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芬奇12快捷键:官场小说:向上的台阶(作者:周大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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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小说:向上的台阶(作者:周大新)

周大新

廖老七从儿子怀宝三岁起,就开始教他识字。这是廖家的规矩,孩子从三岁始就要“学写”,这倒不是因为廖家是书香门第有这种家教传统,实在是因为这是谋生的需要。廖家的祖产除去三问草房和几床破被,就是一方砚台和几管毛笔,此外再无别的。廖家几辈子都是靠在街上代人写点柬帖状纸为生,作为廖家的长子,不识字怎么能行?

这小怀宝倒也聪明,四岁时就能把“上下左右天地大小金木水火”等字,用他爹那杆狼毫毛笔在老刀牌香烟纸上写了,而且写得很有几分样子。七岁时,便已能用小楷抄完《论语》。九岁时。小怀宝已把常用的柬帖格式全都学会。这时,廖老七出摊时,便把儿子带上,老七在前边一肩挂着那个装有笔墨纸砚的小木箱,一肩扛着那个窄窄的条桌走;小怀宝则抱着一条歪七扭八的长条凳在后边紧跟。父子俩到了小镇邮局门口,先将桌凳摆好,后把笔墨纸砚放开,再把托放在邮局门后那个写有“代书柬贴对联一应文书廖”的布幌在桌后的墙缝里插好,父子俩便在桌后坐了。小怀宝就开始研墨,用长条的墨块在大石砚上一圈圈旋转,下一霎就有乌亮沁香的墨汁在砚里涸出来。这时老七就叫一声:宝,行了。小怀宝也就住手,坐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爹写,同时用手指在自己的腿上跟着照样描画,偶尔也帮爹挪挪纸。若是信封需要封上的,怀宝便伸出细细的手指,从一个瓶里抹些娘用高粱面打成的糨糊,小心翼翼地按爹交待的方法把信封粘好。遇到一些简单的请帖,如“请过重阳节”和“订婚请媒人”一类的帖子。廖老七便放下笔,手捻着下巴上的短须说:宝儿,你来!父子俩就互换位置,小怀宝拈笔蘸墨,先问一声来人姓啥名谁所请何人,尔后小嘴巴一鼓,低首便在信封和信纸上写:

小怀宝每次写完,桌旁站的人看了,都要说声:“好!”怀宝这时脸就羞得通红。遇到来求写帖写联的人,不是立等就要的,廖老七就一边忙一边嘱怀宝:宝儿,把这位大叔要写的东西记下来!怀宝就摸出一个用旧纸装订的本子,把来人要写的内容和写讫的日期一一记下,尔后收下润笔费。

润笔费不高。有时父子俩一天不停地写下来,所得的钱扣去纸墨费用,只够买二升包谷,够全家人吃两天。当然也有好的时候,逢到急等寄信的人或慷慨而稍有钱的顾客子·则阳》:“曰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时时顺应万物变化,父子俩的中午饭就常由人家买来,或是几个烧饼或是两碗面条,这就省下一小笔饭钱。还有更好的时候,那就是大户们的“请写”,也就是富户们家有事时把廖老七和儿子请到家里写字。每逢这时,所得润笔就比平日多出许多,而且父子俩可以饱饱地吃它几顿。但是,这样的好机会不多,怀宝记得最清的,是他十一岁那年到镇南头有两顷地的富户裴仲公的家里写字,整整写了三天,三天里顿顿可以吃到白馍、豆芽和猪肉,而且写完后整整得到了三斗包谷,使全家人吃了许久,更重要的是,他就在那次认识了裴仲公的小女儿姁姁。

