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田芳评书张作霖全集:陈鸣:差生韩寒(南方周末 201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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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生韩寒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陈鸣 发自上海、北京 2012-02-16 14:02:22 来源:南方周末

韩寒从未承认,在随性和天才的姿态背后,以差生形象出场的他承受过巨大落寞与压力。十余年来韩寒努力证明自己:2000年《三重门》出版;2008年介入公共意见空间。挖掘两个成名点前的经历可以发现:说服更多的人,同时引发更多质疑批评——这似是“差生”韩寒难以改变的人生戏码。

《三重门》的结尾像是韩寒对自己的预言:故事的主角林雨翔走出校门,“一张落寞的脸消融在夕阳里”。

退学走出校园的那一刻,作为一个以仅有的方式一直努力证明自己的差生韩寒,“不会承认,但他一定是那样的心情”。

出道逾十年,名满天下、谤满天下。但如果回到十多年前的起点,韩寒的出场更像是一个笑话。

1998年9月份,秋季开学的那天,如果你在上海松江二中的校园里头,刚好路过高一(7)班,就有机会看到这样一幕——

松江二中校门口的韩寒,他曾是这里最出名的差生。成名多年之后,正在经历风波的韩寒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他需要更努力更艰难地证明自己。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一个又黑又瘦、头发蓬乱的高一新生站起来,轮到他向全班作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韩寒。韩是韩寒的韩,寒是韩寒的寒。”底下笑成一团。接着,他又郑重其事地说:“从今往后,松江二中写文章的,我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教室里一片欢腾,笑声中有嘲弄的味道。

他的确不像个“写文章的”。来自金山区的少年韩寒,晒得黝黑,像刚从难民营走出来,他入学是以体育特招生的身份,这意味着在这所知名重点中学,韩寒的“地位”相当地不高;这也意味着一整个夏天,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跟着田径队在炎炎烈日下一圈一圈地跑。

听到韩寒自我介绍的时候,新同桌陆乐,还有隔两排远的沈宏伟也都笑起来,他们不清楚这小子凭什么这么狂;那时候是三好学生的陆乐回忆:“一般来说体育特招生成绩都不会好,谁相信他会写‘作文’?”

但接下来沈宏伟和陆乐很快就相信了,在短暂的同校时间里韩寒迅速证明了自己。但如今,沈宏伟、陆乐,以及当年那些同样被信服的同学们发现,韩寒再一次需要向更多的人证明自己——十多年时间中,韩寒一直在做着同样的一件事,但至今似乎仍未完成。一夜之间,韩寒就像又回到了那个笑话一般的起点。

会写作文,也是会写作文的差生

1998-1999年秋季学期开始了,在陆乐的观察里,这个体育生的懒和不听话很快就露出马脚,他除了上语文课,其他课程几乎从不听讲。他在书桌上码了一大堆书,砌成一道墙来遮挡老师的视线,自己在底下看一些稀奇古怪的书,一本接一本。不看书的时候他就不停地写东西,晚自习的时候他也在不停地写,作业也不做。这看起来完全是人们在学校里经常看到的不听话的差生。

但晚上回到宿舍,他经常和同学聊起某某作家的某某作品,这是他情绪最高昂的时候,他对睡在对面铺的沈宏伟说:“全世界用汉语写字的人里头,钱锺书是第一,我是第三。”那时候的沈宏伟听得一脸茫然:“钱锺书是谁?”

开学后不久,几次测验考试的成绩很快就下来了,韩寒毫无意外地考得一塌糊涂。可是看起来韩寒并不在乎,只是继续沉到那堆民国作品和历史古籍中。“他的性格总是慢悠悠,不着急,无所谓。后来因为在宿舍不讲卫生连累大家被扣分,有同学建议要把他赶出去,他也不生气,还是乐呵呵。”沈宏伟说。在韩寒的推荐下,他也开始翻《围城》。

金山少年的优点是认真的时候一手字写得非常漂亮,语文老师戴金娜把班级的黑板报交给他去写。同班同学潘超安也是寄宿生,有时韩寒课后或周末写黑板报的时候他也在教室里。他发现别人是抄黑板报,而韩寒却是真的“写”黑板报——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想到什么随手就写上去,居然也是一篇很棒的文章——如果不去理会那些错别字的话。

陆乐也发现,韩寒会写文章并非吹牛,有时候韩寒把一些刚刚写好的文章直接拿给他看,文字妙趣横生,看得他乐不可支。

这种急智和文才其实很早以前就显露出来了,只是刚到松江二中的时候无人知晓。初中时候韩寒刚进罗星中学,写的第一篇作文《我》就被当时的语文老师彭令凤赞赏不已。彭令凤如今已经退休,住在上海市区,她在电话里头说,在教学生涯里从来没见过这么早熟的学生。“初中开始写作文风就很老练、诙谐,而且他看问题的角度跟同龄人完全不同。”彭令凤发现,闭卷考试的时候其他学生花半小时才能写好的作文,韩寒通常十分钟就写好了,而且接题就做,下笔成文,基本上不做改动。

