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最美一线员工文章:我给领导开小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7:29:23

<我给领导开小车(私密角度窥视官场生活)>
第一部分 1.我给领导开小车(1)

    引子

    有道是近朱者赤,给领导开了十几年的小车,耳濡目染太多的官态,我却始终撑不开"书记"的派头,快步入"不惑"年轮了,我的车轱辘貌似就要停止转动。

    从局里开到市里,我载着老头子风雨兼程,最终他自己躲进了人大常委会的"橡皮章"里耍起了花拳绣腿,而把我这个老车夫踢进了他党校女同学吴副市长的驾驶室里。给女市长开车,我的感受有点像拽着头奶牛跋涉在荒漠里找绿洲,力不从心。

    老头子主政市府时并没有将老同学吴副市长拉进自己的政治梯队里,两位同窗之间好似隔着一层布帘,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尽管这位空降而来的"女伞兵"着落点是"财政",专为老同学打理财库的,但几年下来,《政府工作报告》里的预算还是追赶不上支出,收效甚微。政绩斐然者容易升迁高就,但"女伞兵"吴副市长打破了这一陆地规则,不费吹灰之力在"副"字前添加上了"常务"二字,直接进了市委班组。这实在叫咱地方上的党政同志们大跌眼镜,都知道班长市委"壹号"跟老市长之间的权力斗争从没停息过,即便是老头子退居到了人大,烽火依旧不断;这吴副市长一进班组,似乎在势不两立的两派之间树起了第三梯队。势单力薄的第三梯队偏偏将梯子搭在了"城建"的城墙上,跟"财政"仓库相比,她吴副市长毕竟是学经济学出身,看守仓库那是专业对口,但"城建"二字搁到她面前完全是陌生的峰峦,她攀登起来难免会怯场,结果一失足,从"氮肥厂拆迁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的宝座上重重摔落下去,一蹶不振,班师还朝了。

    这不,我刚用小车把"女伞兵"送回了云端,直往北飞……

    我忽然有种前途未卜的恐惧感,吴副市长回京了,没有领导坐镇的小车,是极容易爆胎的。

    给领导开小车以来,我第一次感到了"下岗"危机。

    我敲开了"半边嘴"的家门,在我茫然失措时,需要这位前辈老"书记"给我指明路标。

    "吴市长回北京了?"我一落座,刚掏出烟卷准备点上,他猝不及防地问道。

    不愧是车道上的老"书记",即便是退居后院了,政治敏感性也堪比汽油的纯度,能牵动车轮子。

    "吴市长回京也只向市里一二把手打过招呼,您老是从哪儿采来的风啊?"我吃惊地反问。

    "半边嘴"从口里吐出一片茶叶,慢条斯理地说:"余儿,你前后给两个市长开过车,怎么脑筋还转不过弯来呢?别以为那帮书记市长们的嘴巴有你这么严实,其实很多是非都是他们的唾沫星从上往下飞溅出来的。你啊,现在心里肯定空荡荡的,老觉着车轮子陷坑了,不踏实了这才过来找你叔的。你小子啊,总爱钻牛角尖,说实话,我给你灌输的东西都是我过去开车的失败经验,不见得对你有好处的,有些事儿还是顺其自然为好,身为小车司机,你背地里总爱刨根问底的话,有时候就等同于给自己挖坑,方向盘就不好使唤了,容易熄火。"

    我给他加上茶水,然后自己点上烟,点头说:"叔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啊,受益匪浅,你倒是给我分析下,这吴同学还会回来吗?"

第一部分 2.我给领导开小车(2)

    "吴同学?""半边嘴"睁大眼睛问。

    我忙解释说"吴同学"是我背后对女市长的雅称,出自她和老头子是党校同学。

    "半边嘴"一听,撇着残缺的嘴唇嘿嘿乐了,说:"你这个小车司机真有点出格了,人大主任被你叫出'老头子',给人家吴市长又冠上'吴同学',搁在我们那辈开小车的,可没这胆量的。"

    我发现一向沉默寡言的"半边嘴"今天兴致不错,便顺着话题想听听他对老头子当初退居人大时安排我给吴副市长开车的看法。过去也曾问过几次,他都不置可否地说一句:你自己问老市长去呗。

    "不瞒叔你说,我现在心里对老头子真的有所抱怨,当初非要让我给他党校同学女市长开车,可人家女市长是'伞兵'出身,在地方上挂出几年基层经验后,回到京城就是官运亨通,大展宏图了。我看吴同学这回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合着我是下岗职工的命哪!"

    说这话我是肺腑之言,跟面临"下岗"而言,我当真认为老头子没把我带进人大后院里提前养老完全是路线错误,要深刻批判和揭发。

    "半边嘴"好像没听进去,拿上二胡上了阳台,唱起了京剧:

    "……只有我的琴童人两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不定,你就来来来,请上城来听我抚琴。"

    我端上他的茶杯跟到了阳台,听了好一会儿,问是哪一出戏。

    "《空城计》。""半边嘴"挂上弦,喝了口水,眯着小眼说,"老头子在人大唱的也是一出'空城计',你就是他安置在旁的其中一个琴童,另一位便是吴市长了,一个是同窗旧交,一个是老车夫,城外人是瞧不出实情的,都被唬住了。其实啊,氮肥厂那块地就是老头子精心打造的'空城池',他在市长任上就是不开发,专门留下来给自己日后搭台唱戏的。这台戏代价不小啊,拆迁户流血丢命了,官爷也撸下好几顶乌纱帽,也正是在这节骨眼上,主管城建的女常务副市长撂挑子了,市委书记成了让人耍弄的'司马懿',你给说说,这台戏是不是唱得有点跑调了?"

    我摇着头,没太听懂他说的意思,也不大相信吴同学撂挑子是为了迎合老同学人大主任的京曲儿。因为从我的近距离视角看待这两位党校同学,非外面流言窜出的暧昧之情,反而有点隔阂,属于非结盟。

    不过,氮肥厂拆迁受阻,进而引发暴力抗法事件,确实给拆迁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吴同学打击挺大的,先前给拆迁户的承诺没有兑现,这让吴同学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

    "半边嘴"朝我要了根烟,没让我给他点上,凑在鼻前闻了闻,挖苦道:"这根精装'骆驼'里能闻出腥臊气,你啊,那回还真像是头骆驼了,不知疲倦地跋涉在荒漠中,汗流浃背,一路流淌腥臊味。"

    这话我能听出大意,用"骆驼牌"香烟嘲讽我那次驮着老头子上A县结党密谋的风波。

    我讪笑道:"引以为戒,打死我也不敢了。"

    "半边嘴"将烟插在阳台上的花盆里,继续开讲:"A县那件事看似是公安局长老汪念旧老头子的旧恩,没将绳索套进萧秘书长的脖子,实际上根源在于驻省办。老头子经营政府多年,对竖在省城的'××大厦',上一砖一瓦都了如指掌,随便揭开一个破瓦片,就能暴露出窟窿来,驻省办主任可是老汪的小舅子,他能不考虑后果吗?再加上萧秘书长背后乱发检举信煽风点火,才暂时化解了市委书记'隔山打虎'的招数,双方打了个平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市委书记绝对不能容忍A县'一把手'吃里扒外的,要清算老头子的老巢,储书记很快会滚出A县的,等着瞧吧。"

第一部分 3.我给领导开小车(3)

    他说话时显得很自信,有点组织部长的味道。我对老头子死党们的政治归属并不感兴趣,我现在惟一在乎的是吴同学——我的衣食父母。

    "那事甭管怎么说,算是雷声大雨点小,早过去了。你给说说,吴同学还会回来吗?"我有些着急地问,拿"半边嘴"当算命先生了。

    "嘿嘿,要沉住气嘛,就要说到她了。"

    "半边嘴"让我跟他回到客厅,摆上棋盘要杀上一盘,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氮肥厂拆迁陷入僵局是老头子最乐意见到的局面,这对党校老同学好似在唱双簧给市委书记听。至于他俩的关系,流言中有鼻子有眼早将俩人捏合到一块了,毕竟这位吴研究员是老头子引荐来的空降干部,市委书记也不得不考虑这层关系。可不管怎么说,吴市长要是这样窝囊地离开,不符合知识分子的性格,他们将脸面看得太重,所以,吴市长的使命还未完成,只不过现在还看不透她到底属于哪个番号。"

    说话间,我的"车"被他炮火掀翻了,他发出几声满足的奸笑。

    "叔,我看够悬的,你是推测还是听到啥风声了?"对他分析的,我不大苟同。

    "将军!""半边嘴"冷冷说出一句后,再没吭声,神情恢复了日常麻木状态中,残缺的嘴巴无法完全闭合,却给人拒之千里的冷酷。这就是一个老"书记"的嘴脸,熬过铁窗生活的嘴脸,时清时浊,半梦半醒……

    就在这时候,一只黑猫忽然从厨房里窜出,随着一声惨叫,一只硕大的灰老鼠在它嘴下耷拉了脑袋。

    "啥时候养的猫?"我问。

    "野猫!"

    "你家怎么会有老鼠?"我又问。

    "这市府大院随处可见老鼠屎,家猫不捕鼠啊!"

    当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有只黑猫蜷缩在车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第一部分 4.我给领导开小车(4)

    1

    吴同学就这么钻进云霄,潇洒地挥了挥衣袖。

    我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境界,再次闲置在小车班里。

    半个月来,围绕吴同学的悄然退身,一如她当初涉足这块土地一样,人们又猜测起她的航向,空降干部就是伞中人,随时收拢起来以求自保。有人说,当下这位常务副市长不堪重负,而氮肥厂又是一潭泥沼,她选择了退缩逃避,回京干老本行去了,请调报告早躺在省委组织部的档案袋子里。也有人说,几年的实践证明,外行领导内行与官场规则相悖,吴副市长折腾到现在也认了,挂职期限已到,镀完金来个顺水推舟,极有可能在京官仕途上重新安排岗位。

    老萧对常务副市长的点评是血淋淋的,一针见血:

    "自古以来,中国的知识分子当不成改革者的,纵然有时候能沾满鲜血当笔墨来铺张,可当刀架头颈时,他们别无选择了,只好一缩脖子,保住脑瓜反思自己,知识的倒戈力量永远大于刀枪的杀伤力。"

    系关吴同学的话题总脱不开背后的老头子,于是又传说老头子这几天进了省城,有人见到他坐在省委组织部部长的办公室里喝茶。

    老杯在小车班里善于总结外面的流言,于是综合方方面面下了结论:吴市长这是急流勇退,回京先把自己晾起来,回来后就不是挂职副市长了,正式纳入地方官僚体系,老余你有可能上纪委报到去。调侃中,他老杯已然成了小车班子里的"纪委书记",代表组织开始找我"谈话"了。

    我就说了:"让我老余给纪委同志们开'面包'(车)住'套房'(地方行话:双规),也比冷冻在这里强啊。我呀,每天靠茶水孵暖一颗冰凉的心。"

    有点倒是奇怪,我拨过小姜的电话,一直关机。

    吴同学的突然回京让很多人意外,但不包括随身秘书胖妞。好像有先兆,她说,早料到吴市长会这样的,这叫以退为进,后退一步是为了向前迈出更大一步。她关心的是回京原因,觉得走得太仓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吴市长很快会回来的。

    吴同学出走的因素有很多,我这个近距离接触者掌握着她少许家事,总觉得是昊昊的缘故;再加上小山给她灌了酒,她借酒消愁,便将满腹哀怨化为污秽吐洒出口,还原了女人柔弱本色,牵动了儿女情长。领导私事对一个小车司机来说,是绝对封口的,更何况我也是猜测,自然对外界无可奉告,包括对胖妞,我也没提及吴同学走前的失态。

    胖妞很快换了个话题,冷不丁说道:"老萧可能要上A县任书记。"

    这话让我瞠目结舌,远离了传言中的"冷宫"安置。

    问她消息来源,她诡秘一笑说:"暂且保密,知道谁是新任秘书长吗?"

    她又扔出一颗炸弹,卖起了关子。

第一部分 5.我给领导开小车(5)

    我发现自己才闲置几天,就基本处于失聪状态了,信息彻底闭塞。我强烈怀疑胖妞嘴巴的可靠性,这么大的人事变动,小车班里居然悄无声息,老杯同志是从不会"打盹"的,时刻保持着旺盛精力,竖起耳朵搜集红头文件,好在小车班里通报最新头条。

    "驴唇不对马嘴,瞎掰!"我的好奇心就此打住,回敬胖妞道。我觉得有朝一日这妞若是进了组织部门,那绝对能让朝野上下乾坤颠倒。

    胖妞见我小瞧了她,撑不住了,在我背后叫了一嗓子:"你就要在'双轨'上开车。"

    "双轨"是本地干部对纪委"双规"的另一种说法,都是隐讳词。对照先前老杯的戏言,我收住了脚步。

    士别一夜,刮目相看,能达到老杯那样的境界,这胖妞没准是钻进组织部的绝密档案袋子里了。

    胖妞像个垂钓者,撒下了诱饵,只等老余上钩。胖妞让我请她吃饭,说往后凑到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了。看来不像是玩笑话,胖妞的眼神还流露出那点点不舍之情,毕竟跟我这司机刚刚磨合完,好似才尝到蜜月甜头,就成了牛郎织女。

    还是老地方。"贤聚楼"韩老板见到我,亲热地握起了手掌,摩擦的热量高过平常,抖动之间说:"老余,往后可要多来,咱快成一家子了。"

    胖妞在旁笑着眨动眼睛,睫毛不长,意思很明确:我没瞎掰吧,监察局跟你成邻居了。

    敢情这回我是身在庐山迷雾中,没发觉身外已是日新月异了。

    咋一眨眼工夫就被"双轨"了呢?我懵懂着。

    胖妞今天是铁了心要宰割我,没替我省钱,居然叫了瓶茅台,两杯下去她就被烧成粉面桃花了。我发现胖妞尽管体格宽硕了点,肤色倒也白嫩,饱满的椭圆脸,再加上高耸的胸部,能套上"丰满"两字。

    第三杯下肚,胖妞忽然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我调笑道:"难怪你越发滋润了,耳垂都显得大一号啦!消息灵通了,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嘛,对方一定非等闲之辈。"

    胖妞从来不知道谦虚,自信十足,她吃了口菜,嘟囔道:"汪大公子哥!老余头你没想到吧?"

    听到这称呼,我脑袋确实有些胀痛,严重怀疑这瓶茅台是假酒。汪公子——太熟悉了,经常在一起玩牌,常将"大盖帽"老张使唤成"黑衣小弟"的角色。因为他老子是公安局长,背后都叫他汪公子,在本地可是脚能踩出震波的实力人物。胖妞称男朋友是公子哥一点不委屈他,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有手有脚的,成日游手好闲,就差拎着鸟笼子把自己扮成大清帝国的八旗子弟了。可别小瞧他了,本市最大的加油站承包人就是他,属于那种躺在床上数钱然后再垫到床上解闷儿的主儿。胖妞能把这样的货色奴役到石榴裙下,实在叫人咋舌啊!

第一部分 6.我给领导开小车(6)

    我也终究明白胖妞小道消息的来源了,万变不离其宗:枕边风。

    另类人物总能打造出不同凡响的惊世之举,胖妞俘获公子哥当护花使者也不足为奇了;不过,在汪公子眼里,她胖妞的优势项目很明显,上下"三点"尤为突出。汪公子泡过的女人实在太多,官府商邸的大小姐,风月场所的尤物们,只有肥腻的肉体才能满足他的胃口。我忽然记得有回麻将台上,大家伙将几大班子的女人们全数了个遍,汪公子好像跟我打过赌,说你们市政府的那个肥妞肯定是处女。

    我问:"就凭肥吗?没男人敢上?"

    他淫笑道:"老余你真是外行,瞧她走路煽动屁股的样子,绝对是珍品。"

    胖妞算不上鲜花,可汪公子绝对是坨牛屎,插将下去,未免还是有些可惜了。

    对于私情,多年的开车习惯造就了我的麻木,我未加评述,轻描淡写地缀上一句:"啥时候摆喜酒啊?肯定得警车开道迎花轿了。"

    胖妞笑道:"你们那代人也太心急了,始终不明白谈恋爱跟结婚是两回事儿。我们刚开始没一个月,万里长征才抬脚,我是那种急于下嫁的女人吗?离剩女的距离还远着哩!"

    瞧她说话时眉宇间激荡出的"川流",分明是借鸡生蛋过河拆桥的语气,估计她在市府也干不长久了,极有可能直接穿上警服化身为警花了。我的兴趣不在胖妞的归宿,而是老婆的归宿,你胖妞不是上道了吗,深入了绝密暗道,那就给我老余露出点光亮来。

    我关心的不是新秘书长人选,而是宣传部副部长的位置,以证实小王从组织部长酒精里过滤出的精华是否有杂质。

    于是问道:"宣传部那边呢?"

    "非嫂子莫属!"胖妞回答干脆利索。

    听到标准答案,我却没有一点惊喜,反而有些顾虑。从专业水平上给那几个候选人排号,老婆肯定是先拔头筹,但在人际关系上,她明显处在下风。老公是市长司机不假,可这司机在政道上完全是生手,无法给她引路开道。

    真正的幕后引路人到底是谁?跟老婆有何瓜葛呢?

    其实宣传部副部长的职位并非炙手可热,数上兼职副部长,能排出一大溜队形了,老婆的直接上司广电局长本身就是兼任宣传部副部长的。按理说,老婆身为广电副局长争这个位置根本就没希望的,你再能耐,笔杆子能绣出花来,组织部也不可能将广电正职所兼戴的帽子挪到你副职的头顶上,这有悖组织任用干部原则不是?可问题是,这次选任的是专职副部长,重要性在于是后备年轻干部的选调,是下一任宣传部的掌门人,以后做市委常委的材料。老婆争的是专职常务副部长,只要组织部同意了,自己的上司广电局长兼不兼任与她无关的。

第一部分 7.我给领导开小车(7)

    胖妞爆料的焦点还是新秘书长的人选,在她点出"小杨头"名字时,我杯中的酒水晃动了几下,十分意外。

    针对这次人员大调整,结合周围的"大道"消息,脉络有些清晰起来:老萧到A县实际是被当包袱剔除出去,就任书记也有安抚之意,别老在背后递交匿名举报信捅娄子了,将他放到县委书记位置上,属于重新编队,在市委直辖下,还有胆量吃里扒外吗?小杨头杀个回马枪,显然也是壹号处心积虑的策略,趁新任市长腿脚未稳,派个管家给他壹号护好前院。其实这是双方妥协的结果,心照不宣中完成的一笔交易,休战的双方主导者就是壹号和老头子。因为秘书长的任命最终是要通过人大最后一道手续的,尽管都认为这道法定程序不过是"橡皮图章",可老头子要是真动用一回宪法赋予的权力从中作梗不予任命,壹号顶多只能冲省里埋怨说人大不配合党委。这在省委领导那里是老生常谈了,过去俩人搭班子时就经常发生这样的闹剧,所以省里才将老头子的座椅挪进了"养老院"给晾起来。在老头子看来,用一个秘书长换取县委书记,属于等价交换,彼此都不赔本,当然了,吃亏的是夹在了中间的新任市长。新市长还处在韬光养晦中,没能及时安插好自己的人坐上秘书长位置,等于管家是外姓,是别人派发的,难说以后不发生"祸起萧墙"的典故。同样充当过夹生饭角色的汪局长,这次火候到了,两边都松开了手,他可以伸出脖子透口气了。

    有填补就有空缺,至少壹号眼下要重新打造自己的左臂右膀——车夫和秘书。

    至于储书记,他才是这次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始料未及,对他的安排最容易,市政协副主席随他挑一个呗。

    让我百思不解的是,她吴同学何故要搭乘"双轨"充当纪委的火车头,牵起反腐车厢,一路喘着粗气,驮动那些又重又黑的炭球啊?

    纪委一把手那可是黑脸包公,经济学女专家显得过于苍白了点。

    胖妞最后道明自己肯定在市府待不下去的,得罪了太多的人。

    我就问了:"想换个地盘,戴上大盖帽?"

    "那帽子太沉,我头小,消受不起。"

    "补缺小杨头的位置?那可是连升三级呀!"我追问。

    "有市委书记用女秘书的吗?亏你老余头是开小车的,以为是企业啊?"胖妞反问。

    我笑了笑,说:"那就是舍不得你余哥了,想继续跟吴市长搭车?"

    "呵呵,你这个老烟鬼有啥好留恋的?不过,能上纪委倒也适合我的性格,就怕吴书记不同意。"胖妞这就改口称"书记"了,看来她还没忘伯乐识马的知遇之恩。

    "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有汪局长呀!"我抬出了她未来的"公公"。

    "少跟我扯'汪'字,八字还没见一撇哩,这话我可只跟你老余头说过,别给我传将出去,省得旁人又咬舌头根。"

第一部分 8.我给领导开小车(8)

    2

    今夜我才真正领教了啥叫女人的权欲,当权欲演变成色欲时,你才知道下山猛虎的凶猛,这两种欲望交织到一块,火上浇油,相辅相成。在这点上,没有性别之分,只不过男人充当的是上山虎而已。

    兴奋中的女人将我折腾得筋疲力尽,连吹两根烟后才有所恢复,贪吃后的母老虎终于在我怀里消停了,居然打起了鼾声。

    房事后的女人能打出鼾声,那是高潮后退却的潮声,余音绕梁,好似春梦呢喃,花粉迷离。

    00老婆的兴奋点其实不是我倒腾出来的,她一回到家就亢奋着,跟我说起她晚上的饭局。原来宣传部要招待省党报一位副主编,即将退位的老部长特意给广电局里打了电话,点名让她过去陪客,到了酒店才知道壹号竟然在座,到场作陪的除了老部长还有小杨头和省党报驻站贾记者。贾记者跟我老婆关系一向不错,只因为她跟我老婆大学同学水科长一直比较暧昧。水科长是市委信息科的,是老婆大学时的班长,毕业后一同分配到市里,一个进了市委,在科长位置上没得志,另一个在广电局混上了副局长,这让过去样样出类拔萃的水班长很失落。因为工作关系,水班长经常要跟贾记者打交道,两个人的名字也如胶似漆,贾记者只要在省报上发表报道,在此名字之后总要捎上水科长这个省报通讯员的大名。于是乎,由名字到肉体都扯到一块了。

    老婆跟壹号在餐桌上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回,好似是委身冷宫多年的妃子,一夜间得受皇恩宠幸,点燃了兴奋点。就快退休的老部长隆重向党报副主编介绍了女副局长,说往后宣传部主管外事联络的就是她了。老婆听到这儿,有些腾云驾雾的失重感。壹号随后给老部长的讲话"圈阅"了,跟女副局长说经过常委会认真讨论,决定调你上宣传部任常务副部长。其实是屁话,壹号所谓的讨论不过是跟组织部长招呼一声,讨论就是打招呼,任命就是招呼的回应。一颗悬石落了地,女副局长自然是心花怒放,为了感谢领导栽培,使出浑身雌性媚态,娇滴滴化作醇香液体,让领导喝起来尽兴。

    老婆跟我说到壹号时,直接拿老头子做了比较,说:"书记酒量真不小,不像别的领导,让自己的秘书充当酒囊饭袋,他在酒桌上说话也跟作报告似的,都是书面语,从上到下没一句废话,不带半句俗语,也不像老头子,酒一多舌头就收不住,大放厥词。"

    老婆这样的比较倒也符合情理,我那次送吴同学进省城朝拜时正面接触了壹号,发现他并非老头子一贯嘲讽的"书生意气",在心里也曾将这两个对头比较过:都是家长作风,也都有风流韵事的传闻,仅从传闻上看,老头子的嫌疑还是占了上风。反正我是不大相信壹号跟刚哥老婆之间的戏剧性传闻,太离奇了点。

    为官者忘记自己姓谁,也从不忽略酒桌上的领导嘴脸,多少人挖空心思捕捉这样的机会,凑近领导的脸蛋,嗅上酒精扑面的风味,那是一种独特的颜料,红白之间勾勒出领导的真情实貌,扯开了青色脸谱也就没了居高临下的威严。所以,人们时常会炫耀说,某月某天某夜,我跟领导喝过酒。寓意比较深刻,你完全可以这样理解:酒后我架着领导一同上厕所小便,哈哈,他裤裆里的尺寸还没老子的一半长!

    酒桌作风能侧面窥探出一个领导的内心世界,虽说是觥筹交错间的流淌,酒杯一丢很快便关闸了,却是你琢磨无数个白昼也识别不了的脸谱。

    可从老婆的事后说明中,我发现酒桌上的壹号同样滴水不漏。能叫一个耍笔杆子的属下把你的酒囊看成了报告,足见酝酿之深。

第一部分 9.我给领导开小车(9)

    一个女人陪着几个男人喝酒,就跟麻台上差不多,收获的一般是女人。副局长老婆那顿酒确实没白喝,光亮的仕途已朗照在眼前,而且也确认了司机老公的车向:吴副市长要调任纪委书记一职。具体原因,酒桌上是不可能透露的,有待进一步考证。

    习惯背后分析官场错综复杂关系的老婆又推理上了,认为如此重大人事变动的缘由有三点:其一,在任纪委书记老陈这几年动作太小,没有完全执行壹号的硬指标,清算了税务局长却没能趁热打铁,致使老头子毫发未损,安然退居,所以壹号对纪委的战绩很不满意。其二,壹号和老头子之间达成沉默式妥协之后,暗自又在积攒力量,为第二回合备战,吴副市长被推到了前沿,成了双方的排雷兵,至少在壹号眼里观察到的吴副市长跟人大主任之间的暧昧之情,仅是捕风捉影的荒诞之说。一个政客的视角是理性的,壹号早觉察出吴副市长属于孤军作战,不属于争斗双方,在平衡中求得自保,而老头子始终一厢情愿,认为老同学担当的是"卧底"角色,还没到出手的时候,等到时机成熟那就是使出"撒手锏"的最佳时机。对峙双方,一个在前面鼓动,一个在背后放任,都将下一步计划落实到吴副市长身上。最后一点尤为重要,那就是有能量调遣吴副市长的,既非当权派壹号,也不是元老派老头子,而是上头的意旨,用一个学者充当纪检角色,制衡两派,从中挖掘权力斗争背后的腐败素材。

    记者职业本色让老婆的双眼具备透视官场的功能,不管推理是否正确,思路还是挺清晰的,让我这个粗人明白:为什么壹号和老头子在吴同学的任命上再次达成妥协。

    妥协往往是为了日后强有力的战斗!

    望着老婆睡梦中的醉态,我莫名其妙地打了个激灵,感觉怀里的老婆跟自己拉开了距离,跟壹号贴近了一大步。

    老婆只关心自己的仕途和老公的车道,并没提及秘书长的人事变动,兴许她从今晚开始已脱离了政府队伍,加入了市委行列,就算再换个市长,也无关她事了。

第一部分 10.我给领导开小车(10)

    3

    过了能有一个礼拜,组织部的红头文件正式下达,小杨头成了市府秘书长,老萧成了县委书记,副局长老婆成了副部长。

    这天的天气不错,秋高气爽,挣脱了一个夏季的炎炎烘烤,老萧这只跛脚鸭子蹦跶到地上,还算是皮毛未损,依旧能"嘎嘎"成音。

    今天是离开的日子,前任秘书长在自己的办公室收拾了大半天,科室里不少人过去跟旧日上司话别。甭管恩怨,人都要走了,往事也就成烟,无须在心里算计了。萧书记的语气是把自己当客了,姿态也低了,不失幽默地说:"A县是个烂摊子呀,以后还指望各位领导多关照,有事没事下去指导指导,谁叫咱一起战斗过多年哪!"跟他话别的下属级别比他低,但在一个县委书记的眼里,那是市府干部,属于朝中人,芝麻大的乌纱帽顶到下面能大出一号来,所以前秘书长也入俗了,改称前属下为"领导"符合常规。

    小车班里没人过去送别,"彩王"现在是"班长角色",望了我一眼说:"老余你也快滚蛋了,就代表咱送送老萧吧。"不用他这"班座"下达指示,我也会过去的,毕竟曾经是老头子的左膀右臂,而且在这大楼里,我老余可能是他老萧唯一的旧交。

    一个大秘书长在机关混到只能跟小车司机交心的份儿上,说明他早就不称职,也该卷铺盖走人了。

    等我进去时,他坐在一边,正交代两个年轻男子将书架上的书分门别类地打包放进纸盒里。他的书很多,大都是政治经济类的,也包括古典文学。我借过一本《三国演义》,上面有他留下的批注,对挥泪斩马谡那段,他在边框写了不少感言,大意是说诸葛亮假惺惺落泪,实质是推卸责任,马谡充当了替罪羊。有两个字给我印象极其深刻,用红铅笔特注:"自保!"感叹号特粗,书页都被戳破了,分量够沉的。

    萧大秘在两个后生面前已提前摆上"书记"的酷脸发号施令,话不多,却让两个后生感到了压力,在收拾书架时小心翼翼的,不时用嘴巴吹着书面上的灰尘,再用手轻轻擦拭,丝毫不敢大意。

    我进门就作揖贺道:"老萧,恭喜你当上了封疆大吏!"

    同样的级别,"老萧"这叫法以前顶多让秘书长皱皱眉,也就忍受了不敬,可听到书记的耳朵里,眼珠子都溜圆了,当着后生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嗯了声,把我这热脸搁到一边凉快着。

    我终于明白啥叫土皇帝了,只要一亩三分地是他说了算,你就是钦差大臣也要收起尚方宝剑。等两个后生各自抱着纸盒出门时,萧书记才将脸转向我,阴沉着说:"我这还没上任哩你就当着年轻人的面叫我老萧,也太损我了。给我记住了,以后跑A县改掉你的口头禅,否则甭想捎带一包烟走。"我忙赔笑道:"从今往后,我要是再提一个'老'字,到了A县,您不用管饭,呵呵!"

    正说到这儿,"谍报员"过来给秘书长送行,开口就是萧书记,说以后下去搞调研可要给我们大力支持呀。然后又对我说:"萧书记前脚一走,你余哥后腿就上纪委了,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了。"

    萧书记拍了拍"谍报员"的肩膀,拿出秘书长的派头,语重心长地教导说:"你啊,也快熬到头了,听说市长对你很赏识,指不定以后要跟着市长了。唉,真是不容易啊,在调研室待得太久,屈才哟!好在苦尽甘来。"

    "谍报员"手里拿着一大叠材料,说是氮肥厂的调研材料,市长正等着看,就不送萧书记下楼了。

第一部分 11.我给领导开小车(11)

    "谍报员"走后,萧书记叹息了一声:"这大楼就像蚕茧,重重包裹着,出头之日是熬出来的。"

    萧书记总算跟我平起平坐聊到了一块,说:"现在有些话还不方便讲,改日请你上A县咱好好聊聊,别以为我是上A县享福去的,说难听点,跟充军发配差不多。老头子那边我就不辞行了,现在形势更复杂啊,你也一样,到了纪委可不同政府部门的,清廉自律嘛,你得学会适应,别老想着车肚子,志向远点,总不能开着小车光荣退休吧?"

    萧书记现在的语气明显变了,不再像先前那样大义凛然,要撞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跟他过去风光时一样,多了些城府,少了点锐气。

    两个后生回来时,我特意大声说:"萧书记走好,一路顺风!"

    萧书记终于露出了笑脸,跟我热情地握着手,说有时间就上A县转转。

    第二天听老杯说,是姚副市长亲自送萧书记下的楼,两个老搭档争斗了多年,在最后一刻有点惺惺相惜,握手别过。

    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现时的权柄,当对手弃柄而退,留守的人反而感到失重了,权力这东西也一样需要争斗来体现价值,不只是自我掌控。

    萧书记就这么悄然离去,奔赴另一处疆域打造他专横的王朝,坐上"土皇帝"的宝座。

    行政科已安排人将秘书长办公室清理得一尘不染,原来的布局彻底颠倒过来,办公桌转换了方向,沙发换成了新的,连盆景也换成了铁树。萧大秘的旧影随垃圾一同扫除了,一如他曾经的激情文字,收拢在废旧报纸中,只能在回味中孤芳自赏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万象更新,适者生存。优胜劣汰同样是政府座椅的换代规则,无可厚非。

    市府召开了一次欢迎会,全体工作人员,包括小车班留守的"书记"们也被召集过去,隆重欢迎小杨头荣归故里。

    姚副市长亲自主持,在介绍新秘书长时,老姚的开场白很有意思:"杨秘书长在座的都很熟悉了,不用我多说,现在从市委调回市府,可见市委领导对政府工作的支持与关心。我一贯欣赏他的办事原则,一切按规章行事,过去在咱这里受到过排挤打击,但杨秘书长并没有拿原则换位置,不向权势低头,作为机关干部就需要他这身正气。今后,希望各科室部门,在新秘书长的领导下,端正工作作风,提高办事效率,营造良好的政府形象。特别是过去养成的懒散、敷衍恶习,一定要杜绝!"

    后面一句跑题了,像是在指责前任秘书长。

    鼓完掌后,老姚让小杨头讲几句,小杨头笑了笑说:"其实老萧最适合这位置,组织上的安排我又不能不来,既来之则安之,希望大家多支持我的工作。"

    新秘书长说完,就跟姚副市长提议说:"散会吧,这会本来就是多余的。"

    一场欢迎会,十分钟搞定,拿笔记本的参会者兴许刚记录完会议时间,此时宣布散会倒是有点不适应了。

    散会后,小杨头直接进了小车班,跟大家递烟寒暄了几句。

    老杯问:"以前都习惯叫你小杨头,这回得改成老杨头了,不介意吧,秘书长大人?"

    小杨头乐呵呵地说:"我有那么老吗?直接叫杨头吧!听着也顺耳。"

    去掉一个"小"字,意思是截然不同的,符合秘书长的身份,"头"为"长"嘛,名副其实。

    然后他指着我戏笑说:"老余除外,人家很快就是纪委'书记',可不敢在他面前摇头摆尾,得罪不起,别把我给'双轨'了,哈哈!"

第一部分 12.我给领导开小车(12)

    乱扯了一会儿,小杨头抱拳说:"以后仰仗各位多支持工作,我得拜访在家的头儿们去。"

    将小车班放在第一要位的秘书长,注定会受到市长们的栽培,前任秘书长只尾随老头子一人,自然带来了事后的危机,他的平级调遣算是不错的结局了,倘若没有他背后的举报动作所带来的妥协,这会儿早被晾在调研员寂寥的空位上,也说不定随后就搬走那空位子,将他请进宾馆给"双轨"安置了……

    4

    没有吴同学的日子里,政府大楼依旧按部就班在运转,氮肥厂的拆迁工作也开展得如火如荼。所谓财大气粗,开发商提供的安置房已一步到位,就等那些叫苦连天的拆迁户搬进新居,开拔铲机入场了。省委组织部的红头文件很快传达过来了,吴同学留待新用,常务副市长由建委主任出身的凌副市长担当,自然也就挑起了拆迁工作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的重任。这才是真正的行家,至少不会像吴同学那样靠体察民情来给铲机引路。拆迁不是防洪,疏导非但不能通路,反而造就出"钉子户"来,给你搁到路中央,等着扎轮胎。新常务副组长的策略很见效,你不是赖着不签协议吗?咱给你立马行政仲裁,裁决书一下达,那就有了法定拆迁依据,你就是不服上法院"民告官",也阻挡不了滚滚灰尘下将你的房子铲塌。打官司对老百姓来说,是消耗不起的,更何况是告政府,这种拆迁行政官司没两年下来是没有结果的,末了还是驳回起诉,来回一折腾,受损的还是你拆迁户不是?这样的前车之鉴实在太多,老百姓是最容易从众的,东家一搬,西家就担惊受怕了,自己主动搬离总比强制拆迁要多保留点财物、窗户玻璃什么的,自己卸下来以后还能继续充当遮风避雨的工具。

    扛着煤气罐死守最后一块阵地的"钉子户"能有几人啊?

    反正拆迁工作比预期要顺利得多,至少古塔上没人奋身跳江的。

    当烫手的山芋在传递中降温后,那也是个软柿子,随便你怎么捏了。

    吴同学原以为谁接到手上谁倒霉,结果相反,在凌副市长的拿捏下,一切都圆满了,得到市委主要领导的首肯,在城市改建上先拔头筹,也充分证明,北京来的吴副市长是不称职的,见难而退,圆滑有余。

    对此现象,拆迁户们只能用顺口溜以解心头之闷:车间倒了卖机器,厂房倒了卖地皮。

    最失望的当数老头子,坐山观虎斗的场面没出现,拆迁户偃旗息鼓了,实在叫他不甘心哪!

    秘书长的位置换上了新椅子,而吴同学迟迟未归,常务副市长的缺位已有人填补了,剩下一个副市长的位置也该有人到任了。壹号向省委组织部举荐的人选是氮肥厂所在区的那位邢区长,拔掉了氮肥厂那块刺头,邢区长这个"地主"也算是将功赎罪了,用成绩粉饰了"暴力事件"刻录下的记大过处分。

第二部分 1.我给领导开小车(1)

    壹号在吹风会上对邢区长的评价比较客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地主"其实并不好当,不光要应付群众上访,还要疲于向省里不同信访部门汇报安抚民心的工作情况,这才是最辛苦的差使,尽管汇报内容出自一个模子,大同小异,可万一与实际情况有出入,调查下来,首当其冲的责任人就该是他区长了,此类欺上瞒下的罪名不乏例证啊。风险与收益向来是共存的,度过了风险期就是收获季节了,所以,邢区长升迁副市长,替代凌副市长的位子,名正言顺。但好事总难以成双,壹号在提名邢区长为副市长时,老头子动用人大常委会的权力给否决了,理由很充分:一个刚受过行政记大过的区长在一年半的处分期限内是禁止晋升的。为此,老头子让人大办将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的小册子送到了市委办,破天荒地给市委做了一次深刻的普法宣传,甚至在电话里跟省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直接叫板了,有理有节,理直气壮,省委拿这个土霸王也没辙。壹号只能忍气吞声,知道权力机关就是法律小册子多,那些册子是刚性的,再加上刚性的人大主任,这回是无法达成君子协定了,因为壹号这边无法提供等价交换物,而老头子在官场这么些年从没做过折本买卖,也算给自己在"氮肥厂事件"上出了口闷气。

    但壹号的手腕总是超长的,最终在有功之臣"邢爱卿"的脑门上扣上了"书记助理"的乌纱帽,分工上是这样的文字说明:协助书记处理日常事宜,分管政法工作。从表述上看,完全是充当了专职市委副书记的角色。自从地方党委书记实行"一正两副"后,党委权力貌似统一了,避免了职责错位,但有时候却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将过去书记"一言堂"的弊端充分显露了。就本市来说,精兵简政后留任的那位专职副书记看似在分工上扩充了权力,实质基本没变,原来就是党群书记,现在还是在主管党群工作,也难怪壹号要用"书记助理"的名堂来召集高参,分身无术不是?

    因为老头子的作梗,市政府暂且空缺一名副市长,留待重新提名,对邢区长来说,未免就不是好事儿,因为他可以在壹号困顿时充当替身,从权力分配上,虽比不上主管城市建设的副市长肥差,但主管"政法"也不失为软着陆了。壹号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对老汪的忠心有所怀疑,于是亮出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明晃晃的,悬挂在老汪的头顶上,让这个兼任政法委书记的公安局长温顺些。

    副市长的位置不能因为地方派系争斗而空缺,很快便从省建委空降了一位副厅干部填补了空缺,老头子自然是大笔一挥响应省里指示了。新来的副市长姓朱,这朱副市长进了市府还是比较低调的,我原先开的那辆本田成了他的坐骑,这在市府大楼开了先例,因为从没有新上任的坐过前任的旧车。可能新官上任都喜欢别出心裁,表现出与众不同来。想当初壹号上任的时候,是从省城坐火车硬座一路熬过来的,而且下了火车也没跟人通气,直接坐车站巴士到了市委。可能是团委干部综合素质高,深刻领会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内涵,也懂得节省政府开支的大道理,从小事做起,一上任就做出了表率,至于以后能否坚持下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朱副市长到任后,市府基本是大换血了,从市长到常务副市长,再到秘书长,好像提前召开了人大会,其实才刚换届不久。真是旧貌换新颜,包括我们小车班也多了个新面孔——老万。老万先前是给宣传部老部长开车,部长正式退休后,他进了政府小车班,准备给朱副市长开本田。

第二部分 2.我给领导开小车(2)

    这老万四十多岁,从满口黑牙上看,资历就不浅,一直给老部长开车,从局里开到纪委,再到宣传部。说起纪委的经历,老万直挠头,说那地方太神秘了,当初老部长在监察局长的位置上本来干得好好的,大有可能接任纪监委当家人,后来也不知道什么事,调出了纪委,干起了宣传工作,没人知道内情,老部长一直守口如瓶。反正到了那地方的人,都会变得阴沉,走路都怕踩出响声,别人都跟你保持距离,说话格外小心,包括领导跟司机打交道,也是察言观色,塞你司机一包烟还要看领导的情绪。

    被老万这么一说,我心凉了半截,本来跟吴同学在市府就过着清贫日子,把车开进"双轨"上,不等于自断烟火吗?

    小姜有日子没给我电话了,一开口就跟我道喜:"入轨了,余哥,以后更牛逼了!"

    我骂他这阵子上哪儿鬼混去了,该不会准备跟刚哥上"××大厦"守大门去吧?

    小姜说:"没办法,老头子闲不住啊,上次在省城一待就好几天,还让我关机,神经兮兮的,快成地下工作者了,不就是拜会省委组织部部长吗?我一回来,全市人民好像都知道了,有啥好保密的呀?真怀疑老头子提前步入老年痴呆了。"

    随后他说:"老头子这阵子常提到你余哥,觉得你上纪委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将来没准会改行成为纪检干部。余哥,老头子是不是把你看得太高了?让我这个后来者倍受打击,他打发我的将来就是那句——哪儿来回哪儿去。我还就不服这口气了!"

