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者女主艾丽卡本子:瞎子王传奇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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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宅南首十几丈宽的河面上,横架着一座摇摇欲坠的木板桥,乃是沟通南北两半镇数千男女老少诸多关系的唯一通道。年久失修之故,断断续续已有十几块横木板断裂。人走在桥上,油然而起履薄冰之感。一遇刮风下雨天气,胆小的人根本不敢过桥,河北的少年子弟必得过桥去夫子庙里上学,往往收起红油雨伞,夹在肋下,身子伏在桥板上爬过去。每年总有几位不慎落水者,即使傍近有船家赶急捞救,也难免有个别捞救不及时而溺死者。

    云卿决定捐资造一条石桥。她去找父亲商量。

    “什么?”龚逸清闻言,不由一怔,“云卿,你知道建造这样一座石桥需要花费多少钱么?”

    “我已核计过,大约三千两银子。”云卿微微一笑。

    “天哪,这要去掉你大半家当哪!”龚逸清惊呼道,“你方家虽然号称本镇首富,可是最近几十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大的只是架子,内囊早已空乏。如今你们又是孤儿寡母,只有出项没有进项,小玄今后还要娶妻生子,你可别胡来呀!”

    “爹,只要老天能保佑玄儿以后科场顺遂,这三千两银子,我舍得花。”云卿决意言道。

    龚逸清见女儿主意已定,不能逆转,沉吟片刻,奋然言道:“既然如此,乘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就替你这位大善人料理此事吧。”

    方寡妇捐资造石桥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成为桃花镇的特大新闻,也遍及方圆十数里的乡村。

    “毕竟是老户人家,孤儿寡母还能一掷千金。”茶馆洒肆里,老头儿们不胜钦羡地议论。

    “这下可好,风雨时节再无过河之忧了。”河边水桥板上,洗衣妇们怀着喜悦的心情憧憬着未来。

    然而,建造这样大的一座石桥并非易事。龚逸清组织人马,从千里之外来运大批花岗石,聘请来一班石匠,就费了不少精力。然后是监工督造。紧赶慢赶,整整花了两年时间,才将一条二十来丈长、一丈多宽的石桥建成。石桥两头,各雕了一对三尺来高的青石坐狮,颇具神威。

    讵知桃花镇上的石桥刚刚落成,爱新觉罗氏却从高高的皇位上滚落到了尘埃里。清王朝的垮台,使一心积善以求儿子登科耀祖的龚云卿大为沮丧。三千两银子,掏空了她的内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方寡妇生了一场大病。老父亲深知女儿病因,天天跑来疏导。方玄也在一旁劝慰道:“娘,造桥本为积善,如今桥已造成,善亦已积,常言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床’,娘何必自寻烦恼呢?况且,科举制度虽然废除,读书人总有可用之处。‘天生我才必有用’,只要勤做学问,孩儿不怕没有出头之日。”

    云卿闻言,这才慢慢振作起来。

    方玄并没有因为清王朝的倾倒、科举制度的取消而停止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究。尤其被列为诸经之首的《易经》,因为艰深难懂而更激起了方玄探究其真缔的兴趣。除了向外公、舅父请教之外,每有善易之士经过桃花镇,他总不放过请教的机会。或有心得,便高兴得手舞足蹈。《易经》六十四卦卦辞三百八十四爻爻辞。虽然艰深晦涩,他却能够像诵读唐诗宋词那样,连同其《大传》一起,倒背如流。

    明月高悬的夏夜,方玄一边挥扇驱蚊,一边与外公探讨着《易经》。

    “外公,中国文化当以易经为其源头,并且最有玩味处,你说是么?”

