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农钢琴曲相当于几级:传销洗脑实录(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05:28:45

第一个下线
进入八月份,为了加快我成功的步伐,我听从了领导的建议,称自己买彩票中了大奖开了个公司,急需要人帮忙,以此忽悠自己的外围市场。我把发给大学同学的短信不小心错发到了一个只认识了一个多月的已婚少妇的手机上,没想到这个30多岁的小嫂子居然信以为真,每天晚上不停地给我打电话。

  领导见此,特意在她再一次给我打电话时安排了一个场面宏大的接听场面。可以想象,她听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身为大老板的我春风得意,左拥右抱,正在一个星级酒店喝酒,旁边是我的一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属和一群频频向我发嗲的妙龄少女。

  结果第二天她就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请求我给她的叔叔一个工作岗位。领导授意我问她:“你为什么不能来?那个位置是留给你的。”

  她说:“我的小孩每天还需要妈妈照顾,但我以后一定会去的。”

  三天后,我给了答复,允许她叔叔过来,在我刚创办的公司任财务经理。这个弥天大谎很是有点玄,不过她的叔叔——那个与我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子陆千顷在听到消息后,竟然一刻也没有耽误,立即买了晚上的火车票。

  领导得知喜讯,拉着我的手说:“恭喜你,来了120万。”而我的心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毕竟是骗人,而且还是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我毫无把握,紧张到了极点。

  陆千顷是次日凌晨3点40到的衢州。当晚,我被紧急调到李萍家。罗鸥叫我再给陆千顷的侄女打电话,了解该人的爱好以及性格,还有是否好色,并强调这点至关重要。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极力以轻松的口气和她聊天。通过她的描述,陆千顷的形象在我心目中逐渐清晰起来:一米七五的个头,皮肤黝黑,不怎么帅气但很有男人味,常抽六元一包的红金龙,遇事冷静,但有点胆小。至于是否好色,她是这样回答的——你们男人不都一样?

当晚,新朋友就寝后,李萍召集所有寝室的老板开会。会议主题主要围绕陆千顷展开。我把在电话探知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在座的每个人都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和工作安排。李萍说:“你得到的信息太重要了,他很胆小,对吧?只要他上了火车,他就有60%的希望留下;如果能待两天,那么我们就有99%的信心把他搞定。好色嘛,那最好不过,我建议何玉琼和李冰带朋友。王老板,你认为谁合适?”

  我本来对何玉琼还心存着一点点儿幻想,不料何玉琼却自告奋勇说:“我带。”

  李萍扫视了大家一眼,见没人回应,感觉有点儿不高兴:“怎么没人表态?我说是谁就是谁?各位老板,你们能不能积极些?把王老板的120万当成你们自己的120万来对待,把你们的责任心、爱心和关心拿出来。”

  停了停,李萍见还是无人答复,很是生气:“好,我想问个问题,有没有谁不知道王老板新朋友名字的?身高、爱好、性格、老家哪的……我提问了,杨老板,你先说说。”

  杨宁是个前几天刚上线的新人,我只在课堂见过一面。他支支吾吾地答道:“好像姓肖吧,好色。”

  李萍脸色一沉:“我重复一遍,叫陆千顷。你的责任心哪去了,你的朋友来一个走一个,你什么时候才能成功?你去投币,投一元。”
确定了带朋友的人选,李萍又问:“怎么给何玉琼定位?”意思是在陆千顷面前怎么介绍何玉琼的来头,当然是假的。

  “王老板的秘书、情妇,或者表妹?”李萍看着大家征求意见。
我想戏弄一下何玉琼,便说:“情妇吧。”
“只要能把新朋友留下,我什么身份都可以。”何玉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的朋友好色,如果是你情妇,那他岂不是没有机会了?我们是给别人机会的行业,我看何玉琼就做你的表妹吧,身份是你的出纳员。陆千顷管财务,这个借口我看可以让他多留一天。”最终还是李萍做了决定。
最后,李萍一再地叮嘱一家:“新朋友来了,我希望大家比平常笑得更开心。用你们最大的真诚去感染对方,早上唱歌、讲故事、做游戏都积极点。至于带到家后怎么介绍家里的人,我觉得这样好了,就说这里是公司的后勤部,大家是厨房和仓库的员工。如果陆千顷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何玉琼要把女人的优势发挥出来,尽量拖两天。你们也清楚,两天的时间,我们群策群力,是完全能让他有个思想转变的。陆千顷是3点40到,你们尽量让他在火车站等半个小时,然后去接。接到后让他给家里打平安电话。王老板作为推荐人,给他背行李。不要顾及自己的老总身份,这对你以后有好处的。他很快就会知道你骗了他,那时候,何玉琼说话会比你管用。何玉琼在两小时之内,必须和他把关系拉到位。如果何玉琼不对他胃口,还可以换人带。明天早上不要把他带回来,否则他见了这种场面,会吓跑的。在街上转到早上8点过早,9点带进课堂。”
我们一一记在心里。
李萍问我:“你第一次做推荐人,心态摆正了没有?”
我弱弱地问:“万一他感觉我骗了他,打我我还手吗?”
大家哈哈大笑。
李萍也笑了:“我们行业里面以前也有新朋友拿刀要砍推荐人的。可人家看懂了,还不是留在这里了?如果他真打你,记住,不要还手,永远拿笑脸对他。”
我的心却悬到了半空,紧张感陡然又袭来。
李萍想了想,问我:“你嘱咐陆千顷来的时候不要带钱了吗?”
“他很听话,只带了300。”
“你找机会把他的电话费给打光了,避免他打电话给家人,以免他家人有不必要的担心。”
小会开到10点多,大家都睡觉去了。我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心情又激动又紧张。
3点30分,陆千顷给我发来信息,他已经到站了。在一阵细碎的响动后,何玉琼穿着整齐地来到我眼前。我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说:“走吧。”
尽管陆千顷不停地打电话催促我们去接他,我们还是磨蹭到了4点45左右才走进火车站候车大厅。何玉琼举着写有陆千顷名字的牌子,在大厅晃悠。不一会儿,一个长得很壮实男子拦住了她,说:“我就是陆千顷。”
我的形象也许让他非常失望,因为我看上去根本不像个暴发户,更像个落魄的小混混。我在地铺上滚了两个月,衣服虽然每天有人叠,看上去还算整齐,但穿在身上,总有点儿脏兮兮的感觉,不像何玉琼,人长得漂亮,多少可以遮掩些邋遢。
寒暄了几句后,陆千顷给他侄女报了平安。
路上,何玉琼一再施展她的柔情攻势,不时用暧昧的语言提示陆千顷,并有意无意拿身体去接触他。陆千顷的戒心慢慢消除了,居然搂住何玉琼的肩膀,开怀大笑。好色的男人真是好糊弄。我想起刚来的时候,估计比陆千顷强不了多少,不由自嘲地笑笑。
不知不觉转到天亮,他们两人聊得很投机。我这个名义上的老总却成了苦力,背着陆千顷的两个大包吃力地跟在他们后面。好容易到了9点,何玉琼轻松地把他带进了课堂。
陆千顷进课堂后就蒙了。他坐在第一排默默地抽烟,领导看见后示意他把烟扔掉。他烦躁不安起来,在教室里来回地走动,几次走到门口,但又不敢出去。只好躲在墙旮旯里,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在座的每一个人。我们都坐着聚精会神地听课,丝毫不理会他。最后,他下决心了似的提起行李就往外走。何玉琼拉住了他。他紧张地说:“你干什么,我报警的。”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看见他们走出去了,我准备追出来,领导摇头不让我跟去。过了十多分钟,陆千顷居然回来了,并且一直听到结束。
离开课堂,我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了一切。原来何玉琼请他先听课,哪怕听完课再报警也可以。陆千顷背对着我,拿出了电话,正准备拨号,从课堂走出一群人,三三两两的或前或后地跟着,不时朝这里瞄一眼。我发现陆千顷人高马大的男子汉,竟吓得腿抖个不停。他犹豫了几秒钟,合上手机,放进了包里。
“怎么不打了?”我问 何玉琼瞪着我,小声说:“你不要给他造成恐惧感。”
事实上何玉琼说对了,陆千顷后来的三天,哪儿也不敢去,也不敢离开我们。他担心离开我们,马上会被人绑架了。而且课堂也不敢去了,连串寝时,都小心翼翼地问领导:“你们这里是不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原来他听课什么都没听进去,就把奖金分配那一块描述二大爷极力鼓动两个儿子加入的细节记下来了,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晚上回到寝室,陆千顷心里明白进了传销窝点。他在抗拒的同时也违心地接受了我们的殷勤。何玉琼亲自帮他洗脚时,陆千顷感慨地说:“如果我没有家,没有女儿,我会跟你们一起干的。”
我很快把他说的话通过电话汇报给李萍。李萍从这句话中找破绽,立即安排白杨过来,同时来的还有何玉琼一家人。我第一次看到何玉琼的父母,母女二人长得太像了,只是母亲略显苍老。
我们的谈话内容围绕直销的话题展开。白杨滔滔不绝地阐述了直销的前景与未来,陆千顷听得渐渐入神。白杨话锋一转,提到何玉琼一家身上:“直销是家族性暴富的行业,这就是为什么何玉琼一家都在这里的原因。你想人家都不比你傻,你何妨多留几天好好看看呢?”
何玉琼一家心领神会,一个个找陆千顷交流。陆千顷听得有点儿犯迷糊。白杨又适时解释了“行业犯法不犯法”和“为什么要骗过来”两个问题。陆千顷的脸上渐渐有了点阳光。
“那我想问一下,我的人身安全是否可以得到保障?”
白杨说:“我以人头担保你的安全。”白杨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暂住证,我们也拿了出来一起放到陆千顷面前。
“你可以都保存着,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可以报警。”
陆千顷试探地问:“我现在报警试试。”
我们一齐笑了。
“没问题,你试试看吧。”白杨说。
陆千顷毫不犹豫地拨通了110。大约15分钟的样子,一辆警车开到了楼下。陆千顷欣喜地跑到楼下。过了一会,两个警察敲开了房门,问我们,“你们干什么的?”
白杨回答说:“我们在这里打工的。”
“怎么这么多人住在一起?”
“我们都是老乡,住在一起便宜些。”
警察又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就走了。这时,李萍给白杨打来电话,严厉指责他的错误:“万一把刚来的另外几个新朋友吓跑了怎么办?”