    我回敬他:"给刚哥接班啊。"

    小姜说:"那是痴心妄想,不过刚哥说过,只要我愿意,以后随时把我安插到驻省办,别的不会,调教服务员我很拿手的。"

    小姜还尚存自知之明,我倒觉得他更适合壹号车的岗位,壹号太含蓄,斯文有余,缺少小姜这样的无赖角色给他长脸。跟刚哥比较,刚哥只具备匪气,猪脑袋不灵活,除了方向盘,无法充当"守门管家",而小姜是只狐狸,不光能学出狗叫,也会耍猴戏,更别说狐假虎威的老套路了,轻车熟路。

    听了小姜的转述,我听出老头子是有话要向我灌输的,碍于上次将我扫出门第,不太好意思让我上门聆听。

    老婆也以副部长身份正式到宣传部上班了,级别一样,待遇明显改善,有辆丰田小车专门接送她上下班。叫我大跌眼镜的是,她跟老头子一个德性,属于前排官僚。有关我的事,她也不像以前那样给我把脉了,到任没几天,已是两个晚上没回来吃饭,应酬明显呈直线上升趋势。我这个闲置的市长司机快蜕变成"宅男"了,按部就班地忙碌于厨房间,伺候家里的一老一少。

    今晚老婆又是缺席餐桌,儿子埋怨说菜太咸了。

    我忍不住骂道:"别跟老子挑淡拣咸的,等老子忙起来,你只能到街上大排档填肚子了。"

    老爷子呵呵一乐:"看你以后还敢往家里带烟酒,上梁不正下梁歪,纪委是管别人嘴巴的,先要管好自己嘴巴,这倒让老子放心了,好好开车。"

    饭后看了会儿电视,儿子忽然在房间叫我,情绪很激动。进屋一看,苍天啊,儿子QQ视频上居然出现了吴同学灿烂的笑脸,放着能让窗外星月失色的光芒。

    儿子将麦克交到我手上,我终于跟吴同学跨过时空展开了久违的对话:

    "老余,咋瘦了啊?现在还好吗?"

第二部分 3.我给领导开小车(3)

    "吴市长你看上去胖了点,享受天伦之乐呢吧?我现在随时听候领导的召唤,这些天闷在小车班里嘴唇都起泡了。"

    "昊昊我都安排好了,我下周就回去,你考虑好跟我一道上纪委了吗?"

    听她话的意思,我老余还有选择的余地,市府小车班早人满为患了,除了你吴同学,还有我挪动屁股的空间吗?

    我正想表态,她又说道:"书记跟我在电话里商量过,他觉得你人不错,如果你对上纪委有顾虑,也可以给书记开车,他的司机很快要调动的。我还是那句话,跟我开车就别想着什么好处,到了纪委要求会更严格,预防针我先给你打上,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我迟疑了片刻说:"不会吧,我可是给老领导开过车的,书记就那么放心我?"

    吴同学轻松一笑:"你过虑了,你就是个司机,技术好,为人稳重是根本,至于领导间的事,可不是一个司机能操上心的。如果领导心胸这么狭窄,还能胜任自己的位置吗?"

    吴同学说得很轻巧,其实是有意回避官场的潜规则,领导看待司机就如同看待自己的坐骑一样,只能推陈出新,不可能废物利用。当然,朱副市长除外,用上了吴同学的旧坐骑。可给老头子开过车的老余,就是那辆废弃的旧奥迪,退居二线才是正道,怎可能驰骋前沿,牵动市委的火车头?

    吴同学最后说:"你先不用答复,等我回来再说吧。"

    吴同学的灿烂笑脸换成了昊昊的一脸奸相,我只好意犹未尽地将麦克交还到儿子手上。

    出了儿子的房间,自己点上烟,埋头在烟雾中思考着吴同学刚才的话。我越发糊涂了,神通广大的吴同学夹在市委书记和人大主任中间,到底心系哪方?仅仅是中庸者,左右逢源吗?这不成中间派了吗?

    老头子的意思很明确,想得很深远,让我丢开方向盘,直接进入纪检队伍,这实在是抬举自己的老车夫了。倘若给壹号开车,等于是背叛了旧主,老头子还能安心在书房里欣赏他的收藏品吗?那里头很多有我二传手的杰作啊!一旦败露,出卖的人肯定就是老车夫了,白眼狼一个!

    冷静一想,取舍的答案是现成的,基本没的选择,就冲老头子对我多年的关照,我也不能充当叛徒的嘴脸。上纪委是权宜之策,以后有机会再跳槽也不迟,反正老万的话,加上她吴同学的秉性,让我明白纪委那道"双轨"是钢铁打制的,开车上去容不得一点缝隙,稍作偏离就可能车毁人亡,上那边就当是尝试新道,适应几个来回就岔开进入正常路面。

    主意拿定,我才觉得轻松了点,因为吴同学就要回归了,我也别像个快要出嫁的老姑娘,死皮赖脸地赖在娘家吃闲饭。不开车只拿干巴巴的薪水,对一个领导司机来说,那是一种羞耻,职业性耻辱,不是领导无能,就是你司机太差劲,得不到领导信任,把你冷冻起来。

第二部分 4.我给领导开小车(4)

    5

    副部长跟当初的副局长在外表上区别不大,包括C罩胸脯,但骨子里的东西发生了质变,吴同学让我选择的两条道儿无须我透露,她早一清二楚。我严重怀疑副部长的宣传窗口是直接向壹号敞开着,长此以往终将胸脯坦露啊。这样的先例实在太多了,混杂在官场上的女人,要想春风得意,就得依附一个男人给她泼洒小雨,仕途甘霖,也便一帆风顺了。老婆说书记的司机下个月就要上驻省办当主任,准备物色一个新司机,市委办特意跟她提到过这事,看好我老余的。

    老婆加重口气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比上纪委强百倍,别跟着那姓吴的了。"

    我洋腔怪调地说:"好像给市委书记开车是要经受住口水冲击的,都说市委书记跟刚哥的老婆有一腿,你信吗?"

    老婆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看上去有点做贼心虚啊,难道这也是规则吗?给壹号开车前得先让自己的老婆当肉弹垫在车座上?

    老婆自讨没趣,不再提这事。

    都说女人敏感起来能从男人的短发上揪出一根长发来,其实男人敏感,直接能嗅出女人身上的异味。我开始怀疑支撑老婆进宣传部的幕后之手正是壹号,狗急还要跳墙,来一回飞蛾扑火,成就自己的升华。老婆当初可说过这样的话:你老余不管,那我就自己主动找书记去。女人失落时常拿男人做借口:你当老公的无能,可别怪我红杏出墙。

    跟上次决断是否上"小招"一样,主意我得自己拿,我是跟定吴同学了。

    吴同学回归的日子到了,今天一大早,我就开车去省城接她。飞机抵达时间是中午,我提前两个多钟头到的机场。给领导开车这么些年了,早成老油条了,对领导如此望穿秋水,真是第一遭。不是因为她吴同学是位丰腴美人,而是我这小车司机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小车不冒烟,我嘴巴上的烟卷也失去了滋味,领导才是驱赶我寂寞的烟雾。

    在机场的麦当劳吃了点东西,喝着可乐翻看报纸,其中的一则商业新闻吸引了我,说的正是氮肥厂拆迁的项目开发,采访省城地产"大鳄"的正是省报驻本市记者站的贾记者。不了解实情的人以为,这吴副市长一离开,氮肥厂拆迁就面临政府决策真空了,新市长只是接过去做做表面工作罢了,让"谍报员"调研调研就了事了。可一看采访内容,才知道所有的前置程序都走完了,大多数拆迁户都跟开发商签订了安置补偿协议,只有少数住户依然在为补偿标准而力争。看到"大鳄"对那次群殴伤亡事件的评价,真叫我恶心,说那是一起被少数黑势力分子挑拨的恶性事件,广大拆迁户被人利用造成的。贾记者配发的照片中还包括了山上的古塔,居然从风水角度问"大鳄"如何看待凶塔。大鳄的答复真叫绝:化险为夷,我们准备重新修缮,打造新的旅游项目,告诫后人不忘国耻。

    看到"旅游"二字,我眼前不免浮现起小杨头和胡博士相拥游山的动感画面,那一刻,这照片上的凶塔似乎是一种祥兆,提供男女约会的古老风景线。

    媒体报道都是文字加工后的产物,常人也知道氮肥厂的拆迁并不因为一个常务副组长的缺席而停滞,商业的运转速度永远高于政务。有人接过了吴同学撂下的担子,她没理由不回归了,抛弃先前研究地方经济的远大志向,改头换面要充当反腐巾帼英雄,吴同学终于纳入了仕途正道儿,外行总给内行签阅报告。

    "反腐斗士"终于来了电话,说刚下机,问我在哪儿。我喝完可乐,带上报纸,让她在出口碰面。

    从北方空降而来的吴同学还是一身旗袍,外面多加了一件红披肩,面庞滋润了许多,显得很精神。我问她要不要找地方吃饭。她说在机上吃过了,回去体重增加了几斤,可不想多吃。

    上车后,她说先开车上"××大厦",明天早上要上省委组织部一趟。

    我顺手将报纸递到后座,然后开车出了机场。

第二部分 5.我给领导开小车(5)

    吴同学边看报纸边问我:"考虑得咋样了?"

    我口气异常坚定地,略带玩笑地说:"一仆不伺二主,吴市长上哪儿我老余跟到哪儿。"

    吴同学也笑着说:"把我当地主婆子了,我啊,指不定哪天回研究所,可没专车哦。"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你爱人同意吗?其实书记让你开车,是你爱人从中调和的,她现在可是市委那边的红人哪。"

    听到这话,我气不打一处来,好像自己沦落成吃软饭的男人了,靠女人的嘴巴赏口饭吃。

    我粗口骂道:"我家婆娘那是瞎操心,给我打转方向盘了,不自量力。"

    吴同学没再说话,专心看着报纸,估计是看到氮肥厂的报道了。过了很久,身后传来她的叹气,说现在的开发商真能一手遮天,政府也左右不了。我很想跟上一句"哪有老百姓说话的地方啊",还是忍住了,涉及政务的事,尽管是领导发牢骚,只要不主动问我,只当是没听见。

    我岔开话题,关心起昊昊来,问她儿子的境况。

    她继而又是一声轻叹,说:"这次回去主要是解决儿子的事,现在好了,把儿子送进了一所封闭型住宿学校,每周只准回家一趟,省心了。"

    我又想到军分区政委来,吴同学走后,他给我打过几次电话,询问她的归期。正要提这事时,吴同学的电话响了。吴同学一开口就调侃起来,还保持着京片儿的唱腔,说向首长报告,刚下飞机。还说往后咱少来往了,你们部队需要资金建设,用不着找我拨款了。听口气,正是政委来的电话,追赶得很紧凑,有股子军人作风。

    吴同学最后说:"接风洗尘就免了,太累,先上驻省办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去省委组织部。"

    车行驶在机场高速线上,我有意放慢了车速,好聆听这政委与市长之间的时空对话。

    吴同学并没有满足我的猎奇,挂上了电话。车上的话题随后落在了"纪委"这一敏感词眼上,我感觉吴同学对那片领域也挺陌生的,否则不会问我过去跟纪委打过交道没。

    我笑道:"谁敢跟他们打交道啊,'双轨'道上可不好开车,一般都躲着开。"

    这次吴同学没笑,后镜里第一次反照出新任纪委书记的冷酷之色,严肃地说道:"到了那里首先一条就是自律,包括你老余,可不能给我拖后腿,趁早打消你车肚子里的事,我约法三章在先,你现在退出驾驶室还来得及。"

    冷冰冰的官话儿让我强烈怀念起送她回京的路上经历,那好似一道别样的风景,坐在车后是百分百的女人,让我老余在小车上贪婪地享受着一个男人的本色。

第二部分 6.我给领导开小车(6)

    现如今,人未变,风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个严酷的吴副市长再现在后镜里,不,是名副其实的书记嘴脸,说一不二的冰冷"双轨",钢铁打造的,硬若磐石。

    吴同学打了声哈欠,语气才缓和了些,问起胖妞来:"她现在跟着谁了?"

    我说:"跟我一样闲置着,不过私生活比较丰富,有男朋友了。"

    吴同学听后笑道:"我才离开几天,她就恋爱了,速度可够快的。"

    当着领导的面,我不能将胖妞男朋友的身份泄露出去,人家刚进入初恋热潮,八字刚画出撇来,我就背后道出她未来的公公是汪局长,太不地道。胖妞那天一再告诫我,自己的初恋对象还没公开化,注意保密条例。

    我只说:"从面相上看,那丫头命好,运气来了喜马拉雅山都抵挡不住。"

    吴同学忽然抛出一句:"老余,你说说看,能带小欧进纪委吗?"

    这话问得叫我吃惊,开车以来,她这是第一次让我参谋一个人选,而且是重要的秘书角色。我一时不好回答,只说她自己说过在市府待不住了,可能也想换个地方。

    吴同学听后,哦了一声问:"我小看了她,是想另选高就了?也难怪,我走前就听说她现在跟汪局长的儿子关系不错,男朋友是他吗?"

    想不到吴同学对自己秘书的私生活还是有所耳闻的,并非视而不见,反正比我捕捉到的影子要厚实。我也只好摇头装傻,不置可否。

    吴同学似乎对自己的秘书有些失望了,这种失望之情也容易理解。当初选上胖妞做秘书,真是丑小鸭跳上天鹅舞,吴同学提供了她舞台,现在翅膀硬了,登上了更辉煌的舞台,确实让吴同学脸面上过不去。可话又说回来了,你吴同学上了"双轨",也没说要带秘书一同搭车,人家胖妞还是市府里的一员,剥开秘书的行头,只剩下科员身份了,基本是裸体状态,往后咋在科室里立足啊?得罪过我老余的,同时也敢于直面萧大秘的,这样的尤物除了尊重市长们,其他大小官僚肯定不放在眼里的。

    人往高处走,剥开秘书华丽的服装,胖妞披上黑袍子,表演的舞台更宽广,也更神秘了。

    吴同学忽然说:"老余,回市里后你给我约一下纪委第一纪检室的牛主任。"

    身旁没了胖妞,我兼任上秘书之职了,真是无上光荣。老头子跟小姜的那番话难道是先知先觉?在我老余的肮脏体魄间也能冒出一身正气,具备纪检干部的潜质?

    我内心得意地笑开了……

第二部分 7.我给领导开小车(7)

    6

    我跟吴同学没说实话,其实无须我多讲,她吴同学应该知道一个市长司机是不可能与纪委隔绝的,就因为老头子是市长。说起纪委的那些事儿,头绪太杂太乱,从水利局到市政府,纪委书记换了好几届,也都跟老头子关系不错,老头子在任市长时,跟现在刚调回省里离任的陈书记更是称兄道弟。不能不说,税务局长那个案子是让壹号对纪委和检察院最失望的案例,没有按照指示精神办成铁案,拧断系蚂蚱的绳索。

    但有一点我必须承认,但凡老头子跟陈书记的私下碰头,即便只有他两个人,我也得回避。陈书记在这点上比市长强,自己会开车,不用带司机。记得税务局的案子告发时,两个人会晤的频率非常高,经常在礼拜天开车到A县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店里说悄悄话,当时承办案件的正是第一纪检室,主办人就是牛主任。我只记得老头子在车上说过一句话:"一个死啃法律书本的,能翻了天不成?"说的正是牛主任。外面传言说,牛主任在办案过程中受不了上下挤压,向纪委常委们提议,让省纪委直接派人下来督办此案。陈书记给一言否决了,说安定干部队伍为首要,不能捕风捉影,人为将矛盾扩大化。基调定了,牛主任被排挤出专案组,最后移交检察院的只有税务局长。壹号精心设计好的"羊套狼"图纸样板没打造成形,实在浪费了材料。听说壹号是揣着材料直接敲开省纪委书记办公室的,岂料吃了"闭门羹"。纪委领导语重心长地说,现在这社会啊,传言万不可信,检举信也一样不能全信,为官一方肯定要得罪人的,不瞒你说,我手头上的举报信,你们市委班子成员一个都不少……

    这话分量很沉,壹号基本是一身汗津津地溜出纪委门槛的,老狐狸没逮着反弄了一身臊,得不偿失!

    反正税局大案总结一句话是:牺牲一只蚂蚱,盘活了一条绳索。

    牛主任的儿子跟我儿子是一个班的,有一次学校开家长会,他特别跟我提到税局案,想借我这司机之口向老头子委婉表达他自己当初那样提议,无非是办案压力太大,并不是想搞白色恐怖,打击干部,扰乱政务。

    牛主任从面相看顶多是个教书匠,瘦条条的,还先天驼背,再加上一副厚实的近视镜片,感觉走起路来都喘着气,其实他只大我几岁。同样是学法律出身,跟浑身阳刚之气的小杨头一对比,牛主任活像个病夫。然而,正是这位体貌懦弱的书生,这些年来让不少趾高气扬的副处干部卧轨而倒,包括A县前任纪委书记就栽在他手上,背后人称"牛鬼"。

    纪委书记一职是"反腐倡廉"的旗杆,杆子都腐朽了,旗帜自然摇摇欲坠。前车之鉴,老储到了A县后,吸取了教训,借助老头子的手腕,让陈书记从外县调了一个五十出头老资历的处干充当了"旗杆",这"旗杆"一眼望去有些老态龙钟,活像是拐杖,但用起来心里踏实,至少能迎合县委书记的风向。

    我跟"牛鬼"的交往不多,最深厚的一次是在萧大秘的家里碰过酒杯。他俩是高中同学,平常走动比较多,那回是萧大秘喜迁新居,叫上几个要好的朋友吃第一顿家庭灶饭。酒桌上大家一个劲地给秘书长敬酒道喜,"牛鬼"却冒出一句叫人耳根发烫的话:"这么大房子,我怕活两世也挣不到手的。"假如换成别人,那肯定是羡慕的口吻,可他"牛鬼"是纪委的啊,话里藏刀不是?萧大秘当即跟老同学叫板了,说你这位反贪专家是不是想要从我这楼墙上掏块砖头带回去研究一下,挖掘里面藏着的票子啊?"牛鬼"也自觉失言,让萧大秘误会了,赶忙解释说:"这是哪儿话呀,我是佩服老同学的治家之道,误会,误会!"毕竟是老同学,多年的交情,"牛鬼"自罚三杯后,一笑而过了。A县风波猛烈之时,也传言说萧大秘私下约过"牛鬼"好几回,但老同学一直没给面子,躲开着。

第二部分 8.我给领导开小车(8)

    吴同学上任前,先要跟"牛鬼"亲密接触,我感觉她离"蛇神"不远了。

    小车上了环城路,我掏出电话簿问:"吴书记,要给王主任打电话吗?"

    其实是废话,领导履新前大都要进上级组织门槛儿拜节的,驻省办这类"官驿"就是落脚点。

    肯定都得事先通气,好让"驿长"提前以排位安顿好"栓马桩"的次序,奥迪总是排在本田之前的。有时候车水马龙的,难免有撞车的时候,也叫"驿长"应接不暇。

    "嗯。"吴同学居然应承了,我颇为意外,可能上次驻扎"××大厦"让吴同学的肠胃经受过洗礼,发现她对王主任没什么好感,尽管食物中毒跟"××大厦"无关。事后她对王主任的评价是:难怪老领导当初反对他当驻省办主任,整个一酒囊饭袋嘛!

    跟我交往一般的王主任向来把对老头子的记恨算计在我头上,对我始终保持不冷不热的远距离,所以,给他打电话是听不出"余音"的。

    "谁啊?"很不耐烦中传来熟悉的"长城谣",碰撞起来铿锵有力,跟"砖手们"的嗓门一样响亮。

    "我。"我生硬地回答。

    "你?你又是谁呀?——碰小鸡!我操!"终于骂上了。

    "老余。"碍于吴同学在车里,我尽量克制住自己,没还口。

    "哎哟,老余啊,对不起,对不起,才几日没见,咋嗓音变得苍老了呢?一定是吴书记不在,你老余贪杯烧坏了嗓子啦,哈哈!"对方的热情像是闷了一大口老白干,从内烧到外,点燃了蜡脸,喷发出灿烂的笑花来。这夸张的节奏感有点类似于王主任跟刚哥勾肩搭背的阵势,再稍微加点火候,就打造成"断背情"了。

    "吴书记要过来!"我硬邦邦地回敬对方。

    "啥?这么快就从北京回来了,不是说下周吗?老余你该早点通知我呀,叫兄弟我措手不及啦。"随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声,掐断了"长城谣",即刻又鸦雀无声了。

    没等他接茬,我把电话给挂了,加快了车速。

    午后的"××大厦"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辉,大厦正面镶嵌着遒劲有力的镀金楷书题名:"××大厦。"酒店式的大门旁挂有显著的招牌:"××市驻省办。"题名者肯定是大有名堂的,从镀金色泽上看,也一定属于政治过硬的首长级别,否则那上面的光环早就剥离殆尽了。

    每次上这里,门前的喷泉都一直向上挺直着,活力四射。

    也难怪王主任午后要修理"长城",大厦前停靠了好几辆O牌小车,有一辆车牌号是我熟悉的,正是组织部翟副部长的"尼桑"。

    车刚停靠好,手机就响了,正是翟部长的司机小王来的电话,问我是不是要多待几天,晚上多摸几圈。

    我说一个晚上啦,便挂了电话。

    吴同学正准备进门时,里面冲出好几位来,为首的王主任热情洋溢地向女书记打着招呼,说没上机场接领导,真是失职,请吴书记批评。跟在后面的是三个局级干部,都曾照过面,在女领导面前都成了散架的烤鸭,腻歪歪的,笑纹里盛满了脂肪油。

    吴同学照样没理会王主任伸过来的热熊掌,问他身后的官员:"都来办事的?"

    几个局座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脑门最亮堂的那位收起了笑脸,语气相当沉痛地回答道:

    "翟部长住院了,我们几个顺道来看看。"

第二部分 9.我给领导开小车(9)

    抬出了翟副部长,吴同学不好追问下去,她很清楚干部跑驻办跟医院看病人是"驴唇不对马嘴"式的借口。

    王主任已安排好吴同学下榻的房间,还是上次那间豪华套房。

    吴同学交代我说,她先休息半个钟头,到时候叫她。

    "女菩萨"打坐了,我这个"撞钟和尚"便随王主任进了电梯到楼下,在电梯里我忽然感到肩膀有些负重感,有悖失重原理,这才发觉王主任的熊掌一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小王住哪间房?我跟他凑合一下。"我在电梯里挪动步子,摆脱了"熊掌"。

    "老余啊,你今后可是要经常光顾'三人间'的,还是多享受享受豪华单间吧。"不可一世的王主任终于将我"并轨"了,纳入了刚哥一级的待遇,相当于处级了。

    就这样,我在大厦六层跟三位局长成了单间邻居,小王也只能委屈在五楼和局长司机们群居了。

    进房后,王主任支走服务员,亲自给我泡了杯"碧螺春",递上香烟。

    "老余,就要上纪委了,那地盘可是'赤脚大仙'伸一脚,地球也要抖三抖啊!"王主任说这话时,嘴巴上的烟卷也跟着颤动。

    此类言不由衷的奉承,这阵子快把我老余的耳垂戳开耳洞了,戴上"纪委"的金耳环,叮当作响,招摇过市,完全是大户"千金"派头。好似我老余摇身一晃荡,变做大家闺秀,找了个门当户对的王公侯爵,把自己光荣地嫁出去了。

    我还是那句套话来应付:"唉,要过清贫日子了,咱换个位置成吗?"

    "唉,我也快滚蛋了,给刚哥让位子……"王主任吞下一口烟,咳嗽了两声。

    "肥水不外流嘛,你俩谁跟谁啊,共用一个马桶的,谁蹲上去结果都一样。"

    "嘿嘿,你这是夸我们呢,还是骂我们呀?不过也真是这个理,咱和刚哥等于是磕头兄弟,给哥们儿腾出位子,没啥好抱屈的。"

    话虽这么说,可王主任那对小眼睛分明被阴云所覆盖,光线浑浊一片。

    跟他扯淡,我还不如蹲坑。于是我把尊贵的王主任冷落在客厅里,自己进了卫生间。

    王主任自讨没趣便告退了,走前还冲我叫出一嗓子:"晚上我来安排啊,给你介绍一个新玩意儿!"

第二部分 10.我给领导开小车(10)

    7

    吴同学自己开车去了省委大院,给我放了假。这下我自由了,别看我过去跟老头子经常光顾驻省办,可大都是公务出差,老头子从没躺在这里享受过片刻身体娱乐。所以,我一直对这里的玩意儿很陌生,只在小车班里听说过名堂比较繁多,模特"入骨"表演,三流歌星一流唱腔,包括老毛子俄罗斯纯正血统的钢管妹子他王主任都能进口到"半月宫"里。"半月宫"很神秘,属于机密场所,就连我们这些"书记"也未曾踏进半步去,包括无所不能的刚哥。"半月宫"也是禁地,是专门接待省里厅级以上领导的,也是王主任巴结上层人物的公关场所,所以,这可能是王主任跟磕头弟兄之间唯一难以逾越的"门槛"了。官场传言说大厦里有间隔音密室,是王主任就任时重新翻修专门打造的暗道。我只听老杯酒后戏言,说那"半月宫"根本就没在大厦里头,而是在郊外的一栋山庄里,除了个别老板,谁也不清楚"半月宫"的位置。

    老头子曾骂过,那鬼地方迟早要吐出几具尸骨来。

    一个连市长都无法知晓的密道,一定能牵引出狐狸迷情的动感鬼故事。

    吴同学离开大厦没一会儿,几个司机就到我客房里放起了"烟火",王主任很快叫人送来了麻台。局长司机们向各自老板交出了车钥匙,所以搓将起来都很尽兴。从他们口里我才知道,他们的老板结团进省城,表面上是顺道来看望住院中的翟部长,实际是来拜会某名校MPA研究生班某教授导师的,活动筋骨到了位,就能拉动脑浆容量的盘升,也便是知识武装的脑袋了,硕士乃至博士级的,官帽上再扣上一顶学位帽,双层保护,档案袋子绝对分量倍增。

    此时,局长们可能正面向导师进行"论文答辩"哩,也难怪要亲自驾车,在老师面前脱开官方面纱,做一名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小学生。

    小王说,一连打了两个通宵,实在坚持不住了。所以,他一直躺在沙发上,只动嘴皮不动手:

    "余哥,兄弟我现在想起来就后悔哟,咋就没跟吴书记一条道儿开到底呢?还是老市长老谋深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了一手我党我军的传统游击战术,把我这个小鬼子给忽悠了。知道当初老市长怎么把我踢出本田的吗?糖衣炮弹啊,说翟部长要被扶正的,结果可好,是空弹!就翟部长现在这身子骨,我啊,指不定哪天就下岗了,老市长是典型的任人唯亲啊,让你余哥钻进了新奥迪,咱命薄,白板一个!"

    小王大吐酸水,快把我当成"情敌"了。我没加理会,左首的司机接上了小王的话:"知足吧,跟咱一比,你王老弟住的是高层公寓,咱哪,顶多闷在土窑了。"

    局长司机们随即附和着,数落起他们的苦衷来。我是从局级一路开过来的,自然知道他们在下面趾高气扬,可到了市府就低人一等了。旁的不说,跟我们这群"书记"坐到了一起,他们也得夹起尾巴当孙子,倒茶的活儿他们得承包。

    我杠了一手,把话题岔开了,问小王:"翟部长的老毛病又犯了?"

    小王揉了揉红眼从沙发上坐起来说:"可不,血压一直降不下去,只好进省院了,部里早传言说翟部长想提前内退,报告都打上去了。"

    自从老头子进了人大,这翟部长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才五十不到的人,就经常往医院跑。老头子像个中医专家,给老部下号脉断症:心病!

第二部分 11.我给领导开小车(11)

    "也好啊,刚哥不是要坐上驻省办位子吗,你替代刚哥呀,我可听说了,市委办正在给书记物色新'方向盘',都是市委大楼里的,你肯定也在考察之列,沉住气,实在不行就毛遂自荐呗。"我调侃道。

    小王失控地怪笑了几声,走过来一瞧我牌面自嘲道:"我呀,就像你桌面上的这副牌,啥都连上了,唯独少了一张关键牌,单吊太难了。这么说吧,驾龄车技嘴巴我都能过关,丝毫不输给旁人,可有一样咱望尘莫及,信赖!书记连我姓啥都不知道,想给他开车不就是单吊吗?再者说了,这翟部长可是老市长一路带过来的……"

    他还想说下去,被我狠狠瞪了一眼,才收住舌头。就这暴露门牙的嘴巴,咋能给壹号关好车门啊?

    运气不错,我还真就自摸吊上了"小鸡",回头冲小王笑道:"别泄气,事在人为。"

    正洗牌时,王主任打来电话,问吴书记啥时候回。吴同学自己开车去的组织部,据我的判断,晚上她肯定又去找老同学聚会了,而且有意让我老余回避,这里头肯定有我不该知道的事儿。

    我在电话里回道:"甭管啥时候回,吴书记的晚餐还是要事先准备好,别再发生上次那件事了。"

    王主任迟疑了片刻,让我放下手里的牌,上他办公室,有话要说。

    手气正旺,我实在不想半途退阵,状态有所回升的小王一把拉开我叫道:"王主任晚上可能有特别节目安排,余哥就别在这里耗费精力了,养精蓄锐,晚上好发射。"

    他们四个人淫笑着继续打牌。

    王主任的办公室在二楼,因为跟他关系一般,以前我从没进去过,听说里面很考究,论规格够上副市级别了,山高皇帝远,也属于正常现象。仅从办公室就能看出为什么地方官员都喜欢把头颅削成竹尖,千方百计朝大小驻办里钻。打个不太形象的比喻,这里就是"驻外领馆",外交使节为了工作之便,乘洋车,品洋酒,点头"Yes"摇头"No",也就无可厚非啦。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到了二楼,我才发现这里的科室也是"一个都不能少":行政部、财务部、外事办、接待处,居然还有"宣传部"的行头,就差"组织部"了。最里头才是主任办公室。

    门开着,从里面迎出一位妙龄女郎来,身材高挑,模样秀美,一身白领装扮,嗓音甜蜜,娇滴滴叫我一声"余哥",说王主任正等着。

    驻办的不同就在于可以给自己办公室安置一个女助理,实质就是女蜜,坐在办公室外间给主任长脸。完全符合政府首长办公室"室外室"的布局,就近安置上传下达的"勤务兵",也叫预约报到,再由秘书引进内室拜见。拿本市来说,过去盛行秘书制的时候,可以说人满为患,有几个市长就配备几个专职秘书,无形中滋生了"室外室"的官僚作风,第一道门给你敞开着,磕开第二道门就难了。近几年有两个因素打破了"室外室"的布局:其一是外地官员来本地就职的多了,办公楼里的"室外室"转变成了"小招"里的"室内室",卧室和办公室融为一体了。就地办公为的是提高政府行政效力,"内""外"之别不过是节省了点步行时间,布局一转换,秘书总不能驻扎进领导住所吧,于是回到本来岗位上,尽管手头的活儿还是一样,但距离拉开了,威信也有所降低,也只好每天夹着文件周转于办公楼和"小招"。其二涉及"精兵简政",学起企业那一套,流水作业,生产线无须人工操作,原先固定岗位上的蜜蜜们脱离了专职身份,以适应"一才多用"的资源组合。

第二部分 12.我给领导开小车(12)

    老头子当政时,先拿自己办公室开刀,废除专职秘书,其他市长办公室自然要效仿一把手的,结束了"室外室"格局。

    驻省办属天子脚下的主儿,而且光明正大地用上了"女蜜",当然叫人望尘莫及。

    "以前也没见过你这大美人呀?刚来的?"我挪不开步子了,跟女秘书套上了话。

    "余哥眼光高啦,从不俯视咱这张脸,我在大厦都快两年了,以前在外事办。"美女很会说话,一瞧就是公关高手。

    "呵呵,难怪,我过去很少上二楼来的,真是金屋藏娇,你余哥有眼无珠哪。听口音姑娘不是本地人,国语很正嘛,外语肯定也不错,外事办,那一定经常跟老外打交道喽。"我这只久未偷吃的黄鼠狼开始吧嗒开嘴巴,垂涎欲滴。

    "陕西米脂人。外语可不会,只识几个汉语拼音。"美女说完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按响话键向主任通报。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姑娘,咱回头再聊。"我言犹未尽地冲美女挥手说。

    王主任起身相迎,问我是喝茶还是咖啡。我发现这里的茶具和煮咖啡的用具都成套装摆放在宽大的茶几上,中西合璧。

    我说:"咖啡那是脑力劳动者的催化剂,咱没那高尚的胃口。"

    王主任笑道:"给领导把握方向的可不是简单的体力劳动,我过去也没喝咖啡的习惯,可自从进了省城,我基本把自己练就成了猫头鹰,没办法,只能喝咖啡来提神,香烟不管用了。"

    他慢条斯理地煮上了功夫茶。

    "领导有何吩咐?"我直入主题,心里记挂的是上面的麻台。

    "随便聊啦,过去咱兄弟俩都太忙,也都是给领导服务,时间都发配给领导了,咱们交流得不够,吴市长今天不在,机会难得,好好交交心。"他又跟我称兄道弟上了,我觉得太矫情了点,耐着性子等他说完开场白。

    "吴市长怎么会想到上纪委了?"他背后口口声声称呼吴同学原来的官谓,似乎对女市长的转行感到遗憾。

    我摇头说:"瞧你说的,这话该问你才是,你是交通联络员嘛,就没从省里打探出啥风向?"

    王主任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将烟蒂使劲摁灭,说道:"反正你是吴市长的司机,又不是外人,告诉你老余也无妨。你可是吴市长的身边人,顺便给我考证一下这里头的水分有多少。"

    作个不恰当的比喻,这驻办广播出的"天气预报"属于权威发布,风向及风力大小是反馈给地方气象的系数指标。远的不说,你书记市长打不通的关节,往往人家驻办主任一副狗皮膏药就给贴服了。所以,先前有关吴同学迁位的缘由都是道听途说,包括我老婆的缜密推断都是瞎子摸象的结果。

    我颇感兴趣地说:"洗耳恭听。"

    那天下午听完王主任道出的密闻,我本有的娱乐情趣刹那间化为乌影了,婉言谢绝了王主任晚上安排的活动,包括那米脂般的姑娘也让我提不起兴头了。

    风力有台风之虐:陈书记昨晚上已被省纪委"双轨"了。

    尽管王主任一再强调说是从一个老朋友那里听到的,可靠性不强,他一直没敢张扬出去,让我也要封口。如果消息确信,那按组织惯例,省纪委行动前一定会通告地方党委,吴同学肯定是知道的,包括我这个司机也会窃听入耳。见我吃惊的样子,王主任断定我确实不知情。

    动一发而扯头皮,如果老陈真的被"并轨"了,等于是火车头失去了控制,那铁轮估计要轧碾出不少血肉之躯来,断肠碎肺的,暴露出腐蚀原貌。

    我紧张是因为老头子也属于火车头上的"驾驶员",跟老陈曾捆绑联盟,他王主任何故大惊小怪呀?从队形分列上看,别人的队列乱套了,他该幸灾乐祸才是,谁都知道他王主任的引路人就是壹号,属嫡系。

    当晚我失眠了,失眠在豪华套房,失眠在冰凉的"轨道"上……

第二部分 13.我给领导开小车(13)

    8

    我无法知晓老头子和陈书记之间背后的交心到底有多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不是一个道上的,在权力斗争中有合有分,跟利益挂钩,毕竟人家老陈是省纪委空降干部,不大可能跟地方派系搀和到一块。老头子和老陈的强强联手只体现在对付"壹号"上,"壹号"是他们的共同目标。

    第二天,我载吴同学回市里,随口问了句陈书记现在可好?见到他没?

    吴同学么没回应,但从面部表情上看,比较凝重,看来老陈是凶多吉少啦。

    快到市里时,吴同学才开口说:"你要是在驻办听到什么流言了,可不要随便散布出去,开车是本分。"

    我赶忙表态说:"你不在时我就跟几个司机玩了几把麻将,啥也没听说呀。"

    吴同学唔了一声,叫我等会儿就给牛主任打电话,让他尽快上"小招"。

    我很珍惜来之不易的秘书角色,吴同学一进"小招"我就遥控上"牛鬼"了。跟"牛鬼"通话时,他一听嗓音陌生,便提高了警惕,问谁啊,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意思是说,咱干纪检的,手机号码一般不对外公布。还别说,电话簿里只有他办公室的座机号码,我是朝纪委办的老白要的手机号码。

    在我自报家门后,他才有所放松,可还是奇怪接到我的来电,问:"准备上纪委报到吗?那找办公室白主任呀。"能听出来,在他"牛鬼"的耳朵里,你们这帮政府司机都是些小蛀虫,挠得他耳朵发痒生痛。

    我报出吴同学的大号,"牛鬼"立马来了精神:"吴书记回来啦?太好了,我正想直接向她汇报工作哩,余司机,我这就过'小招'去。""牛鬼"挂了电话,一声"余司机"让我倍感刺耳,跟先前胖妞对我不敬的感受一样,只觉得自己又碰上了一位另类人物。

    另类的吴同学只对行为怪僻的人物感兴趣,长此以往,说不定我老余也被另类们同化了。

    胖妞得知吴同学回来了,当晚就给我打电话,问吴书记有没有提到她,是否想过带她一道过去。我开始对胖妞内疚着,自己在吴同学面前还是暴露了一点她的隐私,后悔自己不该提到她胖妞也不想待在市府之类的话,让吴同学觉得秘书有背离之嫌。

    从来没有员工能炒老板鱿鱼的,机关更是这样,稍动心思都能引发领导的无情抛弃。尽管胖妞攀附了高枝,可我能感觉出她对吴同学的依附,心里头还是愿意随领导共进共退的。我让胖妞明天自己电话里问吴同学去,是去是留她自己的态度很重要,并拿自己做例子,已在吴同学面前宣誓了,铁定了跟到纪委去,哪怕以后喝西北风也心甘情愿。胖妞说等会儿就给吴书记打电话。我劝道,明天为好,晚上她跟纪委的人谈工作,刚回来也累了,最好别打扰她。我是为胖妞着想,白天吴同学对她有所不悦,你直接电话叨扰,肯定自讨没趣,难说不把你遗弃在黑夜里了。

    胖妞的性格还是那样较真,没听从我规劝,说等会儿过去找吴书记去,当面锣对面鼓,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还不稀罕啥秘书哩。

    财大气粗,有了汪公子压在身上,胖妞的反作用力更为强盛了。看来,她早有两手准备,有备而去,当晚就要抉择。

    我刚开始也同样是两手准备,最终选择了纪委"双轨",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傻子才放弃壹号车的康庄大道哩。

    没错,我老余有时候就得把自己当傻子!

第二部分 14.我给领导开小车(14)

    我很想从胖妞的口中打探出王主任的口风是否真实,便谎说自己在省委大院看到陈书记了,看上去不大精神。

    胖妞反应很一般,挖苦道:"回去成了调研员角色,肯定少了纪委书记的精神头,正常现象,你不觉得老头子的后背都驼了吗?"

    胖妞现在是最流畅的通风口,她都不知道的事儿,说明王主任的风口刮的是阴风,道听途说。

    老婆很晚回到家里,我本想也说说陈书记的事,可话到嘴边又收住了。身份不同了,她现在可是舆论喉舌,万一究其来源,我不是给吴同学抹黑吗?倘若是真事,女部长肯定推断是从车主吴同学那里探听到耳的,说明吴同学作为纪委"一把手"嘴巴没过关;没这回事的话,那喉舌的力量就更为强大了,一定穷追不舍,甚至要向壹号通报:这还了得,新书记刚到任,就说前任"双轨",用心险恶啊!

    反正这宣传部长对新纪委书记很有成见,因为女部长的老公从方向盘的角度,认准了女书记的魅力胜过了男书记"壹号"。其实,不管哪种角度,小车司机的视角都还是带有功利色彩的,我之所以选择吴同学,还不因为怕老头子多心吗?

    这不,我刚一改口说出自己上纪委的决定,女部长就喷着酒精骂我是傻子,被姓吴的香水迷失了,魂不守舍。

    我反讥一句:"小心你自己身上的狐骚味吧,别给老子整出一顶绿帽子。"

    于是吵将起来,老婆张牙舞爪地数落起眼前这个小司机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当初自己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样的伪君子,你也就是一脸憨相蒙骗人,除了开车,没别的能耐,老娘要不是嫁给你这样的窝囊废,也不至于为一个副部长位置跟人拍马屁……

    反正是一场深挖历史的批斗大会,恨不得将我就地枪决。

    我实在受不了她的撒泼,扇过一记耳光,自己出了门。

    自卑的男人才选择逃避,跟老婆生活这些年来,我第一次发现在女记者面前自己很猥琐,也感觉到了距离。可能距离早拉开了,只是自己一直没意识到而已。

    有种现象是常有的,一个女官僚的背后时常隐藏着一个破碎的家庭。

    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吹起号角。

第二部分 15.我给领导开小车(15)

    9

    我如丧家之犬,开着车四处乱窜。老婆发来信息:有本事今晚就别回来。

    这就是一个女官僚的嘴脸,副部长的丑陋心态,把黑夜当棋盘,把男人"将"死在黑暗中,暴露出女官僚施展权势的本性。

    我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僵局,我承认自己是个粗人,冲动之下会对女人施加暴力镇压,但这回不是秋风扫落叶了,我刮的是副部长的漂亮脸蛋,正在春天里昂然吐绿的硕大叶子,我自感到树大叶肥,自己不小心给闪腰了。

    看看钟点,才9点多,尽管时令已接近秋凉,在这座城市却丝毫感受不到凉意,叶子还是绿的,行人还穿着短袖,唯有沿街乞讨的乞丐衣服要厚重点,身上破烂的行头可能是穿过了四季的轮回,在这秋日里提前为过冬做好准备。

    此时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主干道上塞车很正常,我蠕动在"甲克虫"长队中,浑身躁动着,将音响开到最大,听着崔健的《红旗下的蛋》,歌是老了点,旋律也过于简单,我中意听那歌词:

    虽然机会到了,

    可胆量还是太小,

    我们的个性都是圆的,

    像红旗下的蛋……

    吴同学回京的日子里,我常将自己锁在小车里听这操蛋一样的旋律。此时此刻,我有种莫名的冲动,想挤兑前方的"甲克虫"队形,一路冲撞过去,打开窗户咆哮:老子是纪委书记的司机,都他妈给老子滚远点——

    我相信一路畅通无阻,因为这些车不是官家就是商家,没人敢跟我叫交警。

    我正躁动之时,电话响了,是小强的。他就在我后面,说刚才见我超车才发现我的。"陆战队员"的出现让我似乎找到了归宿,于是叫小强一道吃夜宵。小强说他刚把胡博士送回住处,自己有一肚子话想找我老余聊聊,憋得难受。敢情两个男人之间有时也像女人一样,需要发泄的出口大吐口水,于是,一同将车开向军分区的"金盾"。两个退伍军人在一起吃饭,还是喜欢"绿色"食物的。

    "金盾"停车场前挤满了小车,其中也不乏警字号的,而贵宾车位处停靠的那辆凌志RX350显得尤为尊贵,莫非今晚汪局长亲自带队来清查他弟弟的老巢?胡博士的宝马车在这里是挂不上贵宾待遇的,小强因为跟在我后面,享受到了高级别待遇,无须为找车位烦心,保安很有礼貌地引领我们将车停好。别小看这些穿着旧式军装、没有领花的保安,举手投足之间都能看出是部队出来的。亲热地叫声余哥,夸张地行个军礼,我和小强滑稽地双双回礼,然后笑着进了大厅。楼上的餐厅早就高朋满座,喧嚣阵阵,大堂值班的女部长见到我,忙过来招呼,问余哥定好房间没有。我说没有,临时过来的。女部长面带难色地说,真是不巧,房间早定满了,要不二位哥哥先到休息室等等,我上去看看能不能腾出一个雅间来。我挥手制止了,说肚子早饿了,就上二楼餐厅吧。女部长连忙说不好意思,怠慢余哥了。其实今晚上要自掏腰包的,房间的最低消费也不少于1000元,咱可消费不起,也不想打肿脸充胖子,没房间正中下怀。在女部长引导下,找了个靠窗户的小桌子,比较安静。我和小强坐下后,随便点了几道菜,要了两瓶青岛啤酒,这就喝了起来。

第二部分 16.我给领导开小车(16)

    刚一碰杯,小强就牢骚满腹,说给女老总开车真是烦透了,开快了骂我别有用心,稍微慢了点又说消极怠工,就差一句:你滚蛋吧,老娘自己开。小强目前的状况是两头受气,王老板要他担当好线人角色,及时汇报胡博士行踪,而胡博士又碍于他挡住手脚,限制了人身自由。小强叹气说:"我现在就是个出气筒,胡博士只有在公干时让我开车,其他时间我基本是游手好闲了,这不,今晚上刚把胡总从公司送回住处,随后就有辆车接她走了。"

    我明知故问道:"谁敢半道打劫呀?"