    “是呵,不懂易经,便不懂中国文化。易经,不仅是华夏文化的源头,也是开启华夏文化宝库的钥匙。”龚逸清深得其中之味地言道,“中国诸多文化,都是相通的,譬如医学,核心也是一个阴阳问题。懂得了易理,医理也就豁然而通。”

    “外公,你教教我医理好么?”方玄知道外公对医理颇有研究,镇上谁人得了什么病,常常来找外公搭个脉,开个“方子”,去药店抓几帖,很灵。

    “行。”龚逸清点头道,“以前,你娘希望你早点登科搏个功名,所以我也不敢与你讲医理方面的话。如今不作登科之想了,你懂点医理也有好处,至少对自己和家人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吧。”

    方玄默默地听着。

    “医理,可是一门大学问哪。”在这位天赋甚高的外孙面前,龚逸清似乎特别喜欢发表宏论,“中医的核心乃是阴阳平衡。这平衡两字,看似简单,其实蕴涵着很深的道理。以我看,圣人所倡的中庸之道,实在也是从医家这个阴阳平衡中间化出来的。你在易经方面有一定功底,所以再学医道,就会比别人容易得多。许多艰深难懂处,对你来说就不怎么困难了。这就叫一通百通。”

    自此以后,方玄一有空闲,便去找外公,听他老人家讲解医理,有时候恰巧遇上有人来找龚逸清看病,方玄便在外公的指导下,进行望、闻、切的观察实践。

    且说自从方寡妇作出捐资造桥的豪举以后,人人都道方家虽然孤儿寡母,家庭十分殷实。况且方玄聪明俊秀亦早为乡里所知,不免引起那些待字闺中并且自以为门当户对的家长们的瞩目。他们不顾常规,纷纷主动托媒,欲与方家缔结秦晋之好。先前,云卿迟迟不肯替儿子结亲,是为儿子的前途计。她知道,方家与龚家,都是世代耕读之家,在桃花镇上虽属上流,一出桃花镇便被人视为阿乡,根本没有社会地位可言。将来儿子科举得志,走上仕途,社会关系是极为重要的。常言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倘若寻个仕宦人家结亲,便可“好风凭借力”。况且,“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要读书出头,不愁儿子讨不到如意的媳妇。因此,云卿迟迟未给他定下一门亲事。

    如今科举已废,方玄也已年届十六,云卿架不住媒人三番五次地上门说项,终于松了口,决定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聪明俊俏的闺女。挑来选去,最后看中了朱镇长的小女儿玉玲。

    “玄儿,玉玲做你的媳妇,可好?”母亲征求儿子意见。

    “娘看着好,准错不了。”方玄心里喜滋滋的,“只是她的爹爹有点儿霸气,名声不怎么样。”

    其实,玉玲姑娘曾在龚云松的私塾里与方玄同窗念过几年书,方玄对她极有好感。现在,听母亲选中了她,如何不愿意。只是年轻怕羞,这才临时找出一些不影响母亲决定的短处,遮掩一下自己的真实心态。

    “,十全十美的事哪儿去找。你娘舅也赞成,说玉玲这姑娘挺聪明,文静的。”

    “嗯,孩儿听娘的。”方玄这才见势落篷。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晃两年过去,方、朱两家选定吉日,准备给方玄、玉玲这一对才子佳人操办完婚。

    谁知祸从天降。

    这一天,方玄同往常一样,清晨起来,挟着一本书,径往后院桃花盛开的曲径间,先是练一套长拳,然后读几篇诗文。不料长拳刚练至一半,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旋即左侧头部、眼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自恃年轻体壮,一向不知头痛脑热为何物,以为这不过是清晨偶感风寒而引起,稍息一会儿自会平定,便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不料稍坐片刻,只觉得偏头之痛愈演愈烈,这才着慌起来。连忙站起身子,趔趄着奔回房间。

    “玄儿,你怎么啦?”母亲闻讯,急忙赶来,一眼看到儿子五官端正的脸蛋已被痛楚扭曲得冷汗直冒变了形色,顿时腿都软了。

    “娘,孩儿的头疼得厉害,心里也挺……”躺在竹榻里的方玄,话未说完,突然一伸脖子,“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玄儿……”母亲急得哭了起来。

    “娘,孩儿不要紧的。哎哟……”方玄吐了一阵,强打精神,本想安慰母亲几句,不料一阵炸裂般的头痛,又使他禁不住喊叫起来。

    “玄儿,你要挺住,我叫人请你外公来给你看看。”母亲终于从慌乱中回过神来。

    龚逸清得讯,大吃一惊,急急赶来。虽然老人身体健旺,毕竟已是年近古稀之人了,又是心急心疼,到得外孙榻前,不免气喘吁吁。

    “玄儿,你……你怎么啦?”