写作才能几乎是少年韩寒身上唯一值得一提的“亮点”,他的初中三年实际上过得并不愉快,更多时候他的少年生涯是作为“差生”被其他人见证着——上课走神,不守纪律,不交作业,生活邋遢,有时候甚至连作业本都能不翼而飞。如今老师们自然不再说他“坏话”,但是实际上有一段时间,作为一种惩罚,少年韩寒被老师单独拎出来,一个人坐在讲台边上,背后是整个班众目睽睽的目光。

韩的父亲韩仁均为了照顾他读书,把家从亭林镇搬到了离初中较近的朱泾镇,他母亲每天在朱泾和亭林之间挤公交车来回奔波。

这对父子有十分亲昵的一面,在一张老照片里,儿子捏着父亲的脸,两人笑得脸上只剩两排白牙。从初中开始,由于学业的问题,韩寒和家人的关系逐渐显露出紧张的一面,有一次因为韩寒没交作业,韩仁均被老师喊到办公室,父亲对着儿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在很长时间里韩寒被视作两面:写作上的令人惊喜和传统意义上的坏榜样。新概念作文获奖、《三重门》出版,都难以改变这一点。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坏孩子的舞台在萌芽

1998年是赵长天到《萌芽》杂志社任主编第三年,那时候杂志社还没搬到现在巨鹿路这个别致的小院落里。

赵长天清癯,说话的时候喜欢伸出细长的五指,有老式文人的有条不紊,但1998年做这个主编其实焦虑不堪,时常要低声下气地四处找上海的大企业要钱。

当时他在寻找一个机会,要把这本文学杂志拖出泥潭。巅峰时期《萌芽》的发行量是30万份,而到了1995年赵长天接手的时候,只剩下1万份。所有文学杂志都会对那段时期记忆深刻,“全民经商了,作家都下海了”,《萌芽》剩下的读者都是一些已经进入中年的铁杆读者。

那年湖南卫视的《快乐大本营》刚开始热播;四通利方摇身变成新浪网,网易搜狐开始崛起,网络时代隐约在望;作家李敬泽跟朋友在北京聚到一起,商量的还是怎么推出一批“70后”作家,最后作者登出来的照片都是女孩们的艺术照,眼看着严肃的文学活动变成了选秀。对文学杂志来说,这是那个年代的基本背景。

赵长天开始大力改造这份杂志,刊发了大量的纪实作品,甚至在这本文学杂志上登足球明星范志毅的大块头文章。但是杂志始终没有大的起色。

1997年,赵长天和他的同仁开始新的努力——要寻找一批年轻的创作者。一开始找中学教师推荐,收到的都是当时学校里的“优秀作文”,内容千篇一律,毫无朝气,赵长天决定由《萌芽》自己来找,李其纲提议举办一个面向学生的作文大赛,声势要大,要获得高校的支持。赵长天和李其纲一起拜访了华东师范大学的常务副校长王铁仙,找到了复旦大学人文学院的陈思和,很快谈妥了上海本地的这两家高校。

在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陈伯吹的追念活动上,赵长天见到了陈伯吹的儿子,当时的北大校长陈佳洱,聊起了筹划中的“新概念作文大赛”,陈佳洱当即表示北大要全力支持。后来在南京,在谢晋的电影《鸦片战争》剧本讨论会上,赵长天又遇到了南京大学副校长董健,董健也表态支持。

到了1998年,“新概念作文大赛”已经有了眉目,但彼时没有人可以预见这项赛事的未来。那一批后来成为80后作家领军人物的孩子们还淹没在人海当中。

被邀请来当评委的作家叶兆言当时心头始终悬着一个疑问,“这个事情靠不靠谱?当时我、铁凝和方方其实心里都在担心,很可能办这么一届就黄了。”当时的赛事总干事李其纲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最后很可能一篇像样的稿件也找不到。

80后这代人那时候看起来极为平庸,“好孩子”中规中矩,死气沉沉,“坏孩子”染了头发,忙着学“古惑仔”,报刊上开始用“垮掉的一代”这样的外来词汇形容成年人对他们的担忧。

灰头土脸与招人喜爱

赵长天、李其纲在大江南北的高校四处奔行的时候,那个又黑又瘦的少年韩寒还在二中的操场上一圈圈跑步,课上课下一刻不停地读老师们都没读过的“怪书”,写一些民国腔调的文章。