    小强摇摇头,没敢吭声,只说那辆日产尼桑是胡博士的私车,王老板也不敢跟踪人家的,开车的不是简单人物,王老板不敢得罪半句。

    我笑道:"这王老板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不放心女博士,想垂帘听政啊?"

    小强给我递上烟,点上后说:"天知道啊,我现在想退身都没可能了,那个要命的保险箱把我给拴住了。"

    听到他再次提到保险箱,我忙摇手说:"往后咱哥俩到一块,千万别提啥鸟箱的,听得我发怵,你总不会想把我老余也套进去吧,趁早把这档子事物归原主。"

    小强停顿下来,浓眉紧锁着。

    他抓起酒瓶灌了好几口,一抹嘴巴说:"唉,我早跟老板提过辞职,可老板就是不答应,说我知道了太多的事,叫我断了那念头。我现在后悔已晚了,贪图小利拔不出脚来了,其实我不就是听到那五十……"小强将后半句咽回了嗓子,他知道眼前这地盘的主人是谁,朝周围望了望,又灌起啤酒来,朝服务员一招手,吩咐再上两枝。

    我今晚也在郁闷中,所以跟小强喝起来也无所保留着。

    小强忽然压低嗓门问:"余哥,有件事我可要提醒你一句,姓胡的女人很阴险的,我无意中听到王老板的女儿说,那女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装上了隐形摄像头,专门来对付政府成员的。"

    我一听,当即吐出嘴里的啤酒,洒了一桌,忙问:"啥时候的事?"

    小强说是上礼拜的事,王老板为这事跟那女人发生了争吵,说她那样做后患无穷。

    我暗自吁了口气,庆幸自己当初陪胖妞上门时没有被监控。这招也太损了,阴险毒辣!过去我倒听说过商人跟官员打交道时,往往都是在宾馆酒店里穿针引线得到自己想要的色料,没成想这女人直接安装到自己办公室了。显然这招并非直接对付上层官员的,而是那些为领导跑腿的。跑腿的脚沾上了泥巴,那前台的领导身子也不干净了,揪出一个泥腿子,残留下的都是填补不了的坑穴,足以让领导陷于淤泥,无法拾足自拔。

    "确定是刚安装的吗?"我还是不放心,追问一句。

    小强点头说:"我见过公司电工拿工具进去的,当时谁知道是装摄像头啊?老板的女儿常在背后说胡博士的坏话,说到摄像头,我才想到那天电工在总经理办公室忙活的事来。"

第二部分 17.我给领导开小车(17)

    说到这里,小强奸笑一声:"我可听说过,你陪吴市长的秘书上过她办公室,所以才提醒你的。"

    我忙正色道:"别想歪了,我上去就喝过一次茶。"

    两人正凑首说着悄悄话,我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我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却是胖妞,她身旁叼着烟卷、一脸邪气的男子正是汪公子。

    胖妞指点着我开涮道:"想不到你老余头私下也傍大款的司机呀,这下被我抓着了吧?"

    汪公子给新任女朋友助兴起来:"就是啊,老余,该不是进纪检部门前,先行调查道路状况吧?"

    我回骂了汪公子,叫他少在朗朗夜色里说梦话,小心被人误传出去,这里头啥鸟都有。

    汪公子的出现让小强无形中感到了不自在,见到儿子想起他老子,乌鸦也就一般黑了,不免有些紧张着。

    原来是汪公子开他老子的车载着胖妞上这来消遣的,可能是刚才的女部长觉得过意不去,向少主人透露了我的位置,一对小恋人这才过来探个究竟。

    汪公子嘴巴继续溜油,说怎么能让纪委"书记"在大厅里调查呀,请上包厢吧,便于问话。

    我没答理他,而是问胖妞,咋没上"小招"汇报工作,上这约会了?

    胖妞说,去啦,吴书记交代了,明天跟她上纪委。

    望着胖妞立在汪公子身前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忽然反悔起来,事先没告诉吴同学胖妞男朋友的身份。进了纪委的胖妞,不仅仅是书记秘书了,在她背后还树起了一棵大树,树荫覆盖着她,既可以遮风避雨,也能抵挡烈日,更能让荫下之人化作浮影,叠加其中,隐身而窥。

    不过,汪公子来得还算及时,离家出走的我想靠酒精麻醉自己,可以敞开胸怀喝一顿"霸王酒"了。

第三部分 1.我给领导开小车(1)

    10

    昨晚上我是在小强的屋子躺过后半夜的,我已记不清跟汪公子一块时自己到底贪了多少杯,反正往厕所抠了好几轮嘴巴,放空了再战。在包房一起喝酒的有好几位便衣警察,其中肚皮特大号的我认识,正是替代老张位置的副局长,酒量跟肚皮成正比,千杯不倒的大将风范。老拿一句敬纪委"书记",拿我当下酒菜了。好在有胖妞秘书给我挡道,已然跟警察同志们形成了两股势力,汪公子最终给胖妞策反过来,我才没有醉成烂泥。至于"陆战队员"小强,一贯不适应酒令上的水战,处于熄火状态。酒精和着口水,几位警察肆虐议论着朝政,觉得这次干部任命,最大的赢家是吴同学,最幸运的数老萧,而任重道远的就是小杨头了。当然也包括对纪委新贵秘书的吹捧,说有汪局长罩着,小欧往后足以承担起"双轨"的扳道工角色,将那些不听话的统统碾碎。老警们的口水向来是凶猛的洪水,能有一泻千里之势,冲击到各个要害部门,居然提到那赌徒,说姓萧的再不老实,随时收拾那赌徒,就地将姓萧的镇压在A县。兴许有小强在场,也可能是胖妞在把舵,口水最终关上了闸门。直到他们上歌厅唱歌时,我才被小强搀出了"金盾"。临走,胖妞行使了秘书权力,为安全起见,让醉态中的老余留下奥迪,明天她直接开到"小招",老余头可以睡个懒觉,脑子清醒后再上班报到去。

    回去的路上,小强就问个不停,说:"这秘书啥时候跟姓汪的成双成对了?其貌不扬,汪公子的口味也太重了点吧?"

    直到回到他的住宅,我横叉在他床上,他的疑问还没清除。

    我说:"只要你小强有胆量,王圣水的千金只等你扑上去攻破城池,包括那寡妇脸的胡博士,也能为你点燃熊火。"

    小强的住宅是王圣水给他提供的,三室两卫,很宽敞,是王圣水年前刚收盘的一栋楼,上市没两个月就脱销了,属于旺盘。能在这里给自己司机留存一套大房,可见小强在王圣水眼里的分量,也无怪乎将保险箱的重任托付给了司机。

    说起房子,小强的脸堆积上黑云,说:"王老板准备将房子送给我,我觉得要是自己接受了,就等于把自己套住了,以后想脱身都不大可能了。"

    看来"陆战队员"也不傻呀,知道自己已被老板揪住了尾巴不肯松手,假如再收下房子,那脖子也给人掐住了,完全失去了自由。

    我说:"先住着吧,除非你将保险箱的事完璧归赵,知道得越少你就越自由,自由就是安全。"我只能这样安抚一个公司司机,毕竟是不同部门的车夫,我这个"书记"看公司内幕也是瞎子摸象。官商之道间的司机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想要把车开稳当,往往力不从心,因为出离了方向盘的位置。

    总之一点,官府有多深,浑水出自商。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晚上,天亮了小强才想起问一句:"余哥,昨晚咋不让我送你回家呢?"

    我说:"等你娶了老婆后,答案就有了,往后我要是醉不成步,就把你这当避难所了。"

    小强没二话,说:"只要嫂子没意见,你余哥随时可以入住。"

第三部分 2.我给领导开小车(2)

    早上小强跑楼下买来了豆浆和馒头,两个人也确实饿了,每人三个大馒头很快就吞下了肚子。胖妞打来了电话,说自己已在"小招"大门口等着吴书记。我忙将豆浆杯子拿到手,边喝边出门,叫她先别给吴书记电话,我这就打车赶过去。

    胖妞说:"知道啦,所以先给你电话了,第一天上班你就开小差,吴书记肯定不高兴的。"

    上了的士,我才发现昨晚关机后,积攒了十来条信息:五条是老婆的,隔段传呼,问我死哪儿去了;有两条是小姜的,只三个字,"朝贺见";另外三条记不清是何方神圣,都是约修"长城"的。

    开机没一会儿,老婆的呼叫随之而来,上来就破口大骂:"你这个混球,居然敢一夜不归,真把自己当纪检干部玩神秘啦,回来再跟你算账。"不容我汇报夜生活,武断挂了电话。

    到了"小招",胖妞坐在驾驶室里听着音乐,见我风尘仆仆的样子,下了车,塞给我口香糖说,嚼几口,小车驾驶室是忌讳酒气的。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弱智,我却发现了体贴,胖妞也有体贴入微的一面。我连抽烟带嚼口香糖,两个人闲扯了两句,胖妞这才给吴同学打电话,还问要不要先上市府道别。其实是废话,市级领导调离一般只听过欢迎,没听过道别的,符合老头子的茶水理论:人走茶凉。这点不同于部队,哪怕你是个兵蛋子,来时锣鼓喧天,走时也红花佩带。结果无须多问,胖妞候立在车后门,随时准备给吴同学开车门的架势。从这点上就能看出另类的秘书终于入俗了,知道一个秘书在车门前的职责了,认识到细节问题的重要性。老头子的车门过去一般是老萧在恭敬中出手打开的,只有我在场的情况下,我保留着部队的习惯,挺直腰板打开来,用手搁在上方,护住首长贵重的脑袋。

    吴同学出现在大门,让人耳目一新的是,旗袍不见了,一身黑色套装,领口封闭得很严实,高跟鞋也换成了平底,听不到铿锵有力的"咯哒"声。早晨的风级至少凑上四级吧,可风中也卷不来呛鼻的香水了。倒是胖妞的身上游散着轻微的香水,让这辆奥迪保持固有的气息,冲淡周身的油味。

    胖妞开门的动作让吴同学有些意外,道了声"谢谢"进了车。等胖妞坐进了驾驶室副手座位,吴同学开口说以后别洒香水了。胖妞有些不自在,屁股动弹了几下,应了声"嗯"。我无法猜测昨晚上胖妞是如何说动吴同学将自己带进纪委的,从吴同学的神情看,肯定有约法三章的,否则,一到车上不会先从香水说事的。这也叫以身作则吧,她吴同学做了表率,香水流逝不说,连招牌式旗袍也忍痛割爱,牺牲不小,至少从着装上尽显纪委书记的本色——冷格调。

    这不,车子一启动,吴同学便在小车里现身说法,跟左膀右臂讲起纪委机关应该注意的问题,浓缩成精华是一句:少说不看别打听。可能跟"牛鬼"单独会晤后,吴同学这个门外汉临时向"牛鬼"讨教充电了一番,现在是现炒现卖。从吴同学的口中,我才了解到纪委比起政府,算是短小精悍,既没有多如牛毛的科室,也没有所谓的小车班。胖妞还是在办公室当科员秘书,有把椅子坐。我就显得寒碜了,吴同学特别就我的去处强调说:"纪委的领导司机就那几个,没事就待在办公室看看报纸喝喝茶,别像在市府那样,到处溜达,业务室最好别去,司机去那里影响不好。"

第三部分 3.我给领导开小车(3)

    整得像保密局似的,都是绝密档案室,挂上"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告示牌。

    我插上一句:"再怎么说,也要安插一个司机室吧,抽烟好有个地方不是?"

    吴同学挖苦道:"不光是抽烟吧,乱嚼舌头根也是你们的嗜好,政府办要不是司机太多,早端了你们的据点,有些是非都是你们司机挑拨出来的。"

    这话很严厉,上纲上线了,我一伸舌头,就此打住。

    一旁的胖妞笑着说:"吴书记的话一针见血,早该整顿你们这群所谓的'书记'了,败坏领导形象!"

    新书记还没落座,秘书马屁就拍上了!

    我赶紧表白自己的无辜:"我老余可不是那样的人,开车才是本分,吴书记,是不是?"

    吴同学说:"还行,知道分寸就好,以后在纪委开车更要谨慎才是。"

    市委大楼自成一体,大院稍微比政府办公区面积小点,分主楼和侧楼。主楼主要是市委和纪委办公楼,侧楼分布着组织、宣传等直属部门。大楼后面有块竹林地,再往后就是几栋别致的别墅小区,人们习惯叫这块地为"竹苑"。市委那边一传出风声来,人们常换个说法:竹苑那头说……足见这片竹苑是市委大楼里的重中之重,这里住着外地市委干部,包括异地就职的市委书记和组织部长。新市长就任前,机关事务局也曾想过请新任市长住进"竹苑",但市长没同意,觉得住进"小招"便于工作。

    这机关事务局局长也够弱智的,市委和政府本来就是两大家子,两套人马,你偏偏要让他们成为邻居,往后咋开幕后通气会呀,先进书记客厅喝茶,然后再上市长厨房吃夜宵吗?这不是叫人难堪,无从落脚吗?

    说来也奇怪,吴同学正式成为市委大员了,却没有搬家,放着"竹苑"不进,赖在"小招"里,难道是眷恋着那一屋咖啡色?

    兴许是时间太仓促,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欣赏竹叶之色吧!

    新领导到任,按照惯例,要开个会议,在全体同志面前亮亮相,做个开场白。

    同样按照惯例,新纪委书记到任,省委组织部应该派人下来宣读任命,并强调新班子要紧密团结在新书记周围,开拓反腐倡廉工作新局面。但偏偏静无声息,地方纪委书记是由市委书记提名的,省委组织部不给吴同学面子,至少壹号也应亲自出马隆重介绍才是,教导新班子成员们,团结一致,在市委统一领导下,在吴书记的带领下,为我市反腐倡廉工程添砖加瓦。

    形式化流程是正常规则的体现,少了生产线,那一定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容易引起安全警惕。

    环节脱链是因为陈书记吗?

第三部分 4.我给领导开小车(4)

    11

    一切从免了,吴同学直接进了最东边的书记办公室,将笑脸相迎的办公室主任丢在了身后。这主任也就四十多岁,个头不高,属于矮胖型的,头发梳理得很光亮,大概是新调来的,以前没见过。胖妞好像跟他早认识了,称他为项主任。在项主任的引领下,胖妞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面有三张桌子,面南方向的右首,一前一后坐着两个男子,看上去都不到三十岁,鼻梁上也都架着眼镜,一看就是动笔杆子的嘴脸。见项主任进来,两人慢腾腾从椅子上起身来。主任把胖妞介绍给他们,称呼是欧秘书;两个人也自我介绍,一个姓李,一个姓王,都是大姓,都不苟言笑,态度不卑不亢。胖妞坐在左边单独一张办公桌前,派头有点像这块地盘的主人了。项主任跟胖妞说,等会儿再领她上其他科室走走,先熟悉熟悉。

    在他们相互介绍时,我习惯性地坐到门旁的沙发上,顺手拿起报纸架上的报纸看了起来。项主任正准备抽身出门,猛然瞧见我跟了进来,而且架着二郎腿在翻看报纸,忙说:

    "不好意思,忘记介绍老余了。"

    我抬眼朝主任讪笑道:"开车的有啥好介绍的,主任你还是去找吴书记吧,问问书记对办公室的摆设有没有意见。"

    项主任挑起拇指说:"早听说你老余是高人,今天一见领教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就不客气了,我得赶紧过书记办公室。"

    两个年轻人望着胖主任匆忙离去的背影,相视而笑,那诡秘的奸笑在他们年轻人的脸上经常流露出某种讽刺意境,一种藐视机关权威的锐气,从他们的身上,我似乎又找到政府那边的影子来,有些已磨砺殆尽,有些早换成强颜欢笑,更多的是销声隐匿了,将自己收敛起来,卷进报纸电话里打发着光阴。

    "抽根烟!"叫小李的扔过一根烟来,我凑到鼻前闻了闻,还不错,玉溪!

    小李跟小王点上后,吸上一口吐出来。从他们抽烟姿势上考证,属于三等烟民,因为鼻孔还没冒出烟来,这种境况是没烟瘾的,无须打通嘴上过道,有粮食就暴食一顿,断粮了也能靠茶水过日子。他们一般靠跟在领导后面捞点烟丝,绝对不会自己掏钱买烟的,买烟那是浪费钱财。

    胖妞脾气很快就来了,像是要来个下马威,镇住这同居一室的两条狼。先不说话,她用力推开身后的窗户,双手夸张地挥动在眼前,然后才说:"别污染了空气,吴书记可见不惯办公室里有雾气。"

    小王一听忙将烟摁灭了,小李回头望了望,继续潇洒地弹着烟灰,吐出的烟雾更浓了。

    母鸡碰上了蜈蚣!这才第一回合就较上劲了,往后好戏连台啊,我也找到了看台。

    "听到没,你们俩?"胖妞望着我,眼睛瞪得溜圆,分明是指责我没跟她配合,让她不好下台。

    姑且满足一下这胖妞的虚荣心吧,咱是左膀右臂啊,以后还要一起战斗哩。

    我乐呵呵笑道:"秘书大人发逐客令了,我上项主任办公室抽去,呵呵。"

    项主任的办公室有两张办公桌,左右一张,右边的那张桌后有人正用报纸遮住脸去,看得很投入。他是办公室副主任老白,以前在乡镇干过纪委书记,一路磕碰着爬进现在的位置,头发已花白,也难怪本姓就是白字。白副主任也爱好修长城,偶尔我们也会在台面上切磋,交往不深,也算是麻友。我很想知道姓项的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样的前辈副主任没被扶正,让姓项的顶了上来,有失公允啊。

第三部分 5.我给领导开小车(5)

    我往门边的沙发上一靠,扔出一根烟去,砸到了老白手中的报纸,他这才抬起了头。

    一见是我,老白将烟卷从桌上捡起,忙过来给我点烟,笑着说:"早知道你老余要过这边了,事先咋没通知一声,咱好有所准备。"

    我问:"听口气能给我在这里安排一个办公桌?"

    老白继而讪笑道:"见笑了,谁不晓得你们开小车的坐不惯硬板凳啊,这不,局长司机刚走你就过来了。"

    老白给我泡上茶,坐在我旁边,小声说:"这里可不像政府办,你呀,得适应一段时间,准备过清贫日子吧。"

    我也压低了嗓门问:"你咋没扶正呢,姓项的以前没见过呀?"

    老白这才吐起了满腔苦水。原来老主任退休时,老白从资历上说,扶正是十拿九稳的事,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从下面一个区委调进来一位姓项的,老白退休前的最后夙愿落了空,更上一层楼成了珠峰之巅,再也没力气等下去了。

    老白哀叹一声:"命哪,跟副处无缘!真想提前退休,回家抱孙子玩去。"

    正聊着,项主任回来了,见我也在座凑了过来,给我杯子加上水,说以后没事老余你就来这儿坐。老白回到了办公桌旁,继续翻看报纸,不再说话。

    项主任又说:"等会儿让白主任领你和小欧上其他科室串串门,跟大家认识认识。"

    我忙摆手说:"我就免了,老油条一个,不凑这热闹了。"

    老白这时候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出去了。看样子是在抗拒项主任刚才的行政命令。我发现这纪委部门跟政府也没啥差别,胖妞那边的俩牛犊子,这里的俩老狐狸,耍的都是太极招式,谁也不服谁。不像在外面看到的形象,个个面沉似水,冷若冰霜。机关脸谱有点像家庭矛盾,在外夫唱妇随,同仇敌忾,一关上门便闹腾得鸡犬不宁了。

    老婆终于沉不住气,给我打来电话。我忙出了办公室,穿过楼廊,直接到了东头的拐角,这才"喂"了声。

    "为什么不来电话解释昨晚上哪儿了?有本事今晚你还不回!是男人吗?小鸡肚肠,亏你给领导开了十几年的车!"副部长连嘲带讽的,发泄一夜冰床的寂寥。

    我哈哈一笑说:"副部长同志,你要做好空守闺房的长久打算,以后我可能经常要住宾馆的,陪伺你们这群县处干部。"

    "臭美!你也就会在老娘身上占便宜开夜车,今天你早点下班,我身体不舒服。"老婆的口气变得温柔了。

    家庭时常在妥协中过完一辈子,这机关也是个大家庭,纷扰下离散,妥协中聚合。不同的是,机关是台大机器,好比是整个社会,不为个体的脱离而停止运转,个体在那里面始终充当不了铆钉的角色,除非你拉帮结派,组合成一个齿轮,在你断链时就有可能形成一定的阻力,但最终会被钳工修理出去,当废品遗弃,换上新轮子,添加润滑油,继续高速运转下去。

    我感觉置身的纪委就是钳工的角色,专门修理报废品的,这其中也有可能为了节省材料,达成废物回收利用的妥协,也包括放任坏零件的滥竽充数,只要不影响机器正常运转。

    老萧同样算不上一颗铆钉,但他依附在齿轮里,只要齿轮没断链子,就有他容存的空间,属于废物回收的节约型利用,本身就是妥协的产物,甚至还没动用过钳子尝试去拧开。

第三部分 6.我给领导开小车(6)

    12

    老婆的"大姨妈"来了,也无法拦截小车的航向,我只能在电话里跟她表明歉意,因为吴同学晚上要用车,而且非得我跟上充当名副其实的灯泡。地点还是"金盾",会晤人却是政委,完全属于私人空间。我本不想让自己微弱的灯光照在政委魁伟的体魄上,光影实在太小,有损政委的军姿,可吴同学放话了:"到了纪委后,奥迪的驾驶室只有你老余的位置,不管什么场合,无人取代,包括小欧。"

    我算听明白了,也就是说,小车司机这盏灯泡我是当定了,笼罩在私交公务上,用光影隐饰住私人空间,放大公务镜头,让她吴同学始终显现出"纪委书记"的脸谱,继而光明磊落,达到身正影不歪的艺术效果。

    同常务副市长的位置比较,此时的纪委书记更为小心谨慎了,不只是位置敏感,也因为她是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失去了经济学专家的优势。既然这样,又何必叨扰这块已经沉静的土地呢?当初空降到这块陌生的土地,好比是农业技术员下放到田间地头,要将书本上研究的技术理论付诸实践,结果以失败而告终。其实这结局一点不意外,因为从一开始,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就没指望一个女学究带来GDP拉动,卖一小块地皮也比你那书本里文字来得见效。人们原以为你见好就收,回到京城继续做学问去,你在这片土地上的烙印不过是干部履历上增添了一笔精华:从实践中来,回理论中去,仅此而已。然而,谁也未曾想过你杀了个回马枪,而且在"双轨"驰骋,自然叫人怀疑你当初为官一方的初衷了。只能说你蜕变了,有官瘾了,要权力了。

    这回权力是真格的,提名者是市委书记,受市委、省纪委双重领导,至少不用把政府放在眼里的。

    矛头到底刺向谁?是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深重思考,也正因为这种思考,才使得本已平静的事态处于紊乱状态中,失去了固有的方向。

    因为迷失才思考,思考出路,寻找安全出口。

    市委常委中,有一位高人是无须为出口处心积虑的,他就是政委同志。只要天下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地方上的钩心斗角是用不上枪杆子的。恰恰相反,他似乎在为自己寻觅进口,吴同学在他眼里,像是一座尚未竣工封顶的防空工程,他妄图探进隧道里,领略没有风尘的境地。

    进了"金盾",一落座,政委先向我司机发难,光线柔和的包间因为我的到来,仿佛架上了高空探照灯,亮如白昼,失去了浪漫的情调。

    "你是没地方吃饭还是吴书记不会开车呀?"政委酸溜溜地责问我,口气再不像以前打听吴同学归期时那样讨好了,把老余司机当小兵蛋子拷问了。

    "老余现在是我贴身保镖,到哪儿都得跟上。"吴同学笑着给我解围。

    "也包括'小招'吗?"首长跟小兵蛋子吃上醋了。

    "吴书记是在高抬咱小司机,首长别当真。"我忙说。

第三部分 7.我给领导开小车(7)

    政委审视着我,继续挖苦:"从体格上看,在部队只能做后勤服务工作。"

    我故作惊讶地叫道:"首长好眼力啊,我开过小车,警备司令部的。"

    政委见我死皮赖脸了,也只好将话题引入正道,问吴同学怎么想到上纪委了。

    吴同学呷了茶,没回话,而是望了我一眼,让我出去催一下服务员快点上菜。

    这情景跟当初老头子和纪委陈书记密谈时一个鸟样,分明是让我回避。敢情我这保镖既不能贴身,也不能贴耳。

    我笑了笑说:"二位领导慢慢聊,我直接上厨子那边督促。"然后知趣地退出了。

    "老余,把烟带上。"政委说着,将桌子上的一盒中华烟抛给我,这是要我长久候在外头了。

    其实,我对他俩一对一的饭局根本没胃口,出了门,招手叫来一个女部长,问她今晚有没有市政府的人来吃饭。部长说有好几间房,杨秘书长就在"北京"厅。听到小杨头在场,我算找对酒瓶子了。

    推门而入,好家伙,正喝得天翻地覆的,个个涨红着脸,围拢在首席位子上,看不到秘书长的脸了。可他身旁的那张寡妇脸却保持着冷静,正是胡博士。不用想,这是一桌官商交流的盘中餐,酒精浓度自然显得很烈性。胡博士跟我一打招呼,秘书长的脸才从重围中解脱出来,举杯朗声笑道:"纪委'书记'来了,大家伙还不放下杯子,接受调查?"从脸色的苍白度上看,杨秘书长喝得快到顶峰了,他是属于那种越喝到后面越苍白的酒客。倘若他处于清醒状态,一定会假模假样地将身旁的商贾们介绍一番的,即便是面对一个小车司机,即便是在饭桌上,他都要分清官商界限,以便给此类饭局定性:他小杨头是身不由己,勉为其难。我刚在秘书长旁边坐下,洗手间门一开,居然是"谍报员"吐着粗气到了近前,看情形是刚抠过嘴巴的,嘴角还残留着黏液,极有可能充当杨大秘的小秘角色了。见到我也是分外亲热,没等秘书长发话,直接给我斟上酒,就要碰杯。我给挡了回去,说各位大侠放过小的,我是来打牙祭的,吃饱了好开车送领导回去。

    杨秘书长清醒了点,卷着舌头问:"吴书记也在?"

    我点点头说:"正谈事,顾不上吃饭,我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先填肚子。"

    奇怪的是,一听到吴书记的响名,这里当即静默了下来,看来真把纪委当回事了。

    扫了大家的兴,我觉得过意不去,冲"谍报员"吼了一嗓子:"把这当足球场啦,不带中场休息的,赶紧整啊!"秘书长这才回过神,吩咐大家继续。

    我刚吞下一碗饭,小杨头就借故先走了,说晚上还要向市长汇报工作,让"谍报员"留下。小杨头走后工夫不大,吴同学给我打来了电话,说菜都快凉了,我们也吃饱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这才起身告辞,去担当灯泡重任。随手带上"北京"厅的门,身后即刻又喧嚣起来,"谍报员"的嗓门最亮堂。也难怪,沉闷了多年,终于爆发开来,自然有些癫狂。

    我倒是为"谍报员"的咆哮感到一种快意,至少是人才辈出,埋葬在宦海中的一粟修成正果了,荡成一叶扁舟开始航行了。人才需要机遇的土壤,也需要阳光和雨露,阳光是领导的赏识,一张笑脸,雨露是你肚子里的材料,天时地利人和,方才造就出一帆风顺的水手。

第三部分 8.我给领导开小车(8)

    "谍报员"显然是接近水手角色了,只不过他尚未知晓统领他的舵手是谁罢了。

    等我回到包间,政委正把酒自斟,吴同学斯文地切着一盘牛排,就着饮料品尝着西餐。而政委是不习惯刀叉的,用古老的传统餐具夹着下酒菜,送进口里,嚼得有声有色。

    真是难得一见的中西璧合。

    政委让我陪他喝杯酒,我婉言谢绝了,说自己已在外面吃过了,二位领导慢用。然后吹着烟,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喝着茶,打开了电视。

    从我进房间起,两人都闷声不语,各自打发盘中不同的风味。从政委黑里透红的脸色上看,谈话似乎有些不和谐。最后吴同学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拭好嘴唇,向政委道谢说:"让你破费了,明天一早要开会,我先回了。"

    政委竖起高大的身躯,嘴巴嚅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咽下了,最后才说:"客气,有空再约你吧。"

    回到车上,吴同学莫名其妙地笑了几声,问我在部队时见过这样的首长吗?

    我直言不讳地回答:"又高又黑的军官在部队见过很多,但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没领教过。"

    吴同学再次笑出声来,颇为得意地笑。

    13

    老婆在宣传部的分管工作最终让兼任副部长的广电局长提前辞去了宣传部的兼职。让一个专职副部长分管报社、电台、电视台,实际上间接压制了原来的局长上司,局长自己被架空了。为此,我向老婆提议说,去局长家里私下解释一下。老婆倒显摆上了,说本来他就不适合当广电一把手,我这样做算是给足他面子了,保留了他的局长位置。

    这就是官场,留足面子的官场。

    我就问了:"那谁又给了你的面子呢?"

    "书记啊!"老婆一语中的。

    答案明确了,动议让老婆充当舆论第二喉舌的正是壹号。

    "凭啥呀,不会是脸蛋吧,建议你以后多喷点香水。"经过上次暴力斗争,我改变了策略,拿出君子风范,只伸舌头不出手,口头交流。

    我的话让老婆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戳着我脑门骂道:"老娘若是靠脸蛋,现在至少坐上副市长的位置了。老余你还别不信,你也就是只癞蛤蟆,只配给老娘开小车的,想开床上夜车那是白日做梦。"

    这话我倒是信服,现在这官场上的娘们儿,哪个不是出水芙蓉,父系氏族的男权战斗,需要点娇色来调和,起到润滑功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也适用官场。俘获的女人越多好似也成了另一种政绩象征了,位置越高,女人越多,也越发精致,女人成了人肉梯子,每升一步,脚下那都是肉体铺垫成的。

    老婆接着托付我一个光荣神圣的任务,说:"昨天陪同书记去报社视察工作时,书记私下让我转告你老余,给他推荐一个司机,毕竟你在机关开车这么多年了,对大小司机都知根知底的,条件是四十岁以下,身板硬朗,为人要稳重,最好内向点,驾龄至少有十年。"

    我一听又火冒三丈了,挖苦道:"你娘的才上宣传部几天啊,这就把自己扮成'竹苑'一号楼的管家婆了,是不是也要给他洗内裤呀?"

第三部分 9.我给领导开小车(9)

    老婆被我骂得脸色微红,不自然地解释道:"还不是你高姿态,没把书记司机当回事吗?人家书记不避前嫌是看重你人品好,开车安全,跟我也就顺口提了一句,看把你急得。"

    我冷冷道:"别看我是开车的,车道上的事我是你师父,跟你这样说吧,你面子大到可以向书记举荐秘书人选,也不要推荐哪门子司机,司机就好比是领导的过门媳妇,事关命根子的大事,谁敢做这档子媒婆啊?!除了书记的姘头!"

    这最后一句让老婆失控了,一拳击在我胸口上,穷凶极恶地逼问我谁是姘头。

    我一把揽住她腰身,使劲往胸前一拽,笑道:"能有谁?刚猪头的老婆啊,哈哈!"

    老婆将头贴在我心口上,慵懒地说了声:"道听途说,你还真信了,放心吧,书记不是那样的人。"

    壹号到底是怎样的官僚,可能只有老对手人大主任给出标准答案了,我这个老车夫是无须为之操心的,也无暇给他推选什么壹号司机的,真要让我大力举荐,我肯定让小强出马,精干的"陆战队员"不配枪也比那满身肥膘的刚猪头强百倍,充当首长保镖是绰绰有余的。问题是他壹号敢起用一个身披商业迷彩服的司机吗?那倒是小强挣脱王圣水的最佳方式,就算接受了老板的房子,他小强也能理直气壮地一脚踹开王圣水。反之,王圣水也求之不得,书记看上自己的司机就等于把他拉拢到身边了,当成心腹之人,说不定能官复原职,继续红顶商业的生涯。

    老婆终于在我怀里倦怠而眠,合眼前还嘀咕一句:"你可要有思想准备,书记有可能要见你问话的。"

    在我问到书记秘书人选时,老婆已打起了鼾声。

    在纪委上班已好几天了,除了上下班接送吴同学,基本足不出户,市委大会小会也不少,比起文山会海的政府来说,好似从牛毛里揪出一簇金灿灿的头毛,都是精华部分,牛尾巴上的毛再多再长,也只是给牛头装面子的,所谓摇头摆尾的节奏及方向还得由牛头来掌控,这是决策与执行的关系。在这层牵扯的关系上,往往也不见得融洽,配合也不默契,老头子当政时,时常把尾巴翘得老高,甚至有横扫牛头的非分企图。决策是刚性的,执行是柔性的,所以常要变通执行,研讨起来方案多多,埋头于会场也就无可厚非了。现在不同了,吴同学本身就是牛头上的金毛,开会也不需要小车开道了,坐上电梯直达会场,比坐奥迪省事得多。省事对一个小车司机来说就是麻烦,成天坐在别人的办公室里荒废光阴,这是最大的麻烦,我明显感到有些不适应了。而其他副书记的司机好像早就习以为常,往人家办公室里一赖就是一天,茶水伴着口水,喷洒在报纸铅字上,像是把一天的时光给嚼烂了。尽管事前已了解到纪委机关的办公气氛不太活跃,但没想过如此沉闷,沉闷到你失去一块发泄的领地,被积压在一个角落里,坐立不安着。

    我强烈眷恋起政府小车班来,同样念旧着老杯的嘴巴来,在那边,无聊的空间时常让老杯的播音节目充实着,能找到些乐趣。

    在老白那里坐了大半天,烟抽得太多,有些口渴,刚加满杯中水,项主任忽然拎着两大袋子水果进了办公室。

    我笑着问:"这里流行发水果?"

    项主任扔给我一个苹果,语气有些发酸地自嘲:"不比政府,政府长年累月发奖金,咱这里一穷二白,水果也吃不上,这是下午开会用的,吴书记要请退休老干部回来开个座谈会。"随后有个司机拎着装满矿泉水的袋子跟着进来,气喘吁吁的。这胖司机是第一纪检室专用司机,开着一辆面包车,听他们都叫他大胖,手脚比较勤快,面善人缘好。

    望着一个"双轨"专用司机担当起采购的小角色,我削着苹果问:"都闲着啦,咋不出去办案呀?"

    老白点上烟呵呵一笑:"老余,外行了吧,你以为这里是公安局,婆媳吵架也要听从110指挥调度出警呀?跟你这么说吧,咱这里逮只耗子还要看它是不是先误吃了耗子药,纪委不是猫,想伸爪就能扑上去的。"

    我听出这话里的意思,警察碰到嫌疑人,无须请示报告,掏枪就能主动出击,而纪委得听上头的指示精神。看来,"轨道"是现成的,火车司机也是待命的,启动要靠调度指令。

第三部分 10.我给领导开小车(10)

    大胖不愧是业务室的御用司机,拎开一瓶矿泉水,润了润嗓门就炸开了:"检察院比咱纪委强多了,咱掌握很多的线索放着不用,都让检察院捷足先登了,人家决定干一把才先搁到这边来过过场的,可话说回来了,人家检察院有权扣压赃款,咱没有啊,只能靠政府拨款当经费,车一出去就费油钱,咱没资本折腾不是?出差一天才补助几十块钱,盒饭钱都不够花的,有啥好忙的!"

    大胖还要说下去,被项主任制止了,项主任说:"让牛主任听到这话,你会倒霉的。"

    大胖一吐舌头:"余哥不是外人,咱被窝里吃嚼蚕豆,没响声……"

    项主任招呼大胖叫几个人手,把东西摆进会议室,他这才收声走了。

    我问:"办公室这边没车吗?"

    项主任说:"以前有辆面包,现在都充实到了业务室,唉,忙的还是咱们,用车还要跟他们打招呼,庙穷穿破裟,我这主任也够寒碜的,还没有在区委待遇好。"他不让别人发牢骚,自己却接茬了。

    老白听后一脸奸笑,没出声。

    我啃着苹果又进了胖妞的办公室。她这几天也一样烦闷着,整天对着电脑上网消遣,再加上小李同志烟火不绝,老跟她作对,让她这个昔日炙手可热的秘书找不回影子了,十分郁闷。

    就胖妞一个人在,一见我就嚷道:"那胖子真搞笑,叫我过去给他布置会场,摆放水果饮料,有病!"

    她端的还是书记秘书的架子,只会吃喝,不会干活的主儿。

    我说:"这里不同政府啦,大家都很低调,我也没想到让人敬畏的纪委竟然是这样的冷清,汽油都省得冒出车尾了,哪像是呼风唤雨的纪检门槛啊?"

    "这就后悔了?那你老余头上市委给书记开车去呀,多美的差事给你浪费了!"胖妞瞥了我一眼,分明是挑明:你老余头现在可不简单了,脚踏两条船不说,连书记都礼贤下士请你入阁,背后是当部长的老婆给你撑面子吧。

    胖妞的神态让我的脸上有些发烧,这妞已完全脱胎换骨了,装备上了千里眼、顺风耳,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

    我尴尬地笑笑说:"真有那事我会上这里来吗?莫信谣言。"

    正说着话,两个后生走了进来,小李嘴里吐出一块葡萄皮,不偏不正,刚好落到胖妞的办公桌上。胖妞不干了,责令对方给她擦干净。

    小李眼睛一瞪说:"我们在会议室义务劳动,你坐在这里像个地主婆子作威作福,嫌剥削咱劳动成果还不够吗?自家院子自己打扫!"

    胖妞的脸气得近似要扯下肥肉来,将桌子拍得"咣咣"响,叫道:"你这家伙等着瞧,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小王一见双方互不相让,对峙下去就要惊动领导了,忙从卷桶里扯下手纸,给胖妞揩掉了葡萄皮。

    小李点上烟,指点着胖妞说:"别以为自己以前在政府是市长秘书就把狗尾剪了跟鹿跑,你在大学捧书本时,老哥我就是陈书记的秘书,你也太不识相了点,有胆量跟我上吴书记那边说理去,看书记是不是还惯着你啊?"

    胖妞算是碰上对手了,同样的刺头扎到一块,针锋相对。可人家小李说得也在理,前任秘书正处于寂寥期,给后任秘书上了一堂生动的教材课,难怪胖妞这次忍气吞声,不再言语了。

第三部分 11.我给领导开小车(11)

    14

    昨天下午的座谈会开了有三个钟头,头发花白的老干部们重新被召集到一起,消磨时间那是肯定的。参会的除了干部室正副主任,其他科室的头头都没通知到场,包括管家项主任。听老白说,以前的纪委书记很少召集这样的会议,陈书记在任的几年时间里,好像有一年的春节把老干部叫到会议室,给老同志们拜了个团年。这新任书记第一次召集会议却不是在职的纪检干部,确实叫大家有些不解,那活属于老干局的事,再者说了,老同志们无非是呐喊退休待遇问题,咱纪委自己温饱都没解决,能管到老同志的胃口吗?人越老胃口越金贵,只喜欢甜食了,吴书记可不是当初的管财的吴副市长了,应该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等老干部们个个喜笑颜开,满意而归后,大家才知道点会议精髓。其中一位在副书记位置上退下去的老干部,会后在办公室闲聊时做了总结,说纪委工作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而腐败现象是一年强过一年,根源在于纪检干部没有发挥正常的监督职能,见风使舵,顺流而下,一味听从领导指示,工作完全处于被动,眼见着国家财产中饱私囊,养肥了一大群蛀虫,实在叫老百姓寒心哪!我们当年可抓过不少大案要案,包括******都曾从我们那时候的干部队伍里抽调过精兵强将直接参与到副省级领导的大案调查组里,这些年里你们有吗?不说别的,县处级查出了几个呀?人家现在不照样住在大别墅里颐养晚年?我们这些退下去的老同志,看着心痛啊,这样的纪委机关不是摆设吗?只拿薪水不干活,不如解散算了,节省国库开支……吴书记在老同志面前是表过态了,下决心要改变目前纪委工作的被动局面,领导只是决策者,具体工作还需要你们业务部门放胆去做,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要有急迫感,更要有责任感……

    老实说,这几天来,还是这位老书记的会后感言让我这个小车司机感觉到自己是坐在纪委机关当班。

    每天到这里击鼓申冤的老百姓也不少,但大多是留下一篮子陈旧的废纸张便不了了之了,把这儿也当成信访局了。

    昨天我就碰到一位瘸着腿、步履蹒跚的老妇女上办公室来哭诉,口口声声说,窗口那么高,我儿子咋能够得上窗子上吊自杀啊,派出所要赔我儿子的命,你们领导可要为老百姓做主啊……

    老白看上去是司空见惯了,麻木不仁地把老妇女打发出去,叫她上公安局去。回头跟我说,这女人真可怜,前年就来过多次,儿子自杀了,她也快疯了,老以为儿子是被派出所干警打死的,真没办法啊,对付这样告状的,每年都有好多类似的投诉告状,也分不清主管部门,到处申冤,到处投诉,咱信访室转出去的诉状不比法院少,唉!

