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级玉雕大师:龙应台:我离世界有多远?——谈大学生的文化“基本配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13:00:58

龙应台:我离世界有多远?——谈大学生的文化“基本配备”

 

  人类的历史愈来愈是一种灾难和教育之间的拔河竞走。

      如果有机会,七○年代的大学生龙应台想对今天的大学生说些什么? 

      二○○六年十二月十六日,龙应台女士在《天下杂志》的邀请下,在台大校园内,与满场爆满的听众进行了一场全球化时代里的关键演说:「我离世界有多远?— 谈大学生的文化『基本配备』」。

      当各国政府纷纷投资教育,倾力以教育迎向全球化竞争的时刻。大学生,这群台湾未来的希望,究竟应该如何准备自己,应该拥有怎样的国际观,才能跟上世界的脚步? 「在台湾的这个关键时刻,这篇文章是我必须要说的话。」龙应台女士在撰写此文时的深深使命感呼应着《天下》在此时独家刊登全文的期盼,「我离世界有多远?」龙应台深思的笔,将为今日的台湾青年写下思索的道路。 ( 七○年代的大学生)

 

      我是二十世纪七○年代的大学生。那个时代的台湾大学生,懂得很少可是心志疏旷。假装深刻的人,譬如我,手里拿著书 — 故意让人看得见封面 — 可能是尼采的《查拉图司特拉如是说》或者甚至是英文版的《Beyond Good and Evil》。尼采「上帝已死」的宣布我们会煞有介事地讨论,在潮湿闷热的夜晚,同侪之间会为这样的文字争辩:

 查:你为什么害怕呢?— 人和树原本都是一样的。他愈是向往光明的高处挺升,他的根就愈会深入黑暗的地底 — 伸入「恶」中。 少年:我想我是改变得太快了,今日的我推翻昨日的我……当我登临高处时,才发觉自己的孤单,没有人同我说话,落寞之霜使我冷得发颤。我究竟想在高处寻找些什么?

 精神乃是生命的自我挣扎,生命因自身的折磨而得大精进 — 这你明白吗? 

      沙特的《存在与虚无》可能放在床头,靠着一盏廉价的塑料台灯。存在主义彷佛为我们青涩的迷茫找到一个气质相配的解释:) 

 人除了必须是他自己之外,其余什么都不是;人孤独地被弃置在这个世界,处于无穷无尽的责任当中,没有任何奥援,人除了建立自己之外,没有别的目的;人除了在此世上锻造冶炼自己之外,也没有别的宿命。除非人首先理解这些,否则人不能做什么。 ( 我们试图去理解他的「虚无」和「孤独」,却并不真的明白,透过对「虚无」和「孤独」的阐述,沙特是多么积极、多么入世的一个行动者和反抗者。「存在先于本质」成为知识青年之间最流行的思想标语,挂在我们的嘴上,但是我们哪里真的知道他在「存在主义和人文主义」里说的究竟是什么。 ( 十五年之后,我在欧洲看着柏林围墙崩塌;从前奉命固守国土、射杀逃亡者的东德士兵受审,法官判他有罪时,给的理由是,「个人良知超越国法;每一个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突然想起当年看不懂的「存在主义与人文主义」— 这不就是沙特的意思吗?他不是说,「人是什么,端视人做了什么」。我们固然有绝对的自由,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无所依靠也无所逃避,必须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负绝对的责任,特别是为他人的生命负责。所谓「虚无」只是存有的必要条件,但生命的意义并不停止在虚无中。) 

    不特别假装深刻的人,也逃不过胡适之和罗家伦这样的五四学者的影响。我不知道有多少当时的知识青年是拿那本薄薄的《新人生观》来作馈赠情人的生日礼物的。书写在仓皇狼狈的一九四○年初,却极为笃定地对七○年代不知愁苦的青年耳提面命:

    [在中国],思想不曾经过严格的纪律,因此已有的思想固不能发挥,新鲜的思想也无从产生。正确的思想是不容易获得的,必须经过长期的痛苦,严格的训练,然后才能为我所有。思想的训练,是教育上的重大问题……思想的纪律,绝不是去束缚思想,而是去引申思想,发展思想。中国知识界现在就正缺少这种思想上的锻炼。

    漫天炮火、颠沛流离之时,罗家伦对大学生谈的竟然仍是「道德的勇气」和「知识的责任」,还有,「侠,出于伟大的同情」。大学生要有道德的勇气,然后能在昏暗板荡中辨别是非。大学生拥有知识,影响社会,所以要对国家和社会负起特别的责任。「侠」,则是关心公共事务,有肩膀扛起「大我」的未来。大学生具有侠气的人格,才能促进政治改革,国家才有希望。 ( 不看尼采和沙特,不读《新人生观》的学生,也绝对逃不过《蒋总统嘉言录》的全面笼罩。你说他是「政治强人」?那个时代的「政治强人」却是个虔诚的王阳明心学的崇拜者。他让大学生背诵的是这种既难朗诵又难记住的句子:

    生活的目的在增进人类全体之生活;生命的意义在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 

    跟沙特的哲学,看起来还真有点像。 

    七○年代的大学生 — 当然不是全部,但每个时代有它的时代精神(Zeitgeist)— 对现实世界懂得不多,但是他们对思想的境界有所向往,很容易赞成艾莲娜.罗斯福语带讽刺的说法,「大头脑讨论思想;中头脑讨论事件;小头脑讨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