白杨说:“李导,这是个特例,我是从大老总那里得来的经验。他曾成功引导一名网友加入了行业。现在王老板的新朋友情况特殊,所以采取了大老总的成功经验和闪光点。”
我在不安和等待中度过一夜。
次日早晨,我起床时,竟然在新朋友的位置上发现陆千顷正呼呼大睡,鼾声如雷。我喜出望外。
吃饭时陆千顷对我说:“警察说了,你们一没有骗我的钱,二没有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要我回来了。我想你们这里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我玩几天再走。不过下午我要出去吃饭,你们这儿的饭哪像人吃的?”
陆千顷被骗过来,有他自己的原因,他以为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加上他本身就有些好逸恶劳,比较狂妄,却又胆小好色。但最重要的是,行业内的人齐心合力,打造了一个好的氛围。我们先是不停给他找平衡感,平衡感找到后,再一一解决问题。与此同时跟他提生存危机,接下来提自信,最后提激情和欲望。在职场中,如果你是一名领导,对下属提激情提不起来,必须提自信,提自信的前提是先提危机意识,非常有效。
经过几天短暂的洗脑,陆千顷的激情一天比一天高。在来的第七天,他想加入却碰到了难题,因为他偷偷向家里打电话说我骗他来搞传销,以至于弄上线款时,无论以什么理由,都没人给他寄钱。陆千顷痛苦万分,自做主张的声称自己被车撞了,躺在医院等钱救命。何玉琼见他孤注一掷,但钱还是没弄到手,私下跟我说:“他这么大的人居然连2800都弄不到,可见在家做人很失败。”
我给陆千顷出了个主意,因为他在家吸食麻果、K粉,便要他说自己在衢州玩被警察抓了,要罚款。我冒充公安局给他的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他的朋友知道后惊慌失措,很快把钱汇到他的银行账户,陆千顷就此加入了行业。这是我发展的唯一的一条下线。此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的下线发展惊人,居然有十多条线。我离开的时候,他已经面临升C级别领导了。
又一个受骗者安雅
陆千顷上线后,为了把这个成功经验和闪光点推广,我时常换寝到各家传授经验。杨宁向我讨教,怎么样去把他一个表弟忽悠过来。这个小伙子才22岁,小他三个月,目前的状况是要奉子成婚,女方怀孕两个多月了。杨宁的计划是让女方打掉小孩后要表弟过来。
我吃惊地问:“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残忍?”
“表弟结婚都没什么钱,我只是带给他机会。”
“如果你表弟到时不做,你不是害了一条小生命?”
“这我还没想到呢。”杨宁挠了挠头。
“你没有其他的邀约对象吗?”
“我想把这个好行业带给我的亲人。”杨宁的眼神很是执着。
遇上他这样的人,我实在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听到李冰叫我:“王老板,领导找你。”
此时,为了推广经验,我正住在白晋家。看到白晋,他笑着问我:“精英,最近身体好吗,有什么压力没有,有困难的话可以和我说说。”
我想起已经有三个月没交伙食费了,一天七元,算起来有630块了,触碰了他们所说的五大杀手之一。于是,我便不好意思地跟白晋说了我的窘境。
白晋应该心里有数,对此不以为然:“我们是人帮人的行业,这些我们可以帮你先垫着。我叫你来不是跟你说这个,李冰有个新朋友要过来,是个美女,今年30岁,结过婚,有个小孩,山东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当过老师,现在在江苏一家化装品公司上班,人非常有气质,明天中午到。我们想来想去,决定把带朋友的责任交给你。也只有你,才能承担这个重任。”
李冰期待地看着我:“拜托了。”
我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来推托,带朋友至关重要,新朋友能否留下,带朋友的占51%的作用。
李冰曾经是美女的学生,她的话语中透出对美女的尊敬和期望。李冰说:“我们行业就是典型的蠢材利用人才把自己顶升为天才的行业。领导寄予了她很高的期望,我相信她加入后会很快升C升B,很快出人头地。”
我哂笑道:“那一定。”
美女名叫安雅,我是在耀眼的阳光下见到本人的。她的出场非常灿烂,她是一个长相很有说服力的魅力女人,步伐轻盈不失稳重,瓜子脸上盛满淡淡的笑意。
安雅用一本杂志斜斜地遮挡在头上,款款走来,一袭淡紫色的裙子把她包裹得落落大方。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浸染了几个月,我似乎已经忘记了尘世间还有如此美丽的风景。何玉琼虽然长得还不错,但跟安雅相比,黯然失色。安雅朝我微微一笑,实在美艳不可方物,那一刻,我惊为天人。
李冰在安雅面前称我为某美容公司的经理,而安雅此次来的目的就是与我洽谈品牌代理。按照领导的意图,我必须最迟把她忽悠到明天再把底牌摊开。
路上,我有事没事故意寻找着一些话题,试图跟她拉近距离,打消陌生人初次见面时的顾虑。不过她谈兴甚淡,多数时间都是我在说话,而她则盯着扛着行李远远走在前面的李冰默不作声。这是行业的规定,接到新朋友后,推荐人必须少说话,多做事,把时间留给带朋友的人和新朋友,让他们多交流,拉关系。
看着李冰蹒跚的背影,我能感觉出她的步履有些慌张,看上去也一定很心虚。
我看到安雅的手背上脏了一块,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献殷勤的大好机会,于是便从兜里掏出纸巾捉着她的手帮她擦掉。还好,她没有拒绝,她的皮肤很白,我擦得很细心,我分明看到了路边行人投射过来的羡慕眼光。安雅等我作完秀,说了一声谢谢。我顺势又替她整理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在火车上久坐的缘故而略显发皱的裙子下摆。在她下台阶时,我还不失时机的扶着她的腰,过程很默契。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安雅并没有反感的意思,反而不住地说谢谢。
就这样,我一边热情地照顾着安雅,一边即时向领导汇报情况并随时听候指示。可能安雅发现我常常背着她打电话,停下来不走了。李冰也回过头来,问我现在去哪里。
我提议说:“安老师辛苦了,我们去吃饭吧。”
我故意选择了一个看上去有点儿脏的饭馆,这是我特意选的,一是便宜,还有就是可以更多地表现自己,帮她揩凳子、端茶倒水这样的活儿被我全包了。李冰居然欣然地赞誉我,说我非常有绅士风度。我不禁哑笑。
吃完饭,安雅要求到李冰工作的美容店去看看。李冰有点儿紧张,望着我不敢吱声。我说:“不好意思,安老师,我们老板正在外面出差,而店子刚好也在装修,现在去不太方便。要不,我们先去衢州的孔庙或公园逛逛吧,也不枉你千里迢迢来一趟。”
安雅有些不乐意:“这些情况你们都没给我说,再说我只有一天时间,明天就回江苏了。”
不过在我和李冰的再三说服下,安雅还是同意多留一天。
下午我带着安雅去逛孔庙。安雅奇怪地问,孔夫子的故乡应该是山东,怎么跑这儿来了?李冰则解释说,这是孔子的第二故乡。安雅恍然大悟。
有了前几次的成功试探,看到安雅的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我便故技重演,那种细致和体贴让我感觉分明就是她的情人。午后的阳光很大,落在安雅俊俏红润的脸上,好看极了,完全不像一个结婚并且有小孩的女人。
不知李冰从哪买来了一把雨伞,我把它当成遮阳伞替安雅打着。她见状,想把李冰也叫过来。李冰说:“不用,我想晒黑点儿,健康。”
时间过得很慢,安雅似乎有些着急:“能不能让我先跟你们老板通个电话。”
李冰见此赶紧上前帮我打掩护,我则偷偷溜到一棵大树后给领导打电话。领导指示,由李萍假装公司老板和她电话联系;如果她累了,就把她带到李萍家,那里留了几个女孩,专门陪她聊天、打牌。
一切布置妥当,我拨通了李萍的电话,然后把电话交给安雅。接完电话,安雅一脸的无奈,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按照领导指示,我们决定把安雅先带到李萍家休息休息。当然是步行了,足足走了40多分钟。中途,安雅几次提出打的过去,但都被我们连骗带劝给PASS了。
好不容易到了李萍家,刚走进家里,安雅就怔住了,光看这屋里的摆设:外屋是一堆堆的行李,里屋是一排排草席,哪有家的感觉,分明就是个难民营。
好在屋里面的几个女孩子很是热情,纷纷站起来打招呼。我则负责给她端水洗脸、沏茶,李冰负责帮她打扇;她喝茶的时候我又主动站她身后给她捶背,这一切她都毫不客气地接受了。
然后我们几个邀请她一起打牌,大家的吵吵闹闹让她暂时忘掉了疑虑。名义上是美容师的几个女老板还见缝插针地向她询问美容知识,她也乐得一一解答。
下午六点的时候,领导来电,吩咐我带她出去吃饭,吃完饭一直玩到所有老板睡觉后再回寝室。
安雅真不愧是知识女性,言谈举止无不透露出她特有的魅力和气质。除了美貌,她还有我身边这群女人所不具备的才情,我们从李清照谈到鲁迅,从海明威谈到余秋雨,从品位谈到梦想,从事业谈到家庭。想到这么聪慧的女性,却跟着我们在衢州大街上像盲流一样逛了一天,被我们像猴一样耍,而自己还蒙在鼓里,我心里不由得隐隐有些愧疚。
李冰趁她不注意时,悄悄跟我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尽量在动作上大胆一点儿,到时她闹啊跳的时候,你可以抱抱她,亲亲她,女人都是要哄的。全靠你了,你是我们团队的希望。”
我清楚我在干什么,就算安雅对我有好感,可她毕竟是结了婚的女人,也是个母亲,我们不可能发生什么。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偷偷骂自己:“你在想什么啊?你不过是在受领导指示完成你的工作罢了。”
面对安雅,我实在不清楚是否该把她留下。两天的时间可以完成一个人的思想转变,如果她真的被我们留下来了,我会很高兴吗?一时我还真说不清楚。
在跟白晋探讨方案时,白晋说:“也许你考虑到她有家庭有孩子,还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但我告诉你,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你要做的就是把她留下,让她看懂。到时候,做不做是她的事情,你不要想太多。”
我默默点了点头。
第一次做洗脑工
吃晚饭时,安雅和我一起喝起了啤酒,她的举动让我很是吃惊。饭后,我们趁着醉意一起到公园小坐,李冰故意离我们远远的。
静默中,安雅突然说了一句:“我很反感传销。”那语气中有一种无须辩驳的坚定。
我很是诧异,我们的阴谋居然这么快就被她给揭穿了。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是我频频地背着她打电话;是李冰刻意保持距离的心虚;是李萍家难民营般的杂乱喧嚣;是我们无端的奉承与殷勤;是在她坚持要见老板时我们的搪塞与掩饰……总之,太多了,几乎每一个环节都会让人产生被寄于某种企图的联想。安雅是个聪明人,况且社会阅历丰富,她能一下子猜中我们的目的,想想也很正常。
既然她主动亮出了她的答案,我也不好再继续演戏了。
我说,我们这是直销,跟你说的传销有区别的。
