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应聘猎头顾问:孤独的香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10:28:09

 

在奥弗涅中央山脉,一个名叫康塔尔的两千米高的火山山顶上的岩穴里,住着一个靠喝生水、吃野草、蜥蜴、蚂蚁和爬虫生存的人,他叫格雷诺耶。

  

因为敏感非凡的鼻子,他在尘世生活中积攒下十万种气味,然后逃离人群,凭此在荒凉世界盖起一座想象中的气味城堡。白天,他幻想在天上飞行,魔杖挥舞,给整个世界播洒各种气味的甘露;晚上,他幻想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味使者给他拿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味之书,以及气味饮料和气味美酒,他一杯一杯把自己灌醉,最美好的一瓶是被他谋杀的马雷街少女的体香……

  

说实话,自从我看完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小说《香水》,就落下后遗症,走在路上,会情不自禁地耸起鼻子嗅:花草树木,走在身边的人,远处的狗和猫——幻想着能像格雷诺耶一样,用鼻子看见一条宏大的气味的河流。

  

原来世界可以有这么一种读法,人的躯体、语言、表情、声音都可以忽略掉,整个世界的面貌都可以忽略掉,一个气味的世界就像实实在在存在的海市蜃楼在面前招摇。我们爱一个人,自以为爱她那纤巧的手指,纤细的腰肢,猫咪一样的眼睛和金红的、像太阳一样的卷发,以及银铃般的笑,原来不是,是我们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迷倒了。我们恨一个人,自以为恨他的薄情,他的残暴,他的阴鸷,他的懦弱无聊,原来也不是,是我们被他身上散发的气味远远赶跑的--我们的鼻子先其他感官一步,主宰了我们的灵魂。

  

这就是《香水》的作者赋予格雷诺耶--这个天才加疯子--看世界的角度。

  

可是,有一天,他却惊恐地发现,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气味,这仿佛就是每一样东西存在于世的最有力的理由,而他却没有一个“人”应有的味道。弯下身子嗅,没有;抬起胳膊嗅,没有;迎着凛冽的寒风脱光了嗅,还是没有。一个毕生以香水为业的人,却嗅不到自己的气味,就像一个毕生以唱歌为最高追求的人,却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理由。这种感觉让他发狂。

  

他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宫殿”,重新走进人的世界,去制造出属于他自己的味道:恶心的猫屎,剩干酪,沙丁鱼桶盖上刮下的一点散发出鱼哈喇味的东西,把它们和臭蛋、海狸香、氨、肉豆寇、角质物和烧焦的猪皮碎屑混合起来,再加上很多的房猫香,然后用酒精拌和,蒸煮、滤净。这散发着可怕气味的液体再加上一层新鲜香油的气味,就这样,一种极为轻松的生命芳香就诞生了。靠着这种芳香,人们不再对他面无表情,仿佛他是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他第一次领受了人们全神贯注的注视,彬彬有礼的让路,亲切的微笑,甚至年轻的母亲允许他把自己的孩子扛在肩头。

  

是的,他终于拥有自己的“人”味儿了,他终于是一个“人”了,虽然是假冒伪劣的,也够他满足的。可是,这种满足马上被新的愿望取代:他要制造出世界上最伟大的香水,他要成为全能的芳香上帝。这种不祥的愿望使他像张着大嘴的狮子,吞噬了一个又一个少女的生命,他把她们的身体变成萎谢的花朵,掠夺了她们的芳香,终于真的制造出上帝一般的味道。

 

罪行败露,马上要被带到刑场处死的那一刻,他试验了这种香水的魔力--他只不过滴了一滴在身上,在场的一万人,观众、警察、被谋杀少女的父亲、母亲、哥哥,就都把他看成是他们所能想象的最美丽、最迷人和最完美的人。他们欢呼,他们膜拜,他们迷乱,他们发狂,他们在他面前敞开一切,像亚当和夏娃在上帝面前所做的一样。而他,像上帝一样面带微笑,谁也不知道他那微笑背后隐藏了什么--

 

  