松江二中的宿舍生涯让“问题少年”韩寒有机会更放肆地看书和写作——起码不用像在老家,考砸了的时候,他在前面逃跑,韩仁均在后面追,邻居在后头拉。

宿舍是两室一厅,报到当天,沈宏伟在宿舍里第一次见到韩寒。那时候韩的母亲帮他整理床铺,像所有不厌其烦的母亲一样絮絮叨叨地交待学习和生活,韩寒在一边默不作声。

后来在《那些人那些事》里面,韩寒提到了对松江二中寄宿生活的无比神往。对别的孩子来说可能面临着生活的不适,对韩寒来说倒更像是一种自由和解脱。

在一份韩寒向韩仁均索要的书单里,可以看到,那个年纪的韩寒已经在翻阅绝大多数成年人不会去看的书,书单上包括《榆下说书》《西溪丛语》《分世余话》《东坡志林》《芦浦笔记》……韩寒准备了一个小本子,专门用来摘抄读到的各种段落,经常刻意用到文章里头炫耀学识。

寄宿生活起码有一点与少年韩寒的期待相符,松江二中这个学校在当时的确有着很多内地学校不及的开明气氛,这是一所诞生于1904年的老学校,初次到这里参观的人会以为走进了一个古香古色的大学,图书馆的外墙是条纹细腻的红砖,校门出人意料的是一座始建于千年前的古城门。

松江二中的老师们组织学生开办文学社、戏剧社、诗歌社,当时的文学社指导老师是邱剑云。他如今年纪已经很大,退而不休,时常还在学校帮忙,戴顶圆帽,头发贴着脑门,说话沉稳,是一位敦厚的长者。和记者见面时,他站在松江二中那个古城门做的校门下,像是民国人物穿越而来。

和同学们一开始看到的那个学习糟糕的体育生韩寒完全不同,1998年邱剑云第一次读到高一新生韩寒的文章,看到的是那个成熟老练的睿智少年。前一个韩寒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后一个韩寒才华横溢招人喜爱。

韩寒进松江二中不久,买了一本邱剑云写的新书,三天后他读完那40多万字,对人说:“这本书还可以,将来我会比邱老师写得好。”这话后来传到邱剑云的耳朵里,他感到十分高兴,锐气十足的少年在那个时代已经不多见了。

当时进入文学社并不容易,整个学校社员只有24名,需要先自己报名,再经班级语文老师推荐,最后参加考试,通过之后再由邱剑云亲笔写通知吸纳入社。

韩寒由于功课成绩严重不平衡,并没有获得老师推荐,他自己又去找到了邱剑云要求参加,邱剑云最终答应韩寒来参加考试,之后给了他一个“特殊编外社员”的身份。

韩寒给文学社写了不少文章,现在找得到的有两篇,一篇是《戏说老鼠》,一篇是《三轮车》,后来都被邱剑云收录到一本二中学生优秀作文集锦里,书名叫《山阴道上》,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

少年韩寒对钱锺书的崇拜在这两篇文章里到处可见,《三轮车》开篇第一句就是“我有个和钱锺书先生一样的毛病”。《戏说老鼠》里面则学着钱锺书吊了很多书袋,引用了《诗经》、《三国志》、《史记》、《挥尘新谈》……这两篇文章也深得高一(7)班班主任、语文老师戴金娜的赞赏,她给的评语是:“老练辛辣”、“见微知著”。

当时的韩寒还去参加了诗歌社的课程,指导老师是吕玉萍。她对韩寒的才华印象极深,有一次诗歌课上大家写诗,韩寒很快写了一首,横着读意思庄重,竖着读却是恶搞。

1998年12月的一天晚上,教室的电视机里播放《新闻联播》,一则消息说钱锺书去世了,正在教室里晚自习的韩寒突然激动地站起来,走到电视前,他盯着电视机良久,转身对班上的同学说,以后这个世界上写文章,我就是第二了,排他前头就剩个李敖。

这一次,教室里没人笑。

无可救药和孤注一掷

这个口无遮拦,自以为是的“差生”很快就在校园里出名了,会长跑,会写文章,还能在联欢会上唱歌,性格极为随和,说话妙语不断,他赢得了很多同学的崇拜。

有一次在食堂,韩寒指着碗里的饭跟同班同学说:“就吃饭这个事情,我马上就能写出5000字。”和开学时候大家一阵哄堂大笑不同,这次同学们毫不怀疑。

除了写文章,韩寒在所有科目上的表现都是极为糟糕。邱剑云不时听到其他老师议论起韩寒:很多卷子他不做,只是在空白处对卷子本身作一番让人哭笑不得的点评,甚至连语文试卷也不好好做,数一数差不多赚够60分就停笔了。

邱剑云曾经在文章里用六个字形容了那时候的少年韩寒:才气、狂气、勇气。他特别强调了勇气——“为了写作,放弃了数理化,不求走遍天下,只顾驰骋笔下。”