“有什么区别?在我眼里,都一样。”
我差点儿被她噎住。我用我所知道的理论跟她解释:“传销是没有产品的,而直销有产品;传销是违法的,而直销是国家默认的……”
“不用说了,你们这些人行为举止都很怪异,并且夸大其词、弄虚作假。”
其实安雅的反应我们都曾考虑过,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提前。看来领导交代的最迟把她忽悠到明天再掀底牌的任务已经无法完成了。好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按步骤,我开始洋洋洒洒地跟她讲直销的历史、现在与未来。我讲得口干舌燥,而她则丝毫反应都没有,也不予置评。她的不屑让我感觉很是失败,不得不执行下一个步骤:跟她提危机。
目前社会上三种生活状态。
一是蜻蜓的生活。蜻蜓早上在晨光里饮着草叶上的露水,无忧无虑地在草丛中自在地飞。你羡慕吗?但是,小孩子会拿着沾满蜘蛛网的粘杆捕获它,最终死掉被扔在路边,成为蚂蚁的食物。
二是黄雀的生活,黄雀在树林里捕食,在丛林里欢声笑语,快活吗?可是,少年会用弹弓把它打下来,它的尸体会被动物分食,或者发臭腐烂。
三是大鹏的生活。大鹏展翅,凌清风,越浮云,一飞万里,多么自由自在。不过也很不幸,它将成为猎人的目标。
安雅无语。我只好接着讲。
“在现实社会里,我们身边经常有这样的事例。日子本来过的很平淡,很和谐,可是突然有一天,灾难降临,亲人出车祸或者患上不治之症。你又没有钱,因为治疗的天文数字你无法承担,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离开你,多么痛心。所以,我们一定要赚钱,赚大钱,让爱我们的人不再伤心,让关心我们的人不再流泪。”
安雅也开口了:“我现在每个月都有五千多的工资,我和老公买了房子,买了车,虽然还在还贷款,但我们过得很幸福。即使有天我的亲人真的有什么变故,我想我也可以应付的。”
我知道这个聪明的女人一定明白我们的目的了。虽然我们彼此并没有挑明,但是各自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安雅说,“其实人生还有另外的乐趣,并不仅仅是金钱带来的。如果你渴了,水就是幸福;如果你快乐了,分享就是幸福;如果你爱了,得到就是幸福;如果你困苦了,失去就是幸福。”
我则针锋相对:“是啊,有钱买得到床,但买不到睡眠;有钱买得到药品,但买不到健康;有钱买得到房子,但买不到家庭。但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在如今的社会,没有钱你将寸步难行。”
安雅点头表示认同我说的这些话,但并不代表就认同我的观点:“如果人生来只为金钱而活,那将是一个空白,穷得只有钱的人生。”
我见谈话已经陷入僵局,只得转换话题,还好这时候李冰走过来说:“时间不早了,老板可能回来了吧。”
我扶着安雅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慢步走出公园。
我和安雅并肩而行,微风中,她的长发不时拂着我的面颊,我忍不住搂住她的肩膀。李冰见此悄悄地对我竖起大拇指,意思大约是:就应该这样,不错。
我故意跟她挨得很近,安雅一扭头,嘴唇几乎擦过我的脸,一种特有的迷人气息逗引着我,我忍不住大胆地亲了她一下。安雅没做声,看来李冰跟我讲的还真有点儿道理。
我们就这样默默并肩走着。我突然想起了《神雕侠侣》中的杨过和小龙女,他们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上,杨过心想:如果这条路就这样走下去,永远没有终点,那该有多好啊。我不由得脱口而出。安雅侧脸看着我,满眼的叵测与诧异。
突然听到李冰在前面欣喜地叫:“安老师,我们去摘路边的橘子好吗?”原来她发现路边有片橘子林。
安雅紧张地说:“那不是偷人家的东西吗?”
一听有这等表现机会,我豪气顿生,大喊一声,“我来。”说完,噌噌几步,就趁着夜色,潜入了橘子林。没费什么工夫,我就摘了四个又大又甜的橘子。安雅手捧着橘子,又紧张又兴奋,声音都变了:“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做小偷呢。”
回到寝室后,大家都睡了。安雅看到还是那间房子,心里很不高兴。我端水给她洗脸。李冰又偷偷对我说,“领导要你给她洗脚。”
既然如何,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等安雅脱了鞋子,我便默默蹲到她面前,伸出手去帮她脱袜子。安雅吃惊地大叫:“你干什么?”我冲她笑笑,什么也没说,继续手里的动作,直到把她那一双粉嫩的小脚按进盆子里,轻轻地搓着她的脚丫……我是第一次帮女人洗脚,没想过我居然会如此娴熟,也许正是这个行业带给我的吧。
临睡时,李冰跟我说:“明天早上六点半有外网的领导过来看她,跟她摊牌。”还有什么好摊的,我们早就露馅了,我心想。
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有人挠我,睁开眼睛看是李冰。她低声跟我说:“安老师睡不着,在客厅坐着,你去和她聊聊。”
我睡眼惺忪地从地铺上爬起来,走到外屋。看见安雅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我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该知道的我想她都已经知道,于是就陪着她一直静坐到天亮。
大约六点半左右,听到有人大喊领导来了,一群人争先恐后地跑过去跟领导握手。
来的是林远道和李萍。可以想象,安雅看到我们这些人卑躬屈膝的样子是多么地惊愕,这几乎只可能在电视剧里出现的场景,居然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地上演了。
林远道跟她讲明了这里的一切,并希望她能在这里看看直销。安雅看上去很镇定,没有某些人在突然知道自己被骗后的惊慌失措,甚至也没看我和李冰一眼。我想,她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
领导走后,我们开始吃早餐。安雅静静地坐在我身边,默默着看着他们盛饭打菜、讲故事、出脑筋急转弯。她碗里的饭没吃上几口,可能是实在难以下咽,便把剩下的饭菜倒进我的碗里。我欣然接受。
今天的任务是负责把安雅带进课堂。但出门时,安雅不再跟着我们一起步行,她坚持要打的。我们拗不过她,只得上车,刚坐进去,安雅便对司机说:“去火车站。”
我和李冰大惊失色,慌忙对司机说:“不去那里,我们到公园去玩。”
安雅大声吼道:“李冰,你为什么要骗我?”
李冰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我赶紧让司机停下了车。
下车后,李冰不停地向安雅道歉,安雅一句也不想听。她对我们说:“你们在做什么,我不想知道,但是,你们为什么骗我?”憋了这么久,她的怒气明显上来了,看我的目光也不再柔和,而是充满了戒备与抵触。
在所有的劝说都无效的情况下,我选择了沉默。听李冰说安雅爱吃梅干饼,于是我便走了好几条街为她买来了三个梅干饼。
安雅看到我手里的梅干饼,有点儿激动:“你也喜欢吃这个吗?”
我无奈地笑笑:“知道你爱吃这个,你早上没吃饱,我特意去买的。”
安雅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我和李冰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说:“今天我们不去课堂了,就在这里好好玩半天吧。”
安雅一边嚼着梅干饼一边说:“不行,我要回去了。”不过语气仿佛不那么强硬了。
我装出一副很冲动的样子,猛地抱住她,连声说:“我舍不得你走啊。”
这是领导的意思,必要的时候还要我和李冰给她跪下,用人情把她留下来。我已经想好了,不管怎么样我也不会给她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安雅赶紧推开我。我正要再抱她,她说:“好了,我再多玩一天。但我不想接触什么直销。”
我们大喜过望。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正准备接听,不料被安雅一把抢过去。我急了,想抢过来。但安雅早就逃得远远的,并按了接听键,里面李萍急促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们想尽一切办法把新朋友留下,她对你有好感,你要好好运用,就是跪也要把她给跪回来。”
只见安雅苦笑道:“我就是你们所说的新朋友啊,你们够狠!”
“电话怎么在你手里,王老板呢?”李萍这才意识到电话并不在我手里。
我和李冰差点虚脱了。
安雅把电话还给我,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们真是不择手段啦,我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现在就走,不要拦我。”
事已至此,我们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只好跟她一起来到了火车站。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来得实在太不是时候了。安雅买到了晚上7点的火车,现在是上午10点,我们还有9个小时的时间去做工作。成败与否,全在这个时间段了。
中午,李萍骑着“宝马”过来请安雅吃饭,被安雅拒绝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一共有六个领导过来和她沟通。结果适得其反,她越来越不耐烦,非常烦躁地在候车厅走来走去,还不时给家人打电话。领导们见无力回天,凑到一块儿商议了一下,然后决定放弃。
李冰一脸苦笑:“120万,没了。”
临上火车前,我从街上买了20个梅干饼,送给安雅在路上吃。安雅此时心情平静了许多。我试探着说请她吃饭,她看了看手表,答应了,不过有个条件,便是由她来买单。其实我是这样打算的,吃饭时喝点儿酒,尽量延误她上火车的时间。只要人留下,就会有办法。
喝酒时,大约是我滔滔不绝的话语和故弄玄虚激起了她的好奇,当我说到我们的出局费这一节时,她瞪大了眼睛,表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我故意卖个了关子,讲到这里便不往下讲了。安雅用一种渴求的眼神看着我,希望我告诉她答案。我说:“想看?再留几天吧,保准你有收获,你会比以往任何时候开心。”
从饭店出来,走在衢州街头。我下意识地轻轻搂着安雅的腰,再一次求她:“留下来,好吗?”
也许是因为大家热情地挽留,也许是因为她把我当成了朋友,安雅想了想居然答应了。
我喜出望外,赶紧就坡下驴,说:“我去帮你退车票吧。”
哪知就在安雅从包里翻找车票的当,她的电话响了。从她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里,我感觉到了一丝不妙。果然,刚挂下电话,她的眼圈立马就红了。
我问:“怎么了?”
安雅哽咽着说:“哎,我女儿病了,在医院里动手术,我得赶紧回去。”
“哦……要不等到明天再走吧。”我真不甘心眼看就要到手的猎物就这样走掉了。
安雅狠狠地瞪着我:“你们有没有人性?我女儿在动手术,我还有心思在这里玩?”
