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士用潘婷:拾慧志·惩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06:03:15

 ○许石林

    源的李坑村发闲贱,买了一根家法,就是那种用木头削制的用来打人的东西。以前看戏台上,家长生气了,要打孩子,说:请家法来!被打的孩子将一根类似棍子似的家法取来,跪下,将家法高高地举在头上,请家长打自己。觉得这个家法很有意思,就跟苏三起解时戴的那个鱼形枷一样,挺漂亮的。

《三娘教子》:寡妇王春娥辛辛苦苦白天织布夜晚纺线,推干就湿,含辛茹苦地抚养前房留下的儿子薛倚哥,不料这孩子不好好读书,还顶嘴。凡顶嘴的孩子,必定以气对方为目的,所以王春娥被噎得一时语塞气涌,万千委屈悲愤聚集心头。孩子一看,真的惹祸了,也吓傻了。这时候,薛家的老仆人薛保出面,劝王春娥:孩子还小,不懂事儿,您就谅解他、消消气。单这样劝一方是不行的,试想,如果对方经这么一劝,孩子那边傻呆着没表示,那长辈的尊严还是丢了。所以,薛保又劝薛倚哥:看把你妈气得,你赶紧去赔罪,把家法请来,跪地,将家法举在头上,让你母亲打你。薛倚哥不敢,怕疼。薛保教他:你对你母亲说,都是孩儿的错,请母亲责罚孩儿,给孩儿长个记性,下次再也不敢不听话了。你大声对母亲说:念在孩儿年幼,正在长身体,请母亲将家法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在儿身,疼在娘心……我说妈呀!您就免了吧!一番话说得很到位,又动人,王春娥的气也消了,一家复归融洽。

我在旁边人身上使劲儿试了一下家法打人到底疼不疼,答案是:不疼,但响声挺大,它是一根木板中间掏空削成,即空心的。打下去,两片木板相互抵消力量,所以声音大,但打击力小。用来敲敲肩背、放松筋骨还可以。

这就是古人的智慧:动用家法惩罚,目的是教育人,也让家长消气。并不是真正的家庭暴力。正如打你用的家法并不是真的实心棍子,是空心,不是实心要打,打不是目的,教育才是目的、让家长消气是目的,恢复秩序、规范礼仪、还原规矩才是目的。

有时候真让家长生气,随便抄起个家伙比如农具甚至刀枪什么的要打人,怎么办?“小杖受,大杖走”,你得跑,即便是家长动用了刀枪,也不是真的把你当仇敌要消灭,而是气极了,丧失理智了。你一定要跑,在这里,躲避、逃跑就是孝道。否则家长一时失去理智将你打伤打残打死,过后复归冷静,岂不是痛悔万分?所以,要跑,不跑就是成全家长的错误、就是陷家长于不义,就是不孝。

另一出戏《杀狗劝妻》:说的是楚国的官员曹庄,因为母亲年迈,就辞职回家打柴,赡养老母——那时候的人不像现在,士大夫要先齐家,家里的事儿安顿不好,就不愿意出来做官,政府也不欢迎这样的人当官。您说了:那为什么君王不给他一笔钱让他养母亲,别那么辛苦地打柴耕作。那时候的人不愿意要不明不白的钱,即便一般老百姓,也信奉骤然得财,非人之福。没有功劳而得食禄,一来君王不会给,二来这些都是民脂民膏,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要。曹庄过着晴耕雨读的生活,经常砍柴到集市上去卖,换钱养家。他的妻子焦氏刁蛮馋懒,经常刻薄婆婆。有一天曹庄上山砍柴,焦氏自己做好吃的,却不给婆婆吃,婆婆饿了一天,给焦氏要吃的,反而被焦氏打了一顿。曹庄回来,见母亲脸色不好,好像没吃饭的样子,就问,曹母便有所保留地将焦氏一天刻薄婆婆的事简单地说给儿子,老太太还生怕自己给小两口儿翻是非。曹庄叫来焦氏问话,焦氏反咬一口,胡搅蛮缠、连哭带闹,把曹庄都搅活懵了。焦氏得寸进尺,进而要曹庄将母亲赶出去,要不然离婚,曹庄不跟她一般见识,均不答应。焦氏登鼻子上脸,激曹庄没本事,要是有本事就拿一把钢刀将我焦氏杀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真是逼鸭子上架,逼哑巴说话,欺负老实人欺负到家。曹庄一时气极,大喝一声,拔出钢刀一把,照着焦氏就劈过去了。焦氏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往曹庄母亲房中跑,嘶喊求救。曹母见状,连忙阻拦曹庄,举起拐杖隔架曹庄的刀。曹庄愈加气愤,反复扑杀焦氏,撵得焦氏满屋子乱跑乱躲。这时候,曹家的一条狗凑热闹,跑过来也跟着吠叫,曹庄向焦氏奋力一砍,怎么那么巧:焦氏一缩脖儿,狗一仰脖儿,“哗啦啦钢刀起狗头落下,把一个焦氏女活活吓煞!”曹庄砍了狗头,诧异间,被母亲的拐杖打落了钢刀。焦氏又扑上来抱住了曹庄的双腿,求饶不已。这出戏依我看,属秦腔老艺人宋上华与杨令俗两位先生演得最好,现存的录像是两位老先生80多岁时的演出实况,十分耐品味琢磨,宋上华先生扮演的焦氏,虽刁蛮馋懒,但不似别人演的那么粗俗,有一种戏中人的感觉,别的人演焦氏追求效果,恨不能在台上撒泼,就很低俗了。您不信,可以对比一下。我观宋上华先生的表演,想像:即便传说中的荀慧生、筱翠花也不过如此。

这里要说的是,曹庄惩戒妻子焦氏,好说歹说都不听,气极,举刀就砍——我过去看这个戏,总觉得杀狗跟劝妻关系不大,即缺乏必然的、内在的因果关系。现在思之,关系正恰:但凡人被气到曹庄那个样子,情绪极度亢扬激动,胸中怒气勃郁壅塞,那就非要给现实兑现点什么后果不可了,否则那个情绪落不下来、气愤难平。就是说,曹庄如果是个外人,焦氏再胡搅蛮缠,用话激他,也不至于挨刀被杀。但是人在气头上,很难有板有眼地处理问题,所谓“激情杀人”一说,在这里用得上。这时候,那条该死的狗充当了英勇献身的角色,用它的头和鲜血,缓解了曹庄的怒气,满腔的激愤算是有了一个着落点。否则,非要杀了焦氏不可。

焦氏经此惊心动魄,死里逃生,身心大受刺激。加上曹母的劝慰,焦氏表示要悔改前非,孝顺婆婆。戏在欢乐中落幕。

人与人闹矛盾,往往以气对方为能,以气对气,这是很不明智的。惩戒晚辈下属,不是变态地真正伤害对方,施惩者和受惩者,均要有一个默契,不是你死我活那么真仇恨。所以,做晚辈下属的,要能认错赶紧认错,千万别顶着,为一口没意义的气顶着,对谁都不好,若将恶气兑换成现实的恶果更不好——钢刀向你砍过来,未必有条该死的狗正好仰起它倒霉的脖子。

 

 

                                       2011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