听起来十分潇洒,但放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一团乱麻。韩仁均越来越多地被学校喊去松江,他乘坐一辆公共汽车,又转乘另一辆公共汽车,只是为了到学校听老师对韩寒的批评,然后又匆匆赶回金山。

有一次韩仁均请了假,花了一个下午赶往学校,发现仅仅是因为韩寒一条毛巾没挂好,导致宿舍被扣了分。韩仁均怒火中烧,抓住韩寒一顿暴打。

“差生”韩寒在当时给家人带来的更多是无尽的压力,在朋友和邻居那里抬不起头来,家里有个上课不听讲,考试不做题的“小流氓”从来不是件风光的事。

韩寒的生活更是随心随性。沈杰是当时的寝室长,十几年后说起韩寒依然大摇其头,那时候宿舍卫生评比扣分都是扣在韩寒身上。沈宏伟冬天打水回宿舍,用半壶水夜里泡脚,剩半壶第二天刷牙,第二天一早经常发现水壶里的水一滴不剩,然后韩寒就会嬉皮笑脸地站出来承认是他喝了。

只有一件写作能让韩寒专心致志。十多年后的今天,再说起韩寒,他的同学们对细节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有一幕场景出现在他们共同描述的回忆里,就是在教室一角,那个永远都在埋头看书埋头写作的少年。

松江二中的教学楼是三座上世纪前半叶的建筑,每座楼都有一个门洞。高一(7)班的门口有个走廊,陆乐发现,有一段时间韩寒经常坐在那里发呆,背靠廊柱,从那个位置望出去刚好是高一、高二、高三三座教学楼的三重门洞。后来,韩寒向死党们秘密宣布,他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

十三年后,陆乐、沈杰、沈宏伟、潘超安分别成了一名警察、城管、电信职员和医生,他们偶尔还在一起踢球,但人生轨迹已经截然不同。他们在各自办公室的电脑前,在手机上,看到了韩寒“代笔门”事件。在互联网上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们已经很清楚答案,因为他们是《三重门》这本书写作的见证者。

韩寒每写完一部分,就把稿纸递给陆乐,陆乐看完又传给周围的同学,有时候韩寒还在宿舍里得意洋洋地念给沈宏伟、沈杰一干人等听。这是一个关于“林雨翔”的故事,里面处处有韩寒和这帮死党们生活的痕迹。小说里提到一个词“尿崩”的英文翻译,陆乐还记得这是当时他们一群少年课下无聊中探讨的话题。

陆乐有时候也翻看韩寒的“小本子”,里面记满了各种书名、段子、英语和拉丁文,陆乐相信这些内容后来都被用到了《三重门》里。对陆乐来说,《三重门》从来不是突然冒出来的,韩寒也不是横空出世的天才,他只是普通的高中生,所有人在用功准备考试的时候,他永远在勤奋地看闲书和勤奋地写东西,一刻不停。

后来人们为那个写《三重门》的韩寒感到惊奇,并没有留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在每一个年轻人汇聚的校园里都会有类似的“才子”传奇,他们是痴迷文学的少年,写一手同学间四处传阅的好文章,有的“迷途知返”之后“全面发展”考进大学,有的转舵无力被时代的浪潮淹没。一个偏才少年首先面临的是压力,而非人所艳羡的名望。一本小说除了满足创作的愉悦感,在当时实际上无法兑换成任何东西。

韩寒的朋友们知道:这个传统意义上无可救药、给家庭带来无穷压力的差生,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证明自己。只是在当时,韩寒的证明方式显得绝望、疯狂、孤注一掷。

韩寒埋头写到后来,上课时老师们不再点他名,也不干涉他。“有一时间实际上已经放弃劝他了。”潘超安说。

“一张落寞的脸消融在夕阳里”

时间进入1999年,经过长时间的准备,《萌芽》杂志的努力有了结果,新概念作文大赛终于办了起来。初赛收到了四千多份稿件,这个参赛数跟现在比十分寒碜,但却已经足以打破当时所有组织者和评委心头的担忧。

十多年后人们再讨论这届作文比赛时常会忘了,那一届的少男少女们拿出的作品,并不仅仅是韩寒的《求医》和《书店》,还包括陈佳勇的《来自沈庄的报告》、刘嘉俊的《物理班》、宋静茹的《孩子》和一个初二女生丁妍的《东京爱情故事》等,这些作品很长时间里在学生间争相传阅和模仿。而评委对80后释放出来的创作能量表示难以置信,王蒙当时激动地说:“我们可以就此搁笔了。”

但是在运作上,这届大赛尚处在一个逐步完善的过程中。新概念作文大赛工作委员会总干事李其纲回忆,整个大赛只在《新民晚报》作了点宣传,外地学生能不能知道这个比赛完全靠运气。虽然杂志社给各个外地的中学寄去海报,但事实上很多海报就一直躺在学校的收发室里了。由于宣传乏力,这个比赛的初赛收到的稿件大部分来自上海。