那是怀宝第一次走进富人家家里,真是开了眼界,第一次知道人竟可以住这么宽敞的屋子。裴家有三进院子,前院住的都是长工佣人,中院住的裴仲公和夫人,后院住的是裴家老人和孩子,光是两个女佣住的那间屋子,就比他全家住的房子宽出一倍。写字桌就摆在两个女佣的房里。那次是裴仲公为大女儿举办婚礼请客,裴家的亲戚朋友真多,不说对联,光各式请帖就有几百封。怀宝那时已可正式执笔,父子俩一人一桌一砚,不停地写,不停地封,当然,中间,廖老七也暗示怀宝放慢点速度,以免少吃几顿饱饭。怀宝记得,在他们到裴家写字的第二天后晌,他正按爹给他的“婚娶喜联选”往红纸上写着:“鸳妆并倚人如玉,燕婉同歌韵似琴”;“缘种百年双壁白,姻牵千里寸丝红”,忽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进屋来。怀宝停笔抬头,只见一个穿粉红绣花衣裳的俊俏小姑娘正站在桌前,歪了头看他写好晾放在地上的喜联,边看边小声念着,念毕,抬头瞪了漆亮的眸子问:你们这是为我姐姐出嫁写的吗?廖老七这时认出这小姑娘是裴仲公的掌上明珠——小闺女姁姁,忙起身答:是的,小姐!那姁名茶时就又说:给我也写一副好吗?你呀?廖老七笑了,还早哪。——我是女的,也是要出嫁的呀,为什么不给我写?姁姁依旧坚持。好,好,给你也写一副。怀宝,你给姁姁也写一副!廖老七嗬嗬地笑了。怀宝就按爹的话,看一眼那婚娶喜联选,为姁姁写了一副:双飞不羡关雎鸟,并蒂还生连理枝。姁姁嫌一副太少,怀宝就又照着那喜联选上的顺序写了:且看淑女成人妇,从此奇男已丈夫。怀宝刚写完,那姁姁就高兴地提着两副喜联跑出了门。

这是怀宝第一次见到姁姁。姁姁给他的小脑袋里留下了一个聪明漂亮的印象。不过,仅仅是一个很淡的印象,没过几天,他就把她和那两副喜联忘了。他根本不曾料到,姁姁今后还会介入他的生活。多年后,当他回忆旧事重想起那两副喜联时,他才意识到,那第二副喜联选得不当。

怀宝十二岁那年冬天,一直卧病在床的廖老七的爹也就是怀宝的爷爷去世。这个为人写了一辈子字的老人是在傍黑掌灯时分咽气的。像所有知道自己要远走西天的老人一样,枯瘦如柴的怀宝爷爷在咽气之前,也要把自己在人世上弄明白的最重要的世理留给后代,他那刻望着儿子、孙子断断续续地叮嘱:……不能总写字……要想法子做官!……人世上做啥都不如做官……人只要做了官……世上的福就都能享了……就会有……名誉……房子……女人……钱财……官人都识字有《诸子略》,遂有此称。一指先秦汉初诸子百家学说的总称;,识字该做官,咱写字与做官只差一步……要想法子做官……官……

廖老七和怀宝那阵子都含泪连连点头。

仿佛要证明老人的遗嘱正确,第二年廖家就被一场官司推人到灾难之中。官司的起因很简单,镇公所长新娶一妾,让廖老七给写喜联,廖老七写的是:好乌双栖嘉鱼比目,仙葩井蒂瑞木交枝。廖老七写罢喜联,又紧忙为另一丧家写挽联,喜联和挽联放在一处。也是不巧,镇公所长派人来取喜联时,老七和怀宝都不在家,派来的人不愿久等,就问怀宝娘哪一副是给所长家写的。怀宝娘不识字,就顺手指了摊放在那儿的对联说:你自己拿吧。不想那人也不识字,而且多少还有些呆,胡乱动手挑了一副八个字的对联就走,回去就贴,岂不知那是一副挽联,上边写的是:绣阁花残悲随鹤泪,妆台月冷梦觉鹃啼。所长一看就叫了起来,说这是故意毁人名声和家庭,当即告到了县法院。廖老七再三出庭辩解,法院仍判廖家赔款三十块大洋。可怜老七四处喊冤,终因原告是镇公所长而未得改判。廖家只好卖了两间房子把款赔上。廖老七因此气病在床,整整躺了一年。廖老七病好起床时含泪对儿子怀宝叹道:还是你爷爷说得对,只要有一点门路就去当官,这世道只有当了官才能不受欺负……

怀宝当时听了也不过是苦苦一笑,心想谁会让咱去当官?他那时根本没有料到,一个巨大的变动正在中国的土地上发生,一个重要的机会正向他快步走来!