    我摇头说:"这话不夸张,市府那边也一样,我们在小车班里也遇到过,把咱司机也当青天大老爷了,门卫拦都拦不住,人家带上身份证件,名正言顺找政府信访部门你总不能拦住吧,可一转身人家就上了市长办公楼,知道'信访跑烂鞋,不如拦小车'的理儿,找大官才管用。"

    从吴同学这次会议精神上看,她这是先拜师求艺,先向前辈征询意见,然后才拿出方针大略,跟在职的一线同志们交流。

    没两天,组织部的一份任命书传达到了纪委,"牛鬼"荣任纪委常委,继续兼任纪监一室主任不说,外加分管信访室。

    原先一个常委被调离了,大家对牛主任的称呼有了改变,改为牛常委。现在想来,这吴同学在北京期间不只是在儿子面前担任母亲角色,也为上任新岗位做了准备,包括对干部队伍的摸底,所以,一回到"小招"就召见了纪委业务能手——"牛鬼"。

第三部分 12.我给领导开小车(12)

    "牛鬼"这几天上省纪委接受业务培训刚回来,升任常委让他颇感意外,当白副主任也改口叫他常委时,他晃着脑袋说:"老白,你也跟着叫呀?还是老牛听起来顺耳。"从两人谈话中,可见关系不一般。老白事后跟我说,他和牛常委曾经共事多年,是纪监一室的老搭档,假如换个说法,那他老白还算是牛常委的师父,手把手教会当年初出茅庐的小牛同志的办案技巧。那时候的小牛总在身份上错位,把自己当成了普法宣传员,引证法律给接受调查者解说枯燥的法典,结果适得其反。人家狡黠地一笑说,电视上的港台片子经常有句"有权保持沉默",那就是你这位小同志所说的法治精神吧,好嘞,我保持沉默,一直陪你们在宾馆住下去。老白给这位法律高材生找回了本色,告诉他纪检工作实行"双规",就是让涉案人提前交代问题,千万别向对方说教啥法律词眼,思想工作早应付不了那帮腐败分子了,司法介入前咱得想办法先让他张口,口子一开纪检工作就算完成了,至于后面的事那才是检察官的职责,咱是无权抄家封号的。

    总之,"牛鬼"能有今天,也是师父老白当年的调教。老白很是得意,自己只能在副主任位置告老还乡了,但弟子在升迁,便觉得宽慰了许多。

    老白还给弟子抱打不平,说吴书记是伯乐啊,过去要不是被压制排挤,牛常委早当上监察局副局长了,那娘们儿还不是投桃报李给提拔上的?陈书记把她当第二夫人了,外人不知道,咱纪委的背后都叫上"书记夫人"了……

    老白的上述道白都是在麻台上散布的,"书记夫人"正是监察局副局长。身在官场,甭管你先前官衔多高,只要退位了,首先贬损你的就是曾经的下属,将过去满腔郁闷爆发出口,焚毁你的影子。一碗水都端不平,何况是浩淼缥缈的宦海,虾兵蟹将们随波逐浪,各显神通,潮起潮落间将一肚子苦水呕吐出口,抱怨大海无风也起浪。我同样相信,市府那边也有此类怨言流窜:吴市长不是一直自命清高,以专家学者自居,为官不贪权吗?怎么跑进纪委了?原来把咱这里当跳板了……

    自从进了纪委开车,除了办公室和胖妞那里,我还没光顾其他地方,严格遵守吴同学的禁令。其实吴同学有些故作神秘,至少我看到副书记的司机是没这规矩的,信访、干部、廉建、调研等几个室尚且不说,就连三个纪监室和案审室也是他们喝茶消遣的悠闲场所。我还看到其中有个司机经常上女副局长的办公室,一待就是老半天。听老白说,那司机原来是跟陈书记开车的,也姓陈,陈书记走后,一直没有安置新岗位,车少人多,现在闲置着。

    女副局长正是"贤聚楼"韩老板的前妻,从老白的道白可看出,传言中她的某市委常委姘头也正是陈书记无疑了。

    事关一把手的传言总脱不开一个"色"字,甭管真假都先给你乌纱帽镀上色料。倘若背负着这样的名声一帆风顺跨越了宦海,功成名就中还保住晚节,那当初的色料便随风而吹了;可一旦东窗事发,这颜料的负面作用就带来致命一击,好似冻结成拳头大的冰雹砸在窗户上,让你遭受白色恐怖袭击,有色的脚印后面很容易找到蛛丝马迹的。君不见,很多线索都是从色料上深挖出暗道的,打通暗道后,便春风大泄,房子票子车子奶子都晾晒到阳光下了。

    每一个蛀虫的后面,都残留下坑坑洼洼;每一个贪官的影子,都罩着粉粉面面。

    小蚱蜢老萧也带染色体,赌徒男人只是前奏,桃色女人才是后面的铺垫,若不是达成妥协休战,老萧的色体将被一层层剥离开来,最终将面临黑袍法官的审判。就目前来看,本市几个巨头中,壹号、老头子、陈书记无一例外印刻着这样的色篆,就差新市长了,估计新市长帽子上的颜料正在选配中,很快便要亮相的。有关政协主席的段子更荒谬,听一个在组织部开过小车的司机说,老部长只对未成年少女感兴趣。比起其他巨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呀!我倒为吴同学担心着,跟老头子之间的暧昧还在纠缠不清中,半道冒出了程咬金式的政委来,一旦被人捕捉到,那色调未免太深厚了。

第三部分 13.我给领导开小车(13)

    15

    接下来,吴同学又使出没有门派的招数来,要召开全市纪检工作会议,参会成员为各县(区)和市属单位纪监机构副科级以上的党员干部,而会议地点选在了A县。按惯例,这样的会议肯定放在市委办公主楼的小礼堂召开的,何故跑到偏僻的县城呢?包括落实会议通知下发的项主任也琢磨不透,让小王将一大叠信封送往市委收发室。项主任给A县纪委提前打了电话,口头通知那边尽快准备好会前部署,包括参会人员的休息场所。然后又给吴同学打电话请示书记:"发言稿该谁来起草?小欧吗?"随后他道了声"好的",就挂了电话,手托着腮帮,若有所思。

    我放下报纸,问项主任:"开几天啊?最好多开两天,在那边搓麻将我手气一直不错。"

    "就半天。"项主任回答。

    老白颇为不解地问:"才半天会议,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项主任离座给自己加满茶水,向我问道:"以前不是欧秘书给吴书记起草发言稿吗?"

    我摇头说:"不大清楚,从没关心过这样的事。"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胖妞在吴同学面前可不是动笔杆子的御用文人,也不是给领导出谋划策的幕僚。我很难给胖妞的职责下定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常给吴同学抵挡了不少马屁精,让吴同学免受夜幕下的骚扰,工作之余享受着"咖啡"般的清静与悠闲。胖妞倒像是吴同学的护门神,包括那神通广大的胡博士,吴同学在任拆迁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时,胡博士始终未能如愿叩拜。胖妞在车上提过,拿人家的手短,嘴巴还是要动一下,这样才心安理得。

    吴同学当时的答复是:"这样的人你负责给我拦在小招门外,切记!"

    看着项主任为难的样子,我笑着问:"书记叫你亲自捉刀?"

    项主任摇头讪笑:"我哪敢给书记写稿子啊,水平有限哪,书记说早交代牛主任了。"

    原来他是觉得自己这个办公室主任被冷落了,牛主任的手伸得太长,让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办公室主任产生一种危机感。

    别说是办公室主任,就算是司机,某一天发现自己的驾驶室被别人霸占了,那感受也很酸楚的。机关的职位有大小,有轻重,可不管处于什么样的位置,都忌讳被别人取代。假如你是专门负责给领导输入文字、校对打印稿的,有一日领导拿着手稿给了你隔壁那位同事输入校对,千万别在自己近视镜片上找瑕疵,以为度数不够了,忘记加"冒号"了。问题不在视力工具上,而是电脑识别系统,极有可能你的指头连打汉拼,电脑将原文中的别字给自动修正了,领导能怪罪死脑筋的电脑吗?只能怪你人脑不够灵活啦。

    中午我正在食堂吃饭时,小姜打来了电话问:"过几天是不是要上A县去?"耳朵够灵敏的,会议通知刚一发出去,他就提前截获了。

    没等我说话,他又解释说:"是老头子让我代为问话的。"

    上次A县风波,我的事后表现让老头子很失望,感觉这个旧车夫是刻意要跟自己保持距离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重新拉回主仆间的距离,以示自己的赤胆忠心始终未曾动摇。可我知道,老头子是性情中人,丢失的东西是铁了心不想拾回的,我就是他丢弃掉的一把钥匙,那张门被锁死了,除非我动用铁锤主动给砸开。

    我跟小姜说:"纪委要召开会议,地点落在了A县。"

第三部分 14.我给领导开小车(14)

    小姜随后才说:"老头子好像有很多话要问你,余哥你还是去一趟他家里,从省城回来后,老头子一直阴沉着脸,我快成老家伙出气筒了。"

    显然是A县那边向他通报了吴同学的最新动向,将上任后的第一次亮相安排在了A县,背后是否有什么含义,这可能是A县那边焦虑的,毕竟纪委会议不同于招商会,容易让人推测:那边可能要出事。

    最忐忑不安的可能是萧书记了,老子屁股还没坐热,你纪委就跟过来摆椅子开会,这不是成心要我坐不安宁吗?难道是换个手法来耍弄我,直截了当想叫我萧某人睡宾馆?不对呀,不是休战了吗?赌博案不是消停了吗?咋没完没了呢?把老子发配到荒疆,然后实现"农村包围城市"的伟大构想?

    蚂蚱躁动,绳子就颤抖,于是老头子也开始琢磨这事了,也觉得蹊跷了。

    假如真想探究到吴同学的举措的意图,他完全可以找陈书记的余党们垂问,包括女副局长,她也是常委身份,不可能连一次会议的主题都不知晓的。就算我在老头子面前密报,也只能重复跟小姜所说的,我只知道是开会。

    我始终不相信老头子会向自己的旧车夫打听啥政治动向,再怎么着也是权力机关首脑不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在老头子的眼里就是一个车夫,仅此而已。他若想找我谈话,可能还是念旧往情,给我的车道明确航向。

    只要旧车夫一帆风顺,他的老奥迪就不会抛锚。

    吃完午饭,我习惯坐在胖妞的办公室里剔牙,喝几口水看几份报,然后休息。胖妞正在煲电话粥,好像是汪公子在心疼女朋友为减肥又没吃午饭。胖妞耐心解释着自己为什么节衣缩食,死不承认自己在施行减肥,说像她这样的完全是遗传基因,喝凉水也长肉的。办公室的另外两个后生午休一般不回办公室,所以,胖妞笑起来眉飞色舞的,完全处于热恋中女人的弱智状态,听起来叫人发怵。

    她一放下电话就说:"你老余头一脸阴笑,偷窥癖啊。"然后啃起苹果来,起身将我手里的报架抢过去,回到桌前自己看着。

    我善意提醒道:"女人对自己的身子有个误区,贻误终身啊!其实男人都喜欢女人丰满点,那样才显得女人水灵,可女人明知道这个理儿,为什么偏偏寻求骨感呢?吃药挨刀也在所不惜。"

    胖妞扔给我一个苹果说:"中午没吃饱吧,唉,现在我们过的是饥寒交迫的苦日子,你也以为我在减肥啊?我是不习惯食堂里的饭菜,比政府那边差远了,闻着就反胃,你说是不是咱以前免费餐吃得太多,把自己胃口养金贵了,不适应这里的粗茶淡饭?"

    "也许吧,不说别的,单出勤奖一个月下来才区区几百元,往后我老余也跟着减肥得了,也好,肚子太大,刚好排气。"我就着苹果点上了烟,道出心头的不满。

    胖妞笑了笑说:"咱俩这叫悬崖勒马,弃暗投明,想想跟胡博士抹那点油水,我都后怕了。我嘛,还没转正就快成腐败分子了,想想你老余头在领导车子里窝藏这么些年,一定是劣迹累累啊,该庆幸才是,至少这里是安全部门。"

    说到这里,胖妞压低了嗓门,这话是跟我老余头的关门之言,话里透着影射,贬低自己,戏弄我老余。

    我故意装傻问:"这话是怎么说的啊?整成逃犯似的!"

第三部分 15.我给领导开小车(15)

    胖妞奸笑两声:"嘿嘿,打个比方吧,我是浑水里的一条小鱼,你哩,就是一只扎进淤泥里的泥鳅,一缺氧气,首先浮出水面的是像我这样的,至于你,哪怕水干了,也能靠淤泥生存,这也是司机的好处呗,树大好乘凉。"

    越说越城府,感觉她一定失去处女之身了,每次呻吟好像都搀杂着血的代价,字字珠玑啊!

    男人善于改变一个女人,不只是女人的胸脯,也包括改造女人的脑子。汪公子肯定朝胖妞的脑子注了不少浆液,润滑了女朋友的脑部神经元,卖起关子就如同汪公子的麻台作风,声东击西。

    我试探着问:"像是有风声?跟我先吹吹风头,我好关好车窗。"

    胖妞经不住我敲击,终于道出了隐密:"这次A县会议是经过市委那边筹划的,A县这回真的要出大事了,姓储的不是还没有新任命吗?极有可能请到这里当'贵宾'招待了……"

    胖妞说到这儿,急忙收住了舌尖——两个后生进了办公室。

    听后,我十分震惊,小李凑过来给我点烟时,我嘴里烟卷忘了吸。

    小李问我:"咋溜神呢?刚才是不是进来过大美女呀,叫老余魂不附体了。"

    我这才看到鼻前的火舌,忙吸气燃着。

    胖妞收起报纸,将头埋在办公桌上要睡午觉,嘟噜一声:"午间休息,请勿打扰!"

    连日纷争,小李可能也习惯胖妞的语气了,之间也达成了某种妥协,毕竟是新书记的秘书,老书记的秘书风采已成过去式,还得看僧面的。

    两个年轻人一个看报纸,一个上网,办公室变得很安静。我却坐不住了,只感到自己把小姜的传话过于简单理解了,老头子这次有话要说,后果比较严重的。

    如果说,上回老萧这只小鸡崽没被斩落,猴子虚惊一场,这次等于是将火苗直接引到了猴毛上,劈啪声下,烤起了猴屁股,后院起火啊!

    胖妞的秘闻绝对来自壹号的小范围的圆桌会议,从未来公公嘴边吹来的,她是憋不住才透出口的,纪委会议的背后行动肯定是在口头吹风会上规划的,难道吴同学这么快就成了壹号的风口?不是达成妥协备忘录了吗,怎么忽然阴风骤起啊?

    记得老婆对老萧的调遣做过评价说:"出去了就回不来。你以后少跟老头子那些旧党残羽搀和,上次A县风波就是教训。"

    我开始感到妥协之后是更大的狂澜要掀起,兴风作浪的不是别人,正是吴同学。

    吴同学这次要脱身夹缝,冲杀出身子,拿党校老同学开刀吗?

    种种疑团好似车尾吐出的废气,呛得我心慌意乱着,我决定趁着夜色去探究老头子的内心世界。

    我敢肯定,风声也吹到了他的耳边,未雨绸缪,他得像上次那样,给自己预先撑开一把伞,将风雨抵挡身外,等天放晴了,再完整收拢。

    只是,吴同学是那把伞具吗?

第四部分 1.我给领导开小车(1)

    16

    周末晚上,老婆意外回家来吃饭,心情好像不错,下厨做了好几道菜。老爷子现在难得碰上媳妇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下酒菜,米酒喝得很开怀,还让我陪他喝了两杯。我说今晚跟人约了牌局,仓促吞下一碗饭便出了门。

    我没开车,叫了辆的士,直往政府大院而去。还真有约麻台的,只是汪公子主动邀约算是第一回。叫我上"金盾",说今晚有"王圣水"大财主作陪,杨秘书长早摩拳擦掌了,有发小财的机会肯定要搭上你老余。我说稀罕,以前从没发现你有菩萨心肠,见我上了纪委,你大发慈悲来给我扶贫了?

    汪公子讲了实话:"现在不一样了,小欧在你车上不是?在那边多照应点,给我看住了,那边我听说年轻的色狼可不少。"

    真把胖妞当天鹅肉了!我听后确实有些恶心,所谓物极必反,汪公子这只癞蛤蟆贪吃了太多天鹅,撑破胃之后,换了口味,蠢笨的企鹅嚼起来才带劲儿。

    我说:"今晚上实在没空,改天吧。"

    事先也没打电话,我的突然造访,让正看电视新闻的老头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纳闷地问老婆子:"院门没锁吗?"

    老婆子招呼我坐下,沏上茶才回答:"才几点啊?有这么早就关院门的吗?老年痴呆啊你?!"

    见我提着两条烟,老婆子责怪说:"你小余哪怕几年来一次都不是外人,怎么还拎东西呢?"

    老头子冷冷扫视了塑料袋子里的烟,鼻子"哼"了声:"自己掏钱买的吧?留给自己抽吧,我还不至于混到让自己司机孝敬烟的份儿上。"

    老头子真是火眼金睛,一眼洞穿了两条中华来自司机的钱夹。挖苦的是啊,自从跟了吴同学,这中华牌子早是过眼烟云了,我勉强依靠老婆收受的礼品过一个中档烟民的生活,偶然会向别人趁火打劫。

    老头子的话让我猛然产生一种委屈,鼻子酸楚楚的,像一个久未啃到骨头的流浪狗,在回归主人膝下时,哀怨成吟,流下一嘴哈喇子……

    老头子目光依旧关注在电视画面上,镜头正落在他身上,又是在主持人大常委员会会议,同样是常委会,他脑子里的画面一定聚焦在市委常委会上,那场合才是真正当权派,他可是代任过市委书记,也曾坐过壹号位置,只是没等到焐热,就给推下了。

    "你老婆不知道你来我这儿吧?"老头子望着电视问。这话显然是在我夫妻两人间画了道"三八"线,老婆属于那边的人了。我自然领会他的意思,便说自己借口出来打麻将的。

    老头子终于点了下头,递给我一根烟,将电视关掉,让我喝茶。

    他开口问我:"上纪委那边适应没?那种地方可不是小车班向往的,容易断火。"

    我忙说:"自从跟了吴书记,断火早习以为常了,烟也少抽了。"

    听到"书记"两字,老头子苍眉紧蹙,咳嗽了几声接着问:"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吗?你老婆为你可费了不少心思,咋没珍惜机会啊?"

第四部分 2.我给领导开小车(2)

    话题越发敏感了,我老婆那档子事看来他早看穿在眼里。

    我尴尬地挪了挪屁股,说:"女人嘛,瞎操心,我怎么能让一个娘们儿使唤自己,头发长见识短。"

    "呵呵,不见得,她比你有战略眼光,你这叫不识时务呀!"老头子干笑两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让我看一张照片。照片不是很清楚,可举杯媚笑着的正是我那副部长老婆,跟她碰杯的也正是壹号人物。老头子啥时候学会了私家侦探这一套,居然背地里人肉搜寻?我的脸一下子火烫起来,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头子说:"你别激动,公众场合的晚宴。你老婆不简单呀,我当初没给她动位置就因为她太不简单,官场上不适合有野心的女人,我那是为你好。可现在是爱莫能助了,掌控不了局面哪,凡事得靠你自己了,你能继续留下给小吴开车,说明我当初没看错你。"

    我赶紧表态说:"她也就是想换个单位,像她那样的,除了卖弄文笔,没多大领导才能的。"

    老头子的小眼睛转动了几下,继续说:"我看不见得,她是冲以后常委的位置去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身在机关,谁没有野心啊?只是女人的野心一旦膨胀开来,就节外生枝了,往后啊,有的是流言蜚语灌入你耳朵的,你应该告诫她,不能拿原则做交易。"

    老头子最后一句是一石击双鸟,凭我多年来给他开车的体会,这话中除了女人"色"字交易外,还有更深刻的意思在里面,那就是我给他开车时所发生过的那些黑夜里的事,那其中的原则性更强,一旦从枕边风吹出去,就足以构成龙卷风的威力,吞噬一切。

    将一个小车司机的原则迁移到司机老婆身上,是顺理成章的,这也是老头子最为担心的,也极有可能是老头子当初不提拔我老婆的关键所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政治本身就是交易的产物,符合正常规律,等价交换,钱,财,色,也包括那些个原则性的见不到光亮的事儿。

    我斩钉截铁地、也极其委婉地回答说:"我开车这么些年,从没丧失原则。"

    这话尽管不能叫老头子吃颗定心丸,但态度很明确,我才是当事者,只要我牙关紧咬,其他也都是些道听途说了。

    没人相信一个男人在老婆面前讲究啥原则的,裤子一脱,强暴也轮不上强奸罪名,原则顶多是个避孕套子,薄如蝉翼。同样的套子用在妓女身上,性质就骤变了,防范病毒的原则性再强,也避免不了标签的正当性:非法嫖娼,非法交易!

    老头子终于卸下凝重的神色,放松地哈哈一笑:"你小余是多虑了,咱俩共车那么些年了,一直四稳八达的,从没发生过事故,包括闯灯超速,除了尾气污染点空气,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的,交警那边是没有污点可查的。"

    这话听来很轻松,可字字掷地有声,叫人耳鸣成嗡。明里是给我这个车夫打气,暗地却在警示我:你所见到的都是些废气排放,乌烟瘴气的小车那是机械化的结果,空气浑浊,谁敢说自己的呼吸系统没遭受侵蚀?法不责众也就理所当然了。

    老头子切入了正题:"以后有什么事就给我电话,不要再登门了。这回小吴是充当先锋官了,矛头直指A县,是要动真格的了,老储的裤裆能不能捂住,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这样也好嘛,至少让过去那些风言风语不攻自破了,老子跟小吴之间只是同学关系,好嘛,现在听从帅帐指挥,跑到我老家反腐败去了,老子倒想看看能抠出几条蛀虫来!"

第四部分 3.我给领导开小车(3)

    我还是低估了人大主任哪,吹风会再隐秘,也逃不出他的耳朵,兴许他的耳目就安插在壹号的圆桌会议旁。我来得还算及时,至少在斗争拉开序幕前,向旧主子咬紧牙关表了态,我牙缝越小,他就越放松,车夫心定,车主才能安神休憩。

    我先前所理解的"妥协"看来是判断失误,老萧赴任前步履沉重的样子,是觉察出其中暗藏的杀机,将两只蚂蚱拴到一起来烧烤,那蹦跶的力量足以叫绳索哆嗦。可我始终弄不明白,这吴同学到底是何角色,难道真的跟壹号之间达成了攻守联盟?她这样做意图何在啊?仅仅是要在官场上开辟第二战场,树起一面反腐大旗,洗刷在市府的怀才不遇?

    老头子的话进一步证实了我对吴同学的分析,他深叹一声说:"做官也有瘾啊,知识分子当官的瘾更大!我当初给省委组织部引荐小吴真是败笔,来下面实践好几年了,甭管成效如何,回去总结理论至少有了活生生的一线材料吧,干吗要折腾回来呀?一句话,是官瘾!我的话老同学是听不进了,只听那书生煽风点火,我是极力反对让一个知识分子主持纪检工作的,可省委组织部没把我意见当回事,我是瞎操心啊!看着吧,这纪委上面的双重管辖很快就会被那书生一手遮天了……"

    老头子像是一肚子话憋得太久,也不管眼前只是个司机,倾将道出口来,把我当成省委组织部部长了,指责上级领导没有明鉴。

    话题太敏感,叫我难以消化,我呛了一口浓烟,咳嗽了两声,老头子才回到现实,将烟卷叼上嘴巴,收住了话头。

    那晚也没谈多久,老头子就端茶送客了。临走他拍拍我肩膀,老生常谈道:"你只管开好车,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是老头子每次在风浪面前的自我淡定,绝非说给旁人听的,是在给自己打气,鼓足勇气蹬上踏板去冲浪……

    17

    这几年里,如此隆重的专题动员大会在纪委机关还是不多见的,在市外召开更是破天荒,人们都隐约感受到会前的紧张气氛,也都领教了新任纪委书记不拘一格的工作方式。当初在市府也放过"三把烈火",只是充当消防员的反对者势力太强,动用高压水泵把火给浇灭了。这次的火势直接从外县蔓延开来,火舌方向不明,自然叫人琢磨不透,如坐针毡。

    会前两天,一切准备就绪了,吴同学在纪委会议室召开了常委会,就这次会议主题定了调,全面清查"经济环境"星级测评点。

    吴同学的基调早在常委会前我就了解到了,因为枕边有了副部长夫人,晚上吹出来的。为了剔除我内心的疑问,以免我怀疑她和壹号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她说消息是壹号新到任的秘书提供的。水班长终于扬眉吐气贴近壹号当上了机要秘书,听老婆说是省报那位副主编推荐给书记的。这水班长很有女人缘,大学里恋爱和学业两不误,在学校就入了党,还做过系学生会主席,天生是位仕途胚子,所以,他当初选择市委机关,是仕途的最佳捷径了。然而,事与愿违,他在信息科混得并不如意,笔头功夫一如当年,挂着省报通讯员的头衔,跟省党报记者站混得不错,但最终也只捞到科级,比我老婆还矮一级,这让高材生很不平衡。机遇的平等性并没有公平体现在官场,缺少提携之人,机遇总同你擦肩而过,多少个仕生在这里面熬白了头发,直到回家抱上孙子了,还在夕阳下投射出怀才不遇的阴影啊。不是我技不如人,而是没有我施展伎俩的舞台呀,舞台由谁设,非演员,是导演,提携你的幕后人。小杨头的升遣,留下一处肥缺,估计夜色下的"竹苑"一号门槛被脚跟磨去了几寸,排着队伍要填补那份空缺,有举荐的伯乐,更不乏毛遂自荐的勇夫,勇夫靠的不是胆量和义气,而是口袋里的筹码,搁到天平上偏向自己这一方,那就是完美结局了。小杨头在机关混了那么些年,可以说呕心沥血吧,身子却粘在副处的椅子上挪不开身子,可跟到壹号屁股后面没几趟,便扶正了,这点跟领导坐骑差不多,科级跟班的就形同桑塔纳2000,叫壹号跌价,至少在外头替他发号施令的威信还不够,所以,必须更新换代,与时俱进。当初壹号在校友会上看似是朝小杨头扔了块馅饼,让他在苦涩中尝到了甜头,其实苦涩本身就是获取甜蜜的本钱,他那份苦涩正是老头子在市府给他酿造成的。机遇不光只是给有准备者去赢得的,更多是别人将机遇攥在手心舒展到你面前,由不得你不出手抓住。与其说机遇来自壹号的馈赠品,不如说是老头子给他小杨头酝酿的高粱酒,时间越久,味道越烈,也就越发醇香了。小杨头是只酒瓶,老头子是酿酒人,壹号是揭开瓶盖的品尝人。

第四部分 4.我给领导开小车(4)

    水秘最终通过省报副主编举荐成功,也是他的知己贾记者幕后操劳的结果。在贾记者的撮合下,主编这样的高级文人讲究的是清高脸面,比糖衣炮弹威力要高得多,喉舌嘛,决定你一方水土的纯净,壹号自然是无法挑剔的,所以水秘不费一枪一弹便杀出了重围,实现了战略大转折。老婆说水同学过去在学校有个花名——水蜜桃,看来是叫对了。老婆说这话时有些酸溜溜的,敢情她不是女儿身,那机会就不是水同学的了,也难怪老头子对她评价很到位:一个有野心的女人。熬出头的水蜜桃上任以来一直很低调,知道自己还在试用期,还得小心伺候着壹号,有些话儿也只敢跟老同学透透气,所以,我这个纪委书记的司机赶超在纪委常委会之前,就学习到了会议精神大纲。

    对于"经济环境"星级测评点这一新潮名词,我知之甚少。过去在车上听老头子提过几次,都是电话里听到的。老头子跟陈书记在电话里说过,省纪委拿本市的企业做示范点,咱市纪委不妨拿A县做试验田,从A县逐渐推广。我当时不太明白这词的含义,后来才听说那是在任省委书记一手倡导的反腐倡廉新策略,从企业入手,打造一道防火墙,扼杀滋生企业行贿受贿的土壤。老头子在A县搬石造田时,也正是那位省委书记把他赞誉成"当代愚公"的,所以,特别交代在本市做示范点。老头子刚在市委书记"代"字上行走,便想到发迹地A县了,想在省委书记面前打造第二次"搬石造田"的创举,于是A县成了试验田。星级测评具体做法是,纪委通过审查核实,从试点企业中列出"经济环境"廉洁名单,然后再综合评估,像评星级酒店一样,给企业挂上纪委专门打造的星级牌照。初衷自然是好的,好像挂上"文明户"的牌子一样,树立榜样模范,让其他家庭看齐,争当文明户,营造和谐气氛。但后来一经推广,就变了样,成了纪委重点保护单位了,星级越高,摆出的姿态就越离谱,甚至敢于藐视司法,叫嚣:我是纪委挂的五星级,你反贪局有胆子来摘吗?于是,大小企业都争先恐后地向纪委申领"保护伞"。其中以A县最为猖獗,一个落后的山区县,仅矿厂企业就挂有好几个五星,实在叫人瞠目结舌。后来出了几起矿难,其中也涉及五星级的,安全系数大打折扣,从矿厂老板那里得知,牌子是从县纪委书记那里买到手的。纪委书记撤职查办了,牌子自然也摘了,可实验田继续在扩张中,不能因为个别现象而怀疑上面的决策。当任陈书记有了背后老头子的支持,冲锋在前,格外卖力,奋战在试验田里,像头老黄牛,任劳任怨地耕作。有人背后就评论了,说纪委其实在卖伞,变相创收,为此还流传起顺口溜来:头顶一把伞,避风能当山,反贪门前站,一样把门拴。

    但这次毕竟是省纪委贯彻落实的示范项目,省委书记只是倡导者,所以,不遗余力的老头子终究没能迎来仕途第二春。老头子正准备在全市大力推广时,壹号接位了,老头子挪出了一把手座椅。新任市委书记也认识到这里面的弊端,但地方纪委毕竟也受垂直领导,上面的决策他也不敢妄自非议,只能听之任之。这也是老头子最为得意的手笔,陈书记本来就是省纪委派遣下来的干部,在省委的关系不比壹号单薄,所以,这位陈先锋的冲杀确实叫老头子出了口闷气。关键还在于他和陈书记之间只是暂时的盟友,算不上绳子和蚂蚱的关系,也正因为如此,老头子到了人大,隔山观虎斗,享受着渔翁得利的境界。至于说利从何来,那就不得而知了,至少,死党储书记在A县那头是百分之百地继续贯彻落实改造试验田的老黄牛精神,五星牌子继续在更新。老头子是A县老书记,那些矿厂自然是忘不了老书记的,县纪委书记得听县委储书记,储书记得听老书记的。

    壹号也绝非袖手旁观,省委领导来视察工作,在首长耳边小吹一下这边的歪风邪气,还是免不了的。可首长评价说:在你这样的位置上,绝不能道听途说,改革难免要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有问题也是正常现象嘛,不要害怕问题,要敢于面对,勇于探索,妥善解决,如果因为问题出现就停滞不前,还谈何改革啊?

第四部分 5.我给领导开小车(5)

    此时的省委书记已调离省委进了北京,后来者当然要保护前任者的政治资产。

    这话我是亲耳在车上听着老萧模仿首长的口吻原汁原味说出口的,当时老头子拍着大腿笑道:书生是想独揽大权啊,假如真要改革,就先将纪委机关脱离地方党委的领导,一垂直领导,腐败才能从一把手开始。

    现在想来,老头子说那话也是有感而发,毕竟他代任过壹号的位置,享受过家长式的作风,金口玉言,说一不二!

    从"水蜜桃"反馈给老婆的信息看,老头子这次出口的"心里有数"是沉重的,我感觉有点秋后算账的危机,而且摆下虎头铡的正是吴同学,对她吴同学,他反而显得束手无策了。

    老婆阴险地笑了两声:斗争复杂化了,鹿死谁手,就看她吴书记能否做到铁面无私了。

    最后郑重告诫我:"老余,该跟老头子分道扬镳了,包括那不省事的小姜,少通电话。"

    语气带着刀光剑影,女部长终于行走江湖了。

    18

    晚秋的天空显得很阴沉,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苦巴着满脸皱纹,拂面的凉风好似老人的叹息,叫人眷恋起早逝的春色。

    窗外的景致都随时令而衰色,A县的广袤土地上,升腾起阵阵烟雾,那是农民焚烧秸杆的烟气。他们懂得就地取材、废物利用的道理,生态是循环的,仕途官道又何尝不是?坐在后面的吴同学也是一团烟雾,缥缈在A县的苍穹,化风化雨抑或是电闪雷鸣,谁也无法预知。

    吴同学先行一步,提前一天向A县进发,因为是科级以上干部大会,胖妞纵然挂着"秘书"头衔,吴同学也没叫上她跟趟。这叫胖妞很窝火,自从进了纪委机关,她这个秘书基本成了闲人,成天坐在办公室上网打发每一天,实在太厌烦了,就跟前任秘书小李同志较劲,两个失落的秘书将窝里斗当成一种消遣方式,倒也不失为乐趣。昨天小李还话里藏刀地说,哥们儿大小也混出个副科,好久没上A县品尝农家菜肴了,到时候好好享受享受,小王你还要努力啊,争取早日向组织靠近,把入党申请书交上去。这话显然是说给胖妞听的,怎么地?你这个秘书至今还是个科员身份,而且是民主人士,混得还不如我李同志,得瑟个啥嘛?!

    恼羞成怒的胖妞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指着小李尖叫:"小人一个,副科就让你卖弄上了,等着瞧,看你能神气到什么时候?"

    小李吐着烟圈说:"嗯,等着来人铐我,那位汪公子没佩枪吧?我很害怕哦!"

    胖妞跟汪公子的亲密接触处于半公开化了,所以在纪委机关,胖妞啥都不用做,工资少不了一分钱,杂活也都交到了小李和小王的桌面上,项主任是从不敢向胖妞下达指令的,因为胖妞有着双重身份,公私两面都挺沉的,像块石头,他项主任有自知之明,生怕搬不起来砸了自己的脚。

    吴同学也有所耳闻了,在车上忽然问起这事:"是不是真的?"

    我忙回答说:"自己也是刚知道的,真没想到她和汪局长的儿子谈上了。"

    当初吴同学一回来,我要是多嘴提到这事,那她肯定不会带胖妞过纪委的,官场上最忌讳把这种裙带关系的人带在身边,她吴同学再另类,也会遵循规则的。

第四部分 6.我给领导开小车(6)

    "老余,我带小欧过来是不是考虑不周全?"吴同学继续问。印象中这是吴同学针对自己的秘书第二次向自己的车夫讨教,过去老头子也常在我面前嘀咕这类破事。在领导们怀疑自身的判断力时,会向车夫提出疑问,其实等于是自问,把握不定的情况下千万别向领导陈说你的高见。

    领导的脑袋容量是海洋,你车夫就算绞尽脑汁充其量也只能灌满半桶水,不在一个层次上,就无须卖弄你那半桶水了,晃动起来叫领导眼花心烦。

    我的回答是迂回的,既不让领导错以为我跟她秘书亲密无间了,给秘书唱赞歌,也不能将秘书踩到车轮下碾扁了,那样领导又觉得你这司机爱好落井下石的把戏。

    "她说过自己想跟着你的。"这是我应对的标准答案,去留那都是你领导决定的,即便她不愿意也得服从组织安排,不管你考虑周全与否,至少遂了她的愿,她是心甘情愿,周不周全已不显得重要了。我这样说也是实话,人家胖妞确实是想跟着你吴书记一路走到黑的,哪怕是你现在弃之不用,她也安分地坐在办公室里。

    "唉,还是觉得这小欧太有自己的想法了。"吴同学微叹一声,不再说话。显然她已感觉到这秘书非等闲之辈了,已不是当初敢叫市长专车的愣头青了。

    领导身边没了秘书,接受视察的单位等于失去了指南针,A县纪委办主任是不敢随便拨通领导电话问一句:"您老快到了吧?"除非是紧急请示,即便领导手机处于24小时开通状态,也不能冒失打扰。

    胖妞不在,也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我号码的,嗓门不大,居然开口叫了声"领导"然后介绍自己是A县纪委办的,问吴书记到了没。

    我说快了,便换上秘书的职业性口吻问道:"准备得怎样了?"

    对方诚惶诚恐地说:"一切就绪,萧书记要亲自向市委领导汇报会议准备情况。"

    我挂完电话跟吴同学汇报说:"A县打过来的,老萧正等着你。"

    吴同学随后纠正我说:"人家现在是县委书记,你这叫法可不对头,怎么感觉不出你是个开车的?"

    被她一挖苦,我也自觉失言,忙说:"过去私下这么称呼成习惯了,今后改正。"

    吴同学也接了个电话,同样是老萧打来的,人家吴同学知道维护基层领导威信,开口就是一声亲热的"萧书记",还说你忙你的去,我提前过来是想跟纪委班子先讨论下会议议程,毕竟是东道主嘛,听听他们的意见。

    接着吴同学又解释说:"会议安排在A县主要是考虑到那里是当初测评实验点,萧书记可不要有啥想法,这是市委的决定。"

    此时的大会议题已公布出去了,市纪委书记是很有必要跟县委书记做思想工作的,不是我吴书记要拿A县做肃清示范,决策者是市委,我只是执行人;再者说了,你萧书记不是刚上任的吗,前任在那边留下不少污迹,好比你的手脚上生出了疥疮,我吴书记过去给你挤出脓血,再涂上些消炎药,等伤疤愈合了,才是你萧书记放开手脚施展政绩的最佳时机。

    纪委书记下来,有时候还真像个背着小药箱、清廉无私的赤脚医生,使出"望闻问切"的传统疗法,喂几口感冒发烧的小药片,基本就能将病毒镇住了,病夫擦去几行鼻涕,吐出几口浓痰,再流下痛悔后的几滴浊泪,咳嗽几下后,清亮出嗓子发誓说:今后一定多加几件衣服自我保护,以防止病毒侵蚀。于是就当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了,还是在你名字前面挂上阶级情感的标签——同志。对于顽固不化的病毒,该打针就得打针,该住院就得隔离,否则传染出去,病倒一大片,赤脚医生可是失职的。

    吴同学和老萧的现存角色,就是医者和病夫的医护关系,吴同学想治病救人。

第四部分 7.我给领导开小车(7)

    19

    吴同学没上招待所休息,在工作人员作陪下直接进了办公大楼。有个小伙子满脸堆笑地将我引进客房休息,两人点上烟刚坐下喝茶,有人就进来将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然后带上门退出去了。

    小伙子说:"萧书记特别交代的,硬盒的,不要见怪哦!"

    不用看我就知道是两条香烟裹在里头,我装出不屑的样子,假惺惺地说:"老萧也太客气了,刚上任的父母官,要学会勤俭持家啊,破费了不是?"

    小伙子也姓余,跟我格外近乎,说自己原先是教书的,来机关没两年,往后还望余哥多指教。我就说了:"你一个教书的进机关没两年就做了书记秘书,让老哥我惭愧啊,混到今天还是捂'方向盘'的,不冷又不热,饿不死也撑不饱。"

    余秘书这才道出实情,说自己的父亲也是教书出身,跟老领导过去是同学,因为老领导的面子,他才有机会弃教从政的,摸爬了两年后刚好萧书记来了,老领导推荐他做了书记秘书。"老领导"是A县官场上对老头子的尊称,提到这爷子辈的老书记,A县妇孺皆知。秘书都一样嘴脸,我便想起老储的秘书来,老储现在一直空闲在家里,等候他的是重新安排位置还是秋后算账,谁也说不准,他的秘书又当何去何从?没找着新座位的老储该不会也让过去的秘书站在"公交车"上吧,至少也要给他招辆"的士"送别不是?

    我这一问,余秘书的脸上当即闪烁起羡慕之色,说自己的前任现在可是实权人物,上安检局当局长了。

    果真是遍地生花的好差事,A县是农业大县,但山区工业自有山区的资源优势,矿山水泥厂也有不少家,规模虽小,在当地也算是税收主要来源了。规模越小,生产往往越卖力,环境污染也就越厉害,事故当然也是警钟长鸣了。

    经济越落后的地方,规范性的东西越时常被藐视,包括官场上的事儿,穷困的家庭才知道粮食的珍贵,包括蛀虫们也要跟人口争饭吃。从我身旁的报纸原始包装上看,等同于A县的整体形象,外穷内腐,又叫"穷则思腐"。别的不说,单就A县街道两旁林立的私家楼舍来讲,不是局长就是厂长家的,老百姓都戏称为"局长路厂长街"。

    我故意问余秘书:"没啥好的吧?出了事故,责任方首当其冲就是安检局呀?"

    见我提出异议,余秘书开始班门弄斧,拿起教鞭,犯上了教书匠的职业病,正式给我开讲起来。说从权限上看,这安检局的双手能伸向各个角落,工矿商贸,建筑工程,特种设备,只要涉及生产就少不了"安全"二字,检查、督促、整改、处罚等等,哪一个环节不是权威体现?说到事故责任,至今还没发生过哪位局长引咎辞职,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一边去,不是没处罚没责令,是有令不止,总不能请来警察拿枪顶着那些老板的头让他停产吧?

