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山测绘设计院:张宁揭秘:“九一三”前后的林立果与林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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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资讯 > 历史 > 历史纪事 > 密档 > 正文张宁揭秘:“九一三”前后的林立果与林彪2008年03月06日 08:23书摘 相关标签: [林彪]

“邪端异说”、“标新立异”的林立果

我又想到离开南京时,新任孙政委与我告别的一段话:“小张,你走了我们不能送。我虽然不知道你身上的事,但你上去见到首长的机会不会少。如果有可能,向首长问问落实‘五·一六’分子的政策。运动这么搞下去,揪出的人越来越多,将来怎么落实政策是个大问题,我心里不踏实啊,我就这一件事拜托你,一定别忘喽,有消息给个信。”我很认真地问林立果:“基层清查‘五·一六’反革命集团,我团二百多号人有近二百人是‘五·一六’,这也太玄了。扩大化的严重后果涉及到落实政策,运动搞到什么时候算个了?”林立果初时睁着“刮目相看”的眼神看着我,瞬间哈哈笑起来,不假思索地道:“我不相信有‘五·一六’。江苏搞出那么多,上海就没一个?都是张春桥和许世友在争夺势力范围。那个张春桥就怕掌握不了军权。” 

我脑袋好似挨了一重击,他的话和语气超然,与时政格格不入。我不理解地驳斥他: 

“清查‘五·一六’集团是毛主席下的指示,你爸爸也说过,全国革命的师生员工团结起来,打倒‘五·一六反革命阴谋集团’。你怎么这样说?”

林立果不屑地一笑,说:“你刚上来,很多事不懂,以后你就知道。怎么给你解释呢,你知道法国总统戴高乐的名言吗?他说政治斗争是最肮脏的,无实话可言。” 

我傻愣着,思路完全转不过弯,我再次强烈感到他与很多高干子弟不同,他的思想与我们这一代受着同一教育模式的青年人不同。他很敏感,知道我想什么,说:“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教育正规、条件优越、潜力很大,但没有出息。文化大革命都起来造反,革命者都成了反革命者,‘五·一六’就是最好的例子。好啦,我看你对我的观点一时不会理解,不说这些了,谈点别的吧。” 

他的观点我想都不敢想,在基层他应该是进政治大牢的人,但他是林副主席的儿子,他的背景给予他特殊的政治待遇,可我总觉得除了这些客观条件以外,他确实与其他人不同,他是个异教。 

林立果主动介绍他的爱好和生活,言谈中不时让我感到他缺乏母爱和孤独的情怀。他坦承对选美有看法,我知道了他在这一问题上和林立衡是统一战线,叶群对他的控制简直不像是一个母亲。他说:“我忍受不了,我常下部队。只要回北京,到哪里她都派人盯着,我汽车上也被她安电话,常打电话找我,走在路上她也知道我在哪里。我今天约你来这里,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距离,但你为什么还要人为地拉大我们的距离? 

人的感情是珍贵的,你不要再有心理上的隔阂,好不好?” 

他的神情和语气很坦白,我受到感动,但小李和江水的事在我精神上是块阴影,我忍不住哽咽道:“我知道,但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吧。”林立果替我擦眼泪,我没有再回避,内心委屈和无奈,又添了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对林立果的同情,眼泪竟不听话地流个不住。林立果真的尊重我的意思,没有在我表示出软弱的时候乘虚而入,他的温情止到替我擦眼泪。 

我不由地多了一份安心。 

客厅外面有人敲门,周宇驰捧着半个西瓜进来笑道:“嗳,大热天说那么多话,吃块西瓜解解暑。”我摇头道:“谢谢,我不吃凉东西。”林立果一听,立即对愣在那里的周宇驰说:“去把西瓜用开水烫烫。”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他一脸正经,不是开玩笑。周宇驰真的将西瓜切成块装在碗里用开水温好端给我,我不得不吃。微温的西瓜吃在嘴里忍不住觉得好笑,这林立果做事违逆常理,亏他想得出,怪不得他父母常说他“邪端异说”、“标新立异”,看来说的是真话。林立果问我:“好不好吃?”看他那副“傻”样,我真不知说什么,因为温吞的西瓜一点不好吃。
 

周宇驰在一旁见状凑热闹“打边鼓”说:“副部长要人侍候,今天倒侍候起你来。我们副部长是个天才,他搞的东西我们不懂,他搞技术革新,我们都得向他学习。来,我拿几样东西给你看看。”说罢跑进一小屋搬出几架摄影机、收录机、报话机、高焦距相机之类的东西,这些在当时是民间看不到的甚至被认为是“特务工具”。周宇驰介绍说,林立果正改造它们。我听着很乏味,因为我根本不懂。林立果见我不感兴趣,叫周宇驰收回去并传中午饭。 

午饭很丰盛,七八样菜摆满餐桌,周宇驰说林立果不吃中餐,今天特意陪我。没吃两口我就胃疼,停筷不食。林立果想重做,周宇驰问我想吃什么,其实我是心里堵得慌,食欲全无,吃了两口反而引发胃病。坐回沙发不久,胃里剧烈绞痛。林立果发现时我已是忍不住痛苦上脸,舌头渐渐发麻。我过去犯有这种诊不明的病,一旦舌头发麻,离休克就不远了,我心里紧张极了。林立果见状,立即架扶我进卧室躺下,转身跑下楼,隔不一会儿端着一碗烧开的桔子水来到床前。他从不喝白水,渴了就喝饮料。他劝我喝口桔水暖暖胃,我担心甜水下肚更糟糕,不肯喝。他便蹲下靠着床头用小勺强喂我几口,将碗放在床头柜上,叫我躺一会儿休息,他退了出去。周宇驰怕出事,劝他快送我回医院,他不肯,要等等看发展再说。 

我调匀呼吸,静静地躺着,竭力让思想平静,我知道发病的根本原因是精神太紧张,林立果向我交底,无意中让我知道叶群的态度,今后面对这个强势女人,我如何自处?这种地位的女人对我有意见,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经受不起啊!躺下一会儿,气顺了,林立果进来蹲在床头凝神呆呆地看我,我说要回去好好休息。他把我一只手放在他双手里紧紧握着贴在额上呆了一会儿,答应了。 