他们知道那个变化的发生是在怀宝十七岁那年的一个午后。当时,怀宝和他爹仍在镇街的邮局门口摆摊写字,怀宝那会儿正为一个哭哭啼啼的妇女写一状文,状告东唐村的村长。怀宝刚写一句:尊敬的橙州国民法院院长阁下。忽听镇北响起一阵枪声,枪声中伴着汽车引擎响。眨眼之间。一长溜汽车便驶到了镇街北口,车上满是穿黄衣的国军士兵。父子俩见状慌忙搬桌拿凳躲进了邮局。两人隔窗看到,汽车队过去之后,是马队;马队过去之后是步兵;步兵过去之后是伤兵担架队,队伍松松垮垮吵吵嚷嚷却又走得十分急迫。人车马整整过了一天,他们父子躲要邮局一天没敢出门回家吃饭。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们才知道,国民党第五绥靖区中将司令王凌云放弃了南阳城防率兵逃往襄阳,这整个豫西南已成了共产党的天下。第三天,他们看到一队穿便衣的挎枪的人来到街上贴一张毛笔写的公告,公告上写着自即日起柳镇回归人民手中,镇上店铺商号尽可以放心开张营业等等等等,末尾署名是柳镇工作队长戴化章,十六岁的怀宝胆胆怯怯趋前看了那张公告后回家只给爹说了一句:那毛笔字写得太赖!

镇上店铺开始营业,怀宝家的摊子也照样摆了出去,摆出去的那个上午他们在写字桌前刚坐下不久,就看见三个挎枪的共产党便衣向他们走来,为首的一个膀宽腰粗二十六七岁,斜挂着的匣枪在屁股上一晃一动极是威风。父子俩第一次见共产党不免有些慌张,离老远就站起来点头哈腰打着招呼上老总好!不要叫老总,要叫同志!为首的那个走前来朗朗笑道,与此同时伸手摸了摸怀宝的头说:小伙子,你的毛笔字写得挺好嘛!边说边捻起一张怀宝正写的帖子放眼前看着。这时候怀宝闻见了从三个人身上飘过来的汗酸味和刚吃了蒸红薯的那股甜味儿。这熟悉的味儿让他对这些人的胆怯消去了许多,于是就开口说了一句:你们要是有什么写活叫我干我可以帮忙!是吗?那为首的习惯地摸了一下屁股后的匣枪,饶有兴趣地看着怀宝,同时把手中捏着的帖子递给同来的那两个人说:你们看看这字!那两个人看了一阵之后差不多同时点头说:队长,是不孬!怀宝这时才明白跟前站着的是共产党工作队的队长戴化章。你们家有几间房子,几亩土地?戴化章忽然转向廖老七问。回老总,地没一分,只有一间草房。廖老七毕恭毕敬地答。噢,这么说是属于城镇贫民。戴队长转向他的两个队员点头,然后就拍了拍怀宝的肩头说:小伙子,我们是一个阶级,愿不愿出来跟我们一起干?怀宝被“阶级”两字弄得有些茫然,问:干啥子?就是来镇政府干呀!我们正在筹建柳林镇人民政府,正缺人才,你来当个文书,如何?戴队长又摸了摸怀宝的光头,动作中带着亲密和信任。不,不能呀,老总,廖老七慌了,全家人还指望他挣钱糊口哩!戴化章哈哈笑道:你以为当文书就不能挣钱糊口了?共产党能叫人饿死?你知道镇政府的文书是什么?用一句旧话,就是官!懂么大伯?“官”!

这最后一句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中国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个字的含义。廖老七和怀宝自然更懂,听懂了之后他们又有些吃惊:共产党的官就这样好当?

愿不愿干,小伙子?那戴队长又拍了拍怀宝的肩膀,有一种即刻要走的意思。

愿!怀宝尽管心中还有疑虑,但答得十分干脆,一种要改变自己穷困生活的潜在愿望使他本能地觉得,不应该丢掉这个机会。

那好,明儿上午你去镇公所找我!戴化章摸了摸匣枪就转身走了。

答得对!廖老七对儿子的表现很是满意。只要是官我们都当!

怀宝那刻扯了扯自己的耳朵,他对自己这选择是吉是凶是福是祸还心中无底。许多年后当他回望这一天时,他才明白这其实是他命运的转机,他能抓住这个机会并不是凭他的智慧、知识和对局势的分析,他凭的是本能!

有时对本能做出的选择也不能看轻!

新政府正急需用人,廖怀宝不仅识字而且字写得漂亮,就被看做了宝贝,他去见戴化章的当天,就被任命成柳林镇人民政府的文书。

文书这个官当起来并不是太难,怀宝很快就胜任有余,无非是抄抄报表,发发通知,写写布告,一点也觉不出吃力。戴化章这时已是柳林镇的镇长,他很满意怀宝的工作,见了面常拍拍他的头说:小伙子,干得不错!

