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谖客孟尝君艺术特色:老舍在济南——湖山岁月?写家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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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在济南——湖山岁月 写家春秋

(2010-04-12 03:01:17) 转载标签:

杂谈

应《中国城市地理》杂志《名人与城》栏目约稿而撰

                
                           图片一:30年代初老舍与关友声合影于千佛山下


湖山岁月  写家春秋

当年老舍的十八般武艺

 

 

     济南成就了老舍,老舍也成就了济南。文坛不是江湖也很像江湖,老舍不是侠客却颇似侠客,30年代初,老舍在号称“曲山艺海”的山东济南府,广交民间朋友,潜心修行。书剑皆好、侠儒兼修,苦炼十八般武艺。四度写家春秋的老舍走了,当年的中国文坛独行侠走了。湖山风光依旧,世上几度沧桑。但那些美妙的故事,人们并没有忘记。

 

曲山艺海独行侠

 

   文坛不是江湖也很像江湖。

    老舍不是侠客却颇似侠客。

    当年的文坛独行侠老舍,由海外英伦三岛携西方人文自由思想归来,隐居于京海之间,独立于京派海派之外,潜心修炼独家功夫。而当年的山东济南府,号称“曲山艺海”,正是他修炼十八般武艺的一座“名山”。老舍执教于齐鲁大学,居济南四年有半,四度写家春秋。

    在这里,他广交民间朋友。教员、记者、画家,茶房、厨子、车夫,撂地的说唱艺人,走江湖的镖客拳师,七行八作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皆有。这些朋友们,不只是给他提供了绝好的素材和原型人物,更作为鲜活的艺术元素,融入他的文学创作,丰富了他作品的文化构成。在这里,他书剑皆好,侠儒兼修,融多元文化于一炉,从而形成了自己精彩的独家招数。并以长篇杰作《离婚》为标志,蜚声京、沪两大文坛,走上他文学创作的黄金时代。

    而此后的民国时代,他也即是凭着在济南形成的这套成熟拳脚功夫打天下的。

 



 

衣袂飘飘入齐大

 

    民国二十九年(1930)仲夏七月,刚刚由海外英伦三岛归来的老舍,回到阔别六年之久的故乡北京仅仅住了三个月,便即刻启程南下,应邀来到济南,执教于齐鲁大学。

    济南齐鲁大学旧址现为山东大学西校区。当年的齐鲁大学坐落于老济南外城南圩子门外,校园阔大幽邃,树木葱茏、洋楼参差,十分典雅漂亮,被老舍称为“非正式的公园”。这座投巨资兴建于1917年的齐鲁大学,由美英加三国基督教会共同创办,是中国14所教会大学中历史最悠久者之一。当时的齐大有“华北第一学府”之称,与燕京大学并称为“北燕南齐”。

    30年代之初的齐鲁大学在各方压力下,加快了它“更加中国化”的改革图新步伐。新文学作家舒舍予——老舍先生正是在这一大背景下,与其他五位中国文化名人:郝立权、余天庥、陈祖炳、谢惠、王长平一起被邀请到济南来的。六位京城学界名人的到来实现了齐大的革故鼎新“改朝换代”。其他几位来后均担任文理学院系主任等学术要职,老舍则被聘为齐大国学研究所文学主任,并兼齐大学术期刊《齐大月刊》编辑部主任。

    携西方人文自由思想归来的老舍,衣袂飘飘入齐大,为古老守旧的济南齐大,吹入一股清新之风。作为“新文学教授”的老舍,在文学院开设了四五门课程。据当年齐大国文系33级学生张昆河先生回忆:既有国文系大一的《文学概论》和《文艺批评》,也有大二的《小说作法》,还给三年级开了《但丁研究》和《莎士比亚研究》选修课。这些课程的讲义都是老舍自己编写的。舒先生讲课,基本不看讲义,也很少手势,操一口京腔,冷面妙语,纵横跌宕,颇有融古今中外于一炉的味道,大受青年学子们的欢迎。

    在齐大历史上开讲“新文学”老舍是开天辟地第一人。老舍的新文学课“吹皱一池春水”轰动了全校。除了国文系本班学生外,许多其他院系的学生也跑来旁听。老舍“我的创作经验”之公开演讲,当时“柏根楼”阶梯大教室里坐满了学生,连窗外楼道上都挤得水泄不通。这在原本学生人数很少总共不过四五百人的齐大可谓创了历史上的奇观。