    说了这么多,我倒觉得老萧选拔自己的秘书不只是老头子的面子大,关键还是这位小余同志比较适合给他拎包,像老萧这样的老秘出身是绝不会容忍一个翻版跟在自己身后返照出他的影子来,因为这样省得他恶心自己,秘书的嘴脸时常随着领导的喜怒哀乐而调整面部肌肉韧带,媚笑之下也叫自己恶心。对于老秘出身的萧书记来说,秘书本身是多余的角色,到了他这种仕途境地,已分不清楚自己是书记还是秘书长了,抑或是兼而有之,所以,这余秘书从职能分配上说,是名副其实拎包倒茶的跟班角色,派不上大用场的。同样是拿过教鞭的,老萧跟小余一对比,这位在仕途讲台上还是位实习老师,而老萧早已让粉笔灰染白了岁月的鬓发,桃李满天下了。

第四部分 8.我给领导开小车(8)

    在这余秘书的身上,我能找出当初胖妞的影子来,眉宇间舒展出一种独特的得意之色,说起话来,有些口无遮拦。

    他直截了当问起储书记的近况:"这次市纪委来A县开会,是不是储书记出问题了?这边已传开说储书记被'双轨'了。"

    我冲他一笑说:"你把我当成吴书记秘书了。"

    余秘书也觉得自己多嘴了,这才起身告退,留下一张卡片,让我有事随时呼叫。

    当晚,吴同学在招待所吃的便饭,萧书记客套了一番,也没硬拽着市委领导吃大餐,一来了解吴同学的秉性,不随大流,包括在宴席上讲究家常便饭;此外,人家是刚上任的纪委书记,又是来A县召开"摘牌"动员大会的,不能在饭桌上留下什么口舌,该避讳的就得避讳。当然了,餐桌还是设在雅间里,我们几个司机在旁边搭了个便桌,凑合着吃了一顿十分清冷的晚餐。尽管那边作陪的县委书记和纪委书记很殷勤,没有酒精作用下的公家饭也显得淡而无味。只听萧书记不停地给吴同学介绍餐桌上的农家菜,说都是些绿色食品,在市里很难享受到这种天然菜肴。纪委书记从年纪上看比两位领导都要大,我只听说是老储到A县提拔上来的,对老储是忠心耿耿。除了作陪的官员们用口水代替酒水,吴同学基本是无声应付,很快就散席了。

    我正起身要回自己房间时,萧书记走了过来,小声跟我说:"等会儿随我一道去吴书记的房间,吴书记交代的。"其他人一听,跟县委书记请示了一番,书记挥手表示没别的吩咐后,大家便退了出去。

    老萧问我境况:"上纪委感受如何?"

    我说:"比过去是空闲多了,还不如在政府开车。"

    老萧闷声抽了会儿烟,然后跟自己的秘书打了个电话,说晚些时候让他过来。

    随后我们出了餐厅,上了楼梯。

    我问:"吴书记私下召见你,怎么要带上我呀?"

    老萧将烟灰吹出去,冷笑一声:"过去在政府时,她不是也这样吗?习惯啦!"

    我明白他的话意,我这司机是盏灯笼,给来自不同层次、不同部门的两个书记照亮的,以证实没有搀和到一块避光。

    敲门而进,吴同学客气地给我们倒了杯茶,然后三人便坐了下来,吴同学递上烟盒说,想抽烟自便。

    老萧和我燃起烟火时,朝吴同学笑了声说:"我真没想到您上了纪委。"

    吴同学摇头作出无可奈何状说:"服从组织上的安排,你不也来了A县?我也没想到你做了这里的一把手。"

    喝了几口水,老萧又说:"A县条件不如市里,这客房小了点,要不要去东方宾馆住?"

    吴同学忙说:"不用,这次会议开支也是市财政出,不能给你们增添负担的。"

    沉默了一会儿,吴同学忽然将话题转移到我身上,说你俩都是老熟人了,现在老余跟我上了纪委开车,以后对老余要求可要严格点,毕竟是纪检部门。

    我吧嗒一下她的语意,敏感地觉察出她要从烟上说事了,忙晃动着手上的烟枪解释说:"吴书记,我抽的可是自己掏腰包买的。"

第四部分 9.我给领导开小车(9)

    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这一声明,反而有些造作了。

    吴同学盯视我一眼没理会,继续说:"我不管别的领导司机是怎样的,纪委书记的司机一定要看清楚自己的位置,手只能搭在方向盘上,严禁出界!"

    这分明是要老萧和我划清界限啊,警告老友不要在纪委书记的司机身上下迷魂药。

    老萧干咳了两声,稳稳当当地呷了口茶,赔着笑脸说:"吴书记放心,往后只要在A县,我会像老领导那样一如既往地严格要求老余的,绝不给吴书记拖后腿。"继而收住笑脸,神情严肃地问:"吴书记叫我来就为这事?"

    吴同学这才轻松一笑说:"没别的事,就是想跟你说说老余。"

    老萧显得很失望,将他县委书记召见来,只是拿一个小小的司机说事,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县委办主任也是绰绰有余啦。

    老萧实在憋不住了,起身给吴同学加满茶,也顾不得司机在场,当然他还保留着在市政府的优良传统,从没把我老余当外人。

    老萧问到了敏感点:"吴书记,这次会议对事不对人吧?眼下A县上上下下可是人心惶惶的。"

    吴同学望了望我,欲言又止,觉得老萧问得太唐突了。

    我忙起身,知趣地想退出,高官论坛岂容司机旁听,这也是吴同学的原则。

    吴同学却叫我留步,说等会儿有事交代我,我只好重回到椅子上。

    老萧这时候也感到自己太冒失了,解释说:"吴书记请不要多心,我也是刚上任,这椅子还没坐热,市纪委就在A县召开这样的会议,事前也没跟我们地方通气,这里的干部有些不理解也是正常反应。"

    话说到这份上了,吴同学也掖不住了,说:"没有跟你们通气是市委常委会的决定,这次会议萧书记完全可以放宽心,不针对任何人的。"

    老萧讨到了主题思想,心里自然有底了,说自己先回去召集常委班子传达吴书记的指示,稳定干部情绪。

    老萧走后,吴同学只跟我说了一句话:"把烟送回去。"

第四部分 10.我给领导开小车(10)

    20

    第二天上午,各市县的参会人员聚齐了,县委招待所肯定是搁不下的,住进了附近一家宾馆。过去A县无论召开"两会"还是党代会,东方宾馆是官方接待场所。这次纪委会议按照常例也应该进驻"东方"才是,可一开始就让吴同学否决了,会费由市财政出,自然是她吴书记说了算。于是将大家圈进了一所没有正规星级牌号的宾馆,显得格外寒碜。纪委干部因为"双轨"原因也都习惯星级宾馆,陪伺养尊处优的贪官污吏,不提供良好的居住环境,人家肥嘴巴一撇:同志,还没被宣判就把我搁进号子了,可是违反人权的。管好吃喝拉撒睡,让"卧轨"者无须担心火车头呼啸而至,精神上放松了,也就防不胜防,容易说漏嘴巴。"双轨"跟"铁窗"的区别就在于策略不同,从政策攻心,方能达到坦白从宽的境界,给戴着脚镣的死囚犯谈政策,人家哈哈一乐:说了也是死,不如死得轰烈点!所以,相对来说,"卧轨"者身份越高,那"三人床"的套间就越高级,纪委干部自然也跟着享受星级服务了。旁的不说,保安措施到位呀,而且大都是办案定点宾馆,这类定点宾馆基本对"双轨"那一套很熟悉,纪检干部没资格佩枪,可宾馆里的保安们手握电棒那是严阵以待。逮个亡命徒,保安是不够划弄的,必须得警察出击,可对付那些肥头大耳、走路也喘息的贪官污吏们,那是绰绰有余了,跑不出半步就可能引发心肌梗塞或是脑血栓冲顶,都是要命的祸根,死了也太憋屈,没等绳之以法就畏罪自杀了。

    这所不起眼的宾馆有悖于纪委干部们的职业习惯,他们同样是普通干部,同样习惯于文山会海,同样习惯于会务间的休闲娱乐,所以,他们中的大多数紧锁眉头跨进那宾馆门槛,也是正常反应了。好在午餐是设在县委招待所,这才显出点官方会务格调来。

    我进宾馆串门时,正赶上白主任挨着门房给大家发餐券,午、晚、早三餐,第二天得赶回去吃午饭。小李和项主任同居一室,他朝主任发起牢骚,手掌追逐一只苍蝇,拍得"啪啪"作响。

    项主任说:"小李,你少发牢骚好不好,条件是差了点,不就一个晚上吗?"

    见我进来,小李就跟我说上了:"余哥,晚上我跟你上县委招待所混一宿成吗?就这破房间,晚上肯定得喂蚊子了,秋天的蚊子可是垂死一咬啊,我是O型血,赶明天就出斑点的。"

    我一屁股坐到床上,吐着烟圈说道:"那你赶快向常委靠拢呀,常委在招待所可是豪华单人房,我那里是三人房,早住满了。"

    小李终于拍死了一只蚊子,跑进卫生间洗手,嘴巴也没停下:"项主任,瞧咱混得,都不如他们小车司机了,你大小也是副处级,连县委招待所都入住不了。唉,我嘛,当初跟着陈书记上A县,哪回不是'东方'豪华单间,现在可好,就差睡桥墩了。"

    项主任摸着宽脑门说:"你就别抱怨了,陈书记不是回省里了吗,迟早会把你调进省纪委的,年轻人要沉住气。"

    小李擦拭着手,躺到旁边的床上,重叹一声:"别指望了,一个副厅级调研员等于是提前退休了,我可没那奢望了,只盼着早点把我调进纪监室,多揪出几条大虫来出气。"

    他伸手向我要烟抽,话题忽然转到胖妞身上,骂道:"吴书记怎么会看上那丫头片子?脑子少根筋,挂羊头卖狗肉的小人!我就纳闷了,汪局长的儿子怎么也跟她处上对象了?真他娘的睁眼瞎!"

第四部分 11.我给领导开小车(11)

    项主任咳嗽了几声,像是提醒这位后生我老余的司机身份,跟他刚才提到的两个女人是同乘一辆轿子的。

    小李不在乎,猛抽两口烟吐出来继续说:"余哥不是那样的人,嘴巴肯定能过关,否则能把小车开进咱纪委吗?纪委是啥?八个大字:张嘴进来,闭嘴出去!"

    这八个大字一出口,当即把我和项主任逗乐了。

    项主任反问:"我看你呀,就是没做到这八字方针,亏你还是秘书出身。还不明白为什么没给你挪位置吗?就因为你这张嘴,适合跟我在办公室打杂活。"

    说到这里,小李才收了声,看着电视抽闷烟。

    我这才问项主任:"项主任以前一直都是在办公室吗?"

    项主任首先纠正我对他的称谓,说叫他老项好了,然后才说:"我呀,自从进了机关就是干杂活的命哪!在区政府那会儿最忙碌了,后来进了区纪委才清闲点,不瞒你老余说,本市文具专卖店的打印纸,我能给你报出不同店铺的价位来,没法子啊,谁叫咱是清水衙门。"

    小李在旁失声而笑,忍不住插话道:"余哥,从经济效益上说,你来纪委完全是失策了,别的不说,你现在口袋里的烟绝对是跌价了。"

    我点头称是,问他:"你跟陈书记的日子里,没少抽原装'骆驼'吧?"

    小李摇头:"那是陈书记挚爱的牌子,咱被动吸进鼻孔而已,我还算不上真正的烟民,有则抽之,无则弃之。有一点我至今也弄不明白,为啥混在官场上总脱不开一个'烟'字呢?我可听说了,A县前任纪委书记'卧轨'期间,居然开口向调查组讨要'大中华'来熬夜,好嘛,调查组的同志自己抽'红塔'陪着抽'中华'的腐败分子,可见腐败分子多猖獗,这分明是高低档烟火间的较量,熬夜问话吃亏的还是咱调查组同志,香烟劣质,焦油含量大,有损身体不是?"

    我发现这位小李同志具备一等秘书的口才,又搀杂着三等秘书的愚钝,本身是个矛盾体,也难怪陈书记一走,他就被当外套给挂起来了。定力不足,天真有余,投入纪委怀抱,当真与他自己总结的八字方针格格不入。

    我和项主任都沉默着,他继续用口水滋润着冒烟的嘴巴:"假如有一天,烟酒直接给列入贿赂清单里,我想机关便也不再浑浊了,大家都能保持健康的体魄,法定退休年龄也该向后推迟了,跟上人口老年化进程,与时俱进。"

    扯得太离谱,项主任一句"别扯淡了",然后出了房间,走廊里传来他管家式的嗓音:11点准时进餐,下午2点开会,中午大家别睡过了头——

    项主任不在,小李下了床,靠近我低声问:"余哥,都说吴书记这次要拿老储开刀,是不是真的?"

    没等我反应,他自语道:"问了也白问,像吴书记那样的人是不可能跟自己司机吹车风的。"

    这口气符合一个秘书标准,也说明吴同学的秉性,新属下们也都有所耳闻的。

    我的兴趣还是落在陈书记的身上,因为以前老头子跟陈书记谋面的场合里,从没出现过小李的身影,公共场合下也只带着个司机,这小李秘书是如何体现自身价值的呢?

第四部分 12.我给领导开小车(12)

    我问:"你跟陈书记也有好几年了,我好像见你的机会不多呀,只负责撰写讲话稿?"

    小李说:"余哥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这陈书记一直是做纪检工作的,当年在省纪委可是破案高手,没有他撬不开的嘴巴,善于缜密细察,从细微入手,顺藤摸瓜。这样心细的领导向来是谨慎从事的,不可能把我搁在左右当录音设备的,我哩,说白了就是个摆设,证明领导除了司机,还有跟班的,面子上的事,总不能光杆司机下去检查工作吧?得配备勤务兵,我就是那个小兵蛋子。"

    跟我接触的秘书比照之下,小李的自嘲倒也符合情理,也难怪他牢骚满腹,因为自始至终他还没融入到角色里,名义上的秘书,实质的勤务人员。

    我这个司机今天要破例参与朝政了,因为眼前就是现成的录像机,我很想从小李的身影里偷窥到陈书记的蛛丝马迹,毕竟是跟过班的,背后尾随过,再谨慎也抹不去脚印的。

    "这'经济环境'招牌可是陈书记在任时一手打造的,现在召开肃清大会,陈书记在省里不可能没有耳闻吧?"我又递给小李一根香烟,试探着问。

    小李一听来了精神,嗓门也大了:"市委肯定事先跟省里汇报过的,陈书记自然知道啦,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干着急也没办法。再说了,这次只是盘查,又不是跟省里唱反调,这一招确实高明啊!"

    他接着问道:"余哥,当初打造招牌时可是老市长背后鼓动的,怎么现在不出来说句话呀?对了,老市长跟陈书记也都爱抽'骆驼',志趣相投啊。"

    "这里头水太深,咱还是少说两句吧。"见小李谈兴正浓,我转移了话题说,"你呀,是个男人,以后别跟小欧较真,她就是那样的人,刚进纪委跟我一样不太适应,担待着点。"

    小李说:"放心吧,内战总要走向统一战线的,咱那是斗中取乐,打发无聊的日子呗。"

第四部分 13.我给领导开小车(13)

    21

    有会议就有媒体,就有绚丽多姿的镁光灯。我回到县委招待所时,楼廊里更热闹了,余秘书带着帮小年轻人伺候着入住的"贵宾"们,除了市县级的宣传部门,省报记者站的那位贾记者也来了。她跟"水蜜桃"关系很近,形同恋人,只可惜都是已婚人士了。这次"水蜜桃"被省报主编举荐升迁,有他这位女知己一大半功劳在里头。

    娱记们喜欢追逐星儿们编造花边新闻取悦于老百姓,同样,"官记"们总爱傍在官长左右,抓拍最佳镜头让老百姓关注。小车司机在与他们打交道时,跟领导秘书没什么两样的,因为有时候小车司机也充当"二传手",将红包塞进"官记"们的口袋里,公开的名堂是策划、赞助费之类的开销,实际是叫对方多买点墨汁,让笔下生花。老头子当年"龙王爷"的美称虽说是老百姓有感而发的呼声,若没有"官记"们形成铅字后的宣扬,也实难传开的,千万张嘴巴不如一个铅字。这就是媒体舆论的力量:能把你捧上云霄,也可以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上部书里咱也提到过老头子"搬石造田"的伟大创举,打造了第二大"悬河",那正是媒体包装的效应。也就是说,早在根据地A县起家时,老头子就尝尽了"官记"们笔下之花粉,甜蜜蜜的。在水利局给他开车时,他也时不时跟过去的"官记"老友电话里叙旧,那些人既有省里的,也有中央级分驻省站的。也不能说老头子这只蜜蜂只贪吃那点花粉,水利工程只要遇到资金困难,需要省里领导关注时,他总让媒体走在前头,然后才打个报告上去,请求省财政支持。这种越级请示自然是市领导不愿意看到的,可人家真就求来援金了,市领导也只好沉默,没动用地方财政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事后老头子振振有词:不是我越级请示,人家省里媒体都报道了,我是向省里说明情况。可见老头子是轻车熟路地套用"官记"给自己先行开道,往往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等他真正坐镇市府了,那些有头有脸的"官记"们有事没事也下来溜达溜达,啥招商会,啥旅游节,啥开幕式,在市长的吆喝下,他们是绞尽脑汁树起大笔摇旗呐喊,末了吃好睡好也拿好,满载而归。

    可终有另类例子的出现,好比是婚宴席上冒出个混吃的人来,新郎新娘都错以为是对方的朋友,喜颜相迎而入座。那是一次声势浩大的招商会,老头子为此还出国考察了近半个月,带着一帮干将回来时,就策划了一出别开生面的招商会,直接将会场扎进了省里,自然非同凡响了。大小媒体接踵而至,睡豪华客房,喝名贵洋酒,拿华丽礼包,不亦乐乎。新闻发布会上,老头子身为一市之长,成了焦点人物,二十多家媒体会聚一堂,收录市长的慷慨激言。到了记者提问环节,老头子忽然避开主持人萧大秘预先准备好的回答稿子,让现场记者即兴发问,他习惯于脱稿,包括这样的发布会。这叫萧大秘措手不及,原先设置的提问顺序及问题全被打乱了,记者们用举手方式要求提问,老头子瞅准一位就算开始了。其实这里面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套用老头子的口头禅来说,那是"心里有数",应付故友,信手拈来,反正具体项目和数字身旁有招商局长作为旁答,他市长只管喊几句口号,无须罗列数字的。结果一路问下来,都是些空洞的陈词滥调,老头子在谈笑风生中迎来阵阵掌声。

    正说到兴头上,老头子忽然手指最后一排靠边角落的座位说:"最后一个问题留给那位先生,他一直没有举手,请提问,不要客气。"

    大家的目光随即投向那个角落,就见一个低首垂肩的人折腾了半天才抬起头,也是西装革履,头发溜光,可就是脸色苍白着,嘴巴也嗫嚅着,对着递过来的话筒,半天发不出响音来。记者群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说这是哪个单位的,以前咋没见过呢?新来的?

第四部分 14.我给领导开小车(14)

    一时间热闹的发布会现场变得沉静下来,老头子也有些纳闷,翻腾脑海就是搜寻不出这位记者先生的图像来。

    "请……请问市长……"真是金口难开,就在他吞吞吐吐时,有个记者忽然起身大声叫道:"这家伙是假冒的,上次也冒充记者混进酒店,没想到又来了,赶紧报案……"

    话音未落,那家伙早夺门而逃。老头子一直亢奋着的脸膛瞬间化成了肥皂泡,狠狠地瞪了萧大秘一眼,一场发布会在闹剧中收场。

    事后老头子问责下来,招商局的头头们被骂得狗血喷头:"自家的门槛都没守好,谈何招商引资?看门狗都不如!"

    这就是"官记"们的另一面,一种职业为他人所模仿,直至伪造,那就不是好事了。

    贾记者虽是省报新派遣到站里的,但跟老头子也算是故人了,我记得老头子当副市长时,她只是省城一家晚报娱乐版的记者,正儿八经的"娱记"。那时候老头子精神文明抓得挺卖力,逢上重大节日就让文化局想方设法从北京拽几个二流歌手过来捧场,贾记者便尾随而来,在报纸上丢下一小块豆腐渣,再配上市长亲切会见歌手的小图片,就足以让老头子美滋一番了。那也是上了省城报纸的,地方领导有时候也热衷于追星的,宦海之中娱乐自己,也不失为"与民同乐"吧。

    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党报驻站首席记者,哪里有会哪有她,是否能见报就另当别论啦。

    因为老婆的工作性质,再加上老同学"水蜜桃"这层关系,贾记者跟我老婆平常也比较亲近。偶尔也会上门到家里找我老婆上街一同购物,碰上礼拜天,两个女人能坐上采访车进省城逛商场。我一直困惑于贾记者节假日也不常回在省城的家,老婆给了答案,她丈夫是省政府法制局的一名处长,跟办公室的一个女下属关系暧昧,婚姻正处在冷战状态,实质是分居了,因为老婆去贾记者家不少回了,从没见过她丈夫。

    老婆去了宣传部后,因为公务繁忙,礼拜天也难得有空休息,贾记者上门的机会少了。

    在楼廊上看到她时,她正向余秘书打听吴同学的房间号。

    见我过来,贾记者笑着说:"老余,我就住你隔壁,咱现在成邻居了。"

    我说:"那太好了,晚上我们司机想摸几圈,三缺一,你刚好来填补。三男对一女,女人肯定满堂红,这可是麻台规则,你可别错过了大好时机。"

    "唉,都要像你们这些'书记'清闲就好了,五毒俱全,却又肥头大耳,熬夜不是能减肥吗?咋到了你们身上不管用了呢?"女记者的辛辣讽刺跟笔杆子一个调儿,戳得人无地自容。

    在她面前我也是个泼赖相,厚着脸皮说:"想知道原因吗?同样都是干手工活的,我们开动机器保护好视力就畅通了,而你们是呕心沥血,费尽脑汁,大凡伤透脑子的人,是长不出肥膘来的。"

    "嘻嘻,这话可是老余自己说出口的,猪脑子一个,就知道贪吃贪睡哪!"说完她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所在的三人房此时已被烟雾笼罩着,另外两个副书记的司机正在腾云驾雾中下着象棋。他们年纪都不大,二十多岁,平常很少在办公室见到他们的身影。听老白说,因为纪委小车有限,专职常委们出门有时候要用副书记的坐骑给自己撑脸。上纪委一个多月来,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跟两位小师傅接触。

第四部分 15.我给领导开小车(15)

    见我进来,他俩问我要不要杀一盘,赌注是:一盘一盒硬中华。

    我的象棋水平很臭,在市府小车班里只有老杯属于高手,经常拉上像我这样的臭手任他当棋子宰割。但从没有为输赢下赌注,精力大都保存到麻台上了。

    彼此不太熟悉,又因为自己刚收获的两条烟已如数退给了余秘书,实在是拿不出赌资了。

    我将口袋里的半盒玉溪扔到他们棋盘上,自嘲道:"你们的赌局是给大亨专供的,咱这个小赌徒只能玩一把老虎机过瘾了,晚上咱摸几圈吧?"

    两人一听,几乎是异口同声:"三缺一呀?"

    我手指墙壁说:"隔壁那位贾记者啊,叫过来不就凑成了?"

    其中一个递给我香烟问:"人家大记者会跟咱司机同流合污吗?最好把老白叫来。"

    另外一个摇头说:"白主任可是来开会的,吴书记新官上任以来第一次开大会,谁敢娱乐啊?可惜老陈不在,小庄又不爱这一手,大胖和小孙倒是两把好手,打的却是五元钱的小麻将。"

    老陈正是陈书记以前的司机,现在还坐着冷板凳;小庄是女副局长的司机,属于小强那类司机,比较清涩纯洁;大胖和小孙都是给业务室开"面包"的,不嗜好麻台也是正常现象,毕竟跟小车司机有着等级区划。

    话题从赌局岔开了,焦点落到了老陈身上,其中一个问:"现在不是有辆供常委机动使用的桑塔纳吗?怎么没安排老陈开?牛常委经常自己开车也不用老陈,是不是要把老陈解雇啊?"

    一个领导司机再得意,也时常能从老车夫寂寥的影子里看到自己的结局:领导的任期是有限的,汽油能源也是有限的,都不能重复利用,包括司机本身,当领导引身而退后,车夫就是尾气了。

    "余哥你是好命啊,公务员编制,不愁没车开的,开着小车等退休。不像咱弟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醒来喝凉水啦,小和尚撞钟,混一天是一天。"给我递烟的司机没兴趣跟对手杀下去了,扫兴地将棋盘掀翻,躺倒在床上。

    22

    会址放在县剧院,剧院从外面看上去比较陈旧了,但里面装修一新,现在此类剧场一年到头基本处于停业状态,充当了公务会场,一年"两会"期间才是最热闹的场所。

    今天下午的场面虽赶不上人代会规模,但也将近有百来号人马涌入,只不过塞满停车场的大小车辆上,没贴有"人代会"特有的徽标而已。街道两旁行走的人不时驻足朝这边瞅上几眼,没有彩旗,没有标语,也没有大红条幅,一切都是素面朝天。

    这次会议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显得神秘而凝重。

第四部分 16.我给领导开小车(16)

    既然是大会,承办方就要设立很多工作小组,会务组在将所有参会人员登记完毕后,大门一关,接下来就该是接待组上场了。公务场合里,有多少小车就有多少领导司机,总不能让"书记"大人们继续坐在驾驶室抽闷烟吧。剧院旁边还有一个三层高的侧楼,从构架及装潢上看一定是后来添加的,用于会前临时休息场所,总不能让领导坐在主席台上等下面的干部坐齐不是?惯例是参会者翘首企盼时,领导从主席台侧门按照固有的排位鱼贯而入。既然里面迎合的掌声已响起,那外头的"书记"们就成了主席台上灯光反射出的影子,进入领导级休息场所,也就自然而然了。

    与市剧院不同的是,那边无须侧楼相衬,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领导休息室就差分清党政军字号了。比较之下,这边显得很寒碜,也符合农业大县的地方特色,好比是放映厅,这里仍处于原始初级阶段,一张幕,一台机,再加上观众就齐全了,而不是豪华包厢及多功能设备。

    在接待人员引领下,大家陆续上了侧楼,大都被安置在下面两层,茶几上搁上烟茶,随便吹水吧。我们一正两副"书记"被请上了三楼,我顺手拉上了小庄,这年轻人跟市府小车班的"彩王"很相似,也不抽烟,将那包硬中华悄悄塞进了我的口袋。同住一房的那两位司机一进休息室就抱怨这半天该怎么熬过去,然后讥笑小庄不玩麻将,未婚就提前患上了严重的"妻管炎"。

    小庄笑着说:"就算会玩,你们敢在这里修'长城'吗?斗地主倒是可以的。"

    旁边的工作人员早准备好扑克牌,交到小庄手上说有事随时招呼一声,然后就出去了。

    除了麻将,我其他项目都是弱项,几轮下来都是我挨斗,正穷极无聊时,来了信息,打开一看,是余秘书的,说是萧书记正在招待所等我,要我过去一下。这次可是100%的纪委内部会议,包括东道主县委书记也没被邀请上主席台。老萧这时候找我该不会嘲笑我连两条烟也感觉烫手了,失去昔日"书记"本色了吧?

    也好,我正愁无处可去被人"批斗"哩,跟老萧叙叙旧也不错,顺道探听一下老头子那边的最高指示,是不是真的能像过去那样,稳坐钓鱼台——"心里有数"。

    开车回到招待所,直接上了老萧的"总统套房"。说是"总统套房"一点也不夸张,相比于吴同学的西洋式"咖啡屋",这里是散发着皇家宫殿式的华贵,跟原先储书记的壹号套房比较,储书记就活在"贫民窟"了。一进门就是一间大候客厅,两旁摆着崭新的黑色真皮长沙发,从质料和光泽度上看,属于进口货,至少也得是意大利的名牌,色调阴冷,符合主人的阴沉秉性,有待日后那些等候宣召的官吏们,用屁蛋下的热烈光阴烘烤主人的冷脸,换来马屁后的灿烂坨屎,马屁精们的功夫足以消磨掉进口沙发耐磨的表皮,着染上国货色彩;令人蹊跷的是,沙发质料一流,可四周围什么摆设也没有,连个茶几、盆景都没摆上,空荡荡的,让偌大的候客室显得格外清冷,茶几和烟灰缸向来是搭配物,烟灰缸是附着体,没了这些家什,显然是警言在先:禁止吸烟!但在面南墙壁上三个遒劲的毛笔草书的字匾给这里增添了少许人气,多少排挤出一屋子压抑着的紧张气氛,"和为贵"的墨宝一看就是主人一气呵成的,笔锋间没有拖泥带水,足见行草时笔杆子的分量,三个大字用红木镶在镜框里,在窗外投射的阳光普照下熠熠生辉……冷中有热,静中有动,这是候客室的总体格调,与主人秉性相吻合。

第四部分 17.我给领导开小车(17)

    走过候客室向里,有扇门连通着,就在我要推门而进时,门忽然打开了,出来之人差点跟我撞成满怀,退步抬眼一看,正是余秘书。我这才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老萧的嗓门还挺大,像是在呵斥下属。可在余秘书带上门时,声响即刻被隔离了,貌似这道门里嵌入了隔音材料。

    余秘书赔着笑脸说:"余哥来得真快,萧书记还在谈事,余哥先委屈一下,坐在这里等会儿。"

    我往沙发上一靠,掏出烟来点上,然后问:"你们萧书记对下属也太冷酷无情了,咋连个烟灰缸也没有呢?这不是在故意折磨那些烟君子吗?"

    余秘书真够迟钝的,也难怪萧大秘选择这样的货色在身旁,秘书越迟钝那安全系数就越高,前提是主子本身不需要这样的生态蜜蜂给他嗡鸣采蜜,而是用一只机器蜜当摆设,随主子按动遥控。

    余秘书终于反应过来,推门进去倒了杯茶水,也捎带出一个缸子来,放在沙发上,低声说:"萧书记谈工作时是禁止吸烟的。"

    "哈哈,也杜绝喝茶?"我笑出声来。

    余秘书尴尬地摇摇头说:"本来这里是有茶几和饮水机的,可每天的来人实在太多,一桶饮水都不够用,茶叶至少得准备两袋子,后来萧书记私下跟我说这样太浪费了,我就擅自做主把茶水撤了。"

    "你叫广大干部群众干坐在这里听候宣召,连茶几也不留下,萧书记同意吗?"我发现了在市里向来铺张浪费的萧大秘一进这穷山沟,就彻底改造了自己的小资思想,懂得勤俭持家了,可屁股下的沙发以及墙壁上的红木框架好似跟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显得格格不入啊?

    余秘书说到这里,笑道:"茶几是萧书记叫人搬走的,说那玩意儿摆在人面前更容易叫人口干舌燥,浮想联翩,一个不留来得更干脆。"

    跟余秘书碰面两次,也就是刚才这话回答得有点秘书水准。你想啊,书记将茶几请出去,也就间接表扬了秘书,领会了领导意图:节约资源,保护环境。

    "当然了,进去后自然有茶水喝。"余秘书这句补充让我呛了一口烟,将我刚才心里给他树起的秘书形象击了个粉碎。

    进去后还没有茶水供应焦渴的嘴巴,咋有那么多口水向书记汇报工作呀?

    谈工作就是在烟水中吐洒口水,浇灌跑官数字嘛!

    余秘书塞给我一包精制装"骆驼",说老板怕你等久了坐不住,换个口味。

    我说,你们老板也真叫入乡随俗啊,这么快就牵上"骆驼"进荒漠了,抛弃了"中华"秀美河山。小余你给我老余分析分析,为啥这贫困的地方总习惯出"洋货儿"?

第四部分 18.我给领导开小车(18)

    余秘书凑近我坐下,绕开了我的"?"号,小声道:"余哥,你退回来的两条香烟叫小弟很难堪呀,老板很生气,让我留着自己抽,分明是对我的工作很不满意,我啊,还是给你提回来好交差,不就是两条烟吗?吴书记不至于朝自己的小车里挖掘腐败材料吧?这算啥啊?假如断了烟火就能反腐败,那咱国家把全中国卷烟厂给关闭了事啦。至少得有好几亿烟民'举枪'起义!远的不说,咱就说说林则徐的虎门销烟吧,那不光是烧给洋人看的,振我大清帝国天朝国威,也是清政府反腐败的杰作啊,可谓一箭双雕,可结果咋样?既得罪了洋商,也触动了上层利益,鸦片战争肯定以失败而告终啦,原因不是洋枪瞄得准,而是上层官僚想找回既得利益,这是我以前大学毕业论文上的观点,老师评了个优秀!哈哈——"

    余蜜好似脱开了秘书官谱,两袖清风地回到了讲台,正手舞教鞭,在白色粉末里冲下面的学生挥洒着口水。

    我点上一根"骆驼",在品位"洋枪"的硝烟里,打开记忆的闸门,翻开了中学历史课本里的那陈旧的书页,好似是分析过"腐败"是造成鸦片战争失败的根源,而不是洋鬼子炮坚舰固。

    我呵呵一笑说:"小余同志,这话要是让你们老板听到了,你肯定要挨板子的,别忘了老板也是教书的出身。"

    "岂敢,咱哥俩不是随便闲聊嘛,不打官话儿。哎,两条烟……"绕腾了半天,这死心眼儿非得问个究竟,我忍不住骂娘了:

    "奶奶的,真娘的废话,反正我是送回去了,你把包裹搁在我车轮子下,老哥我还能轧过去呀,那不是糟践粮食吗?"

    "瞧我这笨样儿,余哥别见笑,等会儿我就给你提过来。"余秘书用手使劲敲打自己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可别当着你们老板的面。"我有必要提醒这样的蠢蛋,为了向老板表示出色完成了二次"点烟"运动,他完全有可能当着老萧的面"出货",好让老板验明正身,那两条烟他这个跟班的绝没贼胆私吞。

    这就是老蜜驯养的小蜜,胸针的尺度和刃度绝不能超越前辈。

    正在说话之时,余秘书的电话开始畅响开来,呼叫得十分猛烈,而余蜜的答复都是胸针刺出去的,一针见血:咋呼啥?不知道老板今天很忙吗?改天啦!

    我发现这余小蜜说话有个显著特色,常缀加一个副词"很"字,从而突出自身的"狠"角色:没有我签发通行证,就别想着进皇城上宝殿来进贡!

    把守门槛的既是体力活,却更多表现在脑力上,甭管啥样的蜜蜂,即使患有严重脑瘫,也都懂得伏蛰一击的威力,所有,在这点上,冷酷法典造就成的"小杨头","豆腐块"铅字捏合成的萧大秘,情种孕育出的"水蜜桃"等老蜜们,包括萌芽状态下的胖妞和小余,手腕都一样,借助门手锁定这扇门来树立权威。同样是一扇门,相对于车门来说,司机的手腕基本属伤残,在你停车之时,你手腕再长,也够不着给领导开车门的。同样是领导身边的贴心人,秘书的手腕始终伸在司机的前头,游刃有余。不过,咱并不嫉妒,因为手腕越长,给领导把守的门就越厚重,最终极有可能把持不住,墙倒门塌,给送进网墙铁门里,让"大盖帽"给他守门了,位置彻底颠翻。

第四部分 19.我给领导开小车(19)

    23

    吭哧完三支"骆驼",才见里间的门终于打开来,从里面走出好几个敦实的男人,脑门都挺宽,脸蛋也很厚,跟余蜜客气地道别,也冲我热情地握别,其中一位跟我算半个旧人吧,储书记的秘书——安检局长。几个人里就数他神情凝重,握手之间显得机械而笨拙,凉飕飕的。

    主子被扫进冷宫,那仆人就成丧家之犬了,安检局长显然是觉得啃骨头的好日子快临近边缘了,想到往后饥寒交迫的窘况,也难怪从内到外散发出凉气。

    "储书记还闲在家里?"安检局长小声问。

    "能上哪儿?"我反问。

    局长嗫嚅着嘴唇,望了眼后任秘书,没再说话便匆忙离开。

    等这些人走后,我刚离座要进内屋,却被余蜜叫住了,说余哥别见怪,咱得先进去通报一声。

    官僚主义!我骂了句,大咧咧地跟在他身后,余蜜抢先一步进了门,献媚地讨好道:"萧书记,余……"

    后半句他给吞了回去,在老板面前该如何称呼我,他还没来得及设计:叫余哥明显是抬高了余某的政治地位,在书记面前称兄道弟的,他这个刚出巢的小蜜显然翅膀还嫩了点,关键问题是听到老板耳朵里,好似老板自己也成了余哥的小弟了,不过,按照警匪片上论资排辈的规格,那至少也得跟老板是同一级别的兄弟;假如换成余司机或是余师傅这类俗称,又觉得对余某人不恭了,人前人后亲热地叫声哥,轮到老板面前就赶紧改口,过于势利了,更何况余某人跟老板的私交甚深,稍有考虑不周当的地方,余某人在老板跟前略微一动嘴唇就足以断送他小蜜的大好前程……

    老板见自己秘书噎在了半道上,挥手嗔怪道:"笨嘴笨舌的,快给你余哥泡杯茶,壁橱里的极品龙井你拿两桶,待会儿给你余哥带走。"

    然后才请我坐下,推说工作太忙,让我久等了。

    我无暇顾及他的客套,发现这萧大秘换成老板的行头后,从内到外,革新换面了。

    眼前才是真正的"总统套房",刚才那间候客室只算作走廊了。

    跟一般官府居住办公一体的套房相比,老萧自成一格。客厅与办公室之间少了一垛墙,门户开放,这与主人的谨慎性格背道而驰;一个一米多高的褐色陈列架替代了隔墙,上面陈放着不少颜料各异的坛罐儿,有些旧品比老头子书房里的收藏品还要显得苍老,锈迹斑斑的。贴墙的红木书柜呈半敞开式面北而立,跟主人的大班桌、官帽椅方向一致:面北背南。完全冲破了传统格局。架上的书琳琅满目,书架上的装饰花纹与木格博物架饰成墙面色调和谐搭配,显得庄重而典雅,不经意间流溢古意,更具文人气质。再加上眼前的樱桃木茶几和坐椅,脚底下厚实的绣花羊毛地毯,营造典雅高贵之气,烘托出大气沉稳的整体格调。

    此时此景跟过去那间秘书长办公室相比较,才明白"职位决定办公"的硬道理,那时候的萧大秘至少没敢放肆地将"龙书案"面北背南,跟整个大楼和谐而统一。同样的处干,咋屁股一挪动,就改变方向了?

    见我专注于"总统套房",老萧先没出声,只挥手让余秘书出去了。老板不说话,秘书得低头,余蜜用眼神跟我交流,向我道别。

第四部分 20.我给领导开小车(20)

    "咋样,我这里的摆设?"秘书一离开,老萧递给我一根"骆驼"问。

    "呵呵,比当初老头子办公室阔绰多了,你萧书记啥时候也玩上破罐儿了?"我特意在官谓上加重了语气,老萧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能叫一个死不改悔的假包"书记"改口承认他这个名副其实的书记,他自然觉得自己已切入了角色,不再有人老叫出一嗓子"老萧"。

    老萧弹了下烟灰说:"老余,不瞒你说,我被打入冷宫时专门研究过《易经》,才发现风水之术跟封建迷信是两回事。你还记得老头子当初办公室里有一个旧式挂钟吗?《易经》上说'吉凶悔处咎生乎动',意思是有动静的物件儿都会影响到风水的。从方位上说,挂钟只适合悬挂在朱雀及青龙方,指的是前方和左方,这样才带来吉相,可老头子当时挂的位置刚巧是后方,你想啊,把一个运转的物件儿藏在了身后,等于是捆绑了自己手脚,结果怎样?只下不上了,进了养老院。唉,不能不信哪,可惜那时候咱还不懂得风水之术,否则就给老头子换个方向挂上了办公室。"

    "哈哈,萧书记的掐指活儿快赶上天桥上的算卦先生了,给我这司机也掐一卦呗。"我发现这家伙坐上地方一把手位置,反而动摇信仰了,这变化实在太大了点,跟过去满口原则的萧大秘判若两人。

    他呷了口茶水,继续讲经道义着:"正要给你说上一段《易经》上的寓言故事,'见舆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

    见我不知所云的样子,老萧走到大班桌旁拿来纸笔,给我比画上了,有几个字儿生僻得叫我这个大专学历的司机成了睁眼瞎。

    写上这段字,萧书记耐心地向眼前这个不学无术的假包"书记"翻译着:"记好了,故事的名字叫'驾车顶牛',话说有一个汉子,赶着一辆老牛车,在路过一道岔口时,那头老牛净顾着埋头向前走,没答理这岔儿。那汉子赶紧跳下车来,想让那头笨牛往后退几步。此时他只要一手扬起牛鞭子,另一只手牵住牛缰绳,老牛再犟也只能乖乖地听他鞭策后退。问题是,这汉子偏偏一样是位牛脾气,开始跟那头老犟牛较上蛮劲了,双手扳住车把子拼命向后拖拽。这样一来,那老犟牛就更来劲了,撒开牛蹄子玩着命朝前走。于是乎,南辕北辙了,一个向后拖,一个朝前奔,那汉子就在大路上跟老牛顶上啦。可想而知,等待这位笨拙、一味蛮干的汉子肯定不是啥好结果,难免要闯祸的,料不定将来还要吃官司,被刺头额,割掉鼻子的。"

    果真是说驾车的,我不得不服老萧博大精深的知识脑海,连根白头发丝里都泛起学者的光泽度,上次从脑子里给我捞出小车司机"鼻祖",这回又引出一头老犟牛来,博古通今啊!

    我还是没太明白老萧说这故事的用意,反而笑道:"这故事实在牵强得很,跟小车司机没大关系,只要油箱装满了,这头'铁牛'肯定百依百顺不是?"

    老萧眯缝着眼,吹了几口烟,才慢条斯理地问:"老余,你跟老头子不是一年两年了,你给说说看,他是那汉子呢,还是那头犟牛?"