怀宝现在常住在镇政府院里值班,那架手摇的直通县上的电话就由他守着,铃声一响,他便恭敬、肃然地拿起听筒,把县上的通知、通报什么的用毛笔在本子上工工整整记下,尔后呈送镇长。逢到有人来找镇长办事而镇长不在,他便抻抻衣襟很庄重很严肃地出面接待,而且开口说话前必学戴镇长的样子,先咳嗽两声,然后再开腔。

街上的人都已知道怀宝在政府里做事,平日见他时,眼里就多了不少恭敬和畏怯,怀宝发现后心里就很舒服,对戴化章就生出更多的感激的灵魂中,它是不朽的。他是形式逻辑的奠基人,并且研究,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干得让镇长满意!

廖老七见儿子果真当上了镇政府的官,心里的那份高兴更不用提。他一家人平日都穿土布,那次他上街到布店一下子扯了一丈四尺蓝士林布。布拿到家怀宝娘吃了一惊,问:你是不打算过日子了吧,一次扯这么多洋布,这要花多少钱?廖老七把手摆摆说:少呷嗦,快动手剪,给咱怀宝做身官服!他如今是官场上的人,不能再穿咱百姓的衣裳,干啥啥装扮,不然的话会遭人笑,他也难有个官气魄!怀宝娘一听这话,也不再争执,只问:剪啥样子的?廖老七沉吟了一下说:要依我自个的眼光,大清朝的官服最威风,可一个是咱没那布料,做不起;二个是戴镇长都没穿那样的,只咱怀宝穿,也太惹眼;我看你就照旱年同咱打官司的镇公所所长的那身官服剪,那样式穿着也行!

怀宝娘于是拿起剪子,边想边剪,接下来就是缝,几天后,一身崭新的介乎马褂和中山服之间的一种衣服就做了出来。

怀宝脱下原先打补钉的那身旧裤褂,穿上这身新衣服,果然就长了不少精神。因为衣服板整,他走起路来胸也挺得更直。廖老七看见就说:行,有点像个官人的样子了。

长期为人代写束帖状纸,使得怀宝懂得看人眼神面色行事,变得十分乖巧。如今对戴镇长,他也极会察言观色揣摩他的心态,把事情做得让对方满意。戴镇长喜欢发表演讲,怀宝就暗示镇上的中学校长多请戴镇长去给学生们讲话;戴镇长喜欢读史书,怀宝就去镇上旱先的几个富户家搜罗古书;戴镇长喜欢让自己的讲话家喻户晓,怀宝就常用粉笔把自己记录下的镇长讲话抄在镇政府门前的黑板上。在生活上,怀宝对镇长也照顾得颇周到,早上起来,他总要把洗脸水给戴镇长打好;晚上睡前,又总是把戴镇长的被子坤开;逢了开会,戴镇长刚在座位上坐下,怀宝便把他的茶杯泡了茶放到了他的面前;过节时怀宝家包了饺子,他也总要给戴镇长端来一碗,一来二去,戴镇长就越发喜欢怀宝。有天晚上,戴镇长拍拍怀宝的肩膀说:好好干,将来会有更重要的担子交给你。我们正在建立一个崭新的政权,这个政权需要许多新干部,知道什么叫干部吗?干部就是“官”,但我们的官将不会同于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和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官,这些官一个个清正、廉洁、有才,全心全意为平民百姓做事、谋利益。我们中国吃昏官、贪官、赃官的亏大多了,我们要有一大批全新的官……

怀宝对戴镇长大部分话听不太懂,但有一点他听懂了:中国需要许多官,自己有可能当再大一点的官。

那天晚上他回家把自己听懂的意思给爹讲了,廖老七听后两眼放光,抓住儿子的手说,好呀,你娃子遇上好年代了!听你老爷讲,咱们廖家祖上只有一位爷在明朝时当过一任乡官,其余的都是布衣百姓,如今该你为咱廖家光宗耀祖了!好好干,千万不能大意!……