    方玄闻声,强忍住剧烈的偏头疼,言道:“外公,您别急,我过一会儿自会好的。”

    然而,他的额头不断渗出的汗珠,却显示出痛苦的剧烈。

    龚逸清挨着竹榻坐了下来,稍稍定了一下神,便给外孙切起脉来。

    为了减少外公把握脉象的干扰,方玄紧闭双眼,强忍住剧烈的痛楚。

    “玄儿,张开嘴让我看看。”龚逸清切罢脉象,向外孙言道。

    方玄勉力张开口腔。

    “玄儿,感觉不舒服已有几天了?”龚逸清看罢舌苔,皱眉问道。

    “这几天似乎有些烦躁,此外并无异样感觉。”

    “你把眼睛张开,让我看看。”

    “嗯。”方玄强忍痛苦,勉力睁开双眼。不料大吃一惊。“外公,我的眼睛……”

    只见方玄的眼珠发赤,瞳孔微微扩大,本来十分犀利的眼神,显出散乱的样子,龚逸清心中顿时大惊。

    “小玄,你能看清我头上的白发么?”

    “很模糊,分不清。”方玄痛苦的言道。

    “啊呀,这病真怪哪!”龚逸清暗暗愁思道。

    云卿也看出了端倪,急问道:“爹,玄儿这是什么病?”

    “小玄的虚火很旺,先服几剂滋阴降火的药,扎几针止了痛再看看吧。”龚逸清言道。他一边拈笔似方,心里却对外孙那一双瞳孔的微微扩大深感不安。

    又是扎针又是服药,方玄的痛楚稍稍得以缓解,然而那一双瞳孔,却不但不见收缩,反而渐渐扩大。延至第二天,已是五尺之外难辨亲人面目了。

    云卿急得一夜未睡。

    未过门的媳妇朱玉玲小姐闻讯,也赶来省视,一边温言抚慰方玄,一背过脸却又抽泣起来。

    “云松,赶快雇一条船,送小玄去上海洋医院诊治。”龚逸清见势不妙,当机立断。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送的是一位捐桥大善人的独苗儿子。几班船夫轮流作业,拼命摇橹,终于在翌日凌晨赶到了上海。

    “爹,据说德国人开办的同济医院很有声誉,就去那里吧。”云松打听消息后向父亲请示。

    “行。”龚逸清老人点头。

    “喔,这位英俊的小伙子患了急性青光眼。”身材瘦高、红鼻子绿眼珠的德国医生一番诊视,婉惜地摇了摇头,“来晚了,来晚了。”

    方玄闻言,头脑“嗡”地一声响。此时,他的视力已经减退到咫尺之内也只能见到摸糊的影子而无法辨认物件的地步。

    “医生,请给这孩子看看吧,我求您啦。”龚逸清为了外孙,顾不得一辈子的清高,竟一撩长衫下摆向着洋医生下起跪来。

    “啊,老人家请不要如此。”洋医生见状笑了起来,摆手道,“我会尽力给他治疗的,只是效果不会太大了。”

    果然如此,方玄住院半个月,白白扔掉几百块大洋,带着一双视物模糊的眼睛,凄然回到了桃花镇。

    当方玄戴着一副墨镜,在舅父云松的搀扶下跨入家门,倚门悬望、度日如年的云卿知道儿子瞎眼已成定局,顿时晕倒在地。

    “卿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呢?”还是龚逸清人老持重,顾全大局,待女儿醒转后,也埋怨道,“小玄这孩子骤然失明,已是悲观万分,我们做长辈的,理应尽力宽慰他,不能再让他受丝毫刺激了。”

    “爹,我们母子怎么这样命苦哇?”云卿一想起自己年轻守寡,如今儿子刚刚长成又忽失明,禁不住悲从中来。

    “唉,命由天定,谁也强不来,随遇而安吧。”龚逸清老人学富五年,却无法解答女儿之问,“小玄双目失明,以后担子更重,你可要想开些,注意自己的身子骨啊。倘若你再有个好歹,小玄这孩子就更苦啦。”

    在另一间屋子里,方玄斜躺在床上,双手枕头,那一双视物模糊的眼眶里,盈着热泪。

    他是一个早熟的孩子。一方面,他从大量的古籍中既看到了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更看到了人生的艰难困苦,尤其先哲先贤们对世态、人生入木三分的透视、剖析,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另一方面,由于幼年丧父,他目睹了年轻寡母独撑家门的诸般艰辛。虽然年仅十六岁,他既有雄心勃勃的抱负,也有脚踏实地的筹算。自从与朱玉玲姑娘订婚之后,他对未来的生活更是充满着美好的遐想