刚刚才由阴转晴的李冰像遭了巨大的打击似的,无奈地蹲在地上。
安雅就这样走了,目送她离去,我有些伤感和无奈。领导打来电话,问清情况后鼓励我们:“你们已经尽力了,你们做得非常好。只能说新朋友与行业无缘,我们行业,留下的是金子,走了的都是沙子。”
这一夜,我失眠了。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当初我骗了他们,他们后来有所察觉,但仍然嘱咐我多注意身体。我一直没忘记当时给他们的承诺,过年回家买车买房。现在看来,真有点儿渺茫。
辗转反侧中,我给安雅发了个短信: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大江。
不久,便收到安雅的回复。我知道她此时在火车上也一定无法入睡。安雅给我的回复也是一首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吃回头草的前传销经理
不知不觉中已经农历九月了,天气开始转凉,团队面临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就是要买被子和衣服。由于每个人来的时候,都只带了一两套夏季的换洗衣裳,根本没办法应付日渐寒冷的天气。领导的解决方案是,每人拿35块钱出来统一买新被子,衣服自己买,但是要节约理财,买便宜的。
我可就惨了,身上全部资金加起来只有四十多块,买了被子就没钱买衣服了,况且这些钱还是我偷偷留着以便趁着带朋友的时候出去打牙祭的。看来这牙祭也要告一段落了。
后来慢慢发现,由于没有太多的钱买衣服,很多人陷入了跟我一样的窘况,有人甚至在天气太凉的时候穿两件衬衣。或者同一件夹克你穿一会儿,我穿一会儿。刚开始还觉得阶级情深,后来就有点吃不消了。领导所能做的就是在中午多做份姜汤,给大伙暖暖身子。
一天我正在课堂里,罗鸥急匆匆地把我从里面拉出来。看到他高兴的样子,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
“有一个艰巨的任务想交给你。”
“什么?”
罗鸥收敛了笑容,故做严肃地告诉我:“有个新朋友,今天早上到的,推荐人没有做好工作,现在人已经去火车站了,买了晚上八点的票。你的任务就是负责与他沟通,打消他的顾虑,争取把他留下来。新朋友和推荐人是邻居,他的离去会破坏推荐人的全部市场,所以你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这个任务。”
我心里有点发怵,迟疑着说:“我能行吗?”
罗鸥怂恿我:“你是我们团队的精英,你绝对能行。要相信自己!”
看我很难下决定,他激将道:“要不我去?”
我连忙答应:“那怎么行?我去。”
新朋友叫朱允礼,今年26岁,是广东一家台资企业的采购员。推荐人叫赵佳,皮肤很白净,个子矮矮的,看上去特老实,跟朱允礼是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朋友。朱允礼过来时是早上7点,还没被带进寝室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坚持要走。罗鸥觉得赵佳和朱允礼的关系不到位,便决定让我出面。罗鸥对我很有自信,并交代我一句话:“只要你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远远地便在人丛中发现了我的洗脑对象——朱允礼。他看上去大约有一米六八,有点儿胖,戴着副金丝眼镜,感觉很斯文。就像一张暗中展开的大网,罗鸥等领导已悄悄潜伏在候车室的四周,而朱允礼无疑是我们即将要捕获的目标。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迈着沉稳的步伐向朱允礼走去。
赵佳看见我过去,像见到什么大人物似的,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紧紧握着我的手。这是行业里最基本的功课,即树立形象,以便让我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拥有比对方高的气势,从而说服对方。
带朋友的是个女老板,我只见过一次,胖乎乎的。她的反映也挺快,紧跟在赵佳后面,甚至包掉在了地上也不回头看一眼。朱允礼惊愕地看着我,估计在琢磨我的来头。
我和朱允礼的交谈开展得很顺利,他也非常配合,实话实说。原来他曾经也做过一段时间的传销,甚至做到了经理级别。所以他对我们的这一套把戏了如指掌,以致刚下火车就猜中了我们的底细。谈起往事,他沮丧地说:“我们以前在一起做传销的朋友,现在都三四年了,音讯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感觉到了他的顾虑,便有意回避这些问题,只是根据罗鸥事先告诉我的信息,跟他套近乎、拉关系。由于我事先了解了他的情况,所以在谈到兴趣和爱好时,我们几乎有惊人的一致。一段时间过去,朱允礼紧皱的额头渐渐舒展开来,我抽准时机正打算跟他灌输“不要排斥直销”,但我刚一转移话题,他就变了脸。
“不要谈这个,谈这个鬼东西请你马上走。”
赵佳和女老板也在旁边附和着我刚说的话。朱允礼的脸都绿了,破口大骂:“你们王八蛋,滚。”
我揣摩他说话的神态和眼神,确认他没有骂我的意思,便说:“老兄,你看你难得来一趟,不如好好玩玩。你看我们还是老庚呀,我等会儿请你吃饭。”
朱允礼有点儿不好意思:“不客气,我要回去了。”
我抬头看了看候车室的大钟,说:“还早啊,你上车是晚上8点,现在还这么早,要不我们出去逛一下吧。”
但朱允礼死活也不同意。这个以前做过传销的人,到底有没有希望留下,我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罗鸥打来电话了解完情况,说:“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见我进展缓慢,这时,潜伏在旁边的六位领导一个接一个地装做偶然路过的样子粉墨登场了。不过这样的车轮战毫无效果,没等他们说完,朱允礼干脆用杂志把头一蒙,呼呼大睡起来。
我和罗鸥躲在厕所商议对策,我认为问题的关键是朱允礼做过传销,现在已经洗手不干,再劝他回头,恐怕非常困难。罗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要消遣我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们行业里面谁不是从极度反感开始的,但现在不都死心塌地地在从事吗?现在我们行业,仅仅衢州团队,已经有三万多人了,这三万多人哪一个不是仇恨着进门,欢笑着加入的?做过传销又怎么样,难道就因为这个而让我们放弃这个新朋友?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放大胆放主动点儿。”
我正要走,罗鸥又补充道:“你和他的关系差不多拉到位了,现在给他找平衡感,快去!”
看到朱允礼睁开眼睛,我趁机说:“老兄,你也该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吧,我尽地主之谊。”
朱允礼还是摇头,我再三坚持,赵佳也极力说服。朱允礼推托不过,终于同意了,不过条件是不要走太远,就在附近找家饭店解决问题。
依着朱允礼的意见,我们一行人走进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快餐厅,一人点了一份套餐。
等饭菜上来,大家都还没吃几口,我就从碗里扒出一条恶心的虫子来。这是赵佳交到我手里的,一共两只。我故意大呼小叫着,并在朱允礼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丢了一条到他碗里,然后假装发现了。朱允礼见此阵势,把筷子放桌上一甩,哪有心思吃饭。我们几个赶紧配合道:“这还是人吃的饭吗?走走走。”老板莫名其妙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们一边大骂老板,一边拉着朱允礼坐上的士朝市中心驶去。
胖乎乎的女老板缠着他媚劲十足,看他不生气了,头一歪,贴到了他肩膀上,嗲声嗲气地说道:“哥,你的肩膀好宽厚啊,真让女人有安全感。”透过汽车前面的倒车镜,我看见朱允礼咧着嘴笑了。
我们走进一家略显气派的餐馆,此情此景,让我不由得想起来了安雅以及她离开时请我吃的那顿饭。正怀念呢,手机上赫然出现罗鸥发来的短信:“马上找平衡感,现身说法,把自己的经过说得越厉害越好。”
酒过三巡,朱允礼有些醉意。我的说服工作继续开始。
“当初我来行业之前,工作也是很不错的,一个月的工资是这个数。”我伸出五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们事先都了解过,朱允礼的月薪是3000元。
朱允礼惊讶地问:“5000元?”
赵佳心领神会:“对,王精英来之前是个白领。”
“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个千百万人不理解的行业吗?”我及时制造悬念,以激起他的渴望和好奇。
见朱允礼有急于了解下文的意思,我侃侃而谈,轻描淡写中透着老到。朱允礼听得很投入。找到平衡感后,我又洋洋洒洒地跟他提危机,并大胆地营造神秘感,说我们时时刻刻都在赚钱。
当朱允礼听到我们在陪他吃饭每个人都可以挣到500元酬劳时,他睁大了眼睛。
“看你们那鬼样子,穿的都不怎么样,还能挣这么多钱?”
我觉察到他已经慢慢钻进了问题圈套,没来由地兴奋起来。洗脑程序里,只要新朋友产生问题,那就说明他的反感已不是很强烈,留下来的希望就非常大了。
我给他谈到人帮人的时候,看见邻座有母子二人,便指给他看:“就像那母子,母亲是上线,儿子是下线,你说母亲会不帮助儿子成功吗?”
朱允礼抬眼望去,正好儿子睡着了,母亲把额头轻轻靠在儿子头上。微弱的阳光照耀下,那一幕简直温馨极了。朱允礼深有触动,看得很入神,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那顿饭吃了很长时间,不知不觉中已经夜色降临。我提醒他说:“老兄,现在快上车了吧?”