当时河南一个高三女学生、后来获得一等奖的王越就是在自习时偷看《中国青年报》,读到了一篇关于赛事的报道才去报了名。从报名,到获奖,再到保送南开,当时简直是一系列意外。“第一届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比赛,谁会把宝押在上面?”王越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但对已经“无可救药”的韩寒来说,这几乎就是他孤注一掷的押宝。

但意外是,身处上海的韩寒并没有收到复赛通知。

1999年,3月28日上午,大赛的评选在上海青松城大酒店举行。所有工委和评委坐在一个大房间里评阅稿件,在场的作家包括:王蒙、铁凝、方方、叶兆言、叶辛,大学教授包括:时任南京大学副校长董健,北京大学中文系程郁缀、中文系曹文轩,复旦大学中文系陈思和等人。

在确定一二等奖名单后,叶兆言发现韩寒没来考试,他提议是否通知韩寒前来补考。据叶兆言、方方、赵长天、程郁缀等人回忆,在场的所有作家和教授一致表示同意。

等韩寒赶到考场的时候,他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房间补考。那是一个标准间客房,正中间摆两张床,床的对面摆一个电视柜和一张书桌。韩寒就在书桌上应考。

李其纲受评委们委托负责出题,他把一张纸放进水杯里,随后离开。而另一位编辑林青则奉副主编桂未明之命给韩寒监考。

韩寒面前的杯子里,一团纸缓缓展开。“我想到的是人性,尤其是中国的民族劣根性。”他拿起笔写下了第一句。

现在人们很难说清楚是“新概念”作文大赛给了韩寒机会,还是韩寒成就了这项赛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当二者轨迹交叉的时候,一个正在低谷,一个默默无闻。而如果没有后来的韩寒,自然也就没有后来人们对他的一切热捧、抨击、崇拜和质疑。但当时他几乎失去了这个机会。

在那个房间里,少年韩寒纹丝不动地写了一个多小时,既没喝水,也没上厕所。林青将房门关好,坐在房间里盯着韩寒,一个多小时也纹丝不动。林青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回忆,整个过程中韩寒只说了一句话:“老师我写好了”,然后离开房间,林青就起身将试卷卷好交给了桂未明。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广为人知,这篇《杯中窥人》流传甚广,偏科少年韩寒引起媒体关注,随后一年,《三重门》出版,韩寒七门功课挂科,最终不得不退学。

沈宏伟如今越来越觉得《三重门》的结尾是韩寒对自己的预言,故事的主角林雨翔走出校门,“一张落寞的脸消融在夕阳里”。

退学走出校园的那一刻,“韩寒不会承认,但他一定是那样的心情。”

2000年《三重门》的出版并没有让“差生”韩寒证明自己,反而让他在学校里面临着更大压力。以前在课堂上互不干涉的老师开始不断出言讥讽:“出了名就不用听课了”,同龄人之间实际上也互不服气,文学社社员的一篇批评文章里写道:“大家都知道韩寒这样发展下去绝对成不了钱锺书,甚至当个自由撰稿人或当个报刊编辑都存在许多困难……”

当那个差生韩寒走出松江二中的时候,内心动荡,性格倔强,他对抗成人世界的态度更像是要确信自己的道路。对未来实际上他一无所知,当他从郊区走进城市,他第一次紧张地坐上飞机,他不知道电梯按向下的箭头是要让电梯向下走,还是乘客要向下。

在松江二中巍峨的校门背后是一个少年的世界。此后他的所有荣耀都奠基于此。他离开的时候,难称愉快的少年生涯从此结束,而后来巨大的辉煌与争议还远未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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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真】焦点之外看韩寒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摄影报道 2012-02-16 15:47:59 来源:南方周末

“这是第一次有媒体人进我们家拍摄。”韩寒说。家里略为杂乱,看来让记者进门也是一个临时决定。他明显没有刻意修饰外形,尽管是事先约好了拍照。

2012年2月8日中午时分,坐上由韩寒赛车搭档开的房车,去韩寒在上海郊区的家里接他,前一天约好要在他的母校松江二中拍几张照片。韩寒家所在的小区巨大而且形似迷宫,离地铁终点站莘庄还有半个小时的士车程。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没过多久,韩寒湿着头发从远处走来,开口说:“王老师你好。”然后有点紧张地问:“我们能不能不去松江二中拍?可以直接在我家拍(之前我提过这个请求),最近正好要去二中有个演讲。”我猜测,他是怕现在在学校露面会引起围观。“要不我们迅速地在校门口拍几张就撤?”我征求他的意见,他略微思忖下同意了。

摄影棚里,一群人正围着大片主角韩寒忙碌。而在相机定格的这一刻,尽管他被众人簇拥,却没有被任何人注视。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松江二中的校门古朴典雅,很像围城中的城门,门口的保安当然认得他。韩寒随意地换了几个姿势。下午时分,学生们都在上课,行人稀少,但仍然有几个路人认出了韩寒,他们跑过来要求合影签名。韩寒很放松地和粉丝们聊了聊,其间还被一个老教师叫住,老人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都支持你的!”