新政权对富户们资产的清抄工作正在进行。那日镇上清抄大地主裴仲公的家时,戴镇长让怀宝去负责登记。这是他又一次走进裴家大院,这次和过去不同的是,他再无了那种缩头缩脑惟恐惹了主人不高兴的胆怯心理。他昂首走进中院,看见抄出来的各种物品山一样堆放在那里,也看见了裴家一家人战战兢兢立在院子一角的情景,更看见了裴仲公那个掌上明珠姁姁。姁姁已长成了一个身个苗条的漂亮姑娘,正用胆怯而惊慌的目光望着他。这景况让他确实感受到了一种翻身的自豪,他想起了他过去来裴家代写帖子时的那份恭敬和惊恐,以及看一眼姁姁都怕对方着恼的那种心情,更觉得解放军把权力夺过来交到像他这样的穷人手里实在重要。

他煞有介事十分威严地坐在一张桌前,在另外几个农民的帮助下清点登记各种物资。登记好的东西,便送进没收来做镇政府仓库的裴家厢房。干了一阵当几个农民去前院喝水时,怀宝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胆怯而柔细的声音:廖文书,能不能把那一小包衣服还给我?那是我的内衣,拿走了我连换洗的东西也没了。怀宝闻声扭头,看见姁姁正站在自己身后,白嫩光洁的脸上满是胆怯和恳求。怀宝被姁姁那神情弄得慌忙起身,他几乎没想到拒绝,便顺她手指的方向去物品堆上把那卷红红绿绿的衣服拿来递到了**手上。在递过去的瞬间他闻到了从那卷衣服中散发出的一种好闻的香味,同时瞥见了放在最上边的是一件粉红的裤头,他心里陡起一阵莫名的激动,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红透。姁姁把衣服接到手后鞠了一躬,感激他说了一声:谢谢!这一切是在几分钟内发生的。到了当晚怀宝躺在床上重忆这件事时,心里满是一种甜丝丝的感觉。姁姁那光洁的脸、红润的唇、白嫩的颈、幽幽的眼,总在他眼前晃,那卷红红绿绿的内衣散发出的香味仿佛还留在鼻腔,使得他在床上翻了无数个身才算勉强睡着。

自这天以后,不由自主地,只要一有了空闲,怀宝就往裴家大院跑,好在他往那里跑还有借口,那时候裴家已被指定在前院的东厢房里住,剩下的房子或是做了镇政府的粮食、物资仓库,或是做了农会、民兵们的办公处,他要么借口去仓库里有事,要么借口送什么通知。每次跑去的真正目的,则是想看一眼姁姁。姁姁的父亲这时已潜逃在外,哥哥去了嫂嫂家居住,姐姐也回了婆家,家里只剩了她和有病的母亲以及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佣。怀宝去时,开头几次见到*们,也只是红着脸点点头,不好意思说话;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加上那次看见姁姁挑水时把水桶掉进井里,他急忙跑过去相帮着捞,两人边捞边说些话,把原先存在二人心中的那份拘谨就消了。以后再见面时,姁姁也不再胆怯地喊他“廖文书”,而是喊他“怀宝哥”。他也敢直呼她的名:姁姁。只是每次都叫得很轻很轻。

姁姁家的生活此时已是一落千丈,吃的和用的都见紧张,姁姁的母亲有时看病开了药单,姁姁却又无钱去抓药,就急得捧了药单哭先设想的模式。主要代表有笛卡尔、莱布尼茨、沃尔弗、黑,怀宝知道后,总是把自己身上的钱朝姁姁手里塞几张。姁姁对这接济很感动,每次接了钱都是双眼含泪。姁姁家这时在镇上的地位更是低了,姁姁有时上街,常会遭到一些泼皮酒鬼的纠缠。那日她去杂货铺里称盐,遇上一无赖店员,趁往她篮里倒盐的机会捏住她的手腕嬉笑,姁姁羞得连叫:放开!放开!那店员竟仍捏住不丢嘻嘻笑着说:嗨,看看你长得白不白,怎么,你这地主的千金小姐,我们就看不得了?恰好这时怀宝由街上经过,见此情景,上前朝那店员叫道:住手!你还要脸不?!那店员一见怀宝,知他是镇政府当官的,不敢回嘴,赶忙改笑着进了里间。如此一来二去的接触,姁姁渐渐就也离不开怀宝了,偶有一天见不到他,就有些神不守舍,再见了面必问:昨日咋没见你?那日,怀宝在裴家大院仓库里收拾东西,出汗时就脱光了上衣。这情景让姁姁看见,第二天两人再见面时,姁姁就朝怀宝手里塞了一团东西,怀宝展开一看,是一件手做的自布汗榻,胸口那里还用红线绣了一对蝴蝶,看了那对头相接翅相连的蝴蝶,怀宝美得嘴里直咽唾沫。那晚他回家穿上汗褐,高兴得在屋里转了几圈。