正在此时,周宇驰推门进来,神色紧张地说:“主任正在找你,快送小张回去,你也快回去。” 

下午近五点我回到医院,像来时一样,林立果不敢把车开进大院,怕人认出,以后来接我的车都这样,离医训班很远,就像做贼似的怕人见到。 

惊心动魄的聚会

林立果大学时期一位同学正是胡敏的大儿媳,父亲是国务院煤炭部部长,“文革”初期惨被斗死。一天,她来约我去毛家湾玩,一路上向我介绍林立果的为人。同辈的人容易说话,我听得进去是因为她说的与我感受到的一样,她和胡敏不知道林立果自己的行动比旁人做多少次工作都有用。 

叶群一见到我就热情地拉着我靠着她坐下,又问饮食又问睡眠,亲热地说:“到家啦,随便点,以后你要常来陪陪我。”要不是林立果向我交了底,真会让她灌迷糊了。 

闲聊间,叶群突然斜睨我背后,表情骤然冷却,就像做戏一样把我吓一跳。忙回头看,林立果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立在我背后。叶群耷拉着长眼皮声调平板地对他说:“你工作忙,走吧。你忙工作我支持你。”她分明是赶林立果,我垂下头,耳里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再好的会客气氛也会被叶群这种毫不掩饰的不近情理的态度破坏。可是叶群转眼之间又笑容灿烂,好像刚才走的不是她的儿子,面前坐着的也不是她未来的媳妇。我深切感受到林立果为什么不叫她妈妈,她根本没有一点母亲的味道,称呼她“主任”一点不冤她。 

胡敏随后也到了。内勤端出茶水和水果,东北出产的紫皮大樱桃南方从未见过,我拿一颗品尝,抬头见叶群正不高兴地盯着我,立即收敛。叶群移开视线与胡敏说笑,又说我: 

“你是家里人,还不快招待胡阿姨。” 

我实在是没有准备这么快就成为她的“家里人”,她刚才对我和林立果的态度,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的人。胡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很了解叶群对我的态度,但她不能说什么,她以客人和下属的身份恭谨地应酬着叶群。 

直到出门叶群没再与我说一句话,好似我不存在。林立果从客厅外的走廊上两次经过,瞬间瞄我一眼,却不进门。想到今后夹在他母子之间我的日子怎么过,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后,叶群常在晚上派车接我上毛家湾看电影,她作息时间黑白颠倒,明知我白天要上课,却次次搞到深夜两点多才放我回去。说是让我“陪她”,却十有八九丢下我独坐放映室。她不准林立果进放映室。我也不能自作主张早走,我清楚她是对我们还以“颜色”,既入了“笼子”,只得由她摆布,每次都弄得我精疲力尽。不敢偷睡,她会中途突然进来,问我电影情节,我如果讲不上就是对她的“关爱”不恭。每次回去在车上我就睡着,抵达医训班还醒不来,负责送我的内勤警卫参谋小刘说我:“再把你拉回毛家湾你都不知道。” 

更恶作剧的是叶群故意弄一些战争恐怖片让我看,一晚看两部,火把人烧得像鬼一样还爬起来挣扎喊叫,更加重了我的精神衰弱,失眠症越来越重。她忌讳儿子与我约会,把白天和晚上时间排满,没有多余时间让林立果钻空子。 

林立果知道叶群折磨我,向她提意见:“张宁本来就睡眠不好,体质很弱,不能再让她看恐怖片,也不要每次都搞那么晚。” 

叶群再见到我,脸上虽笑眯眯的,话却带刺:“听说你看了电影晚上睡不好觉?立果说你休息不好心疼你呀。好啦,既然不喜欢,我叫他们换掉,不然立果要怪我不让你睡好觉啦。” 

有一次叶群心血来潮,召集胡敏和林立果及他空军的一帮同事们到毛家湾玩儿,难得的一次聚会,叶群还差一点跟林立果闹翻脸。 

起因是叶群要大家出节目,她“哪壶不开提哪壶”,首先点林立果的名,林立果腼腆不肯,叶群当众变脸,冷冷地盯视林立果,不说一句话,全场人惊得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听见。林立果没料到叶群当众叫他难堪,也动了火,不示弱地斜睨叶群,一脸煞气。母子对峙的场面真叫人害怕。我想解围,搞文艺的出个节目并不难,但立即敏感到叶群是使气,故意当众煞林立果锐气,这不但是让我看,也是让林立果那班“弟兄”看,我若出头可能更糟,说不定出什么难听刺耳的话呢。 

周宇驰挺灵活,找的借口也恰当:“立果是我们空军的人(他故意不提林立果副部长职称),我来做个代表出个节目,不会唱跳,说个笑话。”他说的是丈夫怕老婆打,钻床肚里不敢出来,还对老婆理直气壮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故事讲完了,叶群有了笑容,大家松了口气,气氛稍缓。林立果却仍然阴着脸不高兴,叶群也不理他。 

胡敏为不使僵场也来一段“山西人爱吃醋”。一个人出差到山西,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有醋缸,大小餐馆落座先上醋。离开山西上火车,车头启动发出“哧哧”的声音恰似“吃醋”,这人说山西人爱吃醋连山西火车也吃醋。胡敏嘴里模仿火车启动声惟妙惟肖,逗得大家满堂笑,叶群乐得直拍胡敏肩膀说:“你真会说笑话,看来你还是个能手,有空常来,给首长说说,逗他乐乐。”

胡敏不好意思道:“不会说,凑凑趣吧。” 

林立果情绪也好转,对胡敏儿媳说:“老同学来一个。” 