韩寒在母校松江二中的传达室门口,旁边的小黑板是学校专门用来记录那些迟到学生名字的。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校园的大路上挂着各种励志条幅,尽头是毛泽东书“向雷锋同志学习”的照壁。我问韩寒要不要去那里拍一张,他笑了笑拒绝了。

韩寒说话声音温和,相处随意,目光清澈,经常像个羞怯的男生;同时他又很坦然,不回避任何个人问题和政治问题。他说他手稿干净是为了投稿给编辑好印象,包括从小练字也是因为这个。在房车里谈起方舟子,他总是大笑出来,做捶地动作。韩寒有一种第一次见面就让人喜爱的能力。偶尔他会看着窗外发愣,或对着手机乐。他明显没有刻意修饰外形,却自有一番风流态度。头发很久没有理了,嘴角任意长出髭须,尽管是事先约好了拍照。“我从不收拾,拍照通常是洗个头就出来了。”后来的几天,他一直穿着那身衣服。韩寒妻子跟我说,他脚上的那双鞋也穿了六年了。

和《独唱团》同事合影时,韩寒坚决不坐中间那把唯一的椅子。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韩寒的书房也就十平米大小,书架的小一半是各式头盔和奖杯,书的门类很杂。我说你要不要先整理一下?免得有什么不适宜曝光的被拍到了。韩寒立刻故作紧张地巡视了两秒钟,说:“对啊!我得看看有没有毛片。”

韩寒在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曾谈到对键盘民主和书房革命的看法。他那些引起巨大争议的博文也就是这么敲出来的。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外间有他的女儿,家里略为杂乱,看来我被允许进来拍照也是临时决定。进门时他的父亲韩仁均正在上网。我希望父子俩拍张合影,结果韩叔叔比儿子更为羞怯地很快闪开了。韩寒坐在电脑前,电脑桌面是他的女儿。“这是第一次有媒体人进我们家拍摄,”韩寒说,“那是因为是你们报啊,我在中学时就看这报纸。”

韩寒在自己的书房里,很多人批评他不读书。他在拍照之前开玩笑说:我得先看看有没有毛片。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韩寒的工作室也在同一个小区,他租了一套住宅,《独唱团》就是在那儿生下来的。办公室里有一种轻歌曼舞的气氛,都是年轻人。韩寒和他们嘻嘻哈哈,更像个同事,据说他经常被恶搞,拍合影时,他是坚决不坐中间那把唯一的椅子的。

韩寒拒绝了新浪开微博的高价邀请,但他会经常摆弄手机,微博上有关他的信息都会有人告诉他。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时间衔接挺紧,某杂志的一班人马正在摄影棚等着拍他的封面大片。韩寒自始至终温和地配合,从不高声讲话,偶尔会迟疑地嘟囔几句:“我不太适合这个造型吧?”化妆期间杂志摄影师与他聊赛车,他才略微兴奋,语气专业且严肃。也聊摄影,他对徕卡等很多器材也挺熟悉。

多年前,那个拒绝了高考的学生就这样走出了校门。今天,他说:我觉得生命就是一场歪打正着,我都忘了自己曾经是歪在哪儿了。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拍照时,妻子在一边笑着打趣他:你能不能别笑得那么陈冠希?他笑答:“不是有人说过么?冠希老师的摄影境界不是你们能理解的。”等待布光时,妻子在沙发上跟朋友分享手机中的女儿照片,他一个人在背景布前低头踱步,影子在后面拉得很长很大,前面是在为他忙碌的十数人等。

今年,韩寒就要满30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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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差点把他忘了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陈鸣 发自上海、北京 2012-02-16 14:32:36 来源:南方周末

韩寒描述退学到2008年那段生活,蹦出两个短语:“孤独,深深的孤独。”

他总在悄悄地、故作轻松地、但拼命地写。他害怕“如果不坚持写,有一天世界就把他忘了”。

2000年,十几岁的少年韩寒要处理的是与整个成人世界的紧张关系,这个巨大难题逼迫他做出回应,有时候用无所谓的态度,有时候用无礼的语言,有时候干脆拒绝对话。

这是个死结,世界和他彼此都不会退让一步。

一本《三重门》依然没有彻底地证明自己,“差生”韩寒退学了。当他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头上插满了各种标签:“问题少年”、“差生”和“异端”。他和教育制度格格不入,互相轻蔑。