他恨,他嫉妒。这些人卑微,下贱,却拥有尘世的一切。他们有自己的气味,他却没有。虽然他约等于上帝,享受到上帝的待遇,可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这种香味是借来的、偷来的、抢来的,反正不是自己的。除去它,自己只是一块石头、一片树叶、一只蚂蚁,被踩死也没人心疼--他是一个零。他实现了“伟大”的理想,却仍旧是一个无法回到人类世界的幽魂。

  

臭气熏天的公墓里,格雷诺耶把整瓶香水倒在身上,引诱一群流氓、盗贼、杀人犯、妓女、逃兵、走投无路的年轻人出于绝对和完全的热爱,把自己分而食之。半小时后,这个天才和疯子的合成物,谋杀少女的人犯,伟大的香水制造师,孤独到极致的人,从地面上彻底消失,一根头发也不剩。

 

看达斯汀·霍夫曼出演的电影《香水》,和原著《香水》差别不大,完全可以相互映照。但看原著远比欣赏那些极端个人化、将生活稍稍润以颜色、将情爱无尽渲染的电影有劲得多。它就像一只大手,伸进生活的五脏六腑,好一阵翻搅,从里面挖出最深、最本质的东西:孤独。

  

因为孤独,他不懂人是要爱人,也要被爱,人的生值得庆贺,死却值得悲伤。所有人世的情意和法则,都被他轻易忽略掉了。他毫不怜悯、毫不手软地害死了26个美丽少女,只是为了占有--违背人类通行法则的孤独,就这样成为整个人类的噩梦。而当他靠着假冒的味道招摇过市时,他的想被认知的迫切感,也许正是我们共有的焦虑。这里体现的是一个恒久的孤独与追求被认同,但是到最后却注定永远孤独的命题。

  

我们生活在群居共食的社会型居住环境里,被相同的价值体系支配,认同钱是好的,爱是好的,有朋友是好的,但是,每个人的心里又都有一把锁,锁着的,就是那个小小的、叛逆的、孤独的灵魂。所以我们永远不可能像太阳地里那一大片金黄耀眼的向日葵,冲着一个方向微笑,冲着一个方向唱歌,冲着一个方向感恩和祈祷。每一株植物的心里都流淌着孤独的浆液,既渴望被认同,又渴望独立,在反反复复的矛盾中撕裂着自己的灵魂,彼此相望,却不能懂得。

  

在所有拥有孤独却渴望摆脱孤独的人中,只有《百年孤独》里的奥雷连诺上校日复一日制作小金鱼,不是为了驱遣孤独,而是为了不被打扰。他发动了37次战争,遭到过12次谋杀,真正的平静却是在他的小金鱼作坊里获得的。汹涌的内心靠精密复杂的手工艺劳动得到了平静和解脱。他的孤独是自找的、主动的、前生命定的,根本不想冲破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来维护的。与之相比,卡夫卡的《变形记》里那只大甲虫就悲惨得多,他的孤独是人为的、被动的,是想极力冲破却不被理解和接受的,因而结局是悲苦的。

  

格雷诺耶像是这两个人的混合体。他刚开始的孤独是人为的、被动的;定居火山顶时却是主动的、自找的。最终想要摆脱孤独而不得,落得个被孤独地杀死的结果。这两种孤独像两片蚌壳,又像非此即彼的命题,让他不是被动地被封闭于孤独之中,就是主动地寻求孤独的安慰,到最后注定要遭到孤独的诅咒和毁灭。

  

只要有人存在,就有孤独症的广泛流行。情到深处人孤独,钱到多处人也孤独,智慧到了多处,佛也是孤独的,最热闹处有最深广的孤独。

  

海明威的《战地钟声》里,受重伤的罗伯特打发深爱的姑娘撤离,他独自留在阵地,一边竭力在剧痛中保持清醒,一边胡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句最打动人心:“每个人只能做他自己该做的事。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每个人。”在肉体伤痛与灵魂孤独的阵阵袭击中,他一边苦苦思念着爱人,一边端着枪瞄准敌人,心脏抵在松针上,怦怦跳动。这本书的另一个名字叫“丧钟为谁而鸣”,其实,对于整个人类世界来说,绝对不必打听孤独的丧钟为谁而鸣--丧钟就是为你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