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少皇 孩子:自由是国家强盛的前提：评《财政危机、自由与代议制政府(1450-1789)》

Hoffman, P. T. & Norberg, K. Eds. (1994).Fiscal Crises, Liberty, and Representative Government, 1450-1789. 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菲利浦-T. 霍夫曼、凯瑟琳-诺伯格编(2008).财政危机、自由与代议制政府(1450-1789).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450-1789年间的欧洲是一个充满混乱与生机的欧洲，它拥有着吸引研究者的巨大魅力。可是，对那个时代政治生活的描述，似已有定论，那就是现代政治秩序逐步取代封建政治秩序。支持这个观点的证据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譬如封建专制如何强大，社会苦难如何深重，某些群体如何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抗争，人民如何获得了限制国家权力的自由等等。如果没有进一步的研究，这些结论似乎是不容置疑的。不过，霍夫曼的《财政危机、自由与代议制政府》这本书告诉我们，封建专制并不如想像的那么强大，社会苦难也并不像某些描述中所说的那么深重，某些群体并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反抗，人民获得的不只是所谓现代的自由，自由也不只是意味着限制国家权力（第9页，第147页，第331-341页，第244页）。这一系列结论主要是依靠研究那个时期的财政问题而获得的，但作者并不是就财政而研究财政，而是在一个更宏大的视野中，研究财政与政治思想和制度之间的互动关系（第1页）。也正是这种广阔的视野和交叉的研究，才得出了那些让人振奋的结论。

一、专制主义并不如想像的那么强大

    无论是东方的专制还是西方的专制，在人们的印象当中大都是专制者号令天下，臣民唯唯诺诺的状态。专制者似乎无所不能，但事实并非如此。正如霍夫曼在“近代法国（1450-1700）”一章所指出的，“在实践中，专制主义在所有方面都受到阻碍”，而财政则是其中最显著的方面。黎塞留在《政治遗嘱》中说道：“钱是国家的生命线”（第244页）。法国专制主义在近代欧洲是最为强大的，可是，那些专制者一旦碰到财政困境，就像没有钱的孩子，常常显得很可怜，在臣民面前表现出软弱与无能。
    当时，在貌似强大的君主专制国家中，细心之人看到的则是一大堆相互分离的政治经济碎片。与英国、荷兰相比，那时的法国仍然是一个农业大国，在1500、1600、1700年时分别有73%、69%、63%的人口从事农业，而1700年的英国和荷兰的农业人口则分别只有总人口的55%和40%。商业规模较小，而且是分散的和多样的，不像英国与荷兰那样形成网络，而像小国市场的堆积，每个市场都是原始的、孤立的，各个市场所服务的地区似乎是相互分离的国家（第245页）。这种碎片化的经济给征税带来了巨大障碍，再加上国土面积大，交通不便，强大商人的逃税能力强，使国王的征税成本相当高。
    霍夫曼指出，与经济的碎片相伴随的是政治的碎片（第245页）。法国这个君主制国家是从中世纪到18世纪逐渐组装起来的，它们将一些领土并入王国，成为自己统治下的一个省或城市时，认可了它们的传统特权，甚至赋予一些新的特权。这些特权多为那些地方精英如贵族或城市行会所掌握，他们构成地方上限制国王行动的主要力量。传统的政治组织（如省等级会议）和地方上的最高法院也时常阻碍国王的行动。等级会议常常就征税问题进行投票，而地方上的最高法院则常常违抗君命，拒绝为王室敕令注册，使其失去某种合法性。即使是国王任命的王室代理人如行政、司法和财政官员都有一定的自主性，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能够阻挠国王的行动自由。国王派驻地方的总督常常追求独立于国王的自身利益，为了制约总督，国王又不得不派出省行政长官作为更可靠的代理人（第245-246页）。
    霍夫曼引用贝克(Beik)的观点，认为这些新老权贵构成各种关系复杂的特权群体，国王无法对他们颐指气使，只能成为用好处换取合作的交易者，以及特权者纠纷的仲裁者。国王的筹码只是：与我合作就会得到更多的好处，否则会得到更少的好处（第247页）。
    根据霍夫曼的总结，财政上的好处主要有两种，一是免税，二是捞税。享受免税待遇的不只是贵族，还包括地方长官、王室官员和富裕市民，必须纳税的是那些无权者，如农民和工匠等。碎片化的专制政体似乎更容易导致这种杀贫济富的结果。所谓捞税，就是将国家的税收纳入私人的腰包。由于财富评估和征收的成本很高，王室只能依赖地方精英来收税，并将部分间接税的征收权卖给了商人，也就是包税商。这些人乘机利用征税权而自肥，1677年，朗格多克(Languedoc)征收的税款中33%进入了地方显贵的腰包，而另外有19%则在他们的控制下被消费了（第248页）。除了免税和捞税外，国王还会给予听话者以退休金、皇家恩赐，甚至是贿赂。用这些办法来对付省等级会议特别有效，很多议员被收买了，其他不听话的则被排斥和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