如今身陷舆论中心的韩寒曾经“非常孤独”,曾经“害怕被世界忘记”。他的应对办法是努力地赛车,同时拼命地写。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在后来央视的《对话》栏目里,韩寒和在场的成人们各说各话,差一点直接吵起来。

退学事件连带地羞辱了家庭,父母在同事和朋友的不断询问下十分难堪。这一点对所有背景普通的家庭都可想象。有很长一段时间韩寒和父母关系紧张,他干脆住在乡下爷爷奶奶家里。

在《萌芽》主编赵长天眼里,一直存在着两个韩寒,一个态度激烈粗野无礼口无遮拦,另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勤奋好学。只有站到像赵长天这样的温和宽容的老者面前,前一个韩寒才放下防卫,让后一个韩寒站到前面来。

“也许,一直到他在年龄上已成为成年人之前,人们都会对他抱有疑虑甚至戒备之心。”作家曹文轩给《三重门》写的这篇序里的很多话如今看来一语成谶。受挫和反击,质疑和证明,韩寒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面对这样的考验。

如今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光芒万丈”的韩寒,众人拥戴,当他在微博上发出一个“喂”字,马上有七十万人关注他,等待下一次发言。

但是人们没有留意,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少年一直生活在对抗的漩涡里,独立行走在边缘。

当人们因为那个退学的少年而对现在的韩寒大加赞赏或抨击的时候,都需要注意一个事实,前一个韩寒和后一个韩寒之间存在着十年的跨度。

地下室里的孤独

2000年,从韩寒离开学校那一刻,生活对他的训练就正式开始了。十几年后,韩寒描述那段生活,嘴里一字一顿地蹦出了两个短语:“孤独,深深的孤独。”但在十年前韩寒不会承认这一点。

每天他骑着一辆摩托车在小镇上开过每一条马路,从音像店里租了碟,回家看完第二天又还回去。夜里他四处寻找灯光球场,跟一群成年人们蹭球踢。他依然每天期待周末来临,因为他所有的朋友们都还在学校里面。

2001年临近高考的前几天,韩寒开着一辆小车去松江二中,拉上陆乐、沈宏伟等一帮老同学出去大吃了一顿,回来后他们开着车在校园里面乱转,沈宏伟还记得那天韩寒把车里的音乐放很大声,主题是关于“青春”。

很长一段时间里,韩寒依然徘徊在学校周围,像刚醒的人在回味一个未完结的梦。也是在这期间韩寒完成了第二部小说《像少年啦飞驰》,书里面第一次描述到他不熟悉的生活范围,大学。

就在2000年少年韩寒离校前一天晚上,松江二中文学社指导老师邱剑云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为这个冒犯了所有人的勇敢少年送行。

在后来一篇文章里,人们可以看到这位老者提出的劝告:《三重门》是对前人的模仿,那里面的智慧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的智慧,你还远未成熟。

他动情地叮嘱:“你走出校门,去行‘万里路’,去读‘人间书’,你就得好自为之,不要总像个宠坏了的孩子。”

现实世界慢慢拉开帷幕,舞台暗淡,道具粗糙。

两年后,韩寒拿出出书的所有积蓄,买了一辆富康,一路开到北京。当他短暂地住在复兴门外的一个招待所的地下室,身上的钱只够交每天几十块钱住宿费的时候,他可能会想起邱剑云说过的这段话。

但长期以来压力、困难,都不是那个倔强的韩寒乐于吐露的一面。住地下室的事情是很多年以后一个朋友才偶然发现,他们曾经住在同一个地方,作为南方人同样不敢去北方那种毫无遮拦的澡堂。

捣蛋分子在偷偷用功

2001年,韩寒来到北京,在望京租房子住下。

他依然没有朋友,而文坛也从未接纳过这个异类——直到今天也没有。比在家里孤独地闲逛的那两年更惨的是,他打开电脑已经写不出一个字了,过去少年生活的积淀已经写尽,新的生活还未铺开。很多时候,他望着茫茫的窗外不知未来去往何处。

书的销量也一直在下降,《三重门》卖了100万,《像少年啦飞驰》只卖了30万本,2002年出了一本作品精选集《毒》只剩下10万本。

曾经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高中生,韩寒吹牛皮要写进华文圈前三,后来一本《三重门》为他引来无数关注。最后在无尽的口水中,差生韩寒又一次回到默默无闻。这次他已经决定放弃写作,他吹牛皮要拿个赛车冠军。