    当时林语堂在上海连续创办了《论语》、《人间世》和《宇宙风》三本小品文杂志。大倡幽默的林语堂,引老舍为同调,聘其长期撰稿人。老舍在这三本杂志上发了不少文章,并有“《论语》八仙之铁拐李”之称。张昆河老先生回忆说: “当时无论是《齐大月刊》、《现代》杂志,还是林语堂主办《论语》半月刊等,只要一有先生的文章登出,都会在一些爱好文学的学生中引起一阵骚动,大家争相传阅,先睹为快。”

那时老舍还经常应邀到济南师范、济南一中、齐鲁中学、正谊中学各校以及基督教青年会、韩复榘办的“进德会”等处发表演讲,受到师生和民众的热烈欢迎。

    老舍不仅给齐大带来了新文学之风,也把这股清新之风吹到了济南社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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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齐鲁大学校园鸟瞰

2、齐大校友门

3、《齐大月刊》编辑部同仁合影

4、《文学概论讲义》封面

5、张昆河陪舒乙舒济重访齐大旧址

 

                          

红楼绝唱《大明湖》

 

    1930年老舍来济南执教齐大时,年龄31岁,尚未结婚,是个单身汉。

    当时齐大文理学院的中国教员单身汉,都住在齐大老办公楼二层。该楼二层右侧是院长、教务主任办公室,左侧为教员单身宿舍。老舍因来得晚,便住了尽西头一间。老舍这个房间实为全楼西南角,从这里推窗南望,可以远眺梵宇点点的千佛山,近观红楼错落、教堂突兀、绿树若云的齐大校园,楼下槐荫夹道,碧草如茵,环境优雅,宛若世外桃源,正是写作的好去处。老舍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开始了他到济南后的文学创作。

    老舍开笔就写了一部长篇小说,这第一部长篇并非别名即名:《大明湖》。

    一片风月、千古神韵的大明湖,是老济南一张泉水写成的文化名片。晚清刘鹗到济南,就首先看到了这张文化名片。他写大明湖“佛山倒影”和“明湖居”黑妞白妞说书,成为其小说《老残游记》里的神来之笔。民国老舍到济南,也一下子抓住了这张文化名片,他所写《大明湖》亦为湖畔女子烟柳风月。但老舍所写并非昔日“明湖湖边美人绝调”如何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而是国事日微、内忧外患,生活在大明湖畔的贫苦妇女,如何沦为依门卖笑娼妓的悲情故事。因为老舍到来的前一年,济南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五三惨案”。当年济南府城墙下南起顺河街北至大明湖南岸一带,正是遭受日寇烧杀炮火毁坏最为严重的地区。老舍初到济南时,抬头仍可望见残破的城楼上还挂着‘无忘国耻’的白布标语。老舍走访调查了半年要以“五三惨案”为背景,写出时代大动荡下的济南社会众生相。

    长篇小说《大明湖》是老舍于1931年暑假期间完成的。写完后,他把手稿寄给了好友郑振铎,《小说月报》也发了预告:1932年新年特大号刊出。然而岂料,未待它面世,便焚毁于上海“一二"八”日军进攻闸北的炮火之中!老舍说是“抬头见喜”了。从此,这部令济南人倍感亲切的《大明湖》便成了千古之谜。

    据老舍本人自述,读过这部小说原稿的仅有两个人:一是商务印书馆编辑徐调孚,另一位便是老舍齐鲁大学同事,好友兼邻居“西山兄”。西山兄,即张维华,字西山,1952年齐大撤销后调入山东大学,任山大历史系教授。上世纪80年代初,已是八十老翁的“西山兄”感慨万端地回忆了这段早年往事:“民国十九年(1930年)夏天 , 我从燕京大学哈佛研究所进修完后,又回到齐鲁大学教书,恰巧这时老舍也应校长兼文理学院院长林济青的邀请来到齐大。从那时起,我们俩就比邻而居,在齐大文理学院办公楼第二层的西头,他住南间,我住北间。当时我们都是单身汉,都还年轻,虽然他搞文学我弄历史,但由于年龄相仿(老舍比我长三岁),又都出身贫寒,因而言谈投契,交往甚多,是有过从。”