朱允礼看看手机:“是,幸亏你提醒,都已经七点半了,我要走了。”说完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提着行李就要走。
赵佳把钱交给我买单的时候,低声骂我不该提醒新朋友时间,我懊悔得不行。
如果他就这么走掉,那我们这么多人整整一天的计划与忙碌全成了白辛苦。不知道下午的长谈是否真的会有效果,但愿他有了那么一点儿心动。只要有,一切都不是问题。
候车室里,朱允礼心事重重地走动着。赵佳他们跟着他的屁股后面,来回劝说。我正冥思苦想着最后的方案。
时间正一秒一秒地流失,而我们依然毫无对策。这时火车站的喇叭突然响起,催促乘客进站。朱允礼背上包,正要向里面走。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扳过他的肩膀,就在同时,赵佳和那个女老板,双双跪倒在他面前。
朱允礼很吃惊。我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绪,一副冒犯的样子:“对不起老兄,得罪你了。”边说边把手伸进他牛仔裤的袋里掏他的火车票,“你要怪我也只会怪我一时,不会怪我一辈子。我和你太投缘了,好兄弟,我不想你失去这次机会。”
朱允礼慌张中抓住我的手:“不要。”赵佳见此,赶紧上前帮忙,胖乎乎的女老板也不失时机地将一身赘肉贴将过去。我拿着搜出来的票急匆匆地跑进退票点,一看愣了,车票居然是他来时的那张。我暗骂自己该死,连忙往回撤。在赵佳和胖姑娘的帮助下,我终于拿到了朱允礼回去的车票。退完票,我把退票员递出来的钱紧紧握在手里,长长舒了口气,一头的汗水雨点般滚落下来。
朱允礼被我们带回寝室后,情绪很不稳定。尽管大家都很热情,但他不屑一顾。甚至连胖姑娘帮他洗脚洗衣服,都被他拒绝了。那一夜,相信是他最难熬的一夜,他一句话也没说,躺在地铺上,玩了一夜的手机。
按照程序,次日我们把他带进了课堂。不料正上课时,一辆警车呼啸而来,吓得我们四下逃散。后来领导指示,把新来的朋友都带到ITAT的休息大厅补课。补课还未进行到一半,一个服务员凶巴巴地对我们说:“你们如果在这里搞传销,请你们立刻出去,否则我叫保安把你们送到派出所去。”
朱允礼很泄气:“我看你们都成过街老鼠了,人人喊打,我还是回去上班好了。”并对赵佳说,“你放心,我回去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对于此类问题,我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应付,便把我当初来时罗鸥给我讲的那些内容,即为什么媒体只报道负面消息以及国家的宏观调控什么的,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讲完这些,再看朱允礼,几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那表情像是被说服了,又像是不屑一顾。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朱允礼都被我们带着去听课,也不见他吵着嚷着要走了。在上了“大老鼠”二堂课后,朱允礼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我觉得以前的日子过得真是不值啊!”他感叹道。
听他这么说,我赶紧趁热打铁:“我们行业做的就是时间。”
朱允礼明白我的意思:“我马上辞职,晚上我要与这个不平凡的行业结缘。”
当晚,在一阵热闹的歌声中,朱允礼隆重上线了。
“从这一刻起,你将鹏程万里,前途不可限量。”我在一旁一刻都没忘掉刺激他的激情。
传销洗脑实录 第三部分
中秋节整风
一晃中秋节到了,大街小巷都弥漫着浓浓的思家情绪。特别是我们这群身在外地的异乡人。节前,团队来了一次大整风,也就是C级别领导对已经上线或刚刚上线的老板进行大洗脑。
针对当前团队出现的几个问题,罗鸥、白杨、李萍等人召开了家庭会议。会前,罗鸥笑着说,“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做校长、县长、市长、省长,但我现在只做了个家长。大家认为我值吗?”
大家纷纷说:“值!”
“今天是中秋节,你们想在这里过年吗?”
“想!”话刚出口,才发觉只有我一个人说。
罗鸥脸色一沉:“这里有什么好怀念的,过年的时候你们都回家去,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在家过,那该多好。我的意思是,你们都想成功吗?”
“当然想。”
“好,那么我问你们几个问题。”罗鸥沉思了一下,对李冰说,“李老板,作为天津TS的一名直销商,你觉得你表现如何?”
李冰说:“我觉得我做得挺好的。”
“那好,我考你一下,你认识朱允礼的毛巾和牙刷吗?”
李冰起身到卫生间拿了条毛巾和牙刷出来。
罗鸥问朱允礼:“是你的吗?”
朱允礼摇了摇头。
罗鸥又问朱允礼:“你认识领导的茶杯吗?知道我明天该穿哪套衣服吗?”
朱允礼呆了。
罗鸥转头问我:“王精英,你总在和你的上线联系,发短信吗?”
“是的。”这点我倒真得承认。
罗鸥的表情极为难看,几乎吼道:“你这是自私!”
我有些不明白。
“如果我们都只顾和自己的上下线联系,就会忽视身边的人。自私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团队死掉,大家散伙。我知道现在团队发展很快,王老板刚来时只有60多人,现在呢,又建了新家,短短几个月时间,团队已经有400多人了,速度惊人啊!这就是几何倍增的魅力。”罗鸥一边向我解释一边感叹。
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不允许上下线联系,因为很多人看出了门道,极个别号召力强的,便出去重新组织团队,把自己的家族和上下线拉出去,另起炉灶。正因为如此,才有这样的规定。自从我上线后,便和宋建明分开了,不是我调往他处,就是他被安排到了另外一个住处。即使在路上碰到了也不允许说话,理由有二:一是避免扰民,二是避免产生自私。如果违反了,惩罚相当严厉。
直到现在,我才弄明白很多人在行业到底待了多长时间。天冷的时候,我看到蒋坤夸张地穿上了他来时带来的棉袄,说明他在这待了已经有一年之久,但仍然还是个D级别。和他同级别的有李冰、何玉琼等人,时间上差别不大。我很难想象何玉琼的父母,这么久竟然也坚持下来了,他们上了年纪,身体不好,我还经常听到何玉琼的母亲在课堂里撕心裂肺地咳嗽。
有一次,阿姨咳嗽厉害,吃药时被一个新朋友看见了,误以为是什么迷魂药,吓得当晚偷偷溜到火车站。后来领导发动大伙全城搜索,终于把他找了回来。但阿姨却因此受到投币五元的惩罚。阿姨认了,在给大家承认错误的时候说自己对新朋友没有责任心。当时我听得心里酸酸的。
新上线的老板多了,不免“良莠不齐”。特别在吃饭的时候,大家没有争先恐后抢着讲故事、出脑筋急转弯的习惯了。为此,每天都有人受罚,领导见投币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便每晚在新朋友睡觉后开会商讨。有天探讨的问题很多,一直开到凌晨五点,议题主要围绕着“米饭掉在地上没人去捡、吃完饭没人唱歌、提议玩游戏无人配合、讲故事的也只有那么一两个人”等等展开。领导一再嘱咐我们:“课堂永远只是让新朋友感受气氛的地方,而真正能把新朋友留下来的则是家、是寝室。你们某个人如果来了新朋友,肯定不能自己去讲故事、出脑筋急转弯,要不然新朋友以为你在诳他。这是互相的,大家都要会讲故事,积极地配合。为别人的新朋友付出,付出你们的责任心、关心和良心。可以想象一下,从来不讲故事、不配合的人,有天你们来新朋友了,大家都埋头吃饭,看你的120万还怎么拿到手?如果你想成功,想快点儿成功,想提升自己的能力,你就去学讲故事、讲课,学着和新朋友沟通,主动找新朋友聊天——聊什么都可以,只要新朋友喜欢的。我们行业‘上吹天,下吹地,中间吹空气’,能留住新朋友就是你的能力。”
至于能不能留住新朋友,有一大法宝,那便是故意加大行业的神秘感。愈神秘,新人愈觉得深不可测,于是便有很多问题迫切想知道。这时候,他们便会告诉你一个标准答案,即“行业博大精深,自己悟”。如果你还要追问,大不了再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百万富翁,他的家门前有两只狮子,后门有两头象。”关于这个故事,我一直都没明白究竟要说明什么问题。而讲故事的人每次都故作深沉地说:“等你悟出来,你已经是百万富翁了。”
就这最后一句话,我看倒像是真的,照这样下去,我这一辈子大约也成不了百万富翁,也一辈子甭想悟出来了。
新上线的老板刚开始一般都是凭借一腔热情加入,不过等真正成为其中的一员后,反而会产生失落感。对于加入后,由于邀请不到人而产生消极情绪,并对大家有影响的时候,领导会当面骂他:“你成天愁眉苦脸的,不会笑是吗?看你那草包样,是不是大家欠你五百万?如果是的,我先写个欠条给你。你未必比新朋友还郁闷啊!新朋友要看到你,绝对会说,看这家伙那哭丧样,肯定是做这个亏本了。你现在就像一粒老鼠屎,一锅粥都要被你搞坏了。”
之所以要这样当面贬人,是为了激起他的自尊。此外,领导还安排人在去课堂或者串寝的路上,帮他提自信,跟他讲猴子的故事。说是有只猴子和水里自己的倒影较劲,大怒之下,跳进水里准备打自己的影子,结果被淹死了。寓意是你怎么样对待工作,工作就怎么样对待你。几个回合下来,消极的人很快就有了激情。
中秋节大家可以美餐一顿了,但没料到领导要整风。结果是每个人都受到了惩罚,每个人都被要求投币。投完币,罗鸥说:“这钱我们不会拿,今天过节,多买几个菜,大家开开心心地过。”
另外,罗鸥还宣布了一个好消息,说B级别老总要亲自下来与我们共度欢乐时光。消息传开,大家沸腾不已。平时我们把C级别都奉为至尊,现在能和B级别在一起欢歌笑语,那种激动可想而知了。
聚会地点在大润发超市旁的海阔天空大歌厅,可以容纳一千多人,那是我见到的最大一次聚会。参加的人数之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这些人都是在半年时间内发展起来的,可谓速度惊人。我有点相信罗鸥说过的一个人三年时间可以发展两万人的话了。
领导要求老板们两三人一组,在路上不要交谈和打招呼,不要带手机和相机,只带五元钱,不准多带,进场前每人买一瓶矿泉水。男女老板同行的,不允许谈论感情和性问题,不允许勾肩搭背,损坏行业形象。
和我一组的是个16岁的小女孩,名叫牛小莹。她很活泼,也很热情,总是在路上向我请教各种问题。她说,上线前她是以开店的名义向家里要钱的,问我都是怎么弄到的。
我苦笑着回答她:“行业里人才济济,要钱的方式太多了。有以患病为由的,我就是。后来有个老板从我这里得到启发,说自己得了尖锐湿疣,找家里一要就准。还有谎称车祸、女友怀孕需要引产什么的,太多了。想想我们这些人,真是可耻。”
牛小莹不以为然:“为了我们的前途,骗一次也没什么,心狠并不等于心黑呀。”
通过交谈,我知道她父亲是个小商人,非常疼爱她,这次足足给她寄了两万。她还说,为了回报家人,她为父母以及弟弟各买了一套产品,共四套,花了一万多,剩下的钱准备留做周转资金。
我不由得心生敬意,这小妮子出手也真够阔绰的:“那你要叫多少个人来呀?”
迎着我怀疑的目光,牛小莹信心十足:“别看我才16岁,可有很多男人追我,我会把他们都叫过来的。”
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实在说不上漂亮,唯一的优点是身材不错。这就是她引以为荣的资本?