双目失明,使他从鸟瞰美景的山巅一下子跌入了黑暗的深渊。他再也看不到深爱着他的母亲那一双美丽而又柔和的眼睛,再也看不到溺爱他的外公那一副鹤发童颜的慈祥笑脸,再也看不到到青天里后院那一片盛开的桃花,河堤两岸鹅黄色的依依垂柳。

    呵,玉玲怎么不来看我呢?她那一双令人心醉的美目,那一张如桃花一样鲜艳的笑脸,还有她那细如弱柳的纤腰,婀娜多姿的倩影,他是再也不能见到了。

    她还像从前一样喜欢我么?

    蓦然,朱镇长那一副倨傲、势利的脸面,在他脑际闪过。小方玄不寒而。

    在门当户对观念下结成的儿女亲家,如一杆天平,当一方失重之后,另一方必然作出相应的反应。朱镇长一旦得悉方玄双目失明不可逆转的消息,便毫不犹豫地下定了退婚的决心。但是,他毕竟是一镇之长,不能不顾忌舆论的影响。他知道在方家骤然遭祸,情绪激动,方玄双目失明成了镇上第一号新闻之际,不能火上浇油。随着方家情绪渐渐平息,朱家用暗示的办法,披露退婚的愿望,谅必方家会知趣地交还大红八字。

    然而,方玄与他的寡母并不识趣。玉玲也不时瞒着爹娘悄悄溜进方家,劝慰她的未婚夫婿。

    半年过去了。朱镇长忍无可忍,终于正式摊牌。他先将哭哭啼啼的女儿送到上海,住在她的伯父家里,进洋学堂念书。然后,他径直来到方家。

    客厅里,面对龚云卿,朱镇长毫无愧色地递上一年前方家郑重其事送去的那份聘礼。

    “亲家母,我日前送玉玲去上海进洋学堂念书,顺便请教了一位刚从四川青城山来的道士先生,这才知道此番小玄突然双目失明,与玉玲八字相克大为相关,这位道士还说……”

    “不必说了。”龚云卿冷冷一笑,“朱镇长的意思,我早已明白。玄儿双目失明,是他自己的命不好。玉玲花朵一样的姑娘,我也自知不能委屈她。请你转告玉玲,早些忘掉玄儿,另觅佳婿。”

    这几句明白无误的话,大出朱镇长意料。他原以为此次前来退婚,必有一番口舌之争。

    “难得亲家母这样明理。”朱镇长笑道,“玉玲的八字红帖……”

    “朱镇长,我们已经不是亲家了,毋须再如此称呼。“龚云卿又是冷然一笑,“玉玲的八字,这就退还给你。”说罢,从袖内取出红帖,递将过去。

    “方太太,务必请你谅解。”朱镇长连忙欠身接过帖子,脸上竟然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愧色,“我是从小看着小玄长大的,也很喜欢他,以后若有什么事情需要相助,我一定尽力而为。”

    “镇长的好心,我替玄儿愧领了。”龚云卿言罢,端起了印有彩色图案的“无双谱”茶杯。

    朱镇长见状,知趣地起身告辞。

    呆呆地站在客厅里,望着已经迈出方家大门远远而去的朱镇长背影,龚云卿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胸闷,她赶紧伸手扶住茶几,颤抖着又伸向那一只刚才示意送客的“无双谱”茶杯。企图用清香的茶水冲刷一下满腔的难言浊气。不料手指刚刚触及茶杯,咽喉之间猛然冲撞出一股腥味,口一张,“哇”地一声,喷射出一口鲜红鲜红的血……

    “娘……”

    一直在隔壁厢房里听着谈话的方玄,忽然听得异样声响,赶紧摸将出来。跌跌撞撞的方玄,终于摸索到了晕倒在地的母亲。他嗅到了那刺鼻的血腥味。

    “娘,您怎么啦,娘……”他从母亲的嘴边,摸到了粘乎乎的血,心中大骇。

    云卿终于悠悠醒来,紧紧抱住儿子的头。

    “苦命的儿啊……”