    张先生回忆说,那时每写完一章,老舍就朗读给他听,请西山兄提出高见。写完后还请他又看了一遍,才寄出去的。但具体情节,时至今日,他已记不清了。1981年上海“补白大王”郑逸梅老先生又在《书报话旧》中透露出一个惊人消息:《小说月报》第23卷新年特大号在“一·二八”前夕刚好装订出一本清样,及时送给了徐调孚先生,并未葬身火海,真乃海内孤本!但老舍之子舒乙得讯后,经多方探寻却一无所获。那本“海内孤本”至今下落不明。

    然而可庆幸的是,当年老舍从《大明湖》中抽出最精彩片段,又写成一个中篇小说《月牙儿》和一个短篇小说《黑白李》。《黑白李》里洋车夫“王五”的形象发展为后来的“骆驼祥子”。《月牙儿》与后来的《微神》《阳光》构成了老舍的女性三部曲。

《骆驼祥子》和《月牙儿》都成他的代表作之一。近年来这几篇小说不断被改编搬上银幕,但人们却很少知道,它们里面有《大明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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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民国大明湖旧影

2、民国《小说月报》封面

3、齐大老办公楼

4、当年老舍住的房间

5、电影《月牙儿》剧照

 

     

 

湖畔泉边乐安居

 

爸笑妈随女扯书,一家三口乐安居。

济南山水充名士,篮里猫球盆里鱼

 

    这是当年老舍题在一张“全家福”照片背面的打油诗。

    打油诗的语调是欢快的,语调里充满了温馨和欢乐。当年小院里种满了花草,夏秋之际姹紫嫣红一片,草木虫鱼无所不备。老舍给他那只可爱的小猫起名“猫球”,此即所谓“济南山水充名士,篮里猫球盆里鱼”。

    照片并诗发表在1934年9月16日《论语》半月刊第49期上。1931年7月28日老舍回北平与北师大毕业生胡絜青女士结婚,婚后夫妇返回济南在校外南新街赁屋而居,租下原54号这座茅舍小院,1933年9月5日长女即出生于此,老舍为之取名“舒济”。在济南,老舍创作了四部长篇小说《大明湖》、《猫城记》、《离婚》、《牛天赐传》,一部短篇小说集《赶集》和一部《老舍幽默诗文集》。除《大明湖》外,其余作品皆写于这座小院。据老舍夫人胡絜青回忆,当年小院里有一株不算小的紫丁香和一大缸荷花,还有一眼石栏小泉井。老舍一早一晚,都要从小井里打上点水来浇浇花。平时写累了,昏头涨脑时,也常从北屋西书房里踱出来,在小院里转转,顺便蒔弄蒔弄花草。或逗弄逗弄“猫球”,陪小女舒济一起玩玩。

    老舍当年在《夏之一周间》《一天》等文章里记述了在这座小院里的生活。他一天的生活很有规律,一般是早晨六点半起床,七点至九点写作,九点后写信,中午睡一大觉,下午备课弄讲义,晚饭后,到齐大花园去走半点钟。但他是“教员兼写家,或写家兼教员”,平时要上课,没多少宽裕时间。写作,尤其是写长篇小说,主要得靠寒暑假,特别是暑期长假。而这正是济南的三伏大热天。

    当年济南的夏天很热。那时没有电扇,就更觉热得邪乎。于是,习惯于早起写作的老舍,就只好“赤膊上阵”:头缠湿巾,腕垫吸墨纸,右手执金不换小楷毛笔,左手可劲儿摇大蒲扇。但即使如此,仍挡不住汗流浃背或汗流如注。老舍在《我怎样写牛天赐传》里,妙笔趣写了这种“文学与出汗”之关系:“那就是我‘避暑床下’的那一回,早晨一睁眼,屋里——是屋里——就九十多度(华氏)!小孩拒绝吃奶,专门号哭;大人不肯吃饭,立志喝水!可是我得赶文章,昏昏忽忽,半睡半醒,左手挥扇与打苍蝇,右手握笔疾书,汗顺着指背流到纸上。写累了,想走一走,但不敢出去,院里的墙能把人身炙得像烤叉肉”。

    老舍说:我是立志“与酷暑和小说拼了命”的。结果呢?“虽没战胜文艺,可打败了暑热”。自称“文牛”的老舍,就是这样蘸着艰辛和汗水,写出那些杰作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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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舍全家福照片并诗

