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风景图片:朱大可:全民反讽时代已经降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21:56:02
  •   朱大可:全民反讽时代已经降临     2007-11-16 21:28:41 标签:人文/历史 朱大可 全民反讽   朱大可:全民反讽时代已经降临 
     中国经营报记者/徐瑾 

    编者按:巴洛克式的华丽文本以及似乎缺少完整逻辑的机锋断语,很容易使得普通读者在朱大可的作品面前产生阅读恐惧。大众媒体面前的朱大可却也可以从“高度个人化的自言自语”中走出来,用电影《魔戒》来解释新媒体文学,用周星驰来定义文化反讽……但是,朱大可毕竟还是朱大可,他的语言仍然充满了密集而华丽的借代和隐喻,这就要求读者必须跟他有着“佛祖拈花,迦叶微笑”般的心灵默契。
    文学死亡,信仰沦丧,精英缺席……这是最好的时代还是最坏的时代?作为文化批评界有影响力的学者,朱大可每一次出手,都会带给人们以出人意料的概念冲击。本报在上海专访了同济文化研究所教授朱大可先生,探求集体失忆年代的文化希望。

    传统文学已经死亡,新媒体文学正在兴起
     
    《中国经营报》:你最近批评文坛是垃圾场引得很多争议,那么作为一个文化学者,你如何看待如今文学的式微?
     朱大可:我放弃传统文学的原因在于文学研究对象的丧失。这主要基于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上世纪80年代以来活跃的一线作家,大多进入了衰退周期,而新生代作家还没成熟,断裂不可避免。第二是重商主义对文学的影响,市场占有率成为衡量作家成功与否的主要标准,这种金钱焦虑严重腐蚀了文学的灵魂,导致文坛垃圾丛生。第三,电影、电视、互联网、游戏等媒体的兴起,压缩了传统文学的空间,迫使它走向死亡。 《中国经营报》:你如何看待本届诺贝尔文学奖的结果?
     朱大可:本次诺贝尔奖再次证明了传统文学的困境,因为它只能选择一个上世纪的恐龙。88岁的英国女作家莱辛,她的主要写作时期在20世纪中叶。诺贝尔文学奖的缅怀和悼念色彩正在变得日益浓重,它似乎只能从那些衰老的人群里去召回文学的尊严。
    《中国经营报》:那么文学是否还有希望?你如何看待诺贝尔文学奖的存在?




    朱大可:建立在平面印刷和二维阅读上的传统文学,在经历了数千年的兴盛期之后,注定要在21世纪走向衰败。这是新媒体时代的必然后果。传统文学是新媒体要摧毁的第一个对象。传统文学是一种个体作坊式的活动,它是早期文明的产物,并且受到农耕文明的全力支持。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作坊式写作的最后一代。文学的唯一希望是放弃二维模式,进入多媒体空间。以电影《魔戒》为例,它远远超越了文学原著的水准,成为一部伟大的影像史诗,而这就是广义的新媒体文学。濒临死亡的传统文学,在这种多维媒体的躯壳里获得了重生。你会发现,《魔戒》再现了荷马史诗和圣经时代的文学特征——集体创作,广泛流传,并在宏大叙事时空里建立起精神象征体系,追问人类的核心价值,但它比荷马史诗更具强烈的体验性力量。文学奖应当改变其授奖对象,把这些新媒体文学纳入它的权力范围。否则,它的道路将越走越窄。
    《中国经营报》:你的新媒体文学的概念,还包含哪些特点?
     朱大可:新媒体文学拥有的视听品质,令其直接诉诸感官,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还有一个例子是当下流行的网络游戏,小说在那里成了一种可以密切互动的艺术,结果它成了历史上最具吸引力的符号活动。新媒体文学甚至借用了商业力量,把那个最强大的敌人,转变成了养育自身的摇篮。总之,文学正在像蛇一样蜕变,它失去了古老的躯壳,却利用新媒体,以影视、游戏甚至短信的方式重生。诗歌也是如此。诗歌也许会消亡,但是诗意却将在人间长存。宫崎骏的卡通片,可以作为这方面的证据。
     方力均作品:金钱焦虑严重腐蚀了文学的灵魂 《中国经营报》:我确实也感到最近几年其实你的研究已经从文学批评转到文化批评,潜在的线索更导向文化史。那么,是什么促使你的转向?希望你能深入谈谈你的研究领域的思路。
     朱大可:是的,我以器物入手研究文化史,是因为器物是我们打开历史的钥匙,尽管这种方式并不被传统史学所认可。另一方面,当下流行的文化批评,大多是文学批评对象的简单转移,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方法论问题。更大的误解在于对“批评”词义的误读。在大多数人看来,“批评”就是对人和事的否定。“批评”其实就是阐释,就是使用特定的方式(符号学、文化哲学或语言哲学等)对文化现象进行解读。这就是我从事的工作,也是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的工作。但在中国,文化批评只是一种学术萌芽。
     全民反讽时代来临