第四部分 21.我给领导开小车(21)

    这话把我给问住了,和着费尽口水说"顶牛",是影射老头子啊。

    我摇头自嘲说:"都不像,赶车人是我,我老余有时候还真有点像那家伙,一条黑开到底。"

    老萧微微叹了声,说:"这官场啊,就像一条大道,路再宽再平坦总会遇到岔道的时候,大丈夫能伸能屈,咋就学不会退一步说话呢?真把自己当犟牛了,顶在路上,不出车祸才怪呢。"

    见我这假包"书记"难以消化他的寓言里的精髓思想,他不再说下去,走到右墙窗户旁的渔缸,朝里面撒着鱼料。我这才注意到这不大的电子鱼缸造型很特别,非一般的长方体,从远处细瞧之下,会发现呈龟壳状,向外凸身,里面却养着一条大龙鱼。在老萧拉开窗帘时,龙鱼显得兴奋起来,上下扑腾着。

    老萧手指敲在鱼缸上逗着龙鱼,随后打了个电话,叫余秘书明天派人买点小河鱼回来,龙儿饿坏了。

    这声"龙儿"叫得很亲热,有点亲情的味道。

    茶也喝了,烟也吹了,故事也听完了,我觉得上"总统套房"好似还没进入正题。正想问老萧召见自己来有何见教时,老萧坐回了官帽椅子,朝前方的挂钟望了一眼说:

    "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影剧院接吴书记了。"

    "没别的事?"我总觉得老萧没把话说完,日理万机的县委书记叫我过来,就是说段《易经》故事?凭我多年对他的了解,挖出心来我也不信哪。

    "去吧,我要忙工作了。"

    老萧拿出书记的派头,挥手之间将我这假包"书记"打发出门了。

    第二天上午会议按部就班中进行着,我和几个司机正在影剧院侧楼休息时,余蜜特意过来一趟,单独把我叫出去。彼此心领神会,在我打开车肚子时,他动作娴熟地将手里的塑料袋子塞了进去。这"大中华"折腾了两趟,最终还是喂进肚子里了。余蜜说老板昨晚上熬夜了,到现在还没起床,回去也是闲着,余哥咱找个地方喝茶洗脚去。

    我发现这县城的娱乐节目依然没有剔除糟粕,吸取精华,动辄就拿自己脚板子娱乐,敢情是为"重走长征路"做起了脚保健操。

    我摇头说:"我最烦让人一边搓臭脚丫子,一边喝茶,咱车上扯淡吧。"

    "也好。"余蜜随我坐进了驾驶室。

    "你们老板该不是失眠了吧?"烟雾升腾,我眼前浮现出"总统套房"里那样式怪异的龟形鱼缸来,不免哑然失笑。

    "余哥跟咱老板真是铁杆儿,咋知道老板失眠呢?有时候熬夜太晚得吃安眠药才能入睡,我还真为老板的身子骨担心,才四十多岁啊。"余蜜说话时表情很沉重,貌似在为老板胃里的白色颗粒而揪心着。

    "唉,呕心沥血,日理万机啊,真是位好书记。"我造作地配合余蜜的表情,叹息一声。

    余蜜忽然压低嗓门道了声"余哥",随后支吾着欲言又止,硬把话茬吞回去了。

    我笑道:"做秘书的说话都事前打腹稿,对我这破旧的'方向盘'你也心存戒备?"

    "哪会,哪会,这话我不好开口问,有损领导形象,可就是觉得奇怪……"

第四部分 22.我给领导开小车(22)

    "呵呵,跟你们老板有关吧?那你算问对人了,他睫毛一眨我就能判断出当天的风向,你放心,畅所欲言,我不会给你泄露的,谁叫咱都姓余哩。"余蜜的犹豫反而引起了我的好奇,只要跟老萧有关的话题我都深感兴趣,总觉得在他老萧身上有很多细胞是变异的,组合到一块儿让这老官僚成了活生生的艺术化标本,从中能抽离出一些共性的特征在现实中对号入座。

    听我这么一套近乎,余蜜消除了疑虑,便敞开了心扉说:"老板上任也没多长时间,每周都要往乡镇跑,到了乡镇除了检查工作,还给农民宰杀过好几头猪——"

    我点烟时差点烧到了鼻梁,诧异地打断他问:"你是说老萧帮人杀猪?"

    "没错,我也很奇怪,老板从哪儿学会的这门手艺,而且宰杀起来干脆利落,只给猪哼哧一声的机会,我就奇了怪啦,一个县委书记怎么会有这样的嗜好?"

    点上烟卷后,我一拍脑门笑了,余蜜懵懂着,忙强调说:"千真万确,老板那活儿绝对是一流屠宰手。"

    "哈哈,你这一提醒,我还真想起了老萧这门祖传手艺,以前可从没见他出过手,只知道过去他家祖上是宰猪个体户,一直传到他这辈分上,对了,他有个弟弟,进城前就是个杀猪匠。"

    "你是说萧大队?真看不出啊,上礼拜天老板接待省农科院下乡搞调研的专家,没空回市里,让我开车送县里一位老中医到他弟弟家做针灸医疗。萧大队跟我闲聊时说他过去是城监大队长,真叫人难以置信,咋就半身不遂了呢?还别说,瞧他那架子骨真有杀猪匠的腰板,唉,可惜上肢发达,下肢瘫痪了。"

    我发现这老萧对自己的亲兄弟真是牵肠挂肚,人都离开市里了,还不忘给弟弟寻医问药,期待着奇迹发生,让弟弟重新站起来,恢复男人雄性。有种说法,称杀猪匠出身的男人雄性激素都比较高涨,因为手掌褪过太多猪毛了,继而发生变异,胸口也变得毛茸茸的。荒谬之言,不过这老萧确有一小撮胸毛,这是他最为得意的艺术佳品,所以,游泳是这老笔杆子唯一运动强项,每当夏季来临,只要有空,本市大小游泳场都会向秘书长那撮胸毛敞开着。

    有一次,老头子上水库游泳特意带着他在身边保驾护航,在遮阳伞下喝水休憩时,老头子关注到他那撮毛了,笑着问:我就纳闷了,你这胸口尚能带点黑色,咋嘴唇上就一毛不拔呢?

    听余蜜这么一说,我也深为叹息,因为从遗传学上说,这萧大队的胸口极有可能跟兄长一样,雄性勃发,只可惜胸口上的黑色调再浓密,也无法将头颅上的绿帽子漂黑啊!

第四部分 23.我给领导开小车(23)

    24

    我老余讲故事喜欢岔开,咱先搁下"双轨"上的冷话题,顺着余蜜的疑惑,送上老萧"宰猪"花絮,插播一段猪嚎式的摇滚曲,让列位看官放松一下。

    "屠宰专业户"是老萧家"祖传秘方",这还是前几年的一顿饭局上我亲耳听他所说。那次他随老头子去本市最大的生猪屠宰厂视察工作,当时流行一个词叫"菜篮子"工程,一次师范学院食堂学生集体食物中毒的恶性事件,毒源是"红烧肉"。事件发生后,在本市掀开了"反毒"浪潮,有学生在校园贴上了"大字报",不光省里来了人,也惊动了教育部,下派大员做调查,就差"CCTV"也来焦点访谈了。一市之长的老头子在教育部长官面前表了态:再发生类似事故,我和主管食品卫生安全的副市长一同引咎辞职。决心一下,老头子亲自抓起了"菜篮子"。老头子向来不爱看下属的书面报告,据说中毒事件发生后,当时能跟"菜篮子"靠上边的各主管单位呈上来的书面报告能塞满纸篓子,压在老头子的书案上,相互推诿责任,都表示自己像黑猫警长似的,猫视眈眈严把门槛,没让老鼠在自家门前拉一粒屎。老头子一气之下将那些废纸丢进厕所坑道里给焚烧了。

    那天夜里,睡梦中的我被座机铃声给震醒了,接过来一听,居然是萧大秘的声音,好像也是刚睡醒,咳嗽了几声,嗓子沙哑地说:"老头子是不是有病啊?这都凌晨了,咋想着要车呀?还非得叫上我陪着,受刺激了不是?"

    很少听到他敢这样评价顶头首长的,就算老头子摇身变成周扒皮学几声"半夜鸡叫",他萧大秘照样提起锄头就下田,毫无怨言。细听之下,我才明白了缘由,沙哑声里搀杂着微微的娇滴音:"要死,都几点啦,还出去……"他老婆的嗓门是高分贝的,在别人奉承他官运亨通时,他会谦虚地调侃一句说:啥时候我老婆的嗓门变得柔情似水了,我才能一帆风顺。咱一直没提到这位粗嗓门的秘书长夫人,那是因为老萧同志一直在外头拈花惹草,干柴烈火,熊熊燃烧,但后院很消停,没冒出火苗。

    反正我是听得出修车场老板娘那"水声"的,好比是老萧赤脚裸胸,汗流浃背地踩踏着水车发出的声响,水车板的"咯吱"声显得吃力而沉重,但那捣腾上来的水流声,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啊!

    发完牢骚,萧大秘打着哈欠叫我立即备车先去接他,然后上市府大院。

    搞了半天,我还没弄明白出车的方向,老头子可从没有半夜三更的要备马。

    "天晓得!"萧大秘叫了一声挂了电话。

    我只能服从组织决定哪,穿衣下床。

    老婆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抬头一惊一乍地问:"别是警察查房把老头子给堵在客房里不好突围吧?"

    老婆说的是笑话,却也有鲜活的典故,也为全市人民广为流传。这段子可不是凭空捏造的,话说某位省大员来我市视察工作,晚宴上一本正经地拒绝了地方要员的"娱乐"好意,让属下惭愧万分,觉得还是省部级领导素质高,能打造金刚之躯抵挡糖衣炮弹。岂料三声鸡叫时分,公安局长家的座机响了,火烧眉毛,十万火急,小片警们查房偏偏没认出有头有脸的省大人。这也容易理解,咱片警同志平常加班带点的,哪有空闲看你新闻联播啊?也不看报纸吗?头版头条上有呀!嘿嘿,报纸上不是远镜头嘛,识别不清。反正首长同志给几个小兵蛋子堵在客房里了,隔壁的贴身秘书先给铐上,又不能道出真实身份。咱提到过小姜同志的发廊遭遇,不管领导抑或是秘书,包括领导司机,裤裆里的事儿都是见不得光亮的,自然是忍气吞声了。好在躲进厕所闭门不开的首长遥控了局长电话。结果当然是有惊无险了,首长天没亮就逃之夭夭,打道回府了。目前这位首长已安然退休静养,段子因为他的退休而流光溢彩,据说是从警察那边传开的,而且也是位老片警,就因为扫了首长的"性",该带队同志最终在片警上光荣退休,休后第一件事就道出了这段子,自此流传成为典故。官场常戏言一句:私下偷猎下要戴套,上有面罩,这样才双保险!

    面罩是什么?乌纱脸谱!

第四部分 24.我给领导开小车(24)

    老头子确实也被堵住了,堵在自家院门内,市长夫人挡住了道,骂丈夫神经有问题,折腾到大半夜不睡觉,黑灯瞎火地上外头找孤魂野鬼呀?

    我跟萧大秘远远望着对峙的双方,没敢进院子,看苗头像是人民内部矛盾造成的离家出走。这样的镜头以前也发生过不少,老头子跟夫人一吵完架就打电话要车,先兜风,然后直接上"小招"的歌舞厅里吼几嗓子军歌也便气消了。歌舞厅是专门为艺术细胞雄厚的上级领导们特设的,在那种场合,老头子就是头闷驴子,打死也不吭哧一声,甭管多大的官儿,也享受不到老头子的"冲锋号角",老头子只破例过一回,给一位老红军战士高唱过一曲《红星照我去战斗》。

    萧大秘吐了口烟雾,低声嘟囔道:"负气出走也不看啥时候。"

    萧大秘是有感而发,他那粗嗓门的老婆在家一咋呼,他便拂袖而去,当然了,肯定要选在天黑之前,那样一夜不归搂抱姘头就有正当理由了:奶奶的熊,赶老子出门还关心在哪儿过的夜,这不是毙了犯人还要追讨弹药费吗?

    老头子不至于要上"小招"学"半夜鸡叫"吧?

    有萧大秘的身影,那都是官方色彩,这夜幕因他的到来而增添了色彩,与星月同辉的光环。

    不出所料,老头子大手一挥就把夫人拽到了一边,沉声道:"上天平屠宰场。"

    我和萧大秘都一脸愕然,朗朗星空下,春色也盎然,怎么会想到如此污秽的场所?实在大煞风景。

    天平屠宰场是全市最规范的牲畜定点单位,市民都喜欢上那里买"放心肉"。

    一上车,萧大秘就敏锐地捕捉到了老头子的意图,做起了自我批评:"这些天检查组只重点查办了一些无照经营的黑网点,忽略了对正规屠宰场的抽查,这是我考虑不周,严重失职啊。"

    老头子鼻子哼唧了两声说:"你这人喜欢舞文弄墨的,知道武侠小说里常讲的一句至理名言吗?——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话呀,我看要颠倒过来看,现在这食品安全问题别以为都是黑作坊加工出来的,有些不安全因素恰恰来自免检企业。为啥?有尚方宝剑呀,你伸手去查就担着被剁手的风险。老子当初在水利部门干苦差,可没少跟这类免检产品打交道,深受其害啊,有本事你上部委去质疑钢印真伪,别把偷工减料的罪名往我们生产企业身上栽赃!这种现象可怕得很哪,杀人不眨眼,萧秘书长,你说能免检通过吗?"

第五部分 1.我给领导开小车(1)

    25

    那天老头子的预备工作很到位,打开手里的塑料袋子,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三件工作服,刷白刷白的,白帽子往脑门上一扣,如果都在脖子上挂上听筒,俨然就是三位教授级大夫要开专家门诊了。我和老萧尾随在老头子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屠宰场车间,我特意留意了手表,大概是凌晨一点半左右。

    等混过了门卫,我有些心虚地对萧大秘说:"咱这身装扮可别惹出是非来,露馅了被他们过膛了,宰红了眼六亲不认的。"

    我这一提醒,真把秘书长给唬住了,敢情把笔锋当"匕首"投掷的杂文专家进了屠宰场也就缴枪投械了。其实我这话并不夸张,我老婆是记者出身,升官前为了拿一线焦点资料,经常模仿央视记者学啥针孔摄像暗访。有一回勾搭省电视台的记者一起乔装打扮,上A县探摸山洞里的假烟制造作坊,结果可好,让一条大狼狗给嗅出狐臭了,差点被山民堵在山洞里当狼狗夜宵给交代了。亮出记者身份也白搭,正好让狼狗吞食灭口啊。天公作美,那天碰巧也有当地便衣警察混在里头要端窝点,事先彼此并没通气,眼瞅着记者暴露在狼口之下,扮成烟贩子的警察只好亮枪提前行动。结果记者是搭救了,但前来提货的南方大烟贩子闻风而逃。警察向来对记者比较感冒,因为记者的针孔技术也常在他们身上实验,所以,那次他们也乘机报复记者同志,在冰冷的山洞里接受调查,等查实身份后天光大亮,两个记者冻得全身僵硬才被护送下山。警察友善地提醒道:今后万不可擅自行动,提防狼狗!

    因为有老婆失败的侦探教训,尽管跟在两位首长后面,我心里还是没底,旁的不说,先一顿胖揍,然后才认你市长、秘书长,接下来再自我批评,跟皮肉之苦比较,等于是隔靴搔痒啦。谁能想到你市长同志凌晨时分微服私访咱肮脏的屠宰场啊?

    老萧拽了拽老头子的衣袖,小声说这样进去有些不妥,万一造成误会,怕遭受不测。老头子嗓门丝毫没减弱,骂道:老子当年在前线做排头兵,啥阵势没见过啊?从死人堆里跨过去的,难道还怕等死的猪头了?笑话!哎,你过去不也做过杀猪匠吗?现在生手了?"

    尽管在路灯下,我依旧能看出老萧的脸色涨得通红,没进车间已见血红了。

    我听后实在太意外,实难想象我们尊敬的秘书长笔腕子竟然耍弄过尖刀。

    我怪笑一声道:"想不到你留有这一手。"

    老萧瞥了我一眼,脸色快成朱红了。

    老萧闷头不再出声,老头子一路咋呼着,磨刀霍霍的,很像一位德高望重的杀猪匠。

    "放心肉"是怎样生产的?列位看官随着我们一同查访吧。

    再往前面走了几步,拐进一条宽敞的大道上,感觉两旁杨柳在风中摇曳下的不是白柳絮,而是黑猪毛。

    就在我恶心之时,突然爆发出一阵嚎叫声,惊天动地啊!

    老头子事先踩过点似的,来得恰到好处,在杀声阵阵中,准时抵达屠宰场内的猪肉生产车间。热气腾腾里,我们好似雾中的游客,散步在阴阳两界,望着那条条生命在眼前凋零,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我只见过咱乡下人宰杀的场面,几个壮汉和一头肥猪玩耍完"猫捉老鼠"游戏之后,将五花大绑的肥猪捆在一条长板凳上,将一口瓷盆放在猪脑袋下,随后杀猪匠隆重登场,尖刀直捅猪喉,血浆成行喷洒进盆子里,嚎叫着的猪一声惨叫后呜咽气绝。这是熟手老匠的刀法,颇有"中原一点红"式冷酷一剑。若是遇到生手,合着肥猪要倒霉了,有时候挨过几刀也切不中要害,咱老猪不干了,使出天蓬元帅的力气,脱缰而逃,血迹斑斑,最终失血而亡。

    过去的刀法是典型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地镇压,旗帜鲜明!

    而眼前的"刑场"是讲究步骤程序的,完全是流水作业。

第五部分 2.我给领导开小车(2)

    老头子有点猪老倌的味道,一路指点着把我们领到车间里头的大"猪圈",通过连向车间的一条狭窄路,就是养尊处优后老猪们赶赴"刑架"的第一层台阶:它们末路狂欢似的嚎叫着,挤兑着,退缩着,强烈地抗拒着前方那致命一击。在工人们手中棍棒无情追击下,老猪们嘶叫着被赶进了"电击区"。

    车间工人按部就班地运作着工序,谁也没注意到身旁多了三个滥竽充数的闲职人员。我们站在一边观望时,老头子忽然转头问老萧:"死刑犯现在用电刑吗?"

    老萧身子震动了一下,好似触电一般,麻木而机械地摇摇头。

    "哈哈,这玩意儿一上身能省下弹药。"老头子把眼前的场景当成沙场了,只等着将"敌人"包圆消灭。

    先电倒,后上铁套子拴在输送线上走向后一个工序。接下来的场面很震撼,明晃晃的尖刀切西瓜似的捅向了嚎叫者的颈部,鲜血伴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喷射而出,伤口处汩汩地冒着猩红的血泡。

    场面是血色的,惨不忍睹,我脆弱的胃部开始倒江翻海着,而市长和秘书长好似熟视无睹,直面"屠杀"场面。接着老头子拉着老萧到了褪毛开膛区,就见一个澡堂似的热水池里浸泡着死猪,里面有个机械斗翻抛着死猪,将死猪抛到褪毛机里,工夫不大死猪便光条条,一毛不拔了。裸猪们冷却之后重新吊挂着,进入"开膛"环节,几个工人手抡大刀小片的,各尽其职,分工周密。

    老头子看到这儿,压低了嗓音,略带玩笑的口气问:"知道少了点什么吗,专家同志?"老萧尴尬地笑了笑说:"按照检疫程序,这里没有对刚开膛的猪内脏进行检疫,直接输送到内脏加工间了。"

    老头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领我们到了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区——"肉检区"。

    老头子继续向"专家"咨询:"这猪宰杀前后到底需要经过几道关口验收合格才能称之为'放心肉'?"

    这场中毒事件也让老萧做足了功课,至少不是原始杀猪匠的原生态意识,略加思索后回答了市长的问题:"其实一头生猪采购进场前就应该在产地进行第一次检疫,进场宰前肉检人员要进行第二次检疫,等上了流水线,还要经过头检、皮检、内脏检、淋巴检,直到总检等诸多关口,最后才由检疫部门盖章入市。"

    "那最后该怎样入市?"老头子成了考官,在给原始杀猪匠评等级。

    秘书长显得底气十足,响亮地回答:"入市前要'开边',用电刀剖开两半,然后按照序号交到旁边的批发市场,再由猪肉批发经营户们分批发给经营小贩。最后经过小贩流通到各市场肉摊上。只有经过这些严格的检疫程序和分批渠道,老百姓才能买到真正的'放心肉'。"

    "作为市政府秘书长,此时此景能让你放心吗?"老头子换了口吻,像个暗访记者,揪住了猪老倌的小辫子,开始严厉拷问。

    "这……"秘书长朝身旁望了望,重重地摇头。

第五部分 3.我给领导开小车(3)

    "好了,眼见为实,我两天后要看全市屠宰场的检查结果。"老头子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赶紧跟上去,只听身后传来"削一刀"后人的一声咆哮:"你们厂长呢?叫他滚过来!"

    把一个大秘书长丢在凌晨的猪场里,我觉得老萧够可怜的,老头子坐在我旁边闷声抽烟,一言不发。

    我想提前打破这晨曦中的死静,便故作轻松地说:"真想不到老萧还会宰猪。"

    老头子终于干笑了两声:"他那弟弟在城管大队手一痒痒就下乡宰猪去,我也是听当地一个乡长说的,他家祖上就是杀猪匠,传到他老子这辈分上,老百姓生活水准提高了,杀猪手艺自然是发扬光大了,老子杀出了名堂,乡里人送给他绰号叫'萧(削)一刀',生意很是兴隆,老子忙不过来,兄弟俩都曾给老子当下手,后来一个上了大学,另一个继续深造祖传家什活,我还真担心有朝一日这哥哥也像弟弟一样,有那么一天手痒痒了,下乡找老猪解气,哈哈——"

    26

    果真被老头子言中了,这老萧真的下乡扫荡拿老猪当靶子给练上了。这次会议的召开,估计他萧书记再没雅兴去练就祖传传统项目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的,有关陈书记被"双轨"的消息按既定风向在全市掀起了龙卷风,而老储正处于风窝中心地段,惶惶不可终日。陈书记的双轨和吴同学的会议主题显然是配套题材,一个对人,一个对事,但仅从"星级经济环境"这几个字就能挖掘出太多的人和事之间的龌龊勾当来。二者结合到一块儿,属于双管齐下的"硬着陆"了,眼下就看吴同学的手腕是否跟当初伸向"氮肥厂"一样温柔了。一手硬,一手软,符合"萝卜与大棒"的纲领,该硬的时候绝不手软。

    老婆没跟我开玩笑,也正是在这样的风尖浪口时,从"水蜜桃"那儿带过来话:书记要见我。

    诏书已下,我是没理由抗旨不遵的,壹号葫芦里到底装的是啥药,我还得向老头子当面请教,当然,现在跟老头子谋面绝对是要瞒着部长老婆的,她现在可是顺风耳朵,稍有风吹草动,她就能引出一条蟒蛇来,缠住我的手脚:上天入地任你选,就是不能靠近老头子,那是一枚定时炸弹,没准什么时候就被人遥控引爆了,炸得你车毁人亡。

    老头子这次没在家里约我,而是丢开小姜和小车,徒步进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茶楼,茶楼老板是文化局一名退休干部,属于老头子结交过的学究,所以,在这里找一间雅室主仆叙话最合适,至少很少有官家人光顾这里的。

    老头子的精神头还是很足,好似置身于龙卷风之外,连银发都不乱出一根,整齐有致地倒背在亮堂的额后,呷着茶,悠然自得。

    "你这次上A县收获不小吧?听说县委书记爱上乡下宰猪去,有没有给你捎几只猪耳朵当下酒菜呀?"

    老头子一开场就很风趣,先拿往事逗乐。

第五部分 4.我给领导开小车(4)

    我也笑了:"真给您说中了,他哥俩咋一样德性呢?"

    "物以类比,这才叫哥儿俩,一个娘胎诞生的。跟猪较劲,其实是跟自己较劲。"老头子亲自给我斟上茶,说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让我品尝一下嫩尖。

    我忙双手捧到鼻前,造作地深吸一口,赞叹道:"好茶,真香!"

    "唉,你他娘的彻底被吴市长改造了,你啥时候学会识别茶道了?跟老子虚伪上了!"老头子一瞪眼,口里还是对老同学改不了称呼。

    我讪笑道:"不瞒您说,自从老萧让我改口叫他秘书长,我就开始自我反省了,您批评的是,除了烟道,我小余没啥道道的。"

    "嗯,难说呀,你现在有老婆背后掌舵,方向盘越发灵活了,没有拐不过的弯坎儿,是不是啊?"老头子笑里藏刀,一边喝茶,一边从小眼睛里渗出刀光来,割得我浑身一哆嗦。

    也是啊,连"削一刀"的后人重操旧业他老人家都没放过眼里,何况眼前这个跟他南征北战多年的老脚夫啊。

    我惭愧地低下头,说了实话:"是我老婆背后撮合的,连吴书记也这么说过,您说这女人真他奶奶的野心勃勃,非得把我往'书生'车子里塞,这不是让我迷失方向吗?"

    我尽量让老头子心态平衡下来,不惜把高高的壹号贬低成他老头子的口头禅——"书生"。

    老头子这个野战兵开始展开进攻了:"老陈的司机被省纪委人带走了,你知道吗?"

    "嗯,昨晚上听说了。"我头皮开始发麻,哪壶不开揭哪壶。

    陈书记司机被带走,是老白告诉我的,他从"徒弟"牛常委的口里得知,陈书记已正式接受省纪委调查,案外人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司机了,至于说前任秘书小李,省纪委早了解他只是个跟班打杂的,掌握不到什么线索,所以先从司机开始。听老白转述的口气,司机也只是协助调查,陈书记只在公众场合让司机开车。

    "那司机是临时工吧?"老头子明知故问。

    我跟陈书记的司机仅是点头之交,对他的了解也只是停留在"临时工"的层面上。

    我点点头回道:"好像是,以前没打过交道。"

    "是啊,老陈自己驾技不错,很少让司机把握方向的,一比较,我算是把方向全权委托在你小余的手上了。司机没有正式编制好啊,不能适用'双规',也无后顾之忧。"老头子今天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说话不带粗口不说,还暗藏隐语,话里套话。

    我忙像过去一样,旗帜鲜明地向主人表态:"给您开车,我可从没撂挑子,从没偏离车道。"

    "哈哈,我心里有数。"老头子紧绷的皱纹里终于绽放出笑容来,亲近地跟我碰了碰茶杯说:"喝茶,喝茶。"

    沉默了一会儿,老头子才切入正题说:"'一把手'要见你,我看是醉翁之意,你可得提高警惕,他一句随意的问话,你回答时要拿出百倍小心来,'书生'嘛,喜欢做文章的。"

    "明白。"

第五部分 5.我给领导开小车(5)

    "既然决定跟吴市长,就不要拔出萝卜来还带着泥。其实呀,他叫你过去,谈车为名,套话是实,这叫啥,奶奶的,黔驴技穷,拿老子的司机当老鼠尾巴了!"

    老头子最终动粗了,骂了对方也自嘲自己,我小余是尾巴,那老鼠非他莫属了。

    也没冤枉壹号,壹号眼里的老对手是不折不扣的硕鼠!

    主题谈完了,老头子显得轻松了许多,话题回归到老萧身上,埋怨他这个人就是沉不住气,当了土皇帝便觉得扬眉吐气了,其实A县那破地方就是一潭泥沼,稍有大意就拔不出脚来的。

    "去过他住所吧?我可听说装修得很铺张,还叫来一个江湖骗子给他采风吸阳,搞起了风水,奶奶的,一个十几年党龄的老党员居然唤风招水了,你说是不是邪气呀?"老头子说到这儿,啐出一片茶叶。

    "嗯,很豪华,那鱼缸可让我一饱眼福了,像只龟壳,屋内的摆设确实经过精心设计的。"我附和道。

    "哼,最可气的还是他在立柜空调机上放了一个'杨梅'盆景,用意是指'扬眉吐气',这不是瞎扯淡吗?老子在电话里把他臭骂一通才撤下去的。唉,回头一想啊,没让他当副市长算是明智之举,否则现在尾巴早翘上天插进乌云里了。"

    见老头子今天没喝酒,以茶助兴,高谈阔论,也不避讳政坛了,我也萌发出一种少有的冲动,忍不住问了句:"储书记没事吧?"

    老头子将茶杯搁在茶几上,沉吟了片刻,恢复了原色,缓缓说道:"问题不大,我心里有数,吴副市长总不会拿老储来点火的。"

    点到为止,主仆就此话别。在我出门时,背后传来老头子的粗口:"叫你那婆娘消停点,别娘的干那些献媚进谗的勾当!"

    27

    老头子是过虑了,杞人忧天之嫌。第二天下班后在家刚丢下饭碗,吴同学就打来电话,让我跟她一同上"竹苑"一号。老婆事先好像是知道,所以满面春风地将我送出门外,叮嘱我到时候机灵点,别叫书记扫兴。我回头骂了句:操,把老子当三陪呀?!

    在车上吴同学解释说,是壹号交代让她带上自己的脚夫一同朝拜的,并强调说,书记确实在物色司机,要你老余当面给他举荐一个。

    我厚着脸皮问:"机关小车司机这么多,书记咋就相信我哩?我毛遂自荐,提拔我老余当机关事务局局长得了。"

    吴同学笑了,然后又说:"毕竟你跟过老市长,书记让我们一道去,是不想让你太为难。"

    吴同学是过去汇报工作的,属于公事公办,但司机的搀和让她这次"竹苑"之行带有私活性质。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我跟壹号之间非一对一对话,拿她纪委书记当灯泡,亮度是超过千瓦度的,光明正大,不搞阴谋诡计。

    我给她吴同学充当过太多的灯泡角色,每次亮度不强,但次数多了,也值得她纪委书记献身一回。

    我忽然问:"吴书记啥时候搬进'竹苑'啊?这样便于工作,也不用来回倒腾车了。"

    吴同学没说话,我立刻明白自己犯规了,真把自己当成机关事务局长了,干涉领导私生活。

    快到"竹苑"时,吴同学才说:"住'小招'习惯了,我不大喜欢有竹林的地方,夏天虫子多。再说,这里不比'小招'清静,更闹腾。"

第五部分 6.我给领导开小车(6)

    说得没错,一路上只见竹影晃动,有不少人从林边走过,三三两两的,也有单独行动的"夜行者",他们的影子都在"竹苑"一号的门槛上刻下了烙印,能不闹腾吗?

    就在这时候,我发现"彩王"的车从对面开过来,瘦瘦的市长在他背后只露出半张脸来。市长的车主动停下了,像是要和纪委书记打招呼。我忙停下车,两车在交错间都摇下了车窗。就见市长在车窗口冲吴同学一招手说:"清查工作领导小组我就不凑热闹了,我跟书记说过了,他也同意,需要我们市政府配合工作的,请吴书记直接联系杨秘书长,他负责这件事。"

    吴同学道了声"谢谢支持",就跟市长挥手道别了。

    擦身而过时,"彩王"诙谐地冲我笑道:"有空回娘家看看,同志们十分想念你!"

    吴同学的电话再次响起,她恼怒地问道:"有完没完啊,不告诉你今晚没空,要上'竹苑'汇报工作吗?你怎么浑身冒出游击习气呀?"

    随后我听到关机的铃声。我心里窃笑政委同志的脸皮也真厚,这一路上穷追不舍,至少来了四通骚扰性电话,难怪吴同学跟他急眼了,直接关机。

    不过,这也不只是冲着政委同志去的,汇报工作嘛,为了尊重领导,最好是关机或是调为震动,以免干扰领导的耳垂敏感度。

    我也早把手机直接关闭了。因为老婆告诫过我的,说现在太多人盯着老板驾驶室里的"书记"位置,不光是四大班子的小车班,包括下面的局、委、区单位,社会上的三大姑八大姨的力量更是无孔不入,见缝插针,反正她老班长"水蜜桃"的手机被打爆了,快成人肉炸弹的遥控器了。有关今晚上的书记与"书记"之间的高级会晤,无须宣传部门策划上镜了,因为早被关心的人群捕捉到了影子,直接了解到余"书记"在向书记举荐新方向盘,于是,遥控器从"水蜜桃"那里转到了我的手机上。

    别无选择,今夜关机。

    说实话,这一刻我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起来,难以想象跟壹号面对面时,自己的手该放在何处,那地方可没方向盘的,"方向"只握在壹号的手心,旁人只能附和尾随。包括另类的吴同学,反正她提到"书记"两字时,比"老市长"三个字要悦耳得多。

    久违的"水蜜桃"出现在"竹苑"一号候客厅,很长时间没见了,原本消瘦的瓜子脸儿彻底改造成了宽硕的国字脸,从光泽度上看,营养很到位,红润中反照出强胜的气势。过去"水蜜桃"一直戴着副黑边眼镜,现在变成金色架子了,与气色相搭配,一看就是春风得意、一帆风顺的佳境。他现在兼任市委办副主任,但人们还是习惯叫他"水秘书",跟班的对象不同,秘书的分量就不一样,所以"水秘书"大于"水主任"。

    见到我们,先是热情握手,并说今晚老板谁也不见,就等着吴书记你了。在吴同学进里边的办公室时,水秘书叫我坐下,小声说:"老余,你是哪里修来的造化,今晚你可是主角,刚才有好几拨人被我打发掉了。呵呵,让市委书记在百忙中给一个司机腾出时间来,只怕闻所未闻吧,好好珍惜机会。"

    我还像过去那样称呼他为老水,老水没介意,我发现在称呼上,他跟小杨头有些共性,不太在意官谓。这点值得老萧学完后半辈子,越在乎自己的人往往被别人所遗弃,最后只好拿猪撒气。

    我说:"自从你高升后,咱就瞅不着你影子了,往后多照应。"

    "呵呵,老余你真会开玩笑,嫂夫人眼下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该照应的是我这老同学,你爱人同志忙乎得都不爱答理我这个老班长了。""水蜜桃"喜笑颜开,完全冲刷了过去满脸积云,活出了全新的自我,找到了早在校园就设计好的位置,现在终于坐上了,工夫不负有心人啊!

第五部分 7.我给领导开小车(7)

    他说的照应也没错,没有我老婆从中撮合,他也没机会跟贾大记者完美结合到一块儿,贾大记者在省报总编面前的吹风,才使得他最终脱离苦海,如鱼得水了。

    同样一个人,同样的单位,位置决定你是不是有才,而不是才能决定你的位置。道理就这么简单。

    吴同学的汇报时间也不长,很快便从壹号办公室出来了。壹号对她礼节有加,特意把她送出门外,顺势瞥了我一眼,我真他妈窝囊,屁股居然本能地脱离了沙发,毕恭毕敬地站起了身子,太他娘地丢老头子面子了!

    吴同学拿走了车钥匙,自己先走了。从打开手机的速度上看,极有可能要回复政委的呼唤。

    得,政治委员就是会做策反工作,吴同学终于抛开老余这盏灯泡,勇敢地投入了黑夜的怀抱。

    "叫老余进来。"壹号发号施令了。

    "水蜜桃"做出"请"的手势,脸上浮出笑。

    壹号也大不了我几岁,可从面相上看,绝对比我在部队时那些老首长还要有官态,军人看坐姿,官人看脸膛,腰板硬度决定军人的资历,而嘴角间的沟纹注入了官人的城府,沟越深,仕途越广阔。

    壹号坐在大班桌旁看着文件,招呼我坐下。"水蜜桃"斟好茶后,就要出去,却被壹号叫住了,让他留下。

    28

    直到今天我也无法弄明白,那个晚上我是不是脑袋注水了,将陆战队员小强推到了壹号的驾驶室里。老头子是小看"书生"了,人家只字未提旧车上发生的那些破事儿,从"水蜜桃"参与司机人选的讨论就能看出,人家壹号是真心实意要给自己找一个脚夫。从谈话中也能看出壹号对老脚夫刚哥并不满意,打发刚哥把守驻省办算是策略上的安置。既能给王主任肮脏的屁眼擦屁股,以防"卫生"检查,也能甩开刚猪头,少给他壹号带来负面效应。刚猪头只要能补缺肥差,自然就没了怨言。

    "水蜜桃"给自己的老板司机初步定位在机关以外物色,理由是在机关混的小车司机太油滑,容易给领导脸上抹黑。那是在影射刚猪头,时常在外头扯虎皮称霸王。

    至于为什么将小强战士举荐出口,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那小子不是进退两难吗,被王大财主用银行保险箱给锁住手脚了,实在是浪费一个陆战队员的光荣历史,应该到他最合适的位置发挥光和热。

    我向壹号举荐的理由有以下几点:一、为人憨厚,品性好,烟酒不沾;二、身体素质高,驾技也是经过部队千锤百炼的,给他一支枪,点中率不比特警差;三、赤胆忠心,敢于充当"防弹衣"为领导保驾护航。

    反正我老余没一点比得上人家,真让我推荐,非他莫属。

    "在哪个机关开车?""水蜜桃"饶有兴趣地问。

    "先前给××区政协王副主席开车,现在一直在王副主席的公司给女老总开车,从职业性质上看,属于企业司机,符合条件。"我回道。

第五部分 8.我给领导开小车(8)

    一直沉默寡言、让秘书代言的壹号"哦"了一声,通过我的介绍,好像第一印象还不错,并叫秘书明天找人打听一下。

    "还有谁合适?"壹号好似在物色后备干部,要实行差额选举。

    我摇了摇头,自嘲道:"我们这些都是老油条了,都是废油炸出来的,外面金黄,里头早发霉了。"

    "呵呵,老余你过谦了,若不是避嫌,我这车啊,指定是由你来开的。"壹号笑着亲自给我加茶水,一副平易近人的亲民作风。

    讲了有半个多钟头,我的烟瘾犯了,本能地掏出烟来又收回去了。

    "老余,随便抽,没关系的,我这里可没有香烟招待,你自便吧。"寥寥数语,我忽然发现这市委书记的身上有股子特别的魅力,容易叫人死心塌地跟着他走,由他作为领路人,绝对是阳光灿烂地走一回。老婆对他赞不绝口还是比较客观的,我对壹号的成见还不是因为他是老头子的对手吗?先入为主地将他安放在老头子对立的战壕里,那就是"敌人"。

    我老余是那种蹬鼻子就上脸的主儿,从来不知道虚伪客套,便抽上了。

    "水蜜桃"咳嗽了两声,他对烟雾很敏感,听老婆说,这是他在大学校园里的优势项目,女生很反感抽烟的男人,所以,水班长套女生时不用嚼口香糖,属于原生态清新口气,自然深受女生爱慕。

    从"水蜜桃"的表情上看,我放肆地在他老板面前抽烟,有冲犯之意,可老板发话了,他也只能忍受烟雾。

    壹号真是位高人,谈完了司机"主旋律",他回到了办公桌前,我琢磨着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刚想起身告辞,没想到"水蜜桃"先出了办公室。

    秘书一走,壹号抬头望了我一眼说:"老余你先喝会儿茶,等会儿咱继续聊。"

    原来他这是在暗示自己的秘书退场。这跟老头子截然不同,他要是叫人退场,一般会从嘴巴里喷出一口浓烟,再咕咚喝下一大口茶水,别人便心领神会了。

    过了能有十分钟,"水蜜桃"进来加了两次茶水,我已抽完了三根香烟,壹号才重新回到茶几旁。

    我这人只要过足了烟瘾,那周身上下就会涌动出一股鸦片膏催发出的兴奋,便不再拘束,完全自主了。

    我首先开了口,斗胆问道:"像你们这样长年累月在外工作的领导会不会想家?"

    "呵呵,瞧着你还挺细心的,看到我墙壁上的全家福了。我们也是常人,是常人都会的,听你爱人说你儿子还比较乖,我那儿子啊,不瞒你老余说,太早熟了,才上高二就在班上谈恋爱,真把我给气死了。"壹号说话时,指点着挂在墙壁上相框里的儿子,眉宇间透出一丝温情,跟吴同学谈孩子时的表情差不多。

    "给我一根。"壹号忽然伸手向我讨烟,我赶忙将烟盒交给他。从他掏烟点火吮吸的连串动作来看,应该是老枪杆子的示范动作,咋就"熄火"了呢?

    "在我刚进机关的年头,这玉溪可是名贵牌子啊,一年抽不到一包的,那时候流行红塔山。"壹号贪婪地吸了一口,有点流连忘返的境界。

第五部分 9.我给领导开小车(9)

    我发现跟这壹号找到了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忙点头称是,接上话茬说:"我刚入伍时,为了孝敬老兵蛋子,省吃俭用用军饷买了两盒阿诗玛,原本想细水长流,慢慢贿赂他们,谁成想一夜之间就被他们瓜分了,当晚我就失眠了,第二天野外拉训,我成了倒数第一。连长就问原因啦,说这小鬼头这么好的体质怎么会半途呕吐呀?班长只好向连长同志解释说,都是两包'阿诗玛'惹的祸,连长一听急眼了,说我军的优良传统都糟蹋在你们这帮老兵油子身上了,忘记啥叫'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啦?借东西要还,你们班明天给我还回两包'阿诗玛'。军令如山,第二天物归原主了,我也在拉训中争取到了第二名,连长当着全体战士的面表扬了我,在我出列跑到他跟前时,您猜怎么着,他居然小声向我勒索,说收回的40根枪里,有他一半功劳,给他留一包'阿诗玛'……"

    壹号爽朗的笑声打断了我的烟事逸闻,可能笑得太失控,没把烟雾喷出鼻孔,壹号给呛住了,连连咳嗽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秘书能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水蜜桃"及时赶到现场,给老板加上水。见老板夹着烟,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水蜜桃"很是费解,凑上前汇报道:"邢助理刚才来电话,问您有没有空。"

    "我不是说过吗,今晚一律谢绝来访。"壹号恢复了书记面孔,严肃地跟秘书说。

    "好的。""水蜜桃"临走前瞟了我一眼,像是在问:你的烟雾是不是迷魂散啊?

    顺着烟事,壹号聊起了自己的戒烟生涯,说自从离开省城后,这是他抽的第一根香烟。他第一次戒烟是在机关工作第一年,别人抽的档次高,自己的拿不出手,相互打烟时很是发窘,所以干脆给戒掉了;后来当上了科长,酒桌上的烟酒也水涨船高了,有了档次便有了破戒的充足理由,于是重吸了;第二次戒烟运动是他调进省委宣传部当副处长,当时的机关办公室还没有禁止抽烟的规定,但部长是位女同志,对烟深恶痛绝,率先在省委机关掀起了禁烟浪潮,只允许楼廊过道上抽,那时候的烟君子们大都利用蹲马桶的时间来过把瘾,壹号积极响应了女部长号召,有了第二次戒烟;可最终让自己在办公室给破了,因为他当了团省委一把手,经常要干笔杆子活,所以再次冲破戒令;至于当上市委书记后,为什么又要戒烟,壹号没再往下说。

    他话锋急速一转,立马尖锐起来:"我听说A县有个传统,招待上级领导的香烟牌子是'骆驼',这里头有啥说法啊?"