    寡母、瞎子,相抱大恸。又一幕催人泪下的人生悲剧。

    龚云卿从此一病不起。屡遭重击,终于将这个心比天高的寡妇打垮了。父亲的开导,兄长的劝慰,已经无济于事。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方玄被一阵急促的呼唤声惊醒。

    “小玄,快起来,你娘不行了。”舅父云松的双眼,已经熬得布满了血丝。

    方玄急忙披衣而起。母亲三天未进粒米,呼吸细若游丝,不测之事,本在意料之中。可是舅父的“不行了”几字入耳,仍如炸雷骤闻,震憾着方玄的心。

    “娘——”方玄一跨进母亲房中,便呼唤起来。

    儿子的呼唤声,终于悠悠传入灵魂与躯体已经处于若即若离状态的母亲耳中。她竭尽全力,微微睁开双眼,看到了热泪满腮的儿子。“玄儿……娘要走了……”她喘着气,吃力地言道,“你的命……真苦呵……”两行清泪,从她那已经干瘪的眼眶里涌了出来,滴淌在枕头上。

    方玄紧紧地抓住母亲伸在床沿上的那一只只剩下皮和骨头的手,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娘,是儿子害了你呀——”

    坐在女儿床前一张靠背椅子里的龚逸清老人,禁不住老泪纵横。“云卿,你放心地去吧,我和云松自会照料小玄的。

    “爹……女儿不孝,……不能侍奉您老……“云卿硬咽着,吐出了最后一句话,终于油尽灯灭,两眼向上一翻,踏上了黄泉路。

    桃花镇上显赫百年的方家,彻底破败了。

    虽然如此,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大。方玄在乡下还有几十亩祖业田,给几户农家租种着;镇上最大的一家布店,也有他家的一份股金。只要再没有意外的灾祸,方玄仍然可以过上比一般贫民优裕得多的生活。

    可是,方玄是一位八面玲珑、有胆有识的要强男子。经受了一连串的打击,他却渐渐成熟了。他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他要让世人尤其是那位曾经是他岳父的朱镇长知道,他仍然是一个可以自食其力的人。

    他苦苦思索着自己的出路。

    这一天,他吃罢早饭,拄着拐杖,摸索着跨上当年母亲捐资建造的大石桥,面东扶栏而立,呼吸着略含水腥味的空气。家里,除了那位从小抱大他的奶妈给他做饭、洗衣,再无别人。

    有时候外公来看看他,稍稍聊上几句,便再无言语。从前纵论古今的雅兴,再也没有了。方玄的生活十分寂寞。每天清晨起来,在院子里练一趟拳术,吃过早饭,在这座由母亲捐造的大石桥上伫立片刻,然后回到家里,默默背诵以前熟读过的那些经典和诗词曲赋。午后,他就慢慢踱进对门吴世仁开的茶馆里,听听老人们的闲聊。镇上的新闻、陈年的掌故,以及老人们对人生的种种看法,竟使方玄增长了在书本上没有见过的许多见识。

    这天上镇做买卖的最后一批人,正在渐渐散去。有两位从乡下来的妇女,正嘻嘻哈哈地议论

    着从南桥堍走来。“二妹子,刚才听人说,南镇的王半仙昨夜突然跷辫子了。”

    “真的?前天我还请他算了一卦呢,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死就死?”

    “你叫他算什么?”老妇人喜欢刨根究底。

    “问问小毛他爹……这次出去贩布顺利不顺利。”年轻妇女似乎有点儿吱吱吾吾。

    “问问小毛他爹出门几时了?”

    “快半个月了。”

    “嘻嘻,你有没有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老妇人戏道。

    “三婶,你这个老没正经的……”年轻妇女顿时红脸。

    两人说说笑笑,离得远了。

    方玄无意听了这番对话,不觉好笑。猛然间,心头一动。王半仙是一个专门替人算命、占卜的落拓文人,桃花镇方圆一、二十里的人,不论遇到什么疑难事情,都喜欢找他问究竟。虽然有说得不准的,但被他说准的事情也极多。因而名声日盛,到后来干脆亮出“半仙”的招牌。当年方玄与朱玉玲的八字,也是他给定的音,说是女助男旺,天作之合,再好也没有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