大家不约而同盯向她那八个多月身孕的大肚子,我想林立果太不照顾人,难为个孕妇干什么。胡敏的儿媳倒很爽快,立起身笑道:“献丑了,没什么节目,给大家弹个曲。”她手上没乐器,弹什么曲?大家不解地望着她。她转过身去背向大家,右手捏鼻,左手食指揿点鼻翼,顿时发出一种极似吉他的声音,悠扬地“弹奏”一曲南斯拉夫电影主题歌《老朋友再见》,模样实在滑稽绝顶,又出乎人们意料之外,众人笑声不止。叶群笑出眼泪,掏出手帕揩拭,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说:“绝了!绝了!她怎么弹出来的。”胡敏怜爱地望着她的媳妇,微笑不语。她很喜欢这个既有知识又通达世态的媳妇。两个月以后发生“九·一三”事件,她正生产做月子,公公婆婆和丈夫相继被捕,精神上遭受了很大刺激。出了月子自己又被审查,大家小家全毁了。直到改革开放,她赤手空拳只身闯深圳创业,后又去日本创业,是个很能干的人。 

她“弹”的歌曲一点不走调,隔房听真以为是吉他,恐怕专业演员也未必能练就这份绝技。曲终,她转身还报林立果一箭:“立果,刚才你点我,现在该我点了,请张宁为大家跳舞。”周宇驰带头起哄,又鼓掌又叫:“好,好!该小张出节目。” 

我早有心理准备,临到头还是有点怵,我忌的是林立果,见叶群期待地望着我,林立果装得若无其事漫顾众人,我立起身感觉与前番想硬出头的心情不同,跳了一段新疆舞《牧羊女》,是出国时向东方歌舞团维族舞蹈家阿依吐拉学的,也是我出国时的保留独舞节目。 

舞毕,众人鼓掌,叶群笑呵呵地说:“到底是专业舞蹈演员,感觉就是与众不同。”林立果虽不说话,得意之色溢于脸上,我对他的冷淡和回避都让舞姿填补了,我的沉默也让身段表演打破了,这身体线条的扭动比跟他讲话还令他快活。 

林立果的眼睛盯在我脸上,我感到脸上发烧。胡敏的儿媳朝林立果叫道:“立果,你刚才就该点张宁,想护她我就偏点她,怎么样,没点错吧?”林立果经她这一嚷嚷,不好意思起来,脸上微微发红。 

叶群笑眯眯地招呼我:“过来,把糖和水果分给大家吃,你是家里人,要学会待客。”看她神情似乎是真诚的,我便上前拿起她茶几上的糖果碟子逐一给众人分糖。给林立果递糖时,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捏了一下我手指,我慌得不再分下去,退到叶群身边。叶群兴致很高,站起身拉着胡敏去见林彪,叫我和胡敏儿媳陪同,众人退去。 

胡敏在林彪面前显得有点局促不好意思,她婆媳俩在叶群的催促下重演故伎,林彪破例张嘴嘿嘿笑出声。我已多次见他,发现这是他高兴的极限,手动了动,身子也随着笑声挪了两挪,不像一般人高兴时身体动作那么大。叶群仍是前仰后合笑出眼泪,向林彪说:“胡主任是个活宝,笑话可多啦,以后让她常来给你讲讲。”林彪不置可否地微笑不语。叶群又点我跳舞。“把刚才那舞给你林伯伯看看。”我不好意思站起来,眼望着林彪。林彪看着我,等了一会儿,见我没动作,便对叶群说:“小孩子和老人是反比。”叶群马上解释说:“首长是说小孩子不好意思,我们老啦,就不一样了。”言罢不满地瞟我一眼,但林彪仍温和地微笑着望着我,我便安心地坐着不动。 

林彪问我:“你爸爸哪里人?”“江西兴国县人。”我回答。“啊,与邱部长和吴司令是同乡啊。”叶群说道。其实她早知道,是在林彪面前凑兴。 

林彪又问我:“他哪一年参的军?”“一九二九年,长征时是四方面军。”我很快答道。林彪思索自言道:“江西的,二九年,是一方面军,不是四方面军。”我不自觉地纠正道:“不是一方面军,是四方面军。”我自信没有记错,因为爸爸自传上这么写的。 

林彪初时一愣,随即微笑不语。叶群向我解释:“你林伯伯没有说错,当年你林伯伯经过江西,带出那批兵,编在红一军里。长征开始后,中央为了团结张国焘,又把这批江西兵拨给了张国焘。你爸爸是红一军的人,是你林伯伯带出来的。这段历史你林伯伯最清楚。”我觉得很新奇,爸爸初时是红一军的人?怪不得同期出来的周伯伯会给林彪当警卫排排长。 

望着林彪瘦弱的身型,脑海里浮现出我记忆中的父亲,临终的最后那两年,也是这般单薄苍白,个子高矮也一样,他们在外形上的某些相似令我感到奇怪。想到林立果对我这段解不开的情愫,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林彪一直注视着我,可能是我想问题的神情引起他的注意。我对自己刚才的唐突对话感到不好意思。叶群对林彪说:“张宁怕死尸,上解剖课昏过去啦。我看解剖课不用让她上了,改上英语课吧。今后不但要搞中国革命,也要搞世界革命啊。你同意不?” 

我吃了一惊,她明知我是福尔马林过敏加上夜里休息不好造成的体虚,哪是怕死尸?怎么讲出来又变了呢?不上解剖课算什么学医? 

林彪略显诧异,对叶群说:“好吧。”又问我:“学医不上解剖课行不行?” 

我下意识地摇头,突然惊悟忙看叶群,大概是林彪和胡敏在场的缘故,叶群表情很温和,没有因我逆她话意而变脸。离开林彪客厅,叶群嘱胡敏送我回医院,胡敏却把我接到她家,林立果正等在那里。 

坐下聊天,林立果开口就问:“你怕死尸?”口气和神情流露出不相信与可笑。我叹口气,误会太深无从说起。我告诉林立果开始时我确实怕,但是若减去一门主课没法继续学习,影响也不好。 

林立果表示理解道:“不管主任怎么安排,你要有意识锻炼自己。现在一切都得听主任的,再坚持一段时间吧。你有什么想法,什么要求,家里有什么困难,我能办的都会替你办,告诉我。” 

“快放暑假了,我想回家看看。”我很想家,对这里的一切不习惯,不管叶群放不放我回去,只就林立果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是否真心体谅我,还我公平待遇。 