    我忽然感觉有种从绿洲坠入荒漠的沉重,自己骑在一头"骆驼"身上,摇晃起来,仿佛这头"骆驼"从原产地,从大西洋对岸牵进了A县崎岖的山道上。

    我坐直了身子,想了想说:"我也是听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不是外烟进口量少嘛。现在已没这说法,掏六块钱就能买到一包,比国产烟便宜得多。"

    "嗯,你说的是伪劣'骆驼',大都是假烟,我儿子都能买到的。我讲的'骆驼'是原装进口的精品,而且价格昂贵,有些东西养成习惯了是改不了口的,只怕A县的'骆驼'比'大熊猫'要娇贵得多。"壹号的口气像是烟草局的纠察员,很专业。

    我这才回味出老头子所说的"醉翁之意",壹号这是借"骆驼"来影射老头子的。

    我先前的那点轻松感荡然无存了,神经元像是被"骆驼"拽进了沙漠里,有些生痛起来,手里的烟也忘了吸,只顾喝水。

    壹号围绕"骆驼"继续展开下一轮进攻,把我老余当成虐待动物"骆驼"了,越发觉得自己成了老头子的替身,被壹号面对面清算旧账。

    壹号继续说:"过去常说:一盒烟,一斤油;一顿饭,一头牛。我看现在一盒烟能换十斤油了,我是在自己身上做过反思的,假如我们自己掏腰包在烟和油面前做出选择,我相信大家都会买后者,民以食为天嘛,钱乃身外之物,也就是养家糊口之用,能带进棺材里生利息吗?所以啊,有了我第三次戒烟,不抽了,也就躲开了别人的烟雾弹。我相信,如果每个领导干部能从烟事上以身作则,小利不图,何来大贪呀?老余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很想反问一句:那您的司机能做到您这样的洁然一身吗?

    我只得点头,接受教育。

第五部分 10.我给领导开小车(10)

    他好像摸透了我的内心世界,给我加满水说:"其实啊,我选择司机还有一个条件没列上,最好不抽烟。"

    "呵呵,那我就不合格了,小强正合适。"我挤出笑容来,茶几玻璃上映照出僵硬的表情,真他娘的尴尬,这顿茶水分明是"鸿门宴",剑气逼向了老头子。

    "身为领导,有时候能带好几百号人,但不见得能管好自己的司机,知道为什么吗?"壹号的目光不再温和,犀利得像把匕首掷向我。

    我心虚地垂下头去。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咱小司机就靠你大领导的旗杆树在外头呼风唤雨,司机跟小车融为一体了,都少不了"油水",除非你砸烂自己的小车,以步代车。

    沉默了片刻,我装出轻松的样子,讨好道:"还不是跟领导靠得太近,领导忽略我们了。"

    壹号摇头道:"正好相反,是司机忽略了领导,说严重点,是替代领导了。"

    一剑封喉,壹号的话尖刻辛辣,完全失去了一开场的亲和力,彰显出"一把手"的本性来,句句掷地有声。

    "老余你知道'骆驼'牌香烟的活广告是两次世界大战吗?"见我沉默不语,壹号又把"骆驼"拽回来了。

    这话更直白了,直接将老头子摁在了"骆驼"背上,战争的主角自然是军人啦。

    老头子在A县当政时,政务烟道上首创了"骆驼"牌子,在招待上级领导视察的同时,也顺道给首长们介绍自己跟"骆驼"之间的渊源。来源渠道是××军区的老首长,南疆战役期间老首长特别关照这个会打巧仗的得力干将。而老首长自己曾开赴过朝鲜战场,从美国大兵那里缴获的战利品除了牛肉罐头,也有香烟,其中最普遍的牌子就是烟盒上有头"骆驼",画面上的骆驼昂首冲天,一副傲视群雄的胜利者姿态。后来通过翻译向俘虏打听,才知道这头"骆驼"跨越了美军对外战史,在一战期间充当了美军物资给养的一部分,由士兵带到了欧洲;到了二战,美军牵着"骆驼"基本是周游世界了。残酷的硝烟战场上,士兵们在喷射弹药的同时,也需要"骆驼牌"香烟的薄雾给自己围拢一个空间,享受疲惫不堪后的短暂自由和快乐,因为战争,"骆驼牌"香烟又被寓以新的含义——自由。老首长为之感染,自此吸上了象征"自由"的战利品,直至欲罢不能。南疆战场上,老首长对部下最高级别的奖赏不是军功章,而是一包"骆驼"。部下趋之若鹜,问其来源,老首长坦然对答:美国佬也有好东西,有好东西就要设法弄到手。老头子常说:老子在南疆时中意两种烟味,热血焦土和"骆驼"焦油。至于老头子通过何种手段弄到山姆大叔家"骆驼"的,就不得而知了,时代不同了,国门开放了,自然"骆驼"也引进国门了。

    "听说过,是美国大兵开辟战场带到全世界的。"我回答道。

    "嗯,没错。这牌子还有一句经典广告词:为了一支骆驼,我愿走一里路。我可以套个说法:为了一支骆驼,我愿走到A县。"壹号说到这里,显得有些兴奋,又主动向我要了一根烟,一边抽着,一边踱起步来。

    "'骆驼'是腐败的产物啊!我希望你老余要远离这头沙尘暴里的'骆驼',时刻记住你现在是在市委开车,给吴书记开车。"他终于道破了主题。

第五部分 11.我给领导开小车(11)

    29

    在向家里"书记"汇报完市委书记的会见议题后,女部长陷入了深思,因为主题是按照老头子既定的方向顺展下去的,却大大脱离了女部长先前"宣传"策动的范围。她一直坚信壹号的召见纯粹是为了驾驶室候选人,没想到节外生枝,错综复杂了。她低估了壹号的政治觉悟,即便是在面对一个小车司机时,也要把权力斗争的柄杖横扫一通,压制背后的靠山。显然,在壹号眼里头,我背后的靠山依旧岿然未倒。

    "你这段时间没跟老头子接触过吧?"老婆忧心忡忡地问。

    "绝对没有,电话也没打过一个,我把老人家彻底遗忘在'养老院'了。"我编造谎言道。

    "真是奇怪,老提'骆驼',何必在你面前翻老头子的旧账本呢?你又不是管账先生,敲算盘的应该是老萧啊。"老婆掏出烟来,吧嗒在嘴巴上,若有所思。

    从"竹苑"一号出来时,"水蜜桃"特意送出门外,竖起大拇指说:"老余你面子是大过常委了,老板的办公室是严禁吸烟的,包括握有枪杆子的汪局长和军分区首长。"

    我只得苦笑,心里骂道:奶奶的,烟不是从我鼻孔里冒出来的,而是沙尘暴卷起来的,狼烟四起啊,从沙漠里蹿出一头"骆驼"来,差点没把老子顶趴下,知道啥叫欲擒故纵了!

    老婆点上烟卷后,从烟雾里抬起头来,问了句:"水班长在场吗?"她一直称呼老同学的校园官谓。

    "谈司机时在场,后来就出去了,操,这壹号的脑袋瓜子太复杂了,一头瘦'骆驼'能给你划弄成驮着鸦片烟的南亚大象了。"

    "你懂个屁!这叫政治。你以为像你们开车的,一遇到塞车就按喇叭吗?"老婆骂出一句,开始拨开电话。

    "班长,回家没?"老婆小声问了一句,但很快就把电话挂了,一脸阴云。

    "咋啦,还陪着你们老板呀?这水班长真成'水蜜桃'了。可惜哟,不是女书记。"我嘲笑道。

    "给我闭嘴,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市委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狗改不了吃屎!"老婆的无名之火正旺,拿我撒气。

    凭我多年来对她脸部阴晴变化的适应,我感觉天亮后的天气比较沉闷,她肯定早听到了什么风声,自从把持喉舌要位后,就对我有所保留了。

    "市委这头是不是有啥新动作啊?省里的老陈卧轨了,A县的策反会议也闭幕了,该拉网了吧?"我问。

    老婆鼻子哼唧了两声,不屑一顾,径自吹着烟。

    我继续激将,诱导着:"咱党龄比你长两岁,跟老子咬牙切齿,严把嘴巴关,于公于私,你都没把咱老余当老公不是?"

    老婆被我唠叨烦了,将烟蒂摁灭叫道:"过两天就要开常委扩大会,传达省委指示,专门讨论老储和A县的事,听说省纪委这次把重任交到了新任女纪委书记身上,放权给女纪委书记,由市纪委直接调查省管干部老储,省纪委只派人协助,而且省纪委因为老陈的案子可能要介入A县'经济环境'专项清查工作,到时候就形成并案之势了,那问题闹大啦。你该满意了吧?"

    我听后一缩脖子,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在黑暗中掐了一把,心里一阵慌神:步步为营,碉堡垒进,老头子能守住山头阵地吗?

    因为女部长刚才的恐怖宣言,我不得不打开封闭着的手机,勇敢地去面对那些雨点般的炸弹。我很想知道老头子有无最新指示。他不会发手机信息,只要有来电显示,按照过去的惯例,无论何时何地与何人勾搭在一起,都得及时回复电话。

    果然,信息炮弹似的呼啸不断,我也懒得细看,让我稍微有点安心的是,没有老头子的"原子弹",但这其中的两条信息算得上化学武器的威力。

第五部分 12.我给领导开小车(12)

    "小杨头":老余,跟老板说了我中学班主任的儿子吗?

    老张:老余,别忘了多给我弟弟美言几句,千万别说他开过农用三轮车。

    对于这两位老友的友情提示,真叫我汗颜呀。我这才想到,"小杨头"有次酒桌上跟我提过这档子事,说班主任的儿子一直开出租车,太辛苦,为了答应老班主任当年的栽培之恩,特意破例走一回"后门",让我老余在老板面前隆重推荐老班主任的儿子。我当时以为他在开玩笑,说你人虽不在市委了,可也算是"竹苑"一号半个管家婆,这点小事直接跟壹号吹口气就解决了。

    "小杨头"笑道:"推荐领导司机跟举荐干部有着天壤之别,同样是给领导当参谋,但干部举荐错了,不好问责,因为干部的腐蚀好比是树枝上垂挂着的红苹果,瞅在眼里和啃进嘴里的感官刺激方式并非总是一致的,没人能透视到里面的果肉是否残留下黑斑;但司机就不一样了,小车司机是啥,说不好听点你老余可别生气,就是脱衣舞娘,乳罩型号多大,那是一目了然的事儿,你不自量力向俱乐部老板推销花样乳罩,一旦型号对不上,那产品责任就明显啦。比如说刚猪头吧,老板其实早就烦他了,但又找不到好的借口给踢出去,现在碰巧有个好安置,他刚猪头再猪头,也知道老板做到了仁至义尽。他这个舞娘啊,胸脯其实不大,但非得给自己戴上最大号的,容易走光不是?这官场上的舞娘表演节目是限级的,保留三点,你一走光,那俱乐部老板就容易叫人查封了,咋办哩,只能踢出舞台啦!"

    奶奶的,这叫啥比喻呀,把老子这等"书记"丑化成了舞娘,简直是"士可杀不可辱"。

    我骂道:"操,如此重担你小杨头加压到我这破轮胎上,这不是叫我提前报废吗?我一直想知道刚猪头胸前的乳罩到底是谁兜售的,假如你能给我揭穿这位神秘的小贩子,我就舍命给你推荐一回。"

    "小杨头"舌头一卷跑进卫生间抠嘴巴去了,在"哦啊"呻吟里一定在反思自己先前的失言:把老板比作俱乐部首脑,是不想混了。

    反正我只记住了"小杨头"的苹果舞娘论断,早把他那老班主任儿子的事遗忘了。

    对老张同志,我还是格外关心的,听说他在分局办公室被冷冻后,快窝囊成北极熊了,所以,对他任人唯亲的举措,我还是记在心里了,同情弱势嘛。可有一样,当年这送被子的庄稼汉嘴脸蜕变得实在叫人识别不出原貌来,他那宝贝弟弟在他副局长的位置上时,从乡间三轮车上拽进了分局治安联防队,成了一名吃"皇粮"的临时副队长,而且集训了小车驾驶技术,驾照自然也顺利到了手。在这点上,老张和老萧倒是找到了共性——手足之情,都给自己亲弟弟的脑袋壳上扣上一顶仿制的"大盖帽",耀武扬威。人之初性本善,这人啊,自打学会直立行走后,善良的一面好似都是在学会爬行时返回给了大地,最终又用自己的双脚将善良的影子踩在大地上,直起腰杆的过程才是恶的开始,因为能腾出双手攻击了。可甭管蜕变成是啥样,飞腾到天上的,潜伏到地底下的,都得有共性,格格不入的老张和老萧在两顶"大盖帽"上产生了共鸣: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嘛!

    与城管大队长被人砸瘫相比,张副局长给撸了,张副队长不过是成了普通队员,有手有脚的,器官齐全,尚能继续保持直立姿势,所以,哥哥要把弟弟塞进小车里讨口现成饭吃的心情是相当的急切。

    然而,联防副队长是大活人,不是一床被子,人与物放在一起比较,人时常遭受挑剔的原因就因为人的血肉之躯为思想所操纵,进而由行为方式派生出三六九等,物虽然也有优劣之分,但只要各尽其材,为人所用,即便是垃圾也为人回收所用:有人的地方总挑剔同类,有物的地方也总满足人的需求。所以说,老张的一床被子价值永远大于他这位联防副队长弟弟。

    我可以向老头子随口点上一床被子,却不可能向壹号郑重推荐一个副队长。

    等我上床睡觉时,女部长还待在书房里吞烟雾,热锅蚂蚁一般坐立不安着。

    睡意朦朦中,我似乎听到她接了个电话,然后便出门了。

    我努力睁开笨重的眼皮瞧瞧床头的闹钟,凌晨已跨出了两分钟

第五部分 13.我给领导开小车(13)

    30

    直到第二天中午进食堂吃饭时,我才留意到一个未接来电信息,号码显示是"半边嘴"家的座机,时间正是昨晚上。

    吴同学上京的那段日子里,我跟"半边嘴"通过一次电话,想窥视"后院"窗口,捕捉吴同学的影子投像。"半边嘴"只说那个女人不简单哪,不回来对你小余都不失为好事,凭你的资历,在政府换个驾驶室还不是小菜一碟。他特别叮嘱说:别以为风浪已过,两边很快就要剑拔弩张,你啊,最好夹在中间道开车最稳当。

    眼下吴同学把持纪委,头一把火就烧向了A县,在"前院"人看来,老头子是火烧眉毛了。"根据地"失火,等于清剿了老巢,给你弄个底朝天,暴晒在阳光下,灰烬里的骨头再也清除不掉周身的黑色了。反正这两位党校同学的关系定会在这场风暴中洗刷明朗,好比是一条三八线,是敌是友,是恩是怨,该一分为二了。

    "后院"里的老人们看问题比"前院"要深刻,至少不停留在表层上,眼光要切入肌肤内脏里透视。兴许他们的看法刚好相反,这把火架势够猛,但火候不烈,升腾的都是浓烟,遮人耳目,只为熏落几只蚂蚱,保全一条麻绳。

    边吃饭边给"半边嘴"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听,正是午饭时间,这老家伙难道连一日三餐也免了,超脱成不食人间烟火了?当年"半边嘴"小车陷坑后,出了高墙后他再没用过手机,说很多事就坏在那"小砖头"身上。

    也真是:一朝被砖砸,十年怕墙壁。

    这两天纪委同志们的手脚好像都舒展开了,忙活不停,就连平常不爱写稿子的胖妞也装模作样地拿起久违的笔杆子。听老白说,吴书记已让办公室下发了通知,让各区县、市纪委,包括各单位纪检部门都在准备一套经济环境清查明细表,三天后上交市纪委办,统一整理后列出具体清查项目。因为是吴书记上任以来的首谕,在项主任的策动下,市纪委各科室也群策全力地开动脑筋,罗列起清查项目来,好似每个人的脑子装上了算盘,甭管是不是精通口令,先乱敲一通再说。

    小李这几日比较郁闷,毕竟拎过包的主子"卧轨"了,在司机被请进省城后,他这个秘书心里自然是不踏实的,只要是拎过包,即便你装傻说自己从不敢偷窥包里的装载,可有一样你是无法做到一干二净的:包的重量。

    关于领导的皮包,"小杨头"曾有段精辟论述,拿华尔街作了形象的对照。说股民盯交易所,交易所盯道琼斯,道琼斯则盯美联储主席的皮包,皮包塞得满满的,主席拎着很费力,说明问题严重,华尔街感冒了,大家赶紧准备纸巾擦鼻涕;皮包在主席手里摇晃,那说明问题不大,一定见涨啦。领导的皮包也是一种预兆,越轻便也就问题越少,积压在下级肩上的包袱就能卸下来。为此,"小杨头"将"皮包"理论升华成了"包皮"原理:皮越长,污垢越多,越容易滋生细菌腐蚀软组织,最终丧失功能。

    所以,甭管啥"皮包"、"包皮",先天不足,后天滋养,最终皮开肉烂。

    领导"卧轨"官道上,而秘书像个游客一样,跑下列车围聚在惨烈的场面旁看热闹,那这个秘书一定连三流角色都数不上。"包皮"不光长,而且包裹太严实,无法出头了。

    郁闷中的小李对吴同学开动集体智慧、罗列清查明细的举措不以为然,甚至嘲讽道:"这可不是人大代表提议案,中看不中用,当初搞经济环境试点挂牌也没看到啥指标啊,不一样都挂起来了?无标准挂牌,摘下来也一样不要定下框框,看着不顺眼就摘呗,谁敢问理由?理由其实是现成的,随口编造一个都能对上号。这样的摘牌方式跟挂牌比较,效率实在太低啦!还是老书记有魄力,上牙一碰下牙,就给你挂上了。"

第五部分 14.我给领导开小车(14)

    胖妞始终站在小李的对立面,尽管她对吴同学的别出心裁有看法,但作为旗手,不管风向如何,要维护旗帜才是本职所在。

    她反唇相讥道:"嗯,银牙咬碎了,牌子就算黄金打造的,也得不偿失,千万别换来一颗致命子弹哟——"

    "小欧同志,您这位新加入的同志好像还不太了解咱工作性质,思维不要定格在局外人的视角,一听到'纪委'两个字就想到了高墙电网,危言耸听。知道啥叫'双轨'吗?两条道上走路,路过咱这地盘的大都是清官,极少数才是污吏,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代完问题后,很多检举材料都是诬告陷害。给你说个笑话,说某地方县长被人检举用公款包二奶生了龙凤胎,传言有鼻子有眼的,只好请上'轨道'接受调查啦,那县长绝对是'打死也不说'的主儿,两个月下来,调查组一无所获。就在调查组研究对策,准备继续施加压力时,有天晚上,县长在宾馆洗澡时终于憋不住了,泪雨滂沱地咆哮道,老子阳痿快二十年了,你们要不要请个女同志进来让老子当面试试?哈哈哈——"

    小李这作料比较猛,当时确实让在场的纪委工作者们都捧腹大笑起来,我和胖妞作为新人,才发现这些平常沉默寡言的同志也有幽默的一刻。

    胖妞居然厚着脸皮问:"试了吗?"

    和"半边嘴"联系不上,我吃完饭,点上了烟,正寻摸着上市府大院,小李手拿饭盒,嘴里冒着烟走了过来。

    他往我对面一坐,没头没脑地扔出一句:"余哥,过去咱兄弟俩怎么从未照面过?咱各自的老板却经常约面的,你也在场吧?"

    吃饭的场合倒腾这种事,好似苍蝇嗡鸣,容易反胃。

    我骂道:"操,你这阵子是不是特怀念过去的美妙一刻呀?我可没兴趣跟你扯那些破罐子类的事儿。"

    "呵呵,确实是陈年酱醋了。老实说,我现在的心态有些失衡,才发现自己过去当书记秘书是多么的不合格,你想啊,司机都被问话了,秘书却被忽略不计,真他娘的失败到家!现在是我深刻反思的时候,难免不沉陷在过去时光里挖掘曾经失落的旧影子,料不定能向组织主动提供出新材料来。"他将脸凑近我小声说。

    "别他娘的没事惹事,离我远点。"我夸张地用手推开他。

    "痛定思痛啊,我居然从过去的影子里过滤出精华篇章来,想不想知道陈书记当年口头定下的星级考核指标呀?一般人都不知道,包括常委们。"他得意地奸笑几声,卖弄道。

    我现在对故弄玄虚的话十分感冒,拿起饭盒起身就要离开,小李拽住我说:"余哥,那次老市长也在场,你猫到哪儿去了呢?"

    提到了老头子,我感觉不像在瞎掰,这才引起了注意,让他随我一道到石桥上说话,食堂人太多,非私话场所。

    机关的一年四季就如同小车轮子,无论阴晴圆缺,也不管刮风下雨,总在喘着粗气中翻转不息。机器再精密也有休整的时候,午后才是机关这台机器短暂休整期,润滑以后以备在夜色下加倍运转。

第五部分 15.我给领导开小车(15)

    31

    秋风瑟瑟下,落叶覆盖在草坪上,好似倦怠的老人在暖阳下舒展起满脸皱纹,享受着难得的清静。

    午后,机关大院最静谧的时候,连小车们都收住匆忙的脚步。

    本市城市规划布局历经不同时代的经济和文化变革锤炼,现在的政府办公楼基本是向城市外围扩张,政府楼迁到哪儿,那一定会带动地产业的蓬勃发展,于是栋栋新楼平地拔起,向权威建筑看齐。特别是区级政府及其所属机关,基本都爱往地多人少的地方扎根,一来生态环境好,远离闹市的热岛效应源头,头顶蓝天,脚踩绿地,自然是生态办公了;二来外环路以外,天高地远的,连公交车也很少能光顾到,喜欢集体找茬的人民群众容易迷失航向,衙门前也便清静了下来。当然了,政府向来欢迎地产商尾随在自己屁股后面舔"黄金"的,咱放个响屁就能震动地皮破土开工,直接拉动GDP啦。于是乎,在政府楼周围,形成了权贵建筑带,高档写字楼、华丽酒店娱乐城、别墅小区等等"大资"们吆喝叫卖时,都要亮出雄浑的嗓门:黄金地段,比邻××大楼。与官府成了近邻,往往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有点很蹊跷,甭管是勒紧裤腰带百废待兴的计划年代,还是敞开肚皮日新月异的市场经济,市委大院始终坚如磐石,抵制了诱惑,固守着那块沧桑却是天价的土地——龟山。城市的制高点时常是趋之若鹜的风水宝地,居高临下,登高望远,也就高瞻远瞩了。所以,从民国开始,本市制高点"龟山"就是政府衙门的象征。衙门总习惯学老鹰的恶相,张牙舞爪地伫立在制高点,俯瞰脚板下的一马平川,草民们就是些惴惴不安着的野兔,胆战心惊地匍匐前行,生怕被空中飞鹰给叼走。

    龟山近看像山,远看就是座环状坡岭,成菱形组合,海拔不到100米,漫山松柏间夹杂着少许竹林地,给这片灰土弥漫的城市点缀出苍绿,因为外形上好似盘踞的龟壳,所以称之为龟山。这里的老百姓有个传统口头禅,在对政府有怨言时,常假借"龟山"来形容说:又把脑袋缩进龟壳里了。从民国到解放,一直到80年代,龟山就是政府的脸谱,只要提到"龟山",当地人都知道那是指代衙门口。尽管经过岁月的蚕食,龟山还是成菱状,但"脸谱"上的器官早东分西裂,脱胎换骨了,现在的"龟山"只剩下脑部器官——市委。

    大自然孕育了山水,人类同样在利用各种手段雕琢天然之物,人对于物的贪婪占有往往是不择手段的,乃至发动战争来掠夺。战争的硝烟也曾在缠绕"龟山",挥之不尽,而"龟山"东首坡顶的残缺正是战争残留下的创伤。40年代初,日本人攻克县城,驻扎进了县党部,"龟山"上悬挂的"青天白日"换成了"郎中膏药"。那东洋人本就是岛国鸟巢小鸟人,侵占了陆地领土并不满足"县衙门"的区区寸土,也会大兴土木的,于是依山选址建造了好几排"鬼屋",但对山后的一泓池塘耿耿于怀,于是抓来民工挖土要将池塘填平。那一泓池塘可不是普通的池塘,跟西山上的"凶塔"一样属于历史古迹,相传是天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移师西南路过本地临时安营扎寨,三军埋锅造饭为囤积用水而开挖的汲水池。水池开凿得很考究,从西山上运来青石铺底,青砖垒壁,再开挖水渠从周围引水入池,囤积沉淀后也便清澈如镜。这段民间流传的故事是无法考证的,上了岁数的人在说到这池塘的来历时,常会提到小时候在池塘游水时,一般要远离池塘中央地带,因为那地方是禁地,曾经竖过一根大石柱,据说那上面刻满了字,是太平军开拔西进前翼王亲笔书写叫石匠刻上的,竖在了池中。遇到大旱季节,池塘见底干裂,可奇怪的是那个石柱却温润如玉,好似天池玉树,晶莹剔透。每到此时,百姓们便向石柱烧香叩拜,祈告雨水,结果很灵验,总能招来一场及时雨,于是石柱被赋予了神灵之气,尊之为:翼王柱。有一次老头子召集文物保护的专题会议时,特意从省博物馆请来两名专家,就民间所传的"翼王柱"进行了探讨。专家的口径是一致的,说那纯粹是民间谣言,是封建社会老百姓寄托神灵告慰自己的无奈之举,且不说那根石柱太传神,翻遍中华大地也找不出半截来,就算原始森林化石原产地缅甸也难以挖掘出如此光泽的石料。老头子叫人找来一本清末地方史志,上面也确实记载着"石匪"西进时露营过"龟山"一带,可对"翼王柱"只字未提。那次研讨会很让老头子失望,觉得省里的专家只用书本记载的那些文字来考证,等于是纸上谈兵。老头子这人太执拗,尽管自己是百分百的布尔什维克,但因为嗜好旧物,所以对民间流传的"翼王柱"总搁置不下,始终认为有那么一回事。于是动用北京党校同学的关系,从北京请来了几位清史专家和考古学家,联合组队对当年那块"龟池"进行现场考证,勘探结果叫老头子很兴奋,基本证实了那地方确实遗存着太平军驻扎过的痕迹,只可惜"翼王柱"早为历史的大浪淘沙所隐埋。民间关于此柱的下落的口传就更离奇了,说石达开入川全军覆没后,晚清县衙里有个差人念旧"神柱"带来一方风调雨顺,又怕官府要打破"神柱"的妖言惑众,彻底根除草民们脑子里的保护神"翼王",半夜三更从村野找来几个汉子挖堤决水,抬走了"神柱"。"翼王柱"不见了,可人们依旧对着池塘叩拜敬香,县令也曾动过心思要填平这屁股后面的水池,求得官运顺畅,却被师爷给阻拦了。师爷点化老板说:大人有所不知啊,若池中无柱,则水脉冲庭,石匪扎营龟山,其为"屋包山"之势,背梳坡岭,松柏成兵,刀光剑影,气宇轩昂,然阳气聚重,火盛则易自焚也,适才掘池蓄水,以解焦渴。何故立柱,皆因覆水难收,侵蚀阳气,擎柱止急流,乃阴阳调和也。

第五部分 16.我给领导开小车(16)

    反正神奇的"翼王柱"就这么消失了,但灵性依存,官府给"池塘"留了活口没被隐埋,也给出了名分,官方称之"龟池",与"龟山"遥相呼应,经民间一加工,便诞生了百姓嘲弄官府的典故来:****掉进池里了。东洋鬼子填平了"龟池",典故也经过了改造翻新,新潮说法是:又把脑袋缩进龟壳里了。可也正因为有如此活灵活现的传说,才使得"龟池"历经沧桑变迁,得以保存下来。不管是光头清政府,还是胡子军政府,都很敬畏"翼王"的灶水,乃至到了国民政府旗帜下,居然在"龟池"边上竖起了赝品柱,供香客们膜拜。

    东洋人自然不懂得敬畏啥翼王的,人家眼里头唯天皇为尊。可不要以为东洋人填平"龟池"是长年累月困在岛屿上落下的毛病,是因为珍惜足下每一寸陆土,学一手"精卫填海"的,实质是听了当地一名风水师的进言:庭后冲水,乃溃兵之恶兆。风水只识天象,不问政治,但给东洋鬼子勘察中华之气的风水师最终被游击队给锄奸了。抗战胜利后,风水师的徒弟才敢在国民政府衙门口为师父叫屈,说共产党游击队冤杀他师父了,师父虽然引导鬼子平了庭后祸水,却让鬼子在屋前正方向挖出了一条大道。他师父忽悠太君说:挖出道来一来便于皇军日后车马畅行,下乡扫荡;二来用挖出的土填实池塘。鬼子一听倒也是两全其美的好策略,结果路是挖成宽敞大道了,但池塘也只填去一小半,鬼子急眼了,忙问良民大师该当如何。大师手指坡上,朗声笑曰:就地取材,以石击水,乃阴阳交合,趋利避忌,大吉也!鬼子一听觉得有道理,于是乎在大师指点下,从最东面的坡岭上安装炸药,掀开土石直接滚落池塘,实现了风水师的阴阳媾和之象。按照徒弟在民国县衙门大堂口的申诉,他师父给鬼子出的主意其实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迂回之术,明着看是给小鬼子化解溃兵之灾,实际是转换了方位,因为"龟池"虽在庭后,但因"翼王柱"拦截了急流,所以池塘并非恶兆。精明的风水师觉得不能让小鬼子沾染了"龟池"的仙气,这才使弄障眼法,让鬼子修出一条大道来直插门庭,策划了一出"水冲前庭"的妙招,因为在风水学上,城市是以道路为水,山脊为龙的。随后风水师又忽悠鬼子炸平了东岭之巅,也是断了东洋人的龙脉,可谓一箭双雕。

    尽管风水师的徒弟分析得头头是道,把国民政府衙门给弄懵了,明明是帮日本人毁我中华大地的瑞气,咋说成把东洋人给冲垮了哩?真要是这么玄乎,那让风水大师们掐指一算计,小日本的岛屿早沉没海底了,何必咱跟鬼子刀光见血地肉搏了这么些年哪。反正是吃不透这里面的玄机,实在太深奥了,于是推托说:谁杀了你师父你找谁讲风水去,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共产党可都是无神论者,只相信枪杆子,拿尺子丈量山水,他们是不感兴趣的。

    也就是那次专家考证,坚定了老头子"翼王柱"流落民间的信念,文化局不是清闲部门吗,西山上的古塔因为卖国贼的骂名而浪费了古迹材料,假如能挖掘出"翼王柱"的下落,那完全可以打造成"圣地"旅游品牌来,毕竟太平军打过洋鬼子,打过洋鬼子那就是民族英雄,甭管窝里头咱是咋你死我活地残酷斗争的,一旦枪口朝向了外寇,就是龙的传人哪!

    老头子跟"柱子"较劲时碰巧是老萧刚到任秘书长的日子,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是?萧大秘亲自挂头指导文化战线的广大干部,开动脑筋,放手发动群众,深入到小街小巷,搜集线索,不放过蛛丝马迹,只为了那叫市长大人想入非非的一根石柱。铁棒磨成针,工夫不负有心人,萧大秘最终俘获的有价情报居然来自老头子的根据地——A县。原来呀,在A县的峻山丛林里有个石头村,从年代上看属于古村落了,时代再变迁,那地方依旧保持着石头特色,是地道原生态村落,地质地貌、风土人情都刻下了老祖宗农业时代的记号,包括当地的诡异传统:池塘堤是用坟墓石碑垒成的,一色的青石板,上面貌似曾经刻满了文字,但具体年代远已被剥离成一撇一捺简单的刀痕了,分不清具体年代,能识别的也都是清朝光绪年间的。至于说那些墓碑从何而来,无人知晓,石头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只知道是祖辈们留下的。为此老头子在A县打造"搬石造田"愚公精神时,也特意请来专家考证,生怕破坏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文物。考证结果叫老头子很沮丧,既没有王公贵族,也没有侯门名胄,套用专家们的话说:顶多是些财主老爷残留下的断碑。萧大秘不愧是拿教鞭子出身的,爱做文字游戏,因为他发现这村落没有杂姓,都是郑姓,刚好跟传说中的那位搬走"翼王柱"衙门差役姓氏相同,于是顺藤摸瓜,驻扎进了当地村委会。村主任最终被大秘书长的敬业精神所打动,担着不孝子孙的骂名领着秘书长翻山越岭,在一座寺庙里找到一位百岁老和尚,此人正是差役的堂侄。老和尚眼瞅着就快圆寂了,所以跟这位秘书长不再打哑谜,支走旁人后,证实了传说中的"翼王柱"确实是被自己的堂叔移走的。随后老和尚手指后殿叹息曰:先前此柱乃本寺定殿神物,只可惜香火不旺,袈裟支离破碎,寺庙日渐衰落,为重修佛像,老衲只得委屈神柱,挪作他用矣……

第五部分 17.我给领导开小车(17)

    再问,老和尚垂耳不语了。等秘书长第二天再次光临寺庙时,老和尚已打坐圆寂,香案上一张黄纸上留下一首诗:翼王神柱擎龟池,小役驮柱避尘土。半张嘴巴吐黄金,功秋千代溃一户。到手的凤凰就这么飞了,萧大秘真是万念俱灰,恨不得即刻削发为僧呀。痛定思痛后,才从村主任口里得知,说大概是十多年前,寺庙来了一位特殊的香客,那人便是诗里所描述的"半张嘴巴",嘴唇缺了一块肉。有一天是清明节,村里按照旧俗都要来朝拜圣物,可到了后殿却发现那根定庙宝物不见了,老和尚只说:昨晚翼王乘雨而来,山高路滑,拿石柱当拐下山了……

    没了圣物,村里人不再上寺庙上香叩拜了。等过了一阵子,村里人忽然发现山巅上的寺庙焕然一新了,好奇地登山进庙,这才知道佛像身上镀了金粉。老和尚笑曰:翼王带着太平军忙活了几天几夜,把整个寺庙修缮一新了。

    就这样,没了"翼王柱",寺庙的香火反而旺了,都说是翼王显灵了。

    神秘的"半张嘴巴"到底是谁,随着老萧带回去的情报,从政府大院流窜到了大街小巷,人们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还蹲在号子里的"半边嘴",说就是他这个壹号司机用奥迪驮上满袋子钞票上的山,偷梁换柱将"翼王柱"埋进了他主人家的祖坟后面。反正说得有鼻子有眼,连街头上算卦的也念念有词:柱擎急流,岂能入黄土哉?大忌也!人心腐,棺木烂,牢狱大灾!

    老头子在这件事上,对向来坚定的"无神"信仰确实产生过动摇,曾私下对我说:"等那位老知青出来后,你给老子打听一下是不是真事儿。太他娘的玄乎了!"

    就此,围绕传说中的"翼王柱"才宣告终结。听说那位壹号一被"双规",祖坟后面就被人刨过,到底有没有石柱,没人知道答案,反正从坑道形状上看,确实成柱体。我后来也向"半边嘴"求证过,老知青咧嘴一笑:"千万别拿寺庙开玩笑,小心佛爷问罪。"

    以上都是些荒诞之说,回到真格的话题。

    "龟山"被当地人用来替代衙门口是从40年代开始的,当时小日本已被赶出县城,本地划进了国统区范畴。话说国军某杰出抗日将领在前往陪都重庆时,无意中路过小县城,觉得口干舌燥的,便住进县党部的官方宾馆里小憩。那宾馆其实就是从日本人手里夺过来的"鬼屋",因为风水师徒弟的话,县党部将一条好好的大道用土给填回了原样,但对东岭上的伤疤没做修缮,鬼子不是还没退回岛屿去吗?亡我之心不死啊,暂且把风水师的杰作给继承下来。至于几排"鬼屋",基本原封未动,只在周围栽了些桃树用来避邪。"鬼屋"造型很考究,全部是木制构架,日式建筑特色,既别致又很古典,国军在反攻时把日本人赶出了县城,县党部的要员们也临时搬进了"鬼屋"。后来发现路过此地上"陪都"的军政大员委实不少,只好忍痛割爱奉献出"鬼屋"来招待这些权贵们。等这位抗日名将住进去后,他发现那房子很奇怪,大热天里不用风扇也很凉爽,不符合木屋吸热原理。这位将军本是南方人,打仗之余爱钻研风水之术,于是多住了几日,在木屋四周逛悠,考究起周围的环境来。他最终发现这山体围拢成菱形是"鬼屋"似仙的奥秘所在,菱边山体多方位反射日光,再加上松枝竹叶的水汽重,蒸发出大量余热,就算烈日炎炎,待在"鬼屋"里也丝毫感觉不到熏热。于是,在这位将军的动议下,县党部决定扩大地基,营建党部大楼,形成"屋满山"的构架,这就是市委大院的雏形。解放初的县政府等部门也都靠将在"龟山"周围,后来才逐渐搬迁出去的,唯独市委没动地盘。而"竹苑一号"的位置正是当初"鬼屋"所在的地基,后来拆除重建的标准式机关大院,此后又经历了两次重建,最后才落定成现在的高层建筑。市委大楼出自"半边嘴"那位车主之手,政客最终向司法部门坦白的黑钱中,其中就包括了市委大楼300万的受贿。对于"翼王柱"是否被他拔出寺庙埋在自家祖坟后充当了圣物,老书记跟省调查组开了句玩笑:"若真有此柱,我现在就不会成阶下囚了。"但人们从市委大楼前那条连江的人工开凿的小河上,可以窥探出这位老书记的信仰早倾注于山水之间了:依山傍水的衙门口,在官道上一定是登峰造极。

第五部分 18.我给领导开小车(18)

    32

    市委大院石桥跨过那条四季常清的小河,比市府"小招"的人工湖气派多了,很难识别是人工打造的结果,乃天公造物,至少游动在里面的鱼儿是原生态的,可以用鱼竿拽上来丢进锅里做菜吃,而非五颜六色的锦鲤、金鱼,泰国人妖似的,中看不中用。

    我和小李坐在桥端的石墩上,点上烟接上话题。

    我问:"啥精华篇章?读来听听。"

    他诡秘一笑说:"你可要给我保守秘密,我时刻等待着组织召唤,向组织坦白立功。"

    "操,别浪费午休时间,再不说我可回去睡觉了。"我催促道。若不是扯出老头子,我才懒得理睬啥星级指标,指标不都是领导一张嘴巴蹦跶出来的吗?指标的背后往往是纸币支撑着,系数越高,代价便越大。这是惯例,谁敢质疑可行性?

    如果老头子真的将手伸向了"指标",那问题就复杂了。现在已传言说老陈私下定的所谓"经济环境指标"是:一个星价值在五万以上,挂上五星级,那就得三千张"老人头"。

    小李收起笑脸,换成严肃的口气说:"我记得那次是和陈书记一道上省纪委开会,一连开了好几天,有天他特意叫我上省公安厅一位副厅长办公室取了一支德国制双管短柄猎枪,一看就是收缴的高档走私品,包装非常精致,从盒上很难看出是枪支。那天陈书记开完会回到市里天色已晚,因为当天下午在省城喝了不少酒,陈书记一路上都很兴奋,车到市委大院他没下车,忽然交代我开车送他去见市长。那时候好像正是市府和市委争斗最激烈的时候,陈书记仰仗着自己在省委的人脉,也不把市委一把手放在眼里。我可听说过,当年陈书记在省委办公厅做副处时,市委一把手那会儿还只是办公厅一名普通科级干部,是他的手下。后来撞上了狗屎运,破例提拔当上了某领导的秘书,自此才官运亨通的。过去的下属摇身一晃荡成了自己上司,这叫陈书记内心很难接受,听说当时要不是省委组织部空降干部名额有限,机会难得,陈书记就不会走马上任了。与一把手抗争中,他把市府当成了联盟,在市委常委会上时常出现两张反对票,将一言堂的嘴巴冻结在会桌前,这在本市政坛上可谓掀开了'刘吴对曹'的鼎足之势……"

    "操,别倒腾'赤壁'大战啦,早灰飞烟灭了,讲正题。"我粗鲁地打断他的絮叨。

    小李停顿下来,向我要了根烟点上,朝周围瞅了几眼,继续开讲:"长话短说,我很珍惜那次给陈书记开车的机会,因为连专职司机碰方向盘的机会也不多,我就纳闷了,上面人拿一个跟方向盘都陌生的司机问话,岂不是对牛弹琴吗?不扯啦,直接说说你们的老板吧,真他娘的操蛋呀,见到陈书记送给他猎枪当时就手痒痒了,拽上陈书记就上了车,让我连夜送他俩上A县试枪,你说是不是病得不轻啊。市长夫人当时追出院门骂自己的老头子是神经病。陈书记也需要找个地方发泄酒精,拍着老头子的肩膀哈哈大笑说,好主意,好主意,摸黑射击才叫刺激,顺道啊,我给你汇报一下这次全省纪委工作会议内容,咱市前期经济环境考核工作得到了省委领导的肯定,点名表扬了。咱得合计一下如何着手进行下一步,市委那头现在跟咱唱反调,咱要好好打一场翻身仗啊。当时我见到老头子擂了陈书记一拳,说在省里混过空降兵就是不一样,咱呀,把试验田从A县向外铺开,先从山区开始,那里的矿山可不在少数,别瞧良田不多,土地贫瘠,有句话叫靠山吃山,咱还得像在A县那样,先从厂矿单位开始挂牌,等着瞧吧,那帮孙子肯定得使出吃奶的劲头往你那里运送粮食,往后啊,你老陈的裤带子可要放松点,肚子太满了,容易撑坏胃的……"

    "奶奶的,你就继续编故事吧,两枝仙人掌合到一块心花怒放着,让你这只小蜜蜂在旁信手采集花粉,可能吗?"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怎么也不相信两头老狐狸会在一只绵羊面前失去方寸。

第五部分 19.我给领导开小车(19)

    "余哥,信不信由你,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适当加工了点。接下来才是关键花絮。陈书记就问了,说这牌子咱先拔头筹给弄到手不容易啊,可怎么挂上去呀?A县定的规格可太低了点,往后标准该怎么定,你这个一市之长给我拿个主意。老头子一听嘲笑道,你以为这是过去评比五好家庭挂文明户牌子呀,分门别类地给打分?啥婆媳关系,啥尊老爱幼,啥勤俭节约,瞎扯淡不是?标准只有一个,每年创税额才是硬指标,谁家给财库添砖加瓦,咱就挂给谁,公平,公正,谁也挑不出理,贫困户也想戴红花,那样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哪——"

    听到这里,我点头说:"嗯,这话倒像是出自老头子之口。陈书记怎么个看法?"

