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自横滨
如何评价中国在叙利亚问题上动用否决权?
网上有称赞的,也有反对的。
然而问题是:是否都知道被否决提案的内容?是否都知道俄罗斯修正案的内容?
显然不是。
大部分人一字都未看过提案原文,也未做过一点对照。
首先,被否决的议案是谁提出的?这个主语到底清楚吗?
许多人几乎不假思索地认为那是美国的,或者是美国加北约的。
更有很多人依旧一言蔽之:那是西方的。
然而,真相是:
那是一个由摩洛哥等阿拉伯国家提出,经过磋商修改,最终完全反映了阿拉伯联盟建议的方案。
这份提案的核心是授权美国或北约对叙利亚进行武力干预吗?
不是。
相反,这份提案的核心就是要求叙利亚现总统将权力移交给副总统,然后建立一个包括执政党和各在野党在内的联合政府。
中国也积极参加了对这份议案的修改。
最终表决前,还特地在这上述内容前面加上了“由叙利亚主导”的限制。
也许有人又会马上说,联合政府能团结一致吗?叙利亚主导能实现吗?
是的,联合政府的确存在对立和分裂的可能性。
但是,当前的首要课题是什么?是首先使各方都坐到一起,是回避正在到来的大规模流血内战。
能够因为不完美就拒绝哪怕只是一步的前进吗?
那就意味着完全放弃了政治解决的责任。
然而,我们一贯声明坚持政治解决。
前不久,温家宝在卡达尔刚刚表明了中国对叙利亚问题的看法:
“反对和阻止杀害无辜平民,希望叙利亚问题得到政治解决;同时要尊重叙利亚人民要求变革和维护自身利益的诉求;要发挥阿盟作用,推动叙利亚问题通过政治和外交手段得到解决。 ”
明确表示应发挥阿盟作用,和国际社会的声音完全一致。
而且,和这次被自己否决的那个安理会阿盟方案并不抵触。
另一个问题是:中国完全支持俄罗斯的修正案吗?
也不是。
其实,中国从未表示过只能采用俄罗斯的修正案,也从未表示过要排除阿盟方案。
无论看历史还是现实,中国与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利益和参与都不一样。
外交部发言人昨天说得坦率:“中国在叙利亚问题上没有私利”。就算这是官话,但至少和利比亚、伊朗相比,叙利亚之于中国的利益比重的确小很多。
但是,中俄一起动用否决权给许多不了解真相的人,国内的很多人,世界上的很多人,带去了另一种形象。
因为,许多人就是只用一个笼统的形象、一种对立的构图来思维的,就像当年高喊反美反帝一样。
网上另一个振振有词的反论是:
为什么就许老美否决,就不兴我们否决?美国不也在以色列问题上一再动用否决权吗?
的确有理由谴责当年布什政权对伊拉克的出兵,也有理由谴责美国一次次在以色列问题上动用否决权,
但是,这种先认为他干的是坏事,然后又说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干的逻辑,能成为外交评判的标准吗?
那么,中国到底为什么会动用否决权呢?
2月6日昨天下午,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首次明确表达了理由:
“提案国在各方仍有严重分歧的情况下强行推动表决。这种作法无助于维护安理会的团结和权威,无助于问题的妥善解决。因此,中国对这一决议草案投了反对票。”
这个因果关系的句式清楚地表明:中国不是完全反对阿盟提案,也不是完全赞成俄罗斯修正案,而是对尚有分歧时就立即表决不满。
我觉得,中国政府的这种不满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中国从未反对安理会在这个时刻通过一个决议来制止叙利亚国内的流血。
只是,在看到俄罗斯要使用否决权,而另一方又要求立即表决的时候,中国感到为难了。
因为这意味着:安理会将无法对叙利亚发出一个一致的声音。
这不是美化中国政府的外交考量。
因为接下来,要研判的恰恰是一个已经无法回避的严峻问题:
既然不是反对阿拉伯联盟提案,也不是赞成俄罗斯修正案,只是反对在那个时刻便匆匆表决的话,
有必要和俄罗斯一样行使否决权吗?