林立果避而不答笑道:“我这个人事情多,老觉得时间不够用。今天约你来主任不知道。我要离开北京一段时间。我走后你要注意保重身体,主任会常接你去家里,我不在你要注意点。联络地址留给你,给我写信。不要打电话,可能有监听。” 

我很心灰意冷,“软禁”我到何时?直到现在,林家仍规定我不许对任何人透露身份,包括对自己的家人。强烈的不平等感和不安全感深深笼罩着我。林立果有意无意地触碰我的手,我木讷着不作回应。他也一直不好意思大胆超越界限。据接近他的女人们说,在她们面前林立果是个会说笑而喜怒不加掩饰的人,在我面前的克制与收敛,相信他与我一样不舒服。 

再见林彪

后来我真的在假期间给他写了一封信,直诉我的怨言:“在我俩的事上,我一直没有选择余地。”他没有给我回信,较长时间(一个多月)竟音讯全无,直到突然将我接去北戴河。 

一天中午,叶群接我回毛家湾,她神情似乎不大欢愉,对我说:“你也常来,该见见首长。他身体不好不能多说话。立衡和立果也很少见首长,我领你去让他看看。” 

我觉得她说话很勉强,情绪也不高,我已不是第一次见林彪,她的话真让我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林彪静静地坐在四壁皆空的大客厅里,东南面是一排德国进口的防紫外线玻璃窗。他除了政治活动以外(他从不接见迎送外宾),绝少户外活动。人可以不吹风但不能没有阳光,他的神经又受不住阳光直射,就靠这排玻璃窗给他一点活力。 

叶群领我进去时,林彪正抬头张目望向门口,看来他知道我要来。我与他目光接触,他微笑着,神态安详,像个平常老人。叶群进门之前就换了姿势,牵住我手备显亲热,走近林彪身边轻声细语道:“小张来看你。”我问候他:“林伯伯好。”他点着头微笑不语,右手微微抬了一下又放回原来姿势。叶群见状,吩咐我:“你靠着首长坐。”我便在林彪右边落座。叶群在左边坐下。 

林彪侧过身来望望我,如此近地贴着他坐还是第一次,详观之下越发觉得他衰弱,声息全无,像一副衣架,脸色苍白发青,稀疏的须茬根根可见,当天一定是没给他刮胡须。 

林彪见我静坐着不说话,便对叶群说:“这孩子很拘谨。” 

叶群回道:“她不爱说话。”又带问带说地对我讲:“首长关心你。听说你来啦,要见见你。你吃饭睡觉好不好哇?” 

我向林彪点头作为回答。心里分析我常来毛家湾他可能不知道。果然,叶群对他说: 

“我常接她回来。她害怕战争片,晚上睡不好觉。” 

林彪应声道:“害怕就不要看。晚上不要搞得太晚,影响她学习、休息。”叶群急速朝我瞟一眼,嘴里答应着说:“我叫他们以后每晚放一个片子。睡不好,以后就不安排她看电影,可以搞些其他活动。” 

我心想主任干吗这样讲,首长打了一辈子仗,我的表现不引他反感吗?再看林彪正微笑地看我,并对叶群后面的安排连连点头,我才坦然了些。可是叶群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欺林彪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好话是说给林彪听的,脸色是做给我看的。 

隔了两天,叶群又领我去见林彪。内勤送进一盘四川天府花生,叶群剥了两颗四粒递给林彪,他吃得津津有味,一粒粒细嚼慢咽。我见他吃完,又吃得那么香,这么高位的首长吃起东西来也像民间老人一样让我觉得可怜又同情,更兼对他的尊敬与崇拜,便不假思索地也剥了一颗两粒,送到他掌心里。林彪看看我,笑了,捡起一粒放嘴里嚼。叶群马上对林彪说:“你不能多吃,虽喜欢吃,但一次少吃点。” 

林彪将剩下一粒吃完,一共六粒小花生米,便停下不再吃。可是又伸手从盘中拿起一颗花生看看,那样子好像意犹未尽,犹豫着又放下了。我真想再替他剥几粒,六粒花生仁怎会吃坏肚子?可是见叶群直用眼角瞟我,脸色阴冷,我便不敢擅自动作。 

林彪似乎也不怎么高兴,目光一直盯着那盘花生不言不语,直到我们退出,他都不抬头。我当时并不清楚叶群在生活上控制林彪制定的种种怪规矩,后来才知道林彪在叶群手上有时就像线牵的木偶。很多了解林彪的老同志不理解原来很精明的林彪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恐怕是解放后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和他中枢神经受伤造成的后果,竟让叶群十分得逞。我哥哥幼年时(50年代)在南京见过林彪,他那时还可以在公园里散步,“文革”开始,他的身体坏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走廊上,叶群披着军装闷头走在前面。当时江青喜欢披着衣服或披件斗篷,有地位的首长夫人多数跟着仿效,除了斗篷不敢模仿以外,都在本装外面再披件军衣,象征风度派头。 

我每次见叶群,没一次利索过,总是在肩上拉拉挂挂披件外套。我跟着她进入小客厅,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一脸不高兴地说:“接你到家里来,你要注意卫生。外边细菌多,首长身体不好,怕感染,吃得不好会坏肚子。你打过丙种球蛋白没有?”我摇头。 

“回头我交代医院定期给你打,那是防止感冒的。首长身体差,你带病菌回来会影响首长身体健康。” 

我气嗝羞辱得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医院方面被她支使得三天两头给我检查身体,身边又陪着一个护士长,我打个喷嚏就得“上楼”(高干楼二楼,林家专用病区),保健药一大堆,定时定量监督服食。外边的水果不准自己买着吃,身边的水果吃前先得用PP水浸泡再剥皮进口,这样卫生了还嫌我带有病菌。不就是两粒花生米嘛,嫌忌林彪吃了我手上的东西,我无意中侵犯了她的“专利”权,一口邪气又发泄到我身上。 