    《中国经营报》:每个时代的文化其实都应该有每个时代的文化,但是为什么如今我们的文化却不断遭遇缺乏原创的尴尬呢?
     朱大可:西方的文化原创活动早在上世纪60年代就已彻底终结,原创时代一去不返。进入后现代社会之后,艺术的使命并非原创,而是对原创性经典进行戏仿、反讽、颠覆与解构。作为后发国家,中国的文化命运也是如此。旧文明的传统发生严重断裂,而新文明的原创机制尚未形成,那些应用性很差的小发明,只能增加专利申请的数量,却无法形成总体性的原创格局。在零度原创和普遍抄袭的年代,指望把“中国制造”置换为“中国创造”,纯属痴人说梦。
     《中国经营报》:原创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你如何看待原创困境背后的深层次原因?
     朱大可:在某种意义上,所有古老文明是从原创期、延展期、颠覆期到复苏期的周期性循环。华夏文明只有一个原创期,那就是先秦。在公元前六世纪前后,它出现了原创大爆炸,我们至今仍然置身于这场大爆炸的后果之中。汉代和明代是两个典型的复苏期,而秦代和毛泽东时代,则是两个著名的颠覆期。我们现在位于颠覆期和复苏期之交,这意味着我们面对的,不过是一个亟待修复的文化废墟而已。
     《中国经营报》:在原创匮乏的今天,我们是否都只能做诠释者呢?
     朱大可:在复苏期,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你说的文化阐释。通过重新阐释来达成文化复苏的目标,这就是为什么通俗历史图书大行其道的原因。但阐释有高明和平庸之分,王阳明就是高明的儒学阐释者。在当下的文化阐释风潮里,易中天似乎更注重说书的独特性,而于丹则更注重上镜的表演性。为了赢得普遍的掌声,于丹正在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

     

    忻海洲《变动-惊蛰》:导致“学术超人走红

    的唯一原因,就是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的断裂


     《中国经营报》:你如何看待于丹这样的文化明星的走红呢?
     朱大可:导致“学术超人”走红的唯一原因,就是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的断裂。由于全球化趋势加速,国人产生了民族身份认同的焦虑。这迫使他们去重新认知本民族的历史文化。但由于精英文化与大众之间缺乏桥梁,电视说书人便应运而生,他们是文化传译者。身份焦虑的另一个副产品,就是极端民族主义。我记得,80年代有过一轮唐诗宋词辞典热,现在则换成了电视教学,阐释的性质没有改变,但媒体却更新换代了。
     《中国经营报》:有人评价说中国社会“上层寡头化,下层民粹化”,那么我们如何弥补这样的隔阂断裂呢?

    朱大可:这还是源于信仰的失落。价值可以分为终极价值、中间价值和基础价值。终极价值指涉信仰,但今天我不想谈它,因为我们早已丧失。中间价值的对象包括国家、民族和人民这些语词。这是一种危险的政治修辞。“愤青”渴望确立以国家(民族)为本体的价值。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民族愤青,他们总是会产生虚妄的强大感,却又随时可能泡沫般幻灭。民族愤青是最缺乏文化安全感的群体。至于基础价值,无非就是对市场、交易和金钱的渴望。
     我认为,对终极价值、中间价值和基础价值进行整合之后,可以建立起一种普世的核心价值体系,那就是对独立、自由、民主、平等、正义和教养等信念的共同认知,这是超越了阶层差异的最低纲领,也是大众和精英彼此沟通的价值平台。但令人不安的是,这些核心价值并未获得全民认同。甚至对它们的解释,都无法达成基本的共识。这种认知分歧,加剧了社会的断裂。
     《中国经营报》:目前精英团体内部也没有主流,也存在很多分化,你如何看待知识分子在如今公共讨论中的缺席呢?