2、今日南新街老舍旧居

3、老舍夫妇新婚照

4、当年老舍在书房内

5、《我怎样写<猫城记>》版样

 

             
                              图片五:原南新街56号老舍洋邻居明义士故居

 

舍南舍北皆朋友

 

    当年老舍南新街旧居,距齐鲁大学校园很近,出门南行不足百米,跨出南圩子墙“新建门”,迎面就是齐大“校友门”。南新街依泉面山,闹中取静。坐在54号小院里,白天抬头可以望见千佛山,夜晚可以听到街北趵突泉传来的涛声。老舍寓居于此,不仅济南山水乐安居,而且舍南舍北皆朋友。54号小院的北邻是56号大院。“花园洋房”里住着洋人明义士。这位被称作“甲骨学西方第一人”的洋教授,既是老舍南新街芳邻也是老舍齐鲁大学同仁。据云,当年明氏客厅书架上就摆着老舍亲笔签名的《离婚》,明氏把它恭而敬之地摆在书架显眼处。

    而老舍喜迁新居。当年首先登门拜访,向这对新婚夫妇表示祝贺的,则是当时“济南省立一中”的两位青年教师:桑子中先生和赵同芳女士。桑先生是赵女士带来的。英语教员赵同芳毕业于北师大,与老舍夫人胡絜青是大学同窗闺中密友。美术教员桑子中久闻老舍大名,送老舍一幅自作油画《大明湖之秋》作为贺礼。老舍对这幅大明湖之秋十分喜欢,后来就一直挂在自己书房的墙上。此后老舍与桑子中便成了好朋友。

    当时桑子中于课余时间在大明湖铁公祠内创办了个“海岱美术馆”,并在山东民国日报上主编《海岱画刊》,每周一张随报附送。老舍应邀为之写了《〈海岱画刊〉发刊词》。1934年5月桑子中把几年所积写生画稿筛选出来准备出版一本画集,老舍又慨然应允为之撰写了《〈桑子中画集〉序》。

    南新街西临上新街。上新街北口饮虎池街12号,有老舍的两位书画界好友:关松坪和关友声。关松坪是兄,原名关际泰,字松坪;关友声是弟,原名关际颐,字友声,均为山东画界知名画家。1931年关友声在齐大国学研究所从事古籍整理工作。两人大概就是那时认识的。由于老舍自幼喜爱书画,加之两家相距很近,因此老舍一有空暇,便常去关家拜访,或看其挥笔作画或与其下棋对弈。老舍曾经这样说过:“我对绘画本是外行,近来略懂得一二,还是从他们兄弟得来的。”(《介绍两位画家》)。1933年老舍为关友声画作《题谭思斋》七律一首,对其绘画艺术评价甚高。1934年《关友声画集》出版,老舍为之撰写了《〈关友声画集〉序言》。

    齐鲁大学同仁中,老舍也有几位好友。长篇小说《大明湖》第一读者文学院的“西山兄”不必说了,还有医学院的一位生死至交:侯宝璋。侯宝璋(1893——1967),字又我,祖籍安徽凤台,中国著名病理学家,是为数不多的上了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序言的人物。抗战中老舍在四川重庆北碚,侯宝璋也随齐大入川,在成都华西坝。老舍随冯玉祥到成都,就住在侯教授家,睡在他的一张折叠床上。

    1949年老舍由美国归来,先是乘船到香港,住在侯宝璋家里住了近一个月,而后才抵达天津港的。老舍回国后,其作品在美国出版事宜的信函、汇款,也均是从美国寄给香港大学侯宝璋,再由他转北京老舍收的。足见,交情信任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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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新街56号明义士故居小洋楼旧影

2、当年一中英语教员赵同芳

3、老舍《关友声画集》序

4、老舍与关友声千佛山下合影

5、在香港侯宝璋一家宴请老舍合影

 

       
               图片六:1937年3月2日济南《中报》文章《老舍的老师是济南两个说相声的》

 

俩说相声的老师

 