九·一三之前

一九七一年九月七日,这天上午十点半钟,于秘书和内勤警卫参谋大刘送林立衡、张青霖和我从毛家湾出发到西郊三十四师专机机场,我们上了二五六号飞机。我第一次见到张青霖,他原是广州军区总医院外科大夫,经黄永胜的夫人项惠芳介绍,与林立衡谈了恋爱。张青霖对“选美”很反感,最初也不同意跟林立衡,后来知道了林立衡的处境,很同情她。而林立衡呢,为了杜绝叶群漫无止境挑选下去,接纳了张青霖,两人在接触中相互了解了对方。当时他们之间是一种友谊,而不是爱情。张青霖籍贯湖南,长得高大帅气。从上飞机到北戴河,我们三人之间几乎不说话。林立衡很沉默,她常常这样,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到北戴河莲花峰林彪住地后,我们三人被安排住在一幢黄色小楼里,楼号五十六。与林立果住的五十七号相距五十米左右,离林彪住的九十六号相距四百米左右。 

我刚把随行东西放好,林立果便闯进门来,他见有小王护士在侧,腼腆地悄声问候我: 

“你身体好不好?”我点头作答。乍一见面,无话可说,便陪着我们一起上去见叶群。李处长从九十六号楼里出来领我们去见林、叶。 

叶群正跷个二郎腿陷在一张沙发里看文件,一见我们进来,立即从沙发上拔起身,笑眯眯地望着我们说:“啊!你们到啦,好,首长这几天正想你们。你们平时工作忙,北京天气热,趁着首长在这里休息,接你们来松弛松弛。休息好了,回去好好工作学习。”我站在林立衡身侧,见她做女儿的不问候自己的母亲,我也不吭气。张青霖见叶群有点不悦,只得打圆场问候一声:“主任好!”叶群脸上的不悦立即消失,仍旧一张和蔼可亲的模样继续说着:“过几天,首长要到大连去住一段时间。把首长身体搞好,国庆节回北京去天安门讲话。你们也陪首长去大连。”我望望仍不说话的林立衡,我不理解林立衡的表情:恭敬小心地望着她妈,一言不发,脸上似笑非笑,说不上是谨慎还是害怕,那模样给人的感觉好像她们不是母女俩。当时我还不知道母女关系紧张到白热化程度。林立衡曾三次自杀,为躲避叶群,独自带上王老太太长期住在养蜂夹道,我到毛家湾时,几乎见不到她。 

叶群看一眼林立衡,微皱眉头。又笑眯眯地对张青霖和我说:“这两天首长身体不好,什么时候动,看他身体情况再定吧。” 

叶群再次看看呆立在原地不讲一句话的林立衡,然后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放下手中文件,向门口走去,扭头招呼道:“去见见首长吧,首长想你们,见到你们一定高兴。” 

叶群轻轻推开一扇门,我站在门外,觉得里面好像爱克斯光室。林彪坐在一张紫红色双人沙发里,双手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微阖着面对着茶几,茶几上没有任何东西。乍看见林彪,心下惊怵,他的气色比在北京的时候更差,我们走到林彪跟前,叶群轻言细语地说:“首长啊,孩子们都来啦,你看看吧。”林彪缓缓抬头,定睛瞧着我们,脸上现出一丝微笑,视线逐个在我们三个身上移动。 

林立衡叫了一声“爸爸”,声音有点颤抖,眼圈也红了。张青霖问候林彪:“首长好。”我叫了声:“林伯伯好。”林立果早在进叶群办公室之前就离开了。 

林彪微笑地看我们,一一点头应着我们的问候。我注意到叶群从进门始,一直察看林彪脸色。此刻见林彪高兴,便叫我们围着林彪坐下。 

林彪问立衡:“你身体好不好?” 

林立衡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叶群抢先说:“豆豆身体不错,王跟着她。豆豆平时工作忙,不常回来,对自己要求严格,群众反映很好。” 

林彪和立衡两人对望着,都不再说话。 

我正觉得这父女俩的表情不可思议,林彪转向我问道:“你学习跟得上吗?”我点头,刚想说“我跟得上”,话还没出口,叶群速度极快,又代答道:“小张脑筋好、记忆力强,虽然没有基础,还跟得上。我已交代医训班给她开英文课,要搞中国革命,还要搞世界革命嘛。这次来好好休息,回去以后好好学习。” 

林彪和蔼地望着我点点头,又转而问起张青霖:“你工作搞些什么呀?”张青霖眼尖心明,回答之前先看看叶群,果不出他所料,叶又抢着说:“青霖工作安排好啦,他原来搞医,更上一层楼嘛,搞些研究工作,已逐步熟悉新环境,能正常工作了。有点时间就陪陪豆豆。” 

林彪愣愣地望住叶群,叶群的话匣子戛然中止,直着眼察看林彪脸色。弄得我和张青霖这两个“外来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立衡却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她的父母。叶群很快地调整了气氛,问林彪:“首长啊,你对这两个孩子满意不满意呀?”语调极其温柔讨趣。 

林彪看看我和张青霖,竟像小孩似地拍起双手,好似鼓掌,连连点头说:“满意,我很满意!一个老红军的女儿,一个劳动人民的儿子。很好!”

坐了约有二十分钟左右,叶群带领我们退出来。林彪每天中午睡两个小时,当时已到他午休时间。 

据李处长说:“这一天是首长到北戴河以后说话最多的一天,最高兴的一天。你们来了,让他见见,比吃什么药都灵。” 

下午三点,我午休起床,请小王护士去东边看看林立衡起来没有,我想与他们结伴去海边玩儿。护士回来告诉我:“杨处长讲,副部长(林立果)刚把立衡接走。” 

“他接姐姐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休息的时候副部长来过,没有进屋。我问他要不要叫醒你,他说不要,杨处长也不知道他把立衡带哪里去了。” 

用晚餐时,五十六楼餐厅只有林立衡、张青霖和我。林立果给小王护士留下话,晚上夜泳不回来吃饭。 

林立衡坐餐桌首位,一下午没见,像生了一场大病,蔫乎乎的吃几口便停筷,吞下一大把药。我吓一跳,我自幼体弱,也是个药篓子,可从没见这么吃药的,当饭吃呢! 