    岳敏君《闲云野鹤》:中国没有原创根基,但却有着广泛的反讽土壤



    朱大可:中国知识分子的分化是有目共睹的现实。你可以看到,一方面是《读书》撤换主编这类小事被大肆张扬,提升到国家大义的高度,而另一方面,在黑窑奴工案等重大社会事件上,却出现了知识分子的集体缺席。知识分子的自我弱化,是这个时代最严重的问题之一。中国知识界,包括我本人在内,有必要对此作深刻反省。
     《中国经营报》:中国现在面临多重的转型,现代性与后现代性,全球化与民族认同等等,你如何看待我们所身处的时代呢?
     朱大可:这是一个话语变革时代,大众的文化身份出了问题,所以反讽也变得无处不在,可以说,我们已经进入一个全民反讽的时代。反讽意味着对国家主义话语的解构,并因此造成话语内部的分裂和对抗,这是转型时期的重要象征。以前东欧国家也有过反讽,米兰·昆德拉就是一个代表,但是昆德拉的反讽是弱式的,只能在知识阶层中流行,而今天中国的反讽浪潮,则早已席卷了民众,从戏仿开始,实施价值颠覆与解构。中国反讽潮流始于80年代,经过王朔时期、王小波时期和胡戈时期的不断演化。当然,在王小波与胡戈之间,存在一个重大里程碑,那就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它推动了反讽的全民化进程,从此中国进入了“大话时代”。当然,这也有一个学习过程。一句“我爱你一万年”台词,许多人看到第N遍,才知道原来是反讽。如今,互联网已经让大部分人掌握了反讽语法,从“祥林嫂炒股”到“大话红楼”,各种段子在互联网和手机里不断繁衍传播。中国没有原创根基,但却有着广泛的反讽土壤。
     《中国经营报》:流氓话语一直是你关注的重点,那么反讽与流氓话语的互动关系是什么呢?反讽流行的深层次机制是什么?



    朱大可:反讽属于“流氓话语”一种,也常常被“流氓”用来作为反叛或消解压力的工具。
     《中国经营报》:我感觉你对反讽还是持中立态度,但是尼采也曾经说过,如果一个文化到了反讽盛行的地步,也许离消亡也不远了,你如何看待反讽的无处不在与影响呢?
     朱大可:反讽是话语疗法的一种,用以安慰那些政治焦虑的心灵,但反讽是反叛方式修辞化的结果,所以反讽的解构对象,也往往限于话语层面,只能间接改变社会现实。反讽只有跟核心价值的正面建树结合起来,才能完成社会改造的艰难使命。
    文化的问题必须在文化之外解决


    《中国经营报》:你一直在梳理关于话语的题材,也许你是国内最重视话语的一个人,为什么呢?

     朱大可:长期以来,话语始终被当成思想的工具。它的本质性力量遭到了忽略。在反讽时代,它的强大的解构力量,正在重塑时代的文化面貌。但我对话语价值的高估,还是源于我的个人爱好。无论如何,在汉语文学衰微的语境中,维系汉语的质量,守住它的底线,是所有文化从业者的使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守望者,孤坐在汉语的麦地里,目击它的生长和死亡。
     

    宋永红作品:任何一种历史缅怀,都是对文化现实的抱怨 《中国经营报》:近些年中国的城市化进展非常迅猛,我注意到你也关注这方面的问题,不过你的角度是从文化来解读城市与建筑,能否谈谈呢?

    朱大可:中国新建筑浪潮完全基于一种“权力美学”,也就是利用混凝土原理来炫耀权力。中国城市化是历史老路的重演,注重权力,炫耀气派,却完全无视人性和民众的日常生活需求,小政府热衷于大建筑。天安门模式被一再复制。但在“权力美学”的背后,往往隐藏着“权力经济学”的黑手。众所周知,许多豪华楼宇是跟贪腐密切相关的。解决这类问题,显然不能就事论事。中国文化的弊端,往往必须在文化以外加以解决,也就是说,只能在体制的层面解决。
     《中国经营报》:上世纪80年代最近谈得很热,你也在是那个年代扬名,你如何看待“80年代热”的深层原因呢?
     朱大可: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拥有良好的话语权力,文学更是时代精神表达的主要方式。我觉得现在知识分子怀念80年代,大约是基于当下话语权遭到削弱的现状。任何一种历史缅怀,都是对文化现实的抱怨。
     《中国经营报》:最近关于文化复兴的话题很热,但是我觉得你很有趣,一再强调“不谈文化复兴,只说文化复苏”,为什么呢?