此后,两人见面愈加频繁,姁姁甚至把自己住的那间厢房上的钥匙悄悄给了怀宝一把。一日正午歇晌时间,天热,院里无人,怀宝过去开了姁姁的门,原想进去说说话的,进门后才发现姁姁穿着短裤背心仰躺在床上熟睡。怀宝惊得本想回身就走,但姁姁那雪白的半裸的身子却又吸得他挪不动步子,他脸虽扭向门口,双脚却像被人绑了绳子一样一步一步向床边拉近。这是他第一次观察姑娘的睡态,原来睡着了的姑娘竟是如此美妙,那白嫩浑圆的大腿,那微凸起伏的小腹,那饱满如梨的双乳,那被背心压扁了的状如樱桃似的两个奶头,那白玉一样谋郯颍乔嵛⒈蘸?红红润润的双唇。他的目光像舌头一样把姁姁的身子舔了一遍,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急变粗,一阵哆嗦从双脚升起并停在了两条小腿上。他咽了一口唾沫,双手不自觉地慢慢抬起,像捉一个即将惊飞的小鸟一样向那其中的一个乳头伸去。他只轻轻地触了一下,一阵快感就像虫一样地沿着胳膊爬向了他的心里。他刚要再去触第二下,姁姁醒了。她的眼睛在睁开的那一瞬间,满是惊恐,及至看清是怀宝,又放心地笑了,她这个安恬的笑,一下子消除了怀宝的胆怯,给了他极大的鼓励,只见他像久饿的饥汉见了馒头一样,猛地伸手朝那两个乳峰摸去。姁姁没有半点挣拒,姁姁说你别慌干脆让我把衣服撩起来,他没理会,他只是把那两团东西抓得很紧,以至于疼得姁姁的眉心一耸,随后就见他三下五去二撕开了那件背心,把嘴伏了上去,他吸得很响,像那些饿极了的孩子一样,姁姁红透了脸呻吟似的说道:轻点,别让俺娘听见。怀宝哪管这个,吸溜声更响更大,像吃西瓜,姁姁只好不再管他,只把眼睛闭了。当怀宝的双手去撕姁姁的紫红短裤时,姁姁有些惊慌地睁开眼来,两只手急急地去护,口中喃喃地求道:怀宝哥,不行,晚点了再,行吗?行么?但怀宝那刻哪能听见这话,只一个劲地忙着。姁姁的恳求最后被那声撕疼的哎哟弄断,此后,她便又合了眼,一任怀宝去忙了。

当怀宝终于做完,喘息着坐在床上看着赤条条柔顺地躺在身边的姁姁时,心中升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满足和自豪:我的天啊,要在过去,一个有两顷土地的富翁的女儿,怎么可能归我呢?老天爷,我廖怀宝知足了!

那天临走前,他一边给姁姁穿着衣服一边俯在她耳边说:我要娶你做老婆!……

如今,廖家的境况已与往日大大不同。有了房——分得了一家董姓地主的三间堂屋;有了地——分到了三亩休耕田;重要的是,因为怀宝在镇政府做官,廖家在镇上的声望地位高起来了,廖家人外出走在镇街上,满街的人争着打招呼。

廖老七如今是再不低三下四去街上代人书写束贴状文了,除了在地里忙活之外,就是拉了小女儿在街上悠闲地蹈跳,再不就是在院子里哼几句戏文。他还特意让木匠做了一把黑漆太师椅,他认为这椅子气派,作为一个官人的父亲,坐这种椅于才合身份。每到傍晚,他便把太师椅搬到院里,沏一杯茶,仰靠在太师椅上给小女儿讲古时皇亲国戚们的各样故事。

日子开始变得有滋味起来。

一天晚上,廖老七正坐大师椅上品茶,忽见东街的刘顺慌慌提一个竹篮进院来,到他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带了哭音说:廖老哥救我,他们要把我定为中农的假相;“市场假相”——由语言的滥用或概念不明确产生的,我家的境况你该知道,下中农都够不上啊!这定了中农,以后就和你们不是一个阶级了,求你让怀宝侄替我说句话吧……廖老七在最初那一霎有些愣怔:他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有人朝他跪下过求情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