结果,就像很多中国人以为否决的是一份美国提案一样,今天国际社会的很多一般市民也简单以为中国和俄罗斯完全同一立场。
于是,一种仿佛冷战阵营重现,中苏再次挑战世界的错觉被加重了。
同时,在阿拉伯国家,立即出现了大量的反华声浪乃至冲击中国使馆的过激行动。
昨天外交部记者会见上的一个提问就是:
“ 中方表示支持阿盟为政治解决叙问题所作努力,但又否决了阿盟支持的安理会决议草案,你对此有何评论?中方是否担心站到国际社会的对立面?有阿拉伯国家出现了抵制中国货的声音,中方是否担心中阿关系受到影响?”
这既是提问,也是为了让中国国内民众知道阿拉伯和国际社会的的反应。
驻京外国记者现在经常采用这种方式。
很快,不仅利比亚,中国驻其他阿拉伯国家的使馆也都会向北京报告所在国市民和媒体的反应。
如果认为国际形象和软实力极为重要,
如果认为中东无论从资源还是战略上都极为重要,
那么就不能无视中东各国的反应,更不能轻视中东各国的市民舆论。
什么才是真正的核心利益?
除了与阿拉伯各国的战略关系和资源依存,国际形象不也事关重大核心利益?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还用说得更明显些吗?
在这个时代,在世界上大部分国家,市民舆论和媒体都已直接影响政府外交政策,因此,自己的国际形象会直接影响自身的外交、安保环境。
现实正在追问,并且还将更强烈地发问:
在2月4日这一天,中国否决阿盟方案是不是唯一的选择?
时间将会显示:这一选择的结果有利还是不利?
尤其是在国家副主席将要访美,在总理刚刚中东出访归来之际。
上一次,在安理会表决利比亚问题时,中国只是弃权。
尽管和叙利亚比,在利比亚,中国有更多的现实利益。
同时,在2月4日,“在各方仍有严重分歧的情况下”,中国是否还可以更积极地扮演另一种角色?
这也是问题。
2月4日北京时间周六早晨,到底是在怎样的联络体系下、根据怎样的报告材料做出的那个决定?
可以将原因推到安理会突然决定表决,可以说由此导致高层做出判断和前方等待家里指示时间都变得十分紧张,但是,在那之前的2月3日北京时间深夜,美国驻联合国代表的发出的那句:“辩论已经足够了”重视了吗?
在那之前的动向搜集和水面下的活动都做得怎样?
从回归联大到今日,总共才动用了八次否决权,的确是一个不坏的纪录。
但是,不能以八次不算多便肯定这第八次,这第八次到底该不该动用,对自己结果如何?
没有一个可让当事人在听证会上一一答辨的议会,只能等待历史的检证了。
但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
检验真理的标准是实践。
同样,检验外交政策正确与否的标准也应是客观结果。
PS:
在评论外交问题时,至今还有很多官员、媒体人和市民爱用一个笼统的概念:“西方”。
“西方”是什么?是文化范畴、文明概念还是外交对象?
外交的对象历来是具体的国家,否则就不是外交,而是天朝对世界了。
在这个时代,外交决策还能使用如此前近代的文化概念吗?
“西方”不是铁板一块,不是大一统的阵营,而是从欧洲到北美的几十个国家,乃至还包括在亚洲的同样体制和价值理念的国家。
同样,“东方”更不成为外交上的地域概念,因为文化圈和外交立场、相关利益完全不一致。
且不说日本、韩国、蒙古,从南亚的印度到东南亚的越南、印尼、菲律宾、乃至缅甸,即便在文化上和文明上和中国有共同背景,但在国际关系诸元中的立场早已完全不同。
“东方”不再,何有“西方”?
从核心利益,从维持自身发展的国际环境上看,动辄以为外交就是和“西方”对抗既不符合现实,也不符合利益。
显然,一个将问题一律归结为中国VS西方的思维根本无法反映今天国际政治的全貌。
我们反对他人的冷战思维,然而,这也是冷战思维。
如同当年用阶级斗争来解释一切国内问题。
今年不是大清龙年,用“西方”、“洋人”一类概念来分析中外关系,形同用相声、茶馆语言谈时事。
负责的这么看,如同再演慈禧。
草根也这么谈,等于再戴辫子。
这不是尊皇攘夷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