    朱大可:我和复兴论者一样,在情感上渴望一场暴风骤雨式的文艺复兴,但我们其实并不具备推动文艺复兴的五项基本条件:1.强烈而普遍的终极关怀;2.一大批全能和天才的文化精英;3.民众对文化精英的狂热追捧与效仿;4.在城邦或诸侯国之间生长起来的自由空间;5.被完整地保存和经过精细阐释的古典文化。我们的全部努力,最多只能完成有限复苏的目标。在我看来,基于文化低迷的现状,复苏就是最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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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诠释者

    文/徐瑾(中国经营报记者) 

    “当年,我也曾搞过所谓行为艺术。” 沏上一壶普洱茶,朱大可缓缓道来他的开场白。

     

    自小被判“骄傲自满”,当过钳工,阴差阳错地走进华师大中文系,成为“新三届”的最后一批;以无数的逃课度过了大学时光,即便如今站在讲坛教书育人,却仍不认可当代的应试教育模式;沉寂大学数年之后,冒大不韪批评谢晋电影模式,一举扬名,成为上世纪80年代具有代表性的批评家,搅得文坛风生水起之后,又在众目相瞩的鼎盛时期离家去国,从文坛销声匿迹;侨居澳洲七年,却又幡然回国,再度成为文化研究领域中的重要声源。

     

    不谈文学的文艺批评家、不会说客家话的客家人、不去教堂的基督徒、自由而不主义的无派别者……上述一切分裂的组合,使得朱大可的文化性格变得难以索解,但他对此却只是微微一笑,“我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诠释者而已。”

     

    根据朱大可回忆,1991年,他与几个朋友在上海美术馆做了一场以“苹果阐释”为主题的表演,内容是拿来一堆苹果现场摆弄,然后集体高唱“李小多”的儿歌。据他描述,当时数量并不算少的观众,看他们玩了大半个小时的苹果;而后,台湾《中国时报》评述其为当年全球最重要的两大艺术活动之一。如果这被定义为前卫,他说,那么这就是他所经历的前卫艺术,简单、粗陋,缺乏深刻的创意。“这不过是关于艺术的一次幼年体验而已。”朱大可如是表示,“音乐、美术、诗歌、童话、小说……其实我都有涉足,成就马马虎虎,永远做不到第一,所以只好选择做文化研究和阐释。这是我最喜欢的,所以想做到最好。”对于朱大可来说,抗拒各种定型,不断挑战自我能力的边界,才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情。

     

    有人指他是“文化恐龙”,有人赞他“一剑封喉”,也有人不服气,反嘲他也是一枚“文化口红”……事实上,现实生活中的朱大可看起来和善而朴实,他评述说:“梵高是竖起的燃烧的火焰,莫奈是横着的平静的波浪。”言至兴起,好玩好吃的大可先生,提起需提前预订的北京“利群烤鸭”以及天下第一的开封“灌汤包”,更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这大概是我最致命的弱点”——对于各种艺术形式涉猎过广,在前卫到后卫、经典文化到日常生活方式、都市到历史两极之间奔走。朱大可对“话语”的重视在国内是罕见的,但他表示绝非为形式而形式,而是为了探寻与思想相符的表达载体。 “至少应当无限趋近吧。”他想了想补充说,“焦虑肯定会有,我的文章往往反复修改,我没有那种一气呵成的莫扎特式的天才,比较而言,我可能更像老贝的类型,锤炼语句,把自己变成一个辛苦的铁匠。”

     

    如果加缪“以最悲怆的面貌引出了希望”的姿态指引了某种方向;如果如朱大可所言“中国哲学从诸子百家之后就只有诠释者”;那么在远离大师的今天,“诠释者”所担当的道义重负,并不会更为轻松。对于朱大可来说,叛逆与诠释,或许正是文化守望的意义所在,“我必须坚持独立的立场。过去我曾经当过钳工、建筑工和清洁工,我想还能承受更多的磨难。但我相信,知识分子今天可以找到更大的生存空间。”

     

    结束采访之后觅路回转,地处上海莘庄外环线旁的大可先生家,如今是地铁汇通、喧嚣繁华。据说,这里几年前还很荒凉,人烟稀少。或许这本身构成一个朱大可式的隐喻:寻求自我边缘化的道路,却意外地遭遇了文化的核心;而置身大都市外围的朱大可,也注定要成为一种本时代不应忽视的声音。

     

    本文题图:岳敏君《革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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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引用自: 分类:媒体访谈评论(51) 引用 阅读(2353) 圈子 编辑 打印 有奖举报 前一篇:朱大可文化时评:中山装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