立衡要回卧室休息,问她哪里不舒服,她摇头不语,一副无精打采懒得说话的样子。心下疑惑,是不是与青霖闹别扭了?看看青霖,他也是一脸猜疑。 

多年以后,林立衡和我劫后重逢,才亲口向我讲述了九月七日下午的情况: 

下午三点前,林立果接林立衡到五十七楼单独谈话,立果对立衡说:“自从庐山会议以后,一组(毛泽东代号)揪住主任不放,几次检讨通不过,现在又趁首长到北戴河休养,跑到南方巡视,到处公开接见讲话,放风,最终目的是要打倒首长。首长身体差,一旦有什么事,怎么吃得消?刘少奇、彭德怀的例子摆着。首长又不肯服个软、认个错。一组已经摆开阵势,绝不会放过首长。与其等死,不如孤注一掷,做一次拚搏!” 

林立衡因不住在毛家湾,对庐山会议以后的形势变化不太清楚,乍一听林立果的介绍还不敢相信是真的,又听林立果说要拚,更是心惊。她问林立果:“你准备怎么拼搏?主席威望高,稍有不慎,首长更被动。” 

立果说:“反正形势对首长非常不利,坐着等死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有一线希望!我想再看看形势发展,实在不行就跟一组硬干!或者到广州立中央,再不行就上山打游击。” 

林立衡觉得林立果的念头很危险,劝道:“你可千万不要什么事都听主任的,她说话不准,又爱在首长面前说谎,你可不能头脑不冷静,给首长造成错觉。”林立果根本听不进林立衡的话。林立衡觉得这个弟弟自从当了副部长以后,变化不小,与叶群越走越近。原来姐弟俩关系很好,共同抗衡叶群,立果无话不对姐姐说,但到后来,林立衡觉得林立果在一些问题上对她有不少保留。林立衡一直深深地担心叶群会把林立果带坏,林彪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林立衡急于摸清叶群和林立果的真实底细,问林立果:“形势真的那么糟?首长的态度怎么样?他知道吗?”

林立果说:“首长还不知道,事情没考虑成熟前,不能跟他说。” 

林立衡立即意识到事态严重,警告林立果:“你可不能帮着主任欺骗首长!什么事不经首长点头,谁也不准轻举妄动,你不要相信主任的话,惹出事你也跑不掉,首长不会原谅你。”林立果冲撞立衡道:“依你办法,坐着等死啊!” 

林立衡坚决制止他的冒险念头。万一弄出事来,林彪什么还不知道,处境更糟更说不清了。她劝林立果什么地方都别去,避免招惹是非才是最好的避祸办法。她不相信毛泽东做事会那么绝。林立衡告诉我:“当时立果见我跟他意见不一,不再跟我谈了。他说回北京是看牙齿,我不太相信他的话,他后来学得跟叶群一样会说谎,虚虚实实的。我很担心他回北京去会对首长有什么不利的行动,可又阻止不了他,只得叫他看完牙齿早点回来。”我疑惑地说:“当时你为什么不将立果的想法告诉你爸爸?” 

劫后的林立衡神情十分伤痛,说道:“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弟弟。当时情况不明,光有想法,没有行动。向首长说了徒惹他生气,他那种身体,再经不起刺激,准得大病一场。再说,口说无凭的事,首长真追查起来,立果和主任不承认,反而是我挑拨离间了。”“你可以先跟几个秘书商量对策。”“这种性质的事怎可随便说?就是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我。 

传到主任耳朵里,让她有了防备,真要是有那么回事,对首长更不利。” 

倍受尴尬的一顿饭

9月8日,早晨,小王护士陪我外出散步。 

六点整,九十六楼驶出一辆保险防弹红旗轿车,从我身旁擦过驶向莲花峰外,司机杨振钢旁边坐着李处长,林彪端坐在后座中间位置上。这是林彪的生活规律,每天清晨准六点去海边转车,十五至二十分钟返回。林彪的体质不适应大运动量。战争时代遛马,骑在马背上走走跑跑。现在改为转车,一般不下车,身体好的时候,在没人的地方,偶尔也下来走走。 

有时念及骑马,由战士在前面牵着马绳拢稳马首,他骑在马背上,林立果在马侧扶着他,前后左右簇拥数名警卫,在树林里遛遛。所有“林办”的人都知道林彪有三个习惯:他只坐保险防弹红旗车;司机不是杨振钢,他不上车;内勤警卫李处长不先上车,他不上车。所以,林彪不管到哪里,这两个人和这一部车总是跟着的,每次到外地,都有专机运送这辆车。 

李处长组织关系隶属中央警卫局。解放后林彪曾换过多批警卫干部,自李处长调来后,甚得林彪赏识。李处长工作上精明能干,无人能替代他。李处长形体瘦高,少言寡语;患有胃疾,犯病时几天不能吃东西,瘦成一把骨头走路都困难,但他从来不因病下岗,林家人对他的忠心十分赏识。他的组织关系一直没有调来“林办”,只是在“林办”过党组织生活。 

在“林办”,李处长的地位很特殊,因他是中央警卫局派在林彪身边的人,叶群也敬让他几分。 

九点钟,我去东边看林立衡,她正在客厅里做理疗,感冒嗓子痛。正与她聊着,小朱护士领着一名战士抱着两个装在玻璃盒里的大蛋糕走进来,又返身再从停在院中的汽车里抱进四个新疆运来的无籽西瓜,堆在门边。小朱说道:“这是主任让我们送来的。两个蛋糕,立衡、青霖一个,张宁、立果一个;四个西瓜一边两个。主任交代要你们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告诉她,想吃什么叫厨房做。” 

林立衡淡淡地对小朱说:“噢,主任这么有心。你去替我们谢谢她。”小朱原是分给我的护士,只陪了我一夜,被叶群看上,早晨上去替我拿早餐时,就被叶群留下来,上午再返回时就不是我的人了。小王护士想见她都难,叶群不准小朱自由走动。凡是到了叶群身边的人,都成了“小鬼”。吃中餐时,林立衡精神上似乎好了些,见菜上得太多,吩咐小王:“你去告诉厨房,不要再上菜,吃不了浪费,以后每餐四个菜就够了。”小王答应一声跑出去。林立衡笑对我和张青霖说:“四菜一汤有讲究,你们知道吗?” 