    当年济南有家小报名为《中报》。1937年3月2日,《中报》上登出一篇“花边新闻”类小文章,题目叫:《老舍的老师是济南两个说相声的》。此文开头是这样写的——“说到老舍学幽默小说的地方和老师,是很有趣的。在济南住过的人都知道济南的趵突泉边有个劝业商场,那里边有两个‘说相声’的,叫吴景春,吴景松,‘相声’很有名,生意交关好!老舍是他们的好主顾,差不多每天必到。老舍就从他们那里学得一些使听众喜乐的技巧,一些俏皮话,在上流社会里吴景春兄弟是没有什么艺术价值可说的,可是这些玩意儿到了大学教授老舍笔底下,群龙活跃,使读者笑一阵,可就有了她底艺术价值了”……。

    这是迄今为止,不多的有明文记载,尚可考证其身世的老舍的两位“老师”。

    吴景春、吴景松何许人也?据闻,都是济南相声界大名鼎鼎的老前辈。吴景春,早年拜师京城“相声八德”之首的裕德隆,其技艺全面,尤善说“文哏”相声,平时文质彬彬,含蓄文雅。吴景松,又名吴焕文,是吴景春之弟,师承济南相声名家崔金林,他上过几年私塾,既能写文章,也能自己编创段子。(吴苹《我所知道的济南相声》)。

    原来,当年老舍从他居住的南新街54号小院出来,沿小胡同向北走不多远,右前方是号称天下第一泉的趵突泉,左边即是新建不久的劝业场。当时这两个地界儿都是闹市场。趵突泉南院,泉畔吕祖殿前西、南两面,有好几家唱大鼓的亭阁茶社。琴弦鼓板声声不断,叫卖吆喝此起彼伏,煞是热闹。而劝业场内,除了楼上楼下,土洋杂货外;也有好几家书棚书场。

    当年吴氏兄弟就与崔金林等五六名相声艺人,在劝业场露天上撂地卖艺,说济南口相声。除了“说相书的”(济南方言),还有“唱武老二的”。当时高元钧从河南流浪卖艺至济,便在劝业场既说“武老二”,也和其兄高元才与吴氏兄弟他们搭班一起同穴说相声。那时唱武老二的带有“荤口”,说相声的也多是“臭春”(荤话)。因此,一般自觉有些社会身份的人物,是既不愿也大不敢朝这些场所凑合的。

    然而,令齐大国文系的年轻学子们瞠目结舌的是:竟然在这两处斯文君子不屑一顾的场所,都不断发现大名鼎鼎的舒先生的身影!好几次,是透过茶社的玻璃窗子,恰巧瞅见老舍先生正端坐在茶桌旁,津津有味地听大鼓书。更稀奇的是,还有人亲见:在大冬天的劝业场,穿棉袍的舒先生袖手坐在一条破板凳上,听撂地艺人斜披衣衫光一只膀子,连唱带打说武老二!而天太冷,周围没几个人,唯老舍先生是最忠实之听众也。

    于是,这些年轻学子们,就不但在“小说和作法”课堂上,认识了一位冷面妙语,纵横跌宕,融古今中外于一炉的业课教授舒先生;并在国文系师生聚会上,见识了这位舒先生地道的戏剧清唱和笑倒全场的单口相声。而且也多少晓得了这位被林语堂封为“《论语》八仙”的舒先生,何以说学逗唱皆擅,精通十八般武艺了。

    而后来的事情,齐大的学子们大概就未必知道了。

    也就是凭着在济南趵突泉和劝业场等处学得的这些民间功夫,在抗战的大武汉,老舍与老谈(何容)和老向(王向宸),“三老”一起办起《抗到底》,发表了不少鼓舞军民士气,供艺人演唱的抗战相声、单弦和大鼓词。后来到了陪都重庆,他又在募款劳军联欢会上与梁实秋一起说对口相声,与滑稽大鼓王“山药蛋”富少舫表演双簧。

    自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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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37年3月日济南《中报》样刊

2、趵突泉望鹤亭茶社老照片

3、当年进德会曲艺场老照片

4、老舍长篇小说《鼓书艺人》封面

5、老舍英文《五虎断魂枪》手稿

 
                 图片七: 1934年老舍赠济南回民拳师马子元先生折扇题扇文墨迹

 

 

江湖拳师《断魂枪》

 

    当年老舍在《一九三四年计划》一文中曾有如下一段话:“提起身体,我在四月里忽患背痛,痛得翻不了身,许多日子也不能‘鲤鱼打挺’。”“从五月十四日开始又练拳,虽不免近似义和团,可是这能运动运动。因为打拳,所以起得很早;起得早;就睡得早;这半年来,精神确是不坏,现在已能一气练下四五趟拳来。这个我要继续下去,一定!”

