数独游戏:父亲的牛帐 (张先隆新浪博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0 11:43:54
父亲的牛帐
作者：张先隆
父亲像头牛，一头沉默的老牛，蹲踞乡间，矫首遥望城里他血脉相连的子孙……
岁月悠悠，尘梦历历。父亲在儿子的眼里渐渐老去，就如一首诗所写的：“早晨的霞光已变成夕阳／乌黑的头发悄然抹霜／曾经轻快的步履／在不知不觉中有些摇晃……”儿子是文化人，上大学就正式离开家，以后总是来去匆匆，而到中年后，他再忙一年也要回三趟家，每次回家，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和父亲各坐八仙桌一旁，茶一盅，酒一盏，品咂岁月，回味过去，尤其喜欢听父亲娓娓道出他的那本“牛帐”：挨了多少鞭，受了多少骂，吃了多少草，犁了多少地……儿子细细地听着，愈来愈感到眼前晃动的不是父亲，而是一头老水牛，他两眼闪着浑浊的泪光，动作迟缓又表情麻木。
父亲说：“五八年饿饭的时候我刚好二十岁，眼看你奶奶饿了七八天没有东西下肚，都快要死了，我就拿把锹，三九寒冬的，要去荒塘里挖点野藕来给你奶奶充饥，结果却被生产队长发现，那狗日的抢过铁锹就朝我腰上砍来，我本来就饿得没力气，哪能挨得了他这一突然袭击，马上就昏迷了，后来是你四叔喊人把我抬回家，因为没弄到吃的，两天后，你奶奶也就活活饿死了。”父亲说到这里，声音都哽咽了，沉默好长时间，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儿子，不要跟那些害人的人学，会遭报应的。”
“那个生产队长现在还在吗？他为什么那样对你？”儿子急着问答案，父亲说：“他是个绝户，一家早死光了。他那样对我主要是我们家土改时定的成份高，若要是个贫雇农，他就不会这样了。老祖宗话说的对，这叫墙倒众人推。那时红类人打黑类人不但不犯法还要表扬。”
儿子深深叹息父亲身上这道鞭痕被抽得太深，眼泪早已溢满眼眶……
接着父亲又转哀为喜，问儿子：“邻村的二狗年年来看望我，今年比你还先来，你知道为什么？”
儿子摇摇头，父亲有点得意地说：“是我救了他的命呀！二狗八、九岁的时候嬉水不慎落到深潭里，大热天的中午，四周没个大人，我那时正担着小麦走村串户地换大米，路过那里，是我下水把已沉下去的二狗捞上了岸。人家一辈子都不忘记我的救命之恩呢。”儿子一个劲地点头，说二狗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父子东西南北唠嗑起来就是大半天，最后父亲竟然把他压箱底的秘密也掏了出来。父亲说“我年轻时曾有一次要想自杀！”儿子立刻瞪大了眼，以为是父亲说胡话，但父亲说那是真的：“文革开始，广播里天天喊割资本主义尾巴，好好的绿豆苗有三寸长了还要铲，一次我舍不得下手，硬被区里下来蹲点的干部揪着衣领推来搡去的，又因顶了两句嘴，就被他们喊去召开批斗会，一村男女老少的都在看热闹，想想那些干部真是不是人哪，那时他们骂我就像老子骂儿子一样，我气得一得想不开，上吊的绳子都备好了，真想死掉算了，那时你也不过才十岁……”
父亲从解放前说到解放后，从宏观背景说到微观细节，把他经历的风风雨雨和家中的起起落落联系在一起，简直就是一本活生生的“牛帐”，是儿子心中最珍贵的家庭历史档案。
最后儿子看着已行动不便的父亲说：爸爸，你以前为我们吃了不少苦，现在我们做儿女的一定要报答你！让你好好享受人间仙福！明天，你就跟儿子到到城里去住，你那“牛帐”还要跟你孙子说呢！
但父亲只是摇摇头，两眼闪着浑浊的泪光，他真的像一头沉默的老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