我和青霖听她说古。立衡说:“这是主席定下的菜式,叫‘四星照月’。一顿饭四个菜一个汤足够了。” 

我母亲是胶东半岛人,我从小爱吃海鲜,林立衡见我连吃两个一斤重的海蟹,笑道: 

“吃两个就打饱嗝,立果吃六个还不够。”“六个?!怎么吃的?”我惊讶道。“光吃蟹身呗。他怕麻烦,爪子不吃。” 

“怪不得这么胖。我才见他的时候还是个瘦高个,一年不见胖成这样。年轻人过早发胖不是好现象。”张青霖评论道。林立果那健硕高大的身形显现在我眼前。“他夜泳就是为了减肥?”我问林立衡。 

“他哪会想到减肥,什么好吃就吃什么。你们搞文艺的,讲究苗条体形,他可不忌嘴,饿了他就吃。”林立衡笑说。 

我后来才明白,林立衡在这顿饭时的“轻松”情绪是障人眼目。她深知叶群在林立果找她谈话以后,一定会从各种人嘴里探听她的动态。我则是叶群主要的利用对象。林立衡还怀疑我可能是林立果和叶群安插在她身边的监视人。下午两点,叶群传我一个人上去。 

她很亲密地挽住我手臂,小声道:“你陪我去看看首长。近来他身体不好。可别对外人说啊,首长的身体状况是国家机密,让敌人知道了可要大做文章啦。” 

我挺纳闷的,她是首长夫人、“林办”主任,论公论私,想什么时候去看都可以,怎么说让我“陪”她去? 

在走廊里,叶群边走边唠叨不休地说:“首长感冒啦,胡子也不敢给他刮,怕他受凉。首长喜欢你,过几天到大连去,你也陪首长去,把首长身体搞好,‘十·一’好上天安门讲话呀。每年都是首长上去讲话,今年又得上啦。” 

林彪仍像昨天一样,静静地独坐沙发上。叶群靠近他身边,他才抬起头瞧我们,神情像是询问:你们来干什么?叶群叫我上前,说:“你近前看看,首长的气色是不是比昨天好?”林彪脸色仍然苍白,甚至更添一层青色(胡子又长了点),但我不敢说,胡诌一句:“脸色比昨天好。”林彪望着我,微笑着不作声。 

叶群高兴了,注意地观察林彪脸色,慢慢地挨着林彪坐下,又用眼神示意我坐到林彪另一侧。 

“首长啊,小张要来看你,你的感觉好吧?”叶群一边温言细语地说着话,一双眼却谨慎地注视着林彪的表情变化,还瞟我一眼。 

林彪对叶群的说话毫无理睬的意思,却侧过脸问我:“你吃饭好不好?”我刚点头说声“好”,叶群插上说:“她们吃饭在我那里做,爱吃什么做什么。” 

林彪仍不理会她而问我:“睡觉好不好?” 

我说:“好。”叶群又插话:“她吃安眠药,不吃睡不着。” 

林彪仔细看我一眼,摇头道:“小孩子,吃安眠药不好,要自己睡。” 

叶群马上附和着说:“是呀,是呀,年纪轻轻的要少用药,多吃饭、多睡觉,来这里就是休息。睡不着可以看书,山上走走,海边转转,累了再睡,身体养好了,才能更好地干革命工作嘛。”叶群一边说着一边看林彪脸色。 

林彪仍然不看她,又问我:“你学舞蹈,芭蕾舞与古典舞有什么区别?” 

林彪突来这一句,顿时问住我。心想糟了,我只学舞蹈,从未注意舞蹈研究。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害羞地望着他。 

叶群马上指挥说:“你跳几个动作给首长看看。” 

林彪微笑地看着我,再坐着不动实在不像话,我鼓起勇气走向客厅中间,跳一段芭蕾组合,再跳一段民族舞片段,以形体表现芭蕾舞和民族舞在风格上的区别。至于古典舞,我更莫衷一是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跳过。 

跳完舞,我羞怯怯地站在原地望着林彪。 

林彪高兴地动了动身子,叶群赶忙扶住他。他侧脸望望叶群,那神态好像刚发现她的存在,靠得还那么近,身子又动了动,像是嫌叶群碰触了他。场面很僵,刚泛起的一点轻松气氛立即消失,我傻愣在原处不知所措。 

叶群自找台阶下,对林彪温言细语道:“你休息吧,我们走了。”嘴里虽如此说,屁股仍坐在沙发上没有移动,目光一直注视着林彪。 

我见林彪木然地垂下眼皮,望着自己的脚,对叶群的话没有任何表示。 

走在长廊上,叶群驼着背低着头,神情很阴郁,说道:“首长身体不好,我也不敢多劳累他。多去打扰他不好,你闲着没事好好休息,让小王陪你玩玩吧。” 
我真觉得冤枉,我怎敢去打扰首长?不是你叫我去的吗?此刻又怪罪我。我闷着头不吭声,事事小心谨慎,仍免不了让她说闲话。 

“林办”的人每遇林彪情绪不好时,虽着急担心,最焦急害怕的就数叶群,因为多数事情都是她惹起的。林彪礼待工作人员,他们有错,自有党委管束,他从不过问,唯有叶群,背他干的事偶被察觉,或某件事意见分歧不听他的话,林彪生气,轻则大骂,或动粗武教;重则禁止叶群见他。遇上后种情况,叶群就像“打入冷宫的娘娘”(秘书语),想见林彪一面,还得请示李处长,如果林彪仍不想见,李处长也无法调解。碰上这种情况,全“林办”的人都高兴,上至林立衡姐弟,下至大小人等心里都有默契:叶群少去见林彪,工作人员日子也就清静得多。叶群也乖,每遇此种劣境,对工作人员态度尤其好。 

我跟随叶群回到她办公室,她进门就揿铃叫小克传林立果上来。不一会儿,林立果气喘吁吁跑进来,静立一旁不说话,叶群耷拉着长眼皮看他一眼,(叶群上眼皮特长,看人很没精神,又显得阴沉沉。)叫林立果坐在我旁边。 

叶群冷冰冰地问他:“吃过没有?” 