    那么,这位济南武术师究竟是谁呢?上面这对扇面为我们揭开了谜底。它是1992年在上新街北口,一位名叫陈庆云的先生家中发现的。折扇一面是济南名画家关友声的一幅水墨山水,另一面是老舍带魏碑意味的恭笔隶书题扇文。在这篇题扇文中,老舍细述了他跟武术师“马子元”先生学拳术的过程。这位陈庆云先生即是武术师马子元的外甥。

    马子元(1893-1982),名永奎、字子元,自幼习武,后入山东冠县人杨洪修门下,得杨氏查拳真传,其枪术尤为超群,有“山东一杆枪”之美誉。据云马爷儿当年曾开过镖局,做镖头走镖闯荡江湖多年,此时正于济南馆驿街佛照寺开办国术馆,授徒甚众。

    老舍由于长期伏案写作,患了严重的腰腿痛病。1933年夏经在司法界供职的一位行家朋友陶子谦推荐,老舍即跟着这位回民武术家马先生学打查拳。而马子元家住上新街,老舍则住南新街,两条街东西并排,因之马先生便每天亲自上门传授。

    老舍跟马先生学拳一年多,获益匪浅,不仅腰腿痛病大为减轻,基本活动无碍了;两人彼此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老舍还听马子元讲了不少济南武术界的传奇人物和故事。1934年秋,老舍离济赴青岛大学任教,为表示谢意,老舍以一把书画折扇相赠。折扇正面是老舍请好朋友关友声画的水墨山水;背面是老舍自己题的学拳经历记。

    当年老舍从马子元那里究竟听来什么武林故事,今已不得而知。但1934年春天,老舍曾答应上海《小说半月刊》为其写一部长篇剑侠小说,名叫《洋泾浜奇侠传》。不久老舍也答应《良友画报》编辑赵家璧,写一部长篇剑侠小说《二拳师》。后来老舍去青岛,《洋泾浜奇侠传》与《二拳师》大约都没再继续写下去。但1936年,他却发表了短篇小说《断魂枪》。《断魂枪》里那位老镖客“神枪沙子龙”形象,无论从名字到绝活儿,明显都带有马子元的身影。而老舍对自己这篇剑侠小说也颇为得意,曾在青岛大学他开的“小说作法”课上,多次作为典例向学生们讲解。

    老舍本人始终有一种侠儒兼修的情怀。他对这个回民武术家形象似乎始终念念不忘。1940年到重庆后,他与宋之的合作,写了四幕抗战话剧《国家至上》。而该剧中塑造的主要人物,那位“驰名冀鲁,识与不识咸师称之”的回民老拳师“张老师”,老舍则明确说:“剧中的张老师是我在济南交往四五年的一位回民拳师的化身”。1946年老舍到美国后,他又把这个武侠故事和人物形象,加以演绎和扩充,写出了英文四幕话剧《五虎断魂枪》!

     “不传!不传!”《断魂枪》中拳师“沙子龙”这句话,成为老舍的神来之笔。他的剑侠小说,传到了大洋彼岸。《鼓书艺人》和《五虎断魂枪》成为他在美国用英文写的得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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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舍《题扇文》墨迹

2、关友声扇面山水

3、老舍《一九三四年计划》版样

4、老舍《国家至上》剧本

5、老舍英文《五虎断魂枪》手稿

 

            
                   图片八:1937年8月13日晚送老舍挤上南下火车今93岁的黑太吉老人

 

湖山侠情后传

 

     1937年8月13日,老舍先生由青岛重返济南,再次执教齐鲁大学。但此时人心惶惶,不少些人开始流亡,学校已经无法上课。不久,日军逼近黄河,兵临城下,韩复榘命军队炸毁津浦黄河大桥,准备弃城逃跑。11月15日晚,就在韩投弹炸桥的爆炸声中,老舍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弃家独行,奔赴国难。仅携一只小手提箱,怀揣 50 块钱。当年冯玉祥曾写下一首“ 丘八 ”诗,盛赞此壮举:

老舍先生到武汉 , 提只提箱赴国难 ;

妻子儿女全不顾 , 蹈汤赴火为抗战 !