北京的四年无所事事。

每天韩寒睡到下午2点多醒过来,看看报纸,和黄旭明等车友约到另一个朋友苏阳的改装店里见面,一整个下午只聊车。有时候他们开车到郊区,找一个小树林练车。

练车十分耗钱,最小的改装动辄几万,一些常规损耗也很厉害,零件需要维修,基本上练一次车要换一条轮胎,费用就接近2000块钱。有一阵子实际上韩寒穷到连轮胎都买不起。

一群人练完车就从机场高速开到三环,一起吃饭,从6点一直吃到8点钟,接着聊车,有时候就一起去中央电视塔下的卡丁车馆开卡丁车。

在折腾了几年之后,终于有赛车比赛可以参加。黄旭明还能回忆起那时候的兴奋,在外地的宾馆里第二天要比赛了经常半夜也不睡,几个人在宾馆的各个房间不断串门聊天,赛前几小时才躺下睡会儿。

无名车手韩寒又一次展现出了超强的学习力,“同样一本汽车杂志,他看了就能明白技术要领,人也谦虚好学,四处跟人讨教,只要他觉得别人开得比他好,他就会找机会坐到那人的车上,看他怎么开。”

韩寒的精力过人,后来他向车友们拿出新书《就这么漂来漂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黄旭明翻开那本书,每个片段都是他们亲身经历,韩寒写的时候却毫无风声,刨开每天呆在一起的时间,黄旭明推算:韩寒只能是在每天半夜的时候悄悄码字。

蔡崇达是韩寒十几年的好朋友,有时候韩寒妻子金丽华说有本书已经快把韩寒逼疯了,转头去问韩寒,他总是故作轻松,轻描淡写地说“正在写”。“很长时间里他就是个玩性大发的孩子,一个捣蛋分子,偷偷用功,然后吓你一跳。”这像场恶作剧,少年韩寒也因此心满意足,乐在其中。

黄旭明现在已经不再练车了,他在鼓楼旁边开了一间小酒吧,名字叫“疆进酒”,很多文艺青年常去聚集。

曾经在黄旭明和韩寒面前出现过很多弯道,黄旭明在犹豫和胆怯中踩下了刹车,却看到旁边那个80后少年毫无畏惧迎面而上。1974年出生的黄旭明,现在每天在自家酒吧里头安心坐着,他承认自己年纪已经大了。

世界快把他忘了

在北京漂泊的四年几乎已经是韩寒成长历程中的最低谷,有一阵子他几乎已经从公众视野里消失。

有一次蔡崇达去见到韩寒,电话里韩寒要他带去一个汉堡,见面后韩寒一直在一边吃汉堡一边写博客。“我问他能不能先吃再写,他还是轻轻松松地说俏皮话:‘读者嗷嗷待哺,都在等待我的乳汁’。”“他如果不坚持写,有一天世界就彻底把他忘了,但是实际上那天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在那本诞生于无所事事的北漂生涯的《就这么漂来漂去》的序里,韩寒罕见地聊到了这段生活的一角:

“前两年是微微微微有点困难的,但是我觉得一切的困难的真相都必须要在事后才能看清楚。我现在还没有到事后,我还在事中。我希望在自己的书里,这些困难都不困难。我宁可幽默的困难着,也不愿如同现在的年轻人般假装忧郁的顺利着。”

2005年,韩寒开着车回到了上海,加入了333车队。当年那些同学已经大学毕业,走在不同的人生轨迹上,各有悲欢。后来车手韩寒开始发力,往老家的宅子里搬了一座又一座奖杯作装饰。人们又一次为这个神奇少年欢呼。

曾经在少年韩寒即将退学的时候,赵长天和他谈了一次:“人是需要妥协的。你现在不妥协,将来也要妥协。”多年后,当韩寒开着赛车奔行在全国各地,为了帮车队拉赞助,不得不去和官员、老板们同桌应酬。

他甚至需要专门出场给老板们的女儿签名,那个时候,那个激烈的韩寒终于稍稍让位,露出那个“顾大局识大体”的礼貌韩寒。

2008年,韩寒在赛车圈内最好的朋友徐浪在俄罗斯因意外死亡,葬礼在杭州举行,全国上千名车手去道别。葬礼上,黄旭明意外地看到,那个永远嬉嬉哈哈、举重若轻的韩寒,那个在北京漂来漂去,勇敢地驶向每一个弯道的韩寒当场嚎啕大哭。从那之后,韩寒说要开始关心身边的人。

也是从那一年起,韩寒不再在博客上跟谁论战,他开始写文章讨论地震重建、三聚氰胺、公路换牌,把锋利的态度对准那些让人们活得不那么幸福的社会现实,开始为那些十年前批评他的人说话。

在曹文轩给《三重门》写的序里,还有另外一段话:“一个少年,就是一个少年,他在人生经验方面,是无法设计的。你年龄没有到那个份上,有些经验你就无法获得。经验是造物主按预先的计划一点一点给予的。”

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少年终于走向青年。那个恃才傲物、无礼冒犯的韩寒,和那个一路漂泊、勇敢向前的韩寒终于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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