牛小莹看出我的疑惑,主动解释说:“因为我还是处女。”说完抿嘴一乐,毫无羞涩之态。
后来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牛小莹果然邀请了七个男人过来,其中有个秃头的中年男子,还有个是她读初中时的校长。真应了行业里流传的一句话:“一个女孩子顶过十个男孩子,一个处女顶过十个女人。”
老B现形记
在规定的时间里,我们走进了海阔天空歌厅。门口站着20多个C级别领导,我们和他们一一握手,互道节日问候。刚进门,就被一阵响天彻地的劲爆音乐吸引,某些人不由自主地扭动着身体,摇晃着双手。
只见大厅里被划分成了很多个区域,每个区域里都坐满了人,连过道里都是。大家都站在那里随着音乐扭腰摆胯。那种气氛,让我想起了他们为我描述的B级别老总升级仪式上的场景:千人大会,九万奖金,五辆清一色的宝马或者奔驰护送你衣锦还乡……
所有人都到齐后,C级别领导开始上台发表节日祝福,通过提升全场人的激情,为即将登场的老B们造势。台上方打着射灯,照得主席台很亮,全场一千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无论谁站在这里,谁就是焦点。
老C们煽完情,一位自称已26岁的襄樊籍领导上台宣布:“今天,将有三位老总亲自来到这里,和我们一起欢度佳节。大家知道该怎么做吗?……把手放在胸前,是心中无老总;把手放在眼前,是眼前无老总;让我们把手举过头顶,使劲地拍吧。”
话音未落,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高高举着双手,齐刷刷地开始鼓掌,嘴里还不停地喊着:老总辛苦了!老总辛苦了!
这时大厅的门被打开,只见三个年轻人穿着一身带金扣的报喜鸟西服,春风满面地从门外走了进来,音乐这时也重新响起,是节奏欢快的迪斯科。没想到三个老B居然如此年轻,严重超出了我的预测。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上台后一句话没说,就势随着音乐蹦起迪来,俨然一个明星组合。台下原本就很激动的人们,结果被老B们刺激得更加疯狂,围着主席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而旋涡中心便是他们的偶像——三位正蹦着迪的B级别老总。甚至有人因为没抢到前面而激动得哭了。
这种疯狂的场面一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后来趁老B们跳累了,站在旁边休整的间隙,众人一涌而上,将三个光芒四射的老B高高举过头顶。C级别领导见此,急忙用麦克风制止大家:“请大家注意老总的身体。”
把老B们从头顶放下来,一群疯狂的人们又像夺宝一样和他们争先恐后地握手。20多个C级别领导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他们弄回座位。
B级别老总终于要开始讲话了,C级别领导站在一旁,半鞠着躬。
一个年纪稍大一点儿的男子首先发言,底气十足。
“认识我的人请举手。”
环顾四周,稀稀拉拉地竟没几个人。
见此,他深深地朝大家鞠了个躬:“对不起大家,很久没下来看大家了。现在有这么多人不认识我,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团队发展迅速,仅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又发展了这么多人。也许下面还有一些正处于考察期的新朋友,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湖北襄樊,我的名字叫李树贤。很多人知道我的过去,我以前是武汉市亚洲大酒店的厨师,一个月工资也就那么一两千块钱,要死不活地过着。可是,可是……”说到这里,他加重了一下语气,“我现在有钱了,对吧?(对)再看看我身上穿的这套西服,不是我小瞧你们,你们还真买不起;即使你们买得起,我相信也是家里的钱,而不是你们自己挣的钱。你们总用家里钱,心里踏实吗?(不踏实)你们看我这衣服,不说别的,就说这金扣,大的一个400元,小的一个280元,这一个金扣,就够你们买套衣服了,对吧?(对)我为什么敢花?就是因为我从事了今天的这个行业,这个月说不花不花也花了八千多了,但我不怕,这个月花完了,下个月又来了。在传统行业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对吧?(对)我现在还在学开车,等我升到A的时候,我就自己开车回去把我的父母都接到这里好好玩玩。以前不知道孝敬他们,但现在有钱了,想怎么孝敬就怎么孝敬。对吧?(对)我父亲以前不赞成我做这个行业,不理解我,曾经半年多没理我。可是现在呢,隔两天就给我来个电话。问我,儿子啊,什么时间回来看看爸?我则回答他,哎哟,爸,不好意思,我很忙,没空啊。(哄笑)大家说,为什么他要打电话给我?还不是我回家给他钱花。对吧?(对)不过我现在回家我爸可能都不认识我,为什么?因为我现在发胖了,天天在宾馆里睡到中午才起床,吃什么都是叫服务员送,整天又没什么事,怎么能不胖?对吧?(对)我们几个老总现在碰到一起,不是在一起谈将来买什么车子,就是谈到什么地方旅游。我们现在有条件谈这个,对吧?(对)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也都将有同我一样的明天,对吧?(对)我现在成功了,我最感谢的还是我的推荐人,如果没有他把我带到这个行业,我根本就没有可能站在这里。所以将来你们成功了,首先要感谢的也是你们的推荐人。在座的新朋友,你不要误会你的推荐人。我也没有什么成功的经验,最后送给新老朋友几句话。先送给新朋友:和所有的人一样,你的推荐人是用一个善意的谎言将你邀约到这个行业的,你不要着急,不要发火,用你聪明的大脑,敏锐的目光,仔细地考察这个行业,你觉得能干,能挣到这黑板上的11.9万,你就干;如果你觉得你不能,那你就早点儿回家,继续挣你那每天累死累活的血汗钱。没有人强迫你必须做,也没有人强迫你不许做,做与不做全在你。但是既然你已经来了,你不妨就花上几天时间,在这里好好考察考察吧,考察清楚了,然后做一个终身无悔的选择。我再送给老朋友一句话,就是说别人能得到的,我们一定也能得到,我们选择的是常人所不理解的,我们也将得到常人所不能得到的。我们踏上了TS的这趟列车,只要中途不下站,车头到站,车尾就一定能到站!我要让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走向成功,那才是真正的成功!大家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努力?(愿意)那就请拿出你们的实际行动来吧。”(鼓掌,长时间的鼓掌。)
聚会一直持续到下午5点才结束。会后,我和牛小莹偷偷溜到一个小巷子里,一人买了一碗臭豆腐。正吃得津津有味,牛小莹忽然惊叫一声,老总来了,吓得我赶紧把没吃完的臭豆腐倒掉了。
原来是李树贤。他竟然坐在一辆人力三轮车上,看上去很疲倦,正闭目养神。我惊奇地发现刚才还戴在他手腕上的金表不在了,因为他站在台上说话的时候老是抬腕看时间,金光闪闪的,把坐在前排的我眼睛都晃花了。牛小莹跟我一样陷入了疑惑:“不是说老总的身份连传统行业的一名百万富翁都不能比吗,怎么坐这种垃圾车啊?”
我示意她先不要声张。我们想从菜市场绕回去时,又发现了一个更重大的秘密:另外两个B级别老总已经脱下报喜鸟西服,挂在肩膀上,手里拿着几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满满的一袋黄瓜、白菜和鱼肉,还有只整鸡。
不会吧,老总自己买菜做饭吃啊?牛小莹正呆呆地望着。
我一把把她拖到一旁:“回去记得什么都不要说。”
中秋节晚上的伙食简直是太丰盛了,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大桌,盛菜的器皿五花八门,连洗脸盆、锅都用上了。每人面前摆满了啤酒和饮料。
从C级别领导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对在座的新朋友祝福、敬酒。大家都很兴奋,人人脸冒红光。我们的具体任务就是利用节日气氛的渲染,把在座的新朋友用柔情攻势请入行业的大门。
B级别老总适时打来电话,李萍把手机开了免提,一大桌子的人屏气凝神,听老B在那里惺惺作态:“……哦,我们现在正在五星级宾馆就餐。哎,什么海鲜、鲍鱼、燕窝、螃蟹,我们都吃腻了,喝的XO、人头马……李总说了,人有钱了真是没办法,等会儿回到房间拿剩下的洋酒去冲马桶。我们在上面很怀恋下面的你们啊,我们寂寞呀,希望你们早点上宾馆来……”
老B的一番话,就像一把火,把大家的心烧得旺旺的。唯独我波澜不惊,甚至暗自偷笑。
大学生汤佳妮的传销之路
一天,李萍对我说:“把你的电话给我用一下。”我明白她的意思,尾随她进了房间。李萍把门关上,低声告诉我:“有个任务想让你去做。有个新来的朋友,叫汤佳妮,是个刚从广东中山大学毕业的女学生,管理学专业的双学士。想让你去做她上线前的动员工作。哦,她是她爸爸叫过来的。”
这个汤佳妮我听说过,刚来的几天因为抗拒传销而绝食。后来在大家的悉心劝解和照顾下,才一边眼泪吧嗒吧嗒往碗里掉一边吃饭。
汤佳妮的父亲把我带到她面前,借口上厕所走开了。我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长得很乖巧,脸色红润,一看便知道是个学生。我不禁对她产生了些许同情。
“在这里习惯吗?身体好吗?有什么压力没有?”
她小声说,初来时不习惯,现在好些了。
我尽量使自己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大言不惭地向她灌输“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女人要自立、自信、自强”等理论。察觉到她有所认同,我又不失时机地说:“人言‘虎毒不食子’,我绝对相信你爸爸绝对不会害你。”
汤佳妮眼圈一红,垂下了头。
根据经验,我感觉影响她心理的大约有三个因素,一是被自己最亲爱的父亲欺骗;二是承诺与现实的差距实在太大;三是小女儿心态,易多愁善感。我从第一个因素开始着手,为她寻找共鸣和平衡感。
“我也经常被自己的父亲骗。”
“为什么?”她果然好奇地问。
我心里暗自高兴起来,她已经按照我的思路在走了。
“小时候,我生病了,需要打针,我不干,说打针屁股痛,我父亲骗我说,其实一点也不疼。就这样被他忽悠了。后来我哭着骂他。等到又一次生病,我坚决不打针,我父亲就又哄我喝草药,说是甜的。我一喝,乖乖,苦得我直反胃……”我故意做出一副夸张样子,惹得汤佳妮忍俊不禁。
利用亲情来打动汤佳妮,可以说是一步到位的。接着,我洋洋洒洒地列举了很多行业里全家族都在从事的例子,说这些人在经过短暂的付出后,最终家族性暴发,成为某地屈指可数的富翁富婆。说到这里,我又针对女人天生爱美的心理,谈到了明星的驻颜术,从刘德华、成龙,说到赵雅芝、张曼玉,这些明星都已年过半百,至今仍然青春不老,我强调秘密就是他们有钱。
“明星嘛,有钱就不一样。刘X X每年到韩国去打一针羊胎素,现在看上去依旧年轻英俊。女人比男人老得快,青春流逝,弹指一挥间。”我叫了声她的名字,“特别是你,可以说天生丽质,在中山大学应该是校花吧?”