……

    大写家老舍走了。

    当年的文坛独行侠走了。

    带着他那侠儒兼修的精神情怀,带着他与济南朋友们的深情厚谊,还有那些已融入文化血脉里的传奇剑侠故事走了。从此投身八方风雨,漂泊五湖四海,再也没有回来。

虽然,当时老舍在抵达武汉不久,遂即就在汉口〈大公报〉上连续发表了〈三个月来的济南〉、〈吊济南〉、〈八方风雨〉等多篇文章,以表达他对沦陷中的济南的念念不忘,对济南朋友们的深切怀念。但那是一个大动荡的岁月和时代,海天相隔,音讯难通。此后,大潮迭起,风云变幻,人生更是上演好戏多多,命运变化莫测难料,即使好朋友,也逐渐彼此相忘于江湖,就是很自然的事儿了。

     湖山风光依旧,世上几度沧桑。

     再说,老舍当年的几位济南好朋友。

     解放后,回民拳师马永奎,早年间当镖头闯荡江湖“替有钱人看家护院”的那些陈年旧事儿,也就成了马老爷子身上永远抖搂不干净,比臭狗屎还臭的“严重历史问题”。先是沦落街头作钉鞋匠,后到铸字机厂当工人,空怀绝技却毫无用武之地。起初,有那么几年,他曾到老商埠新市场为熟朋友的摔跤场帮场子,义务向练拳脚的年轻人传授几招儿。便有人听到他不无自豪地说:“知道么?当年老舍还是我的徒弟呐!”

    据其后人陈庆云先生讲:原先家中珍藏着多封老舍信札,俱散失于文革中。

    也许是有多年武功在身吧,一代精通十八般武艺的镖客,这位落魄老拳师,比那位文坛大侠老舍多活了几年,终于熬过了“文革”,于上世纪80年代初溘然去世。

     这结局,自然平淡得很。远不及老舍的《断魂枪》来得精彩。但也难免让人发出一声叹息。——一声时代的叹息了。

     同样命运不佳的还有老舍好友画家关友声。新中国成立后,关友声为山东艺专美术系教授,与在北京的老舍始终保持着联系和友谊。文革初期老舍投太平湖自杀,关友声也受到“自绝于人民的反动文人”老舍的牵连。他在挨批斗关入“牛棚”中其夫人上吊自杀,关友声本人也于70年代初郁郁而终。

     不过,湖山无心伤往事,后人有情觅旧迹。好故事总不会被人忘记。

     最近又一桩72年前的悬疑故事找到了答案。

     即:老舍当年在兵荒马乱之中是如何独身一人登上最后一趟津浦列车南下武汉的?老舍自述文章与老舍夫人回忆里都曾说过:是最后一趟军列,在朋友的帮助下才挤上火车的。但究竟怎么上的车?那位朋友是谁?皆语焉不详。现年93岁的黑太吉老人道出了谜底。

    黑太吉先生是关友声好友已故著名画家黑伯龙的弟弟,在南新街已住了70多年,就在当年老舍旧居西面那条胡同内。黑太吉回忆说:“当时我只有20岁,在‘中央储蓄会’济南分会做练习生。当时储蓄会的会计主任叫金跃先,是老舍当年北京师范学校的同学,也是北京旗人,在日本留过学,老舍经常去我们那里吃饭。老舍刚到济南时住齐大校园内“老东村”,我曾几次骑脚踏车去老东村给他送从青岛捎来的东西,因此和老舍比较熟悉。中央储蓄会位于经二路纬三路,前门出去就是火车站。老舍先在从我们这里待了一会儿才去的车站。当时是我、金跃先还有一个叫孙锡光的练习生,三个人一起送他上的火车。那时已经是晚上了,车站人很多,从车门根本挤不上去,我们三个人就一起把他托起来,从窗子外塞进去的”。

    2009年大明湖扩建工程竣工,在湖畔南岸新建了一座老舍济南纪念馆。

    纪念馆由老舍之子舒乙先生题写了馆名。舒乙先生说:他在这里有许多朋友。他在这里有许多爱好。他在这里有许多故事。一个好地方,养育了一个伟大的作家,多么好的一对啊,有说不完的话。

   “老舍成就了济南,济南也成就了老舍”——

    一位当代著名中国老舍研究专家经过多年研究后,作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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