林立果摇摇头,脸色跟他爸一样,木然没表情。 

当时已下午三点多,我奇怪他怎么这时候还没有吃饭,我们对望一眼,他见叶群正盯着我们,便低下头不再看我。叶群传饭上来,是她中午正餐,叫林立果搬张小沙发过来放在她身边,叫我靠她坐下,却让林立果站一边,冷冷地看着林立果尴尬难堪的样子。 

从我调北京以后,叶群严密控制林立果和我约会,我成了她手里一张控制林立果的筹码。林立果为反控制,早已在空军自组“选人”小组。这母子俩虚虚实实,相互掣肘。林立果脸色微微发红,叶群欣赏儿子窘状当娱乐。我很不喜欢这个场面,如实地告诉叶群我已用过饭,起身让座给林立果。 

“你坐下,陪我吃饭。”叶群说,又转对儿子慢腔慢调地说:“你也一块吃吧。”她似乎也觉得无趣。小克替林立果上了西餐。林立果闷头吃自己的饭。 

“给张宁留点鱼籽酱,别只顾自己吃。”林立果马上放下正欲挖鱼籽酱的匙子,放下手中面包,不吃了。 

“我怕腥,不爱吃这东西。”我想制止叶群再为难自己的儿子,叶群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对我说:“你看,立果对你多好,吃饭还给你搬沙发,我这个做妈的还比不上你啊!” 

我窘得满脸通红,大气不敢出。偷瞧一眼林立果,他正看我,四目相遇,随即双双低下头。 

叶群见我们都停下不吃了,她津津有味地边吃边聊开了,又换成一副慈母善婆婆的面孔,谆谆教诲地说:“以后你们办婚事,要讲勤俭节约。全国都响应毛主席号召,破四旧立四新,移风易俗。副统帅家办喜事,别人都看着呢,要做个好榜样带个头,做个表率,不办喜宴,不请客送礼。新房布置要革命化,不搞花花绿绿,床上铺张白床单,放两床军被就行啦。你们同意不同意呀?” 

我和林立果对望一眼,都不吭声。 

叶群又笑道:“就这样吧,我跟首长说过了,他也同意。”(这是她的口头禅,在此话掩护下,她曾欺骗秘书干了不少鱼目混珠的事情。) 

事件前的紧张气氛

所谓不送礼是假话,早在六月份就已放出儿女办婚事的风声。林家的事外面知道的很少,只要是外面知道的事,准是叶群自己泄露出去的。 

底下人哪有不送礼的?叶群收到的名贵贺礼不在少数,自己藏起来。她是国家第二夫人,政治局委员,身居高位,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手却很紧。夫妻两人每月工资合计近八百元人民币,当时普通人民工薪只有三十元左右,军队基层干部五十元左右。林立衡、林立果每月工资只有五十二元。她每月交几元党费,余数全部用化名存入银行,吃穿住行都是国家的,一年四季各地土特产、新鲜水果都有人送。但她还讲“勤俭节约”、“艰苦朴素”,担心王老太太浪费她的东西,交代王老太太说:“你替我掌管这个家,别以为花的不是我的钱。什么都要爱惜,一根针一条线都得给我收好。”王老太太曾对我说过:“她浪费的东西的价值何止一根针一根线,不过那都是公家的。” 

叶群虽然吝啬,对工作人员的限制很不近情理,但有时又似乎显得很有人情味:仓库里的水果吃不了,分送给工作人员;个别秘书家庭困难,她也掏出几十元送给人家;有时发脾气拿秘书当泄气筒,冷静后又主动向秘书赔礼道歉;她常爱借参观针织厂的名义拿回很多喜欢又不花钱的针织品,在家闲着时又自己织毛衣。了解她过去的王老太太曾说过:“叶群没介入政治以前,是个温文尔雅的主妇,自从介入政治就完全变了。变得像泼妇不可理喻,对自己的丈夫儿女都不好。” 

叶群吃饱了,兴致很好,站起身叫我和林立果陪她到海边转车消食。叶群专车是一辆黑色美国凯迪拉克,是一外国使节离任后留下的。没人敢用,叶群喜欢,要来自己用。 

林彪喜欢三样东西:骏马、枪、汽车。因为长期身体不好,不能玩,虽然喜欢,但不收集。投其所好的人自然为他准备多多。有关部门为他们配备了许多辆车,总数十六辆,而实用的只有防弹红旗和凯迪拉克两辆。余下的车每月定期放出去跑一圈,怕长期不用机件出毛病。林彪曾多次说过:“不要这许多车。”可是没人敢要他的车。 

防弹红旗原是车辆厂专为毛泽东设计制造的,毛泽东只信任他的苏制大吉斯防弹车,防弹红旗便转送给林彪。林彪专用此车而弃它车,他要防的人只有他心里清楚。他曾说过: 

“值得永远信任的只有自己。” 

叶群坐凯迪拉克的后排中间,我和林立果两边坐着,长时间没人说话,气氛很沉闷。 

“回去吧,不转了!”叶群情绪陡然变得烦躁,命令小慕回去。回到九十六楼院中停下。叶群披着西装外套,不高兴地闷着头往办公室走。 

我和林立果跟在后面进了办公室,叶群自顾自地坐下,突然换了一副笑脸站起身,说: 

“我去休息,你们谈谈吧,我可不在当中夹萝卜干。哈哈哈……”走进卧室,“嘭”地一声摔上门。 

办公室里剩下我和林立果,站在原地对望着,林立果不时眼瞟叶群卧室门,好像担心她突然又跑出来。等了一会儿没见动静,林立果拉我坐到长沙发上,小声问道:“你吃饭睡觉都好吗?”我点点头。 

林立果又说:“主任在这里,我不好照顾你,你多跟姐姐在一起,缺什么跟小王说,她会替你办。”我又点点头。 

林立果问:“今晚我要回北京,你刚来我又要走,你不会有意见吧?” 

我明白他又在搞感情试探,我仍像以往一样,不给予明确的回答,说道:“你回去看牙齿,还有什么事?几天回来?我一个星期以后就得回北京,学校开学不去上课影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