汤佳妮不好意思:“哪里哪里?”
“绝对是,我的眼光一向很准的。”
看到她隐隐有些高兴,我直接戳入她的痛处:“你今年25岁了,我听说女人24岁有个特定称谓,叫做‘花样年华’,过了这个年龄的女人青春不再。你总有一天会老的,如果你那时还在某某公司上班,就算是一个超级白领……”说到这里,我叹了口气,“就算你拿再高的工资,你也不可能像刘X X、赵X X他们那样,每年飞到韩国去花50万打一针羊胎素来永葆青春吧。你最多去去美容院,然后眼睁睁看着美丽从指间流走。为什么呢?因为你没钱呀!你可能会说,我这么高的学历,还有我天天钻写字楼的白领生活肯定是令人羡慕的。谁羡慕?只有穷人和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
她没有说话,歪着头,轻轻用手拨弄额前的头发。
我把话题又转移到她们父女身上:“你的父亲肯定希望你自立。你终究要嫁人,他不可能养你一辈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说到这里,她突然打断我:“如果我在这里干,万一到时候我拿不到那120万怎么办?
我心里暗暗高兴,有戏!
“我们是人相信人的行业……”突然我意识到这番话说不定会起到相反的效果,便不再赘述:“你可以去问你的父亲,他上线的上线的上线,有一个已经出局了。如果他没拿到,他不会害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你爸爸也不会进来。如果没有好处,你爸爸更不可能把你——一个他辛辛苦苦养育了二十多年,从一个婴儿培养成一位大学生的亲生闺女,带到行业里来。”
汤佳妮默默地注视着我,我捕捉到她的眼神有一丝异样。
“你觉得你父亲傻吗?”
汤佳妮答非所问:“如果我的付出得不到回报,我绝对放弃。”
我想了一会儿,给她讲了一个365枚硬币的故事,这是我在串寝的时候学的。说有个男孩子追求一个女孩子,但女孩子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有天下雨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过马路,女孩不小心掉了一枚硬币,男孩子把硬币捡起来递给她的一刹那女孩被男孩打动了,爱上了他。因为男孩在捡硬币的时候,刚好开过一辆小车,将地上的一洼污水溅了男孩一脸,但他毫不顾惜。后来两人同居了,日子过得简单快乐。再后来因为生活的压力,男孩子决定去深圳发展。女孩问他,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男孩子信誓旦旦地说,一年后回来娶你做我的妻子。女孩高兴得哭了。男孩子走后,一直杳无音信,甚至连电话也没给她打一个。她的好朋友都劝她放弃,觉得男孩子不会再回来。而女孩坚信男孩不会骗她,每过一天,就往储蓄罐里放一个硬币。当储蓄罐里攒满365枚硬币的时候,男孩子回来了。男孩子刚要对她说什么,她抢先举着储蓄罐给他看,并一个一个认真地数着硬币。当数到365枚硬币的时候,男孩子流泪了,他说我回来就是准备娶你的。女孩笑得像朵花一样灿烂。她不知道,男孩子在深圳已经是一家很有名气公司的经理了,老板的女儿看上了他。他们在经过恋爱后,决定结婚。他回来就是要和女孩子分手的,但是当他看到那积满情义的365枚硬币时,改变了主意。最后,男孩子和女孩子结婚了,自己开了家公司,过着甜蜜幸福的生活。
故事讲完,我对汤佳妮说:“我们行业也是如此,付出不求回报;但付出了,就必定会有回报。”
她的底线彻底崩溃,她的脸上洋溢着激情和感动。
第二天,领导安排我和汤佳妮父女去ITAT逛街,路上她对我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来之前我爸爸就已经帮我上线了。”
我有些吃惊,怎么领导事先不告诉我呢?
她又说,她想核实公司的真实性。
我一怔:“可以,你打算怎么查?”
汤佳妮打114查到了TS总部的号码,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根据汤佳妮当时的对话及后来的复述,这次通话内容大致复原如下:
“请问天津TS在浙江有分公司和团队吗?”
“我们只在杭州有分公司。”
“那衢州有吗?”
“衢州没有。”
“你确定吗?我也是天津TS的一名直销商,现在在衢州团队,我想查询我的员工编码。还有,我们的团队是合法的吗?”
“至于是否合法,你可以去当地的执法部门咨询。他们说是合法就是合法的。”
“为什么要问当地的,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吗?”
“你去问过就知道了,再见。”
对方的回答让我们坠入云里雾里。如果是假的,TS为什么不直接否认?难道这里面真如他们所说,是国家暗中支持的行业?
我说出我的疑惑,汤佳妮的眼睛忽闪着,似有所悟。没想到这个电话居然让她坚定了想法,做了一个与她的初衷完全相反的决定,即晚上就正式上线。
那天,我和汤佳妮聊得非常开心。她的父亲则一直默默地跟在身后。汤佳妮谈到她的理想和愿望,想到不久就有可能实现,兴奋不已。
后来在那场B级别分享会的熏陶下,三天内来的十多个新朋友全部上线,其中有位是来自湖北襄樊的记者,是被他的妹妹骗过来的。记者朋友喜欢刨根问底,没想到这却是融入行业最快的方式,四天不到他全弄明白了,立马回去办理停薪留职手续,准备加入。
且说汤佳妮上线那天还出了个小插曲。按照习惯,上线仪式上,每一个即将上线的老板都得唱一首有代表意义的歌,从E级别唱到B级别、A级别,一直到出局那一天。汤佳妮选了一首《白狐》,大家正和她一起唱得激情澎湃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跑到门口轻声问:“哪一位?”
“警察。”
大家立刻安静下来。李萍赶紧把桌上的钞票揣进包里,示意大家镇定,不用慌。我打开门,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拿着文件夹走了进来,看见大家都站着不动,说:“我们是来查暂住证的,把你们的身份证和暂住证拿出来登记一下。”
大家见虚惊一场,便很自觉地给予配合。看到汤佳妮无动于衷,警察问她:“你的呢?”
我赶紧掩饰说:“哦,她是我女朋友,刚过来的,还没办呢。”
正在登记警察头也不抬地说:“那现在办吧,交五块钱工本费。”这时,另外一个警察拿出相机准备帮汤佳妮照相。
汤佳妮的父亲见此,赶紧上前给警察递烟。其余则纷纷涌过去为他们点火。警察感觉有点儿意外,连声说:“坐坐坐,谢谢,谢谢……”
其中一个问:“你们做直销的天天上课有钱赚吗?”
“当然了,出门都是为了赚钱,大家上有老,下有小……”我话未说完,李萍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闭上了嘴。
李萍谦恭地笑着说:“赚钱只是一方面,我们还要学习呢。”
警察登记完后就离开了,我们继续完成汤佳妮的上线仪式。整个仪式足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那晚八点多,我们才开始吃饭。吃的白水煮面条,面条都已经干了。李萍临出门的时候,神秘地说,我要出去吃火锅了。然后把我拉一旁叮嘱我,要我在吃面条的时候给汤佳妮提激情。
我有些茫然,吃面条怎么提激情啊?
“你连这都不会,精英?你对她说,早点做上去,就不用吃面条了。”李萍提示我。
我端着面条坐到汤佳妮对面,笑呵呵地看着她:“汤佳妮,恭喜你现在是老板了,从今天起,你就是天津TS的一名光荣的直销商了。”恭维完毕,我坏笑着,话锋一转,“怎么样,吃得惯面条吗?”
汤佳妮大口吃着,头也不抬:“还行。”
她的父亲在一边说:“她刚来时,边吃面条还边哭鼻子。”
汤佳妮不高兴了,叫了一声爸,示意他住嘴。
我制止道:“汤老板,你要叫你爸汤老板,不要把神秘感叫穿了。”
汤佳妮望了父亲一眼,重新叫了一声:“汤老板。”
汤佳妮父亲见此,也回应道:“汤老板辛苦了,注意身体。”
我说面条很难吃的,我不爱吃面条,特别是没多少油水的面条。一旁的一个老板跟着附和:“我们也不喜欢吃,但是我们需要。”我故意瞪了他一眼,他以为说错了什么话,赶紧闭嘴。然后我把目光又转向汤佳妮:“汤老板,你以后一定是行业的精英,早点做上去吧,不要吃这种鬼东西。”大家听后齐声喝彩,我清楚这是大家在配合我说话的效果。
晚上汤佳妮的父亲调换寝室,父女二人互相鞠躬握手,互道注意身体。这是行业的规矩,当下线与行业结缘后,为避免产生自私,上下线必须分开,这也是保证人人都有交叉感染的机会。
汤佳妮的父亲走后,她情绪相当低落,身边的人见此,都主动前去安慰。
那天晚上,我跟往常一样,很晚才睡。夜晚的寝室非常安静,我躺在地铺上静静地过滤、沉淀着最近这些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汤佳妮和记者的上线给了我很大的鼓舞,但我却再也无法狂热。因为在行业这么久了,我已经摸清了几个领导下线的具体情况。而那天几个老B台上台下的巨大反差也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打击。我又有些动摇了。
就在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宋建明从衢州回到武汉来看我。这时他已经是C级别领导了,他的堂弟、表弟等已经有九个被他骗上了线。宋建明升到C花了半年多时间,工资总计拿了两千多。他告诉我,他这次回来是弄运作资金的,估计需要五千,主要是保证业务员的生活费和租教室、寝室。我对他说我早知道了。他很吃惊,但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我在衢州时,已经看出有个C级别领导(即白杨),两个多月下面没有发展一个人,他自然也没有拿到一分钱的工资,而寝室老板的生活费、房租等开支却都是由他来承担。就此我还跟罗鸥谈过,罗鸥肯定了这种情况,但是他又告诉我:“只要你出局,你一样可以拿到那370万一条的出局费。我们行业,只要你付出就有收获,人在做,天在看。什么叫人帮人,什么是正道?总有天你会明白的。”
有人跳楼了
杨宁总算把他即将结婚的表弟忽悠过来了。得知他表弟没有让爱人把小孩打掉时,我松了口气。杨宁以前是个结巴,不会说一句完整的话,然而在行业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不仅口若悬河、妙语连珠,而且课也讲得特别好,一口气能讲上两个小时中间不打折扣。他表弟本来很反感传销,看到他如此大的变化,我极度震惊。
谁知道在平静的表面竟隐藏着莫大的祸患。
一天深夜,我睡得正香,杨宁突然把我摇醒,慌慌张张地说:“快起来,我表弟跳楼了。”
我一下子就醒了:“怎么回事?”杨宁满脸沮丧,拉着我对窗外一指:“就从那儿跳的!”
我说不要慌,赶紧告诉领导。
这个新朋友表面上看起来表现挺好的,怎么忽然有如此举动,让人想不通。我穿上衣服,站在阳台上向下看去,看到下面堆着一大堆破旧轮胎(一楼是回收破旧轮胎的),却没看见他表弟的人。见此,我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才稍微松弛下来。看来他是看到楼下有轮胎才跳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见杨宁还在那里不知所措,我责备他,你怎么不去追啊?杨宁无奈地回答说,“门反锁了,我不知道钥匙在谁手里。”
正着急时,领导也起来了,然后安排了十多个人分头到火车站、医院、网吧等处寻找。足足找了一夜,但毫无踪影。我陡然想到一个地方——长途汽车站,直觉告诉我他表弟一定在那里。不过我不知道当时因为什么原因,我没有把想法说出来。
一个星期后,杨宁表弟打来电话,杨宁兴奋地把我拉在一旁听。表弟说:“哥,我回来了。”
“你回去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很担心你。”杨宁说。
表弟在那头哭了起来:“哥,你们怎么能那样做,控制我不让我回家,我还要回家结婚呢?那天我实在很害怕,想偷偷走,谁知道门都锁上了。我不得已从三楼跳了下去……”
杨宁急切地问,“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表弟哽咽着:“哥,我的腿摔断了,我坐的士到汽车站回家的。”
杨宁号啕大哭,我的眼圈也红了。
“老婆没有嫌弃我,我们2008年元旦结婚,你到时回来吗?”
杨宁无语。
“我对家人说是自己摔的,没说是你。”
“……”
“哥,我现在是个瘸子了,你不要再做了,好吗?”
杨宁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我叹了一口气,仿佛那泪水穿越了我不经意的少年时代,破空而来,潸然而下。
杨宁的表弟跳楼主要是因为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据杨宁所说,他们表兄弟感情相当好,小时候杨宁曾经救过表弟一命,所以表弟摔成了残废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在杨宁心里,这无疑是他一生中要背负的最为沉重的心理负担。后来有一次我们在一起交心,他谈起表弟,五味杂陈。我通过自己的反思,讲到行业实际有许多无法琢磨的地方。比如出局费,人人都是为此结果而来。出局费加工资一条线是370万,但是卖出一套产品不可能走向成功,至少两套,也就是两条线出局,即740万。那么等你拿到740万的时候,你的网下必须卖出两万套产品,一套2800,算下来也就是5600万。除去200%的国税和40%的公司成本,自己能拿到2240万。但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两万人的团队要产生十个A级别、一百多个B级别、七八百个C级别,除去他们的工资,剩下的500万还不到。
杨宁听后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说:“哎呀,都说大学生脑子灵光,我想也只有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了,其中的某些情况多多少少我也了解一些。我有个亲戚现在是B级别老总,我知道他有时一个月只拿几百块钱。不过他告诉我,其实以后还是可以全部拿回来的。”
轮到我吃惊了:“你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杨宁仰起头,目光中透出淡定和神往:“我在这里干,你不觉得我现在很充实,很快乐吗?这是在传统行业所无法给予我的。我的表弟成了残废,我有过内疚,但是我绝不后悔。以前的我是个结巴……”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很多人看不起我。我买衣服的时候,和别人讨价还价因为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而憋得满脸通红。至于打工,别人发给我的工资比当初承诺的要少,我却因为胆怯和结巴,不敢找人争辩。在社会底层,我过得很难受。可是在这里,我得到了大家的尊重,找回了自信。只有在这里,我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他们主动把讲故事、讲课的机会给了我,让我得到了锻炼。我现在的变化,可以说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以前我连女孩子看都不敢看一眼,现在我和女孩子在一起,我想我应该比以前有风度些了。”说到这里,他脸一红,“我已经爱上了一个女老板。”
我很是好奇:“谁啊?”
杨宁有点紧张:“这里禁止感情萌芽的,我和她准备到B级别就在一起。”
“好啊,真有你的,这是好事呀,恭喜你了!能告诉我是哪一位吗?”
杨宁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说:“都是成功而密切的合作伙伴,我迟早要知道的,是吗?”
他有意回避,顾左右而言其他:“当年张貌张总结婚时,在德阳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一桌定价是3800,要多排场就有多排场。而他光礼金就收了600多万。我们行业送礼都是用秤来称的,你到时候打算送多少?”
我说肯定送十斤吧。
杨宁愣了一下,说:“乖乖,差不多十万。我如果认识600个人,我到时收的礼金要超过张貌了。”
我打断他:“你到底说不说”?
他见躲不过,这才小声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听完,我呆了。这时他又叮嘱我,记得保密。我胡乱点了点头,心绪像大海的波涛一样起伏,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个人居然是何玉琼。
后来,我要杨宁把他B级别亲戚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说想和他聊聊。
杨宁有些不高兴:“这是不允许的。”
我故意威胁他,你不告诉我我就把你和何玉琼的事情公布出去。
杨宁有点慌,说,你别害我啊,我只有他的QQ号,给你吧。
我们根本都没机会上网,一个QQ号,有什么用。不过想想,我还是把它记下来了。
深秋的夜晚寝室非常热闹,大家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新上线的老板不失时机地学着做主持和讲课,气氛活跃而又融洽。
临就寝时,我和汤佳妮一起洗脚。这是管寝室的人安排的,一般每个男老板平均三天可以和一位女老板共同洗脚,当然是在一个盆里洗。我先伏下身为汤佳妮用力搓着脚背脚丫,接着,汤佳妮也如法炮制。说实在的,过程非常享受。不过汤佳妮稍微有些拘谨,于是她便找话题来跟我聊天。
汤佳妮问我:“我刚来了个新朋友,是我同学的父亲,也是村里的老支书。我现在很心虚,不敢和他讲话,我可以回避他、不见他吗?”
我告诉她:“你必须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时刻观察他的变化,保持近距离接触,否则他的心里细微的改变你无法觉察。这就是行业为什么要创造封闭式环境的原因。把握好每一个新朋友,是我们的职责,就像在传统行业里,公司也要求对客户有掌控力的道理是一样的。不要怕新朋友反感,因为我们只是带给他一次机会。”
汤佳妮深以为然。在她的努力下,七天后老支书终于上线了,这个老革命竟然一次为家人买了十套产品。我回武汉后,听说他把自己的一家子包括弟妹都叫过去了,而汤佳妮现在也已经是C级别了,当然,这是后话。
且说跟汤佳妮聊完,我便睡了。
刚睡下,有人喊我去接电话。我走出来一看,是一位刚升C的女老板,相貌平平,叫卓婷,也是湖北人。平常和她接触不多,我猜测是不是要带新朋友了。
卓婷和我寒暄了几句,把话转入正题。
“我们的行业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当你的产品套数和业绩点数达到时,你会及时晋升。恭喜你,你即将升领导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面无喜色。
卓婷问:“怎么,你不开心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聊到这儿,我明白卓婷应该是宋建明的上线。按照行内的规矩,只有在升C的时候,上下线可以有短暂的联系。
“你的能力非常强,带朋友也带得非常好。相信你的晋升,对我们的团队有推动作用。”卓婷欣赏地看着我。
我说你有什么直接说吧。
卓婷明白我的意思:“好吧,我是来告诉你,在升领导之前,你必须保证团队的良性发展。也就是说,要有足够的资金,保证教室和寝室的正常运转。”
我面露难色:“我已经没有更多的资金了。”
“这没什么,你只是暂时垫出来,因为你需要另外建立一个小团队,租寝室、租教室,这些都需要你自己出钱。不过也别担心,升上C级别后,你以后每个月都有千元打底的工资,保证你很快就会收回。”
“好吧,我想想办法。”我应付她说。
我的想法越来越清晰了,我必须离开这里,因为我无法预知我的未来。
睡在地铺上,寒意袭来,我想起了父母和温馨的家,心中思绪万千。
轮到我又一次带朋友了。新朋友是武汉的,名字叫郭玲,35岁,离过婚,有一个十岁儿子。她是被她亲弟弟郭华叫过来的。郭华上线时间快半年了,以前也做过传销,并且做到了经理级别,还管理过十多个人的团队。据他所说,他们当时做的产品是爽安康摇摆机,由于发展缓慢,做到最后团队的人没钱吃饭,不得不到当地农民的田里偷红薯煮汤喝,还不时跑到鱼塘里偷偷钓鱼。撑了一个多月后,上级老板卷款逃跑,结果他们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只好求助当地有关部门……
回想起当时的狼狈样,郭华一脸的愤懑。既然这样,他居然还不吸取教训,反而卷土重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听郭华后来的介绍,我才知道,他其实也很无辜。郭华告诉我,他刚结婚不久,爱人怀孕有五个多月了。他是被当初与他有过一夜情的女孩子骗过来的。一进课堂他就连呼上当,立马就要走人。后来那个女孩子在火车站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下跪,抱着他的双腿一边哭,一边大喊:“我爱你,我永远爱你”。一旁的观众还以为碰到了凄美的爱情故事,纷纷指责郭华。旁边一个警察甚至劝他:“小伙子,遇到这么痴情的女子是你的福气,你就留下来多陪她几天吧。”
郭华说他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那种场面确实太难堪了,在和女孩子续了两夜情缘后,他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了。但因为他以前做过类似的传销,邀约不到新朋友,一直待在里面毫无发展。那个叫他来的女孩子见他没什么进展,对他也不理不睬。而且他很早就没生活费了,以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搞得像个要饭的”,但领导又不准他回家。他的父亲来过一次,听说儿子又在搞这个,在寝室里把他暴打了一顿,拂袖而去。
郭华想走又走不了,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早点儿做出去。
我问他:“待在这你又发展不了,怎么不想其他办法?你老婆要生孩子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尽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郭华说,行业人帮人。领导说会在我下面安排两条线的。有个B级别老总以前不是下面也没发展吗,最后是他的上线安排的两条线。因为他上面的人想成功,必须把他拉上去。
他说的好像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不以为然。不过对他来说,有个期盼毕竟是个精神寄托,我想肯定是这个信念在一直支持着他。
正说话间,郭玲坐的火车到站了。此时已是深夜两点半,我扫视了一下四周,偌大的火车站里,有几个人正在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下跪。我惭愧地低下了头,这是我每次来火车站都能看到的情景,已经司空见惯了。可以说,衢州的火车站,传销人员给新朋友下跪,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了。
这风景,甚至连最煽情的言情小说都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