    "陈书记当时就摇头否决,说省纪委可强调要将考核重点落实到'环境'两字上,特别是经济来往中有无黑洞,说白了,只要存在经济账目不清晰的,一律拒之门外。老头子指点纪委书记说,你这个空降兵也太死心眼了,啥叫经济账目不清晰?你是审计局吗?不是。是检察院吗?也不是啊。你就是纪委,管的是官员的口袋是否干净,一进一出,看得见摸得着,省纪委的意思不就是指代商业行贿吗?那东西在账目上能清算明白吗?除非你先撬开人家的嘴巴,榨出账本数字里的水分,否则你就是注册会计师也抓瞎。只要没有商业行贿嫌疑,你就得给人挂牌,你要做的不过是定下一个标准,按标准分发等级。等级是啥?财大气粗嘛,谁脸盘大你就挂上大脸谱,没那么复杂……"

    小李讲到这里,忽然手指桥墩下的青苔说:"水有多深,那青苔的尾巴就有多长,也堆积得越厚实。"

    我没兴趣听他的哲学式感慨,问:"没啦?"

    小李抬头说:"就这么多啦,陈书记似乎是酒醒到一半了,注意到方向盘不是握在自己手里,所以不再说正事,闲扯到了那把猎枪的来历。对了,老头子最后好像跟陈书记提到一个姓钟的,名字我记不得了,像是A县的私营矿主,让陈书记到时候给姓钟的换个五星级,三星牌子不够档次。"

    听到这儿,我心头一紧,手里的烟抖落到水面上,发出"哧"的一声。

    "你认识那矿主?"小李将脸转向我问道,他一直俯视着平静的水面,仿佛在那面镜子里搜寻过去的影子。

    我忙摇头否认。

    小李收回目光,面向桥底继续说:"其实现在全市人民都知道,钟矿主跟凯云的钟大当家的是同胞兄弟,你不想承认罢了。咱就说说他的磷矿厂吧,经过他加工成料后,听说农民撒进地里头,不光能催肥庄稼,连害虫也被喂养得膘肥体壮,结果庄稼地全倒茬了。农民找政府投诉,钟矿主理直气壮地说,你们该多喷洒点农药,不知道咱那饲料能养虫吗?"

    "想不到你这秘书还能做一手农村调查报告?"我点上烟嘲笑道。

    "你有所不知啊,农民的庄稼地遭了殃,自然是到处上访,要求严惩假冒伪劣产品,政府一般当瞎子阿炳,拉动琴弦就把泥腿子给打发了,咱纪委接到的举报材料可以当农家肥了,咱也没辙,非主管部门,只能当假肥料给撒回去。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将材料整理后交到陈书记办公桌上。你猜怎么着,老家伙眼睛一瞪朝我叫道:你小李是不是想进农业局啊?唉,瞧这纪委一把手当得,都分不清楚那是质检局的事……"

    我不想再听下去,我发现自己小瞧了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一直以为在办公室里吊儿郎当的前任秘书就是个拎包的,没成想也有一脸忧国忧民的愁云浮现,比人家胖妞复杂多了。

    我夸张地打了声哈欠,转身就离开了。

    他在背后叫道:"那杆猎枪你见识过吧?"

第五部分 20.我给领导开小车(20)

    33

    这个礼拜天,不小心患上了感冒,因为嘴巴上的烟卷没闲着,所以咳嗽得特别厉害。见我病恹恹的样子,老婆破天荒地在家没出门,牺牲了应酬时间给我煲凉茶喝。我担心传染上本来就患有气管炎的父亲,就让父亲出去溜达。父亲说好久没见老知青了,上他那里转悠转悠。我这才说他家电话一直没打通,他儿子的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了,问他老子咋不接电话。父亲自言自语道:"别是生病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午饭我就不回来吃了。"

    我无聊地躺在客厅沙发上翻看报纸,真他娘的操蛋,头版头条上居然见到"水蜜桃"顶着把伞护在壹号的身后,走在乡间泥泞路上,标题是:市领导走进田间调研。

    我笑骂道:"你们搞新闻的只会编词儿,搞哪门子调研嘛,秋收早结束了,下田也没虫子捉啦。"

    老婆将凉茶端过来,瞟了一眼报纸数落道:"你懂啥,这叫体察民情,关心三农。我跟你说呀,你那天在书记面前的表现很差劲,你不抽烟能憋死啊,扯出了'骆驼'不是?"

    这话其实她憋了好几天,一直没工夫跟我教导,公务太繁忙了。

    "你咋知道我们谈的是头'骆驼'呢?当时水班长可不在场,难道书记的办公室配有窃听装置?"

    老婆显然不想拽出"隔墙有耳",用手点着我脑门说:"你呀,越抽越糊涂了,怎么给书记推荐了小强呢?傻大兵愣头青一个,是把握方向盘的料子吗?"

    听她这么贬低当兵的人,我当即就火了,骂道:"老子也是傻大兵,你咋就中弹了啊?都说枪子不长眼,老子看你是眼瞎了,多好的陆战队员,给你老板站岗放哨那是屈才了,这叫大材小用,知道不?别一跨进市委就门缝里扎眼珠子了!"

    "臭流氓!"老婆的脾气越发见长了,手一划弄将茶几上的凉茶打翻了,回骂道:"咳死你这臭嘴巴!"

    女部长一边骂着一边打着手机,像是在跟我宣战:"水班长,老板那儿有人吗,我要汇报工作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我是有气无处出,儿子正在房间里玩游戏,音响很嘈杂,我走过去带上了儿子的房门,骂了声:"妈的,下个月老子又要给你换眼镜片了!"

    快到12点时,我才进了厨房,下起了冻饺,然后洗了几根大蒜。回到客厅,敲了敲儿子的房门,叫他网上休战,准备吃午饭。

    儿子的房门终于打开了,擦拭着厚厚的镜片,进了洗手间刷牙洗脸。望着儿子蓬发垢面的样子,我实在找不出自己这个苦大出身的60年代生人跟90年代后的儿子之间的共同点,仅有的共性是带把子的,遗传因素,后天培养倒也能挖掘一点:生吃大葱。

    我这口味也是老头子带出来的,据老头子自己讲,他是在南疆黑夜侦察养成的毛病,当时晚上有任务经常猫通宵,有人嚼辣椒,也有人吃大葱蒜。他说等你上过战场了,才知道邱少云同志咀嚼辣椒忍受汽油弹烧身不只是课本上的故事。所以,在饭桌上吃面食时,只要他在场,都得准备大葱,跟"酒鬼"、"骆驼"一样,属于招牌食谱。我自然就被感染了,也染上了满口葱气,吃面食总要吭哧几根葱。

第五部分 21.我给领导开小车(21)

    因为这个口味,当年在追求老婆时真是费老劲了。旁的不说,一开口人家就捂着鼻子,退避三尺跟我保持距离,我一紧张就结巴:晚上有……有空吗?名记嗡声回答:有空啊,跟同事看演出去。后来我发现自己是临阵怯场,名记本身不就带着满身天然之狐气吗?所以,后来便不再结巴了,说话前我总要深吸几口气,借用名记的体味来给自己壮胆,直到把她揽进怀里。

    老婆也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生吃葱蒜在她眼里简直比吞鸦片还要可怕,可当儿子被老子同化,口味一致时,她哑然了,告诫儿子说,将来找女朋友约会前千万记住带上口香糖,否则可能会遗传你父亲口吃的基因,遇到女孩子舌头就打卷儿。

    儿子就问了:"危言耸听,我爸不是一口蒜皮味把你娶了吗?"

    老婆只好说:"你妈呀,后来患了鼻炎,便宜你爸了。"

    "我操,老子是用葱蒜防身的,不知道你自己那股味儿?以毒攻毒!"我的反问让老婆在儿子面前很窘迫,晚上自然拒绝同房啦。

    我很少说教儿子的,觉得代沟实在太深,无法正常交流。

    父子俩吃着饺子,在沉默中度过了午餐。儿子也出门找同学去踢球了,家里只剩下了我,中药凉茶被老婆打翻了没喝上,我只好继续吃西药。说来也奇怪,自从正式上纪委报到后,约我修长城的雀友明显在冷落我这个老瓦匠,过去这工夫电话不断的,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浑身不自在。

    家里电话响了,懒洋洋"喂"了声,是父亲打来的,他也不习惯用手机,出外很少给家里打电话的。

    "在哪呀?老知青没灌醉你吧?"我问。

    "灌个球,他被医生灌肠了,食物中毒。"父亲是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让我赶紧过去。

    一听老知青住院了,我吃惊不小,难怪一直打不通电话,心里也有些自责,他儿子在省城没少拜托我平常多照应他,现在可好,进了医院我还不知情,真是失职呀。

    今天车被吴同学用了,估计又是单独跟政委同志约会去了,从A县开会回来后,吴同学在假日里基本是自己开车了。我出门没车反而有些不适应了,胖妞却说:"吴书记在工作时间之外自己开车是正常现象,你老余也会习惯的。"

    打车到的人民医院,这医院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一来老头子夫人曾经是这里的院长,二来这医院也是市级领导专门对口单位。平常对腐败现象格格不入的父亲今天算是破例了,因为老知青所住的病房病号太多,人多手杂,老知青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根本无法静息,让我过去给老知青找间单独病房。

    "半边嘴"脸色很苍白,嘴唇却红红的,好似嘴角那块肉刚被割下;眼睛紧闭,干瘦的胳臂上扎着针头,正吊着药水。病房嘈杂,六个病床挤兑在小房间里,家属只有站的地盘了,还不时被换药的护士吆喝着退到墙角边去。父亲坐在了床边,手里拿着盒饭,四处瞅着,不知该放落何处。见我进来,他冲我挥挥手,把我拉到门外,叹了口气说:"唉,老知青差点就交代了,要不是邻居发现及时早归天了。这不,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哪,还不让人告诉他儿子。"

    "怎么回事儿?"我问。

第五部分 22.我给领导开小车(22)

    "听护士说是误吃了'三步倒'。"

    "老鼠药?咋把自己给喂倒了呢?"我回望了一下病房,此时的"半边嘴"已睁开眼,朝我挤出一脸苦笑。

    我也不问父亲了,直接进门到了病床前问:"老爷子你不会想不开吧?拿老鼠药较啥劲呀?"

    "半边嘴"摇头不语。父亲跟了进来,让我快找人挪病房,这里太闹腾了。

    "别啦,我可住不起单房。""半边嘴"终于吐出一句话。

    我叫父亲先回家,然后又让"半边嘴"安心躺着,我这就给他办转房手续。

    我直接上了院长办公室,女院长曾经是老头子夫人一手带上来的,跟我关系不错。

    听说我要给亲戚转病房,她怪责道:"咋不早说哩,我哪知道你有亲戚住院?这些天特护房一直有空着的,我这就叫人帮你转房。"

    院长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跟她客套几句后,我随后就到了住院部隔壁一栋三层小楼房里,按照院长给我的房号,推门而入,一个小护士正给"半边嘴"换着药水,嘴巴甜甜的,叫老领导莫心急,挂完这一瓶就可以起床活动身子骨了。

    小护士换完药退出房间后,"半边嘴"忽地"嘿嘿"笑出声来:"错把我当成老首长了,咱可消受不起,你这不是折腾老叔我吗?万一让这里的市领导碰见,不说我没有彻底改造好世界观吗?"

    我没心情跟他说笑话,忙问:"到底咋回事?"

    "没啥事,上了岁数记性不好,菜盆里的剩菜放下了'三步倒'准备伺候老鼠的,结果自己先受用了。你说现如今这老鼠药怎么也变质了?估计老鼠吃了也能找到洞口,我若真是死了,也落个干净呀。""半边嘴"吧嗒着嘴巴,忽然问我有没有带香烟。

    "不是早戒了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一根来。

    "唉,人在生死之间啊,眼前会晃动着很多影子来,就像烟雾一样,我呀,当时就想抽根香烟再闭眼……""半边嘴"贪婪地吸了一大口,呛得连声咳嗽,针管摆动起来。

    等他平息下来,我忽然发现病床上的老知青好似复活了,话多了,眼神有灵性了,就差吭哧"蚂蚱"了。

    我将椅子靠近病床坐下来,给他倒了杯水问:"您老要是被几粒'三步倒'拉进了阴曹地府未免太委屈了,至少也得'百步倒'才显得壮烈吧?"

    "龟儿子是不相信我误吃鼠药了?"他的眼睛露出一种狡黠来,这眼神已是久违的余光了,在"糖果"换取"蚂蚱"的知青年代里,我太熟悉这眼神了,即便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面前,他也露出天生的狡诈来,从不做折本的买卖。

    "为什么还瞒着家人?"我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第五部分 23.我给领导开小车(23)

    "半边嘴"沉默了,径自抽着烟,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皮耷拉下来,扔掉后半截烟骂道:"娘的,咋越抽越反胃呢?"

    虽然有护士二十四小时照料,晚上我不想回家了,感觉跟老知青在一起时,我也把自己当成病人了,吮吸着满屋的药水味,好似被打了一针,阵痛的瞬间,带来难得的放松,药水沿着脉搏游荡在我的体内,像一辆清洁车,一路喷洒着水,打湿满城的灰尘……

    "半边嘴"出院时,我本来想用奥迪接他的,可他拼命制止了,只好打车送他回家,出医院大门时,他回头冲着医院叫出一嗓子:"死也不上这里了!"

    我忽然想到他那晚下病床上厕所时冒出的一句话来:"尿能憋死人的,瞧着吧,总有一天,这特护病房要抬出一位让尿憋死的大人物,比'三步倒'管用得多。"

    34

    就在我陪护"半边嘴"的那个晚上,纪委采取了行动,经过请示省纪委,吴同学下达了一号令:"双轨"老储。

    过去市纪委的"双轨"固定地点是一家星级宾馆,靠近西山,依山傍水,有些度假村的味道,老百姓常戏谑道:吃好睡好总比号子好,你问我答看谁伎俩高。

    这回吴同学移动了"根据地",听说是"牛鬼"支的招,理由是宾馆档次太高,容易让卧轨者转换不了身份,错把"铁轨"当"水床",动辄就把办案人员当秘书使唤:我说你记,我要圈阅的。

    新开辟的"根据地"是一处废弃的学校职工住宿楼,曾装修成养老院,后来因为前面的老护城河一到夏天臭气熏天的,为了老人健康着想,养老院搬迁了,再没人入住过。经过机关事务局的临时抢修,成了"双轨"扳道口。因为老护城河的存在,刚启用就被人起了特别的雅号:水楼。现在都在说,姓储的陷进"水楼"了。听来既形象又贴切,困进那里头,甭想着净身出泥污而不染了。当然"水楼"跟万恶社会下的"水牢"有着天壤之别,也比文明国度下的"水刑"更讲究人权,只是在规定时间到规定地点谈清楚问题,水性好点的,完全可以带着泥污而脱身,至于"旱鸭子",只能自认倒霉,溺水沉陷,再浮出水面,露出臃肿躯体,从里到外散发出腐肉的恶臭。

    老储一被调离A县,思想上早做好充分准备,自己才上A县多久呀,蹲茅坑的时间都不够,甭说擦屁眼了,顶多放出几声闷屁来,顶多是违纪规格,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所以,吴同学清剿"星级"A计划,他老储有理由相信自己不在黑名单之列。问题是这陈书记前脚刚一迈进"轨道",他老储后脚就跟上了,不由得让人怀疑两者之间存在"并轨"的可能性,莫非在区长位置上跟姓陈的勾搭连环了?人家吴同学早跟老萧会前放过话说对事不对人,可见老储掉进阴沟里极大可能跟陈书记有关。尽管过去老头子跟陈书记保持若即若离之态,但自己的爱将老储跟陈书记似乎靠得很近,据说他女儿和陈书记的儿子曾是大学同学,毕业后都进了省地税局,两家关系虽比不上亲家,但一直很深厚。子女的同学关系拉动了父辈们的权党联盟,纪委书记经常上A县约县委书记去水库垂钓,两人在爱好上有着广泛共性,包括对女人的品位。其中有条荤段儿在官场上很畅销,含沙影射到他俩身上,听来未免太牵强附会了,兴许是人们对朋党结盟的一种夸张讽刺吧。说某年某月某日一个漆黑之夜,"朝贺"有两位神秘人物造访,身后没有一个跟班的,鼻梁上还都架着墨镜,把黑夜缩成了瞳孔。两人在吧台表演大厅随坐下了,身旁自然少不了风****郎接连骚扰,那种动感加肉感的场面两人似乎都不太"感冒",窃耳私语,对周围的喧嚣浪荡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就在两人谈兴正浓时,忽地发现所有的观众朋友都将目光聚焦到他俩的身上,而台上的钢管女郎正倒挂在管子上,频频向两个墨镜人倒抛眉眼秋波。男主持人透过麦克风发出高亢而热情的邀约:请两位戴墨镜的朋友上台来,可向霏霏小姐问任何问题,假如霏霏回答不了二位的发问,那她情愿接受两位先生的任何惩罚,包括服务项目,在此特别声明,不准3p!

第五部分 24.我给领导开小车(24)

    主持人的话音一落,台下叫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气氛达到了火星热度,两个墨镜客容不得抽身退场,就被周围起哄人群推拥着上了台。两人都显得过于紧张,在主持人催促下,其中一位"嗯啊"几声后,问道:"mp3倒也听说过,啥叫3p?"

    霏霏当即翻转露骨的身子下了地,夹在两个墨镜人中间,扭动水蛇腰,撅起翘屁股,这就回答上了:"古代有个知府,有次微服私访到了县衙门口,碰巧县老爷升堂办案,于是混进人群参与旁听。堂下跪着三男一女,县老爷问原告,你说媳妇被人奸污证据何在呀?原告答,老婆的屁眼不干净。老爷问女人,你当家的说的是否属实?女人指着其中一男子答,是他立在我背后撒的尿。老爷没听明白,厉声呵斥女人道,一洞岂容两虫?女人急了,手指另一个男子大叫道,老爷呀,这位淫贼是躺在我身下向上喷的。县老爷听到这里还是没找准方位,知府看不下去了,亮出身份后让县令暂时休庭,晚上亲自领着县令进了一家青楼。第二天,县老爷继续升堂问案,一拍惊堂木便破了案,最后总结陈词道,两屁夹一屁,屁滚尿流,三屁太不讲究生理卫生了。先生,这就是3p的来历。"

    当晚,这两个墨镜人花了大价钱请霏霏出台演示了一遍那段经典案例,后来就从"朝贺"流窜出荤段子来:3p最佳组合是"两官一管"。

    当猜疑成为了事实,外面饭后茶余的口水烈度至少能达到52度二锅头,吐将起来翻江倒海;而里面人却好像啥事也没发生,纪委同志们的步调还是不紧不慢的。A县专题会议后,大家的精力都放在了吴书记下达的清查明细上,不管什么科室,都在忙文字游戏,似乎忽略了牛常委及其手下的影子已消失在了第一纪监室。

    我在看报时,胖妞忽然走到我跟前摆出严肃认真的姿态问:"请教一个你们小车班里的专业问题,车油费拿给人家报销,算不算索贿行为?"

    "找谁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反问。

    "老余头你就装吧,我可听说过,小车班里的生财之道可谓条条大道通罗马,除了有国库开支,很多人都想巴结你们给报销嘛。"她回到座位上,言犹未尽地说。

    "欧秘书意思是,小车车油费不只是冲到政府账本上,就跟手机费发票一样,我的理解正确吗?"小李叼着烟卷插话道。胖妞已习惯了这冤家对头的二手烟了,所以小李抽起来很尽兴,无须浪费口水跟女秘书拌嘴。

    我发现热恋中的胖妞有些得意忘形了,身为领导秘书敢拿小车说事,而且在公开场合,比起政府时的先进形象,她现在属于秘书中的后进分子,小李跟她对"双簧"显然是带有讽刺意味。

    我第二次在胖妞面前翻了脸,这回也还是犯在车事上。

    我"操"了一声问:"你去问带O牌的,别说娘的车油,弹药费都能报销!"

    胖妞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出格了,朝小李骂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吴书记要我们列举清查明细,我说的是企业向公务人员变相行贿,你不要夸大其辞,唯恐天下不乱。"

第五部分 25.我给领导开小车(25)

    自圆其说,很牵强,扯到小车班了,那就不是明细,而是一本厚重的死账,没人敢清算的。

    小李没再跟胖妞纠缠下去,适可而止,因为我老余在动怒中。小王给我倒上茶水,叫我消消火。

    也就在这时候,听到吴同学的嗓音:"老余,你过来一下。"

    吴同学到了纪委后,屁股蛋子"痛改前非",不再赖在大班桌前消磨时光,学会了溜达,走廊里常传来女纪委书记悦耳的鞋跟声,没了旗袍在身,脚下自然也蹬上了平底皮鞋,可吴同学照样能踩出动静来。机关领导的脚步有点类似小学校园里的老师,雁过留声,提醒广大同学小心,别让发泄的口水吐到了"老师"身上。反正听到她脚步声,再嘈杂的科室也会悄然无声中迎合女书记的节奏。同志们将她的脚步声跟前任对照了一下,陈书记虽长得敦厚,脚下却轻便如风,突然间踩进科室里,叫大家有些唐突紧张;吴书记的节奏感强烈,让同志们提前做好了迎候的准备,私下吞吐的口水能及时咽回嗓子眼里。只有老白耳背,有次在办公室跟我们司机大谈纪委办案补助太少时,被吴书记"踩"中了,老人家十分发窘,书记也没多话,回头就让项主任向市府办发了函,没过一周,听说市府那边回应了,每月的办案补助提高了50元。于是大家冲女书记竖起了大拇指,管过财库的女书记说话就是有分量,不像陈书记,把自个儿养得肥肥的,广大干部的裤带子总松垮垮的。

    吴同学这阵子忙得像个管账先生,拨弄算盘罗列那些条框,好似在给贪官污吏们编制鱼网,穿针引线设计大洞小眼。

    也许这也是领导洞察秋毫的一种方式,反正不管我窝在哪个办公室,吴同学的"分贝"总能穿过楼廊灌入我耳膜。

    吴同学让我坐到她大班桌前,表情很严肃,向我展示了一个信封,上面只写有"市纪委吴书记收"的字样,是手写的。

    "一封检举信。"吴同学将信件放回到抽屉里,眉头紧锁。

    "检举谁……"我开始紧张起来,书记跟自己司机亮出举报信,那肯定是小车偏离方向了,是男人都曾醉过,是领导司机也都闯过"红灯"。检举刚哥的信件听说散布在各要害部门的信访室里,检察院曾经有个副检察长酒后吐真言:随便拿出一封来调查,那家伙就够判的了。先前有位区委书记的司机,私下吃饭趁着酒精乱性,朝女服务员的胸脯捏了一把,结果被人家姑娘投诉了,调戏未婚女青年在酒场上属正常现象,不正常的是人家受辱姑娘给钱赔罪都不行,只要一个说法。那家伙吃热豆腐烫了嘴巴,最后被区委书记踢出了驾驶室。所以,"书记"被当成"人民来信"参本对象,也是正常现象,就看轿主能否给脚夫兜住了。我老余开车这么些年,还算是"清白"形象,至少没被人民群众用笔尖戳过,莫非这回被破身不成?

    我问得太直接了点,把吴同学给逗乐了。

第五部分 26.我给领导开小车(26)

    她笑着说:"你老余的车轱辘啥时候也学会脑筋急转弯了,政治觉悟有所提高嘛!"

    我忙掩饰刚才的失态,虚伪到了肚肠,赔笑道:"吴书记,咱也是个老党员了,过去在市府开车实在太忙,放松了学习,以为坐进驾驶室里只动腿脚不动脑子,没给自己摆正位置,现在进了纪委,可得开动脑筋,加强学习了。"

    "进了纪委就有区别了?"吴同学恢复了常态,下意识地又将信拿出抽屉,在手里掂量着,问话时目光聚在信封上,有些犹豫不定。

    "谁写的?"我盯着那信封,换了种方式问。

    "署名是小车司机。"吴同学发出轻蔑的鼻腔声,嗡声道。

    我的手开始抖动着,揣进口袋里没着没落的。

    "想抽烟就抽。"吴同学观察到了我慌乱的内心世界,一个脚夫的检举信自然牵连到轿主的。

    我的手在烟盒上使劲捏了几下又收回了。

    好像超市里的顾客,在别人满载着大摇大摆通过商场大门,而你空手而出时,保安的目光首先是审视在你身上,你自然如窃贼似的,感到浑身不自在,尽管你不是梁上君子。而我此刻的感受比空手顾客还显得局促,因为我本是个"贼",一个没有翻船的"贼手",在同伙破釜沉舟,暴露那船上的窟窿时,便也觉察到脚下的悬空了。

    一个秘书翻船后的灾难往往能祸及整艘船,而一个司机的翻车足以阻塞官道。

    我暗自吸了口冷气,大班桌上飘逸的咖啡气息也填充不了我满肚子的冰凉:奶奶的,车屁股没擦干净,朝纪委伸手要手纸了!

    "司机会替代领导受贿吗?"吴同学的眼睛像刀片似的,割得我头皮发麻,让我眼前老晃动着老头子手捧"猪罐子"玩耍的镜头……

第六部分 1.我给领导开小车(1)

    35

    "你咋回答的呀?"老婆在被窝里掐了我一把,忍不住问道。

    "奶奶的,老子当时就懵了,哪敢多嘴啊?"我在她胸脯上啃了一口,算是给自己压惊。都过去两天了,我依旧胆战心惊着,心情一直很压抑,今晚实在憋不住了,发泄到了老婆的肉体上,秋光大泻后,便将吴同学收到小车司机检举信的事向老婆做了汇报。

    "后来呢?"老婆推开我的嘴巴。

    "然后就叫我离开了,交代我不要张扬那件事,我是唯一知情者。我一听不对劲呀,咱啥都不知道,只看到她吴同学的手里拈着厚重的牛皮信封。出门前我特意向她说明,咱啥也没看到。"后面的话是我编的,实际上我是夹着尾巴逃窜出去的,身后是头凶悍的捕鼠猫。

    "瞧你这怂样,也没弄明白她为什么叫你看信封。这女书记也真叫人琢磨不透,跟自己的司机掏啥检举信呀?该不会里面顺带着提到你'余书记'的大名吧?"

    "操,你以为老子担心啥呀?这两天老子一直沉陷在小车的痛苦回忆中,脑袋瓜子快被车轮碾扁啦,这些年跟小车班里的那帮孙子同流合污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万一有小人报复过去的领导,顺道也拖上了老头子,老子的方向盘就失灵了。"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除了往车肚子塞点干粮,还能干出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别是隐瞒过我哦?"

    此时的女部长完全褪尽了官袍,赤裸裸成了个老娘们儿,一把攥住我的命根子,一脸逼宫的泼妇相。

    "二奶无罪,两蛋有理,现在傻帽才费力码字揭发别人的隐私哩。女人是啥?权和钱两蛋球碰撞出的火花,那小火星儿是带不出火灾的!"话说得轻巧,还是在老婆拿捏下感到了沉重,挺举的沉重。

    我试图再次雄起,却被老婆无情地推到了一边,老婆确实亢奋着,不在下面,是上面的脑子开始运转起来,坐起身子,点上了烟。

    第二天一早,等我睁开眼,老婆已吃过早餐,坐在客厅里看早间新闻,这是她多年的习惯,典型职业病态。

    "我昨晚上想了一通,小车司机的检举信一定是个粗人写的,因为他本身不会打字,又不敢让外人知道,所以信封上才是手写笔迹,另外,极有可能是位离职司机,明知道这种检举信一般都是在转发中被打发掉的,你想呀,要是在职的司机,手写笔迹很容易让人识别出来的,这不是掩耳盗铃吗?"家里的"书记"总带着辩证思维,总从两面性看待问题,不像司机丈夫,一条车道走到黑。

    "问题是吴同学不习惯把自己的信转交给别的部门,问题是她为什么非得向我老余亮出那牛皮纸?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我用满口牙膏沫洗涤了她一夜脑汁,让她很受打击。

第六部分 2.我给领导开小车(2)

    "也是。我可听说了,下周清查小组就要赶赴A县,省纪委还特意派了监督员督办,排除地方干扰,这回吴同学真要双管齐下了,倒霉的老储恐怕凶多吉少啦。你呀,这阵子给我安分点,多回家管教儿子,没事别耗在外头瞎混,你儿子的成绩已快进入倒数前十光荣榜了,指望他将来给你接班吗?告诉你说,你们小车班的人就是一群散兵游勇,就算被枪顶着赶上战场当炮灰,敌方的炮火绝对也是躲开着射,浪费炮弹不是?你们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写下啥战地'遗书',这不是给指挥官脸上抹黑吗?"

    名记的嘴巴总是辛辣着,居然将挑起正义旗帜的"检举信"贬低为儿女情长式的"遗书",实在愧对她曾经拥有的笔杆锋芒。

    女部长的"喉舌"从不吐痰的,唾沫落地成钉。

    当天纪委会议室里就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副科以上干部聚集在那里听省纪委督察员训导,连胖妞也进了会场,秘书终于开始在新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了。

    我在办公室翻看报纸时,手机响了。

    "余哥,小弟可犯难了,怎么会偏偏选上我?"小强一开口就向我倒苦水。

    我听出了意思,可能市委那边已正式通气了,让一个老实巴交的陆战队员把握壹号方向盘确实有些勉为其难了。

    "咋啦?"我明知故问。

    "老板昨晚上单独请我吃饭,我就感觉不大对劲,以为自己要被炒鱿鱼,也好,咱交出保险箱钥匙,一身轻松地离开。可结果根本不是那回事,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你了?别是你上了人家的宝贝千金,生瓜当熟瓜啃,选你做上门女婿了?"我开涮道。

    "唉,真要是这样的桃花运,那是咱八辈子的福分,天晓得他是让我给市委书记开小车啊?我以为他是醉后说胡话呢。"这就是部队大熔炉炼出的陆战队员,我总感觉容纳小强的炉子是50年代大跃进时的原材料,火候欠缺,有点恨铁不成钢。王圣水的钢筋水泥是现代化生产线,所以对小强这块生铁他始终没舍得抛弃,他相信,就算自己的大厦倒塌了,这块生铁依然会扎根在他的废墟上。一个能为自己抵挡子弹的人,他没理由不把保险箱里的机密托付给对方。而眼下,他王圣水的保险箱似乎有了双保险,只要小强坐进壹号驾驶室,那就等于进了最牢固的外层保险箱,小强牢不可破了,那里层的保险箱自然也安然无恙啦。

    "我操,你家祖坟一定冒烟了,天上掉下的馅饼,敢情你这个饿汉还怕被砸趴下?"我夸张地叫道,透出羡慕。

    "余哥,别作弄小弟啦,你们那条道儿太黑,我一准抓瞎的。"因为跟随"王主席"混杂在黑白两道上,耳濡目染了黑白之间的色调,叫他有些色盲,识别不清路标。

    "你这叫蹬鼻子就上脸,灌汽油就冒烟,你也别太拽了,可能是你老板一厢情愿,市委书记的司机可要经过组织三堂会审严格考核的,最好你爷爷是戴着'赤农'的草帽,那可是政审的第一关口。"我继续调侃着陆战队员,为这寂寥的办公室里填充点轻松的气氛。会议室那头不时传来掌声,浓度比较高,可灌进耳朵里,却感到一种压迫式的嗡鸣,掌声里有欢迎也有欢送,拍进来的以嗓门鼓动掌声,而拍出去的,自此便销声匿迹了。

第六部分 3.我给领导开小车(3)

    "唔,也是哦。可我怎么觉着老板摆出了十拿九稳的姿态,甚至屈身给我倒酒敬酒,只有刚哥有资格在老板面前享受这种待遇。"也难怪他这么想,过去"王主席"红火的日子里,小强跟刚哥照面的机会也不少,但凡我在场的情况下,这刚哥能把自己当首长使唤这位小战士。最出格的是一次酒桌上,酒精中毒中的刚哥居然抄起空酒瓶,要拿小战士的脑袋试试陆战队员的头上硬功夫。小强再老实也不会软到让人骑脖子拉尿,说各位领导想见识咱就献丑一回,不过换个工具,找块木棒或砖头为好。大家伙一想也是,功夫再硬也不能跟玻璃死磕不是?毕竟人家是部队里练就的头功,讲究的是技术活儿,可不是街头上打把戏卖艺的,磕成头破血流的样子,那是给祖传金疮药做活广告用的。可人家"刚书记"非得让战士跟玻璃死磕一回,说就要看刀枪不入的"头罩功",不瞧玩家家的小场面。小强向自己老板投出求援的目光,意思是咱可真真切切给您老人家挡过子弹,功夫再硬也架不住锋利物的穿透力。没料想王圣水怪笑一声道:试试呗。他也想考验一下日后保镖替代自己挨酒瓶的效果。陆战队员被逼到死角了,已无退路可寻。我当时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让服务员弄来两块餐巾垫到小强的脑门上,警告道:别太过分,现在是和平年代,犯不着让咱退伍军人流血酒场的。结果小强的表演很到位,酒瓶碎了,脑门毫发未损,大家发出一阵惊呼。唯有刚哥摇晃着猪脑壳嘲笑道:老余就是个托儿,这也叫硬功夫吗?操,戴顶套子入宫,不过瘾哪——

    其实我很清楚,同样是司机,商道上的小强是极其鄙视我们这号人渣的,在他看来,商业场上肮脏的纸币跟橡皮章下的权势比较起来,都是贪得无厌,可区别在于,纸币再脏,流通到干净人的手上,那纸币也干净了,而权杖在传递过程中,始终脱不开橡皮性能,擦得越起劲,橡皮就越脏,权杖在手,再脏也能给擦干净了。

    始作俑者是我老余,我当然是不能给小强拿主意的,我无法推断自己当初举荐小强到底是帮了陆战队员还是害了他,总以为那样做是为了给小强解套。现在想来完全是弄巧成拙,解下一道商套,却给他脖子上挂上了官套——能叫他窒息的套子。受益人非王圣水莫属,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的脚夫塞进了壹号驾驶室,他完全可以充当幕后垂帘者了。

    36

    "经济环境"清查领导小组正式成立了。这发文的名单上,叫人意外的是壹号没有出现,而是吴同学挂帅自任组长,市委那头由刑助理出面,担当常务副组长。其他三个副组长分别是监察局长、副检察长和审计局长,成员主要是纪委科室业务骨干,并从财政局和审计局抽调了三名审计专业人士,下设办公室,负责日常工作联络,"牛鬼"是小组成员,兼任办公室主任,胖妞和小李这两个冤家对头也一同编入了办公室,可笑的是,胖妞跟上次氮肥厂拆迁领导小组待遇一样,也有了临时官谓——办公室副主任。比名单上小李同志的后缀——"工作人员"多出俩字来,胖妞实在是长出了一口气。

    市府那边为这次专向清查工作提供了资金保障,至少在车油费上保证马不停蹄。在车辆使用上,项主任特意将我们几个小车司机召集在一块开小灶,说是吴书记亲自交代过的,凡是领导不用车时,要积极配合清查小组的工作。按照吴书记的指示,我的服务对象是牛常委。因为"牛鬼"现在是身兼数职,"水楼"那边他得挑大梁,这边也是他担当先锋官,吴同学以身作则,将自己的奥迪支配给"牛鬼",足以看出她对这员大将的支持力。

    "牛鬼"也没客套,回纪委开完常委会就叫我送他上"水楼"。别瞧在肃反岗位上牛气冲天的,"牛鬼"也是后排性仕员,一上车就给我打出一根香烟,我夹到耳根上没点上,老土的红塔山实在不合我的胃口。

    "余师傅,咱纪委车辆忙不过来了,这阵子要让你多受累啦。""牛鬼"叫每个司机都是师傅,不分小车还是面包,在他眼里,都是车,都是司机。

第六部分 4.我给领导开小车(4)

    听着扎耳,我也习惯了,笑着问:"牛主任,不用我开夜车吧?我可听说你们办案时一般都是在'三人房'里自开夜车的。"

    "夸张了。我们不是司法机关,工作方式就是找对方谈话,睡眠都保证不了咋跟对方交心呀?""牛鬼"说话的口气总不冷不热的。

    "也能到屋外谈吗?"跟"牛鬼"近距离接触,引发了我对纪委工作的兴趣,感觉他们老闷在客房里烤红薯似的,真能做到皮糙肉香吗?

    "当然可以,昨晚上老储失眠,我还陪他到外面散步了。"

    "呵呵,牛主任,我可听说老储过去是个工作狂,时常通宵达旦,现在被双规了,不失眠才怪哩。牛主任,你说这样拼命工作的领导干部咋就腐败了呢?"我感喟道,也是实话实说,人家储书记在A县的名声好着哪,在老百姓眼里头是屈指可数的好官儿,旁的不说,人家县委书记日理万机之余,每月都要腾出一天时间来专门接待上访群众,当面锣对面鼓地现场解决问题,比那些个啥热线电话实用百倍。据说储书记离开A县那天,县府大院的门口挤满了群众,自发集合在那里给书记送行。历任县领导中,这场面只在老头子当政离任时出现过一次,老储是第二位。不同的是,给老头子送行的场面当年上了省报,作为基层领导的典范加以宣传过,也推动了老头子的仕途更上一层楼。老储就没这么幸运了,老百姓眼里的好官跟组织考察的结果往往是背道而驰的,离任无非两种结果:升迁或平调,老储算是例外,离任后被搁置一般问题就严重了。同样是老百姓欢送的场面,热烈之后景况完全相反了,直至请进了"水楼",接受浸泡洗礼。

    "啥主任主任的,过去不是叫我老牛吗?都一个单位了,你余师傅怎么跟我拉开了距离?""牛鬼"没再接茬说他业内敏感话题,反倒责怪我对他的尊称。说得也是,过去他也一直叫我为"余师傅",可我为什么改口叫他主任了呢?对他那位萧氏同学,我反而不习惯叫官谓。

    官道上的称谓经常出现此类非正常现象,给人以错位感,乱了规矩似的:下级直呼上级的名字,上级尊称下级的官谓。拿老头子来说,很少听到他称呼下级官谓的,但凡你听到他道出啥"长"、啥"主任"时,那后文就剩下满口脏话了:再这样下去,你给老子引咎辞职!当然这可能跟老头子爱给人起绰号有关,包括市委书记,他的文明用语是"书生"。最出格的一次,是他在公众场合里直呼一位北京来的部长大名,连姓也没省略。萧大秘以为老头子喝多了,便凑过去小声提醒市长,让市长明白自己的位置,那可是到市里视察工作的北京部长,省长亲自作陪的。没想到老头子充耳不闻,拍着部长肩膀跟省长说:这家伙当初在党校学习时就住在我隔壁宿舍,那时候跟我一般大,芝麻粒的官儿,眨眼间咋就蹦跶到部长位置了?×××,到今天我还没弄明白,经常往你宿舍钻的那个女人咱瞧着很眼熟啊,到底姓啥呀?

    所以,官场也一样,不同的关系能派生出多重称谓来,关系一贴近,时常叫人乱了家法朝纲乃至伦理,忘却了固有的位置。

    我戏谑道:"牛主任,以前咱称老储是区长、书记什么的,其实就是个叫法。位置不一样了嘛,你现在可是纪委领导,我的顶头上司,咱得尊敬领导不是?"

    "得,明白你余师傅的意思了,合着你给纪委书记开车比起市长来,那是跌价了。敢情市府那边都不怎么待见咱纪委?""牛鬼"嗡声嗡气地说。

第六部分 5.我给领导开小车(5)

    "牛鬼"说得没错,老陈把持纪委时,纪委形象一直罩在市府的影子里,扳倒一个小科级干部,还得跟市长先通气。这确实是官场少见的现象,因为纪委首先得跟党委保持梯队。老陈最大的手笔不过是将A县的纪委书记撂倒了,原因很简单,那家伙在耕种"经济环境"试验田时,竟敢隐瞒上级机关,擅自将"三颗星"私自卖给了一家私营矿主。纪委书记撂倒了"本家堂主",是动用家法,事先没跟市长通气,事后老头子冲老陈竖起大拇指感叹道:家贼难防啊!

    深秋的午后容易叫人倦怠,飘落的梧桐叶子被风卷起,随后又被碾碎在滚滚车轮下,风尘里的城市是浮动的画面,懒洋洋的,又脏兮兮的,好似大街拐角处斜躺着身子的流浪汉,昏昏欲睡中梦见了雪花飘飘,禁不住打起了寒战……

    穿过一条林荫小道,再爬上一座古老的石桥,前面不远处就是"水楼"了。这地方过于偏僻,四周都是老城区残留下的砖瓦平房,活像是旧城改造后故意遗留下的天然博物馆,从中可寻觅到城市改造时一路走过的经脉。据说桥下那条古老的护城河在元末明初年间,漂浮着成千上万具白莲教教徒的尸首,算是本地史册上最惨烈的大屠杀,朱大和尚带兵赶走元军后,曾整治过那条腐尸烂骨汇成的护城河,河道疏通了,但臭气始终驱之不散,臭水沟由此而得名。好的风水是天公造物,不吉利的风水却是人为造就的,正因为这样,那帮由推土机开道的房产大鳄们在面对"白莲教"的亡灵时,也望而却步了。

    在贫民窟似的建筑物夹缝间,这座四层"水楼"可以用矗立来形容,其实早像卧床不起的老人了,剥离的墙面堆积了岁月的沟壑,灰白中夹杂着斑斑点点,院内的教学楼拆得只剩下空架子,皮包骨头;院墙是由水泥砖垒成的,能有一米多高,上面爬满了青苔和野草;一个双扇大铁门倒是五成新,旁边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写有"敬老院"的字样。

    在我按响喇叭时,有人过来开了门,是纪检一室的办案人员,见到"牛鬼"就皱着眉头说:"主任,午饭又没吃,他该不是想玩绝食吧?"

    "牛鬼"没答理手下,回头对我说:"余师傅,等会儿我还要上A县,你也别回单位了,上去找个房间先休息会儿。"

    我下车朝四周望了望,点上烟摇头说:"得,我就在车里猫着吧。"这破地方还不如看守所,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这吴同学未免太小气了点,将人放进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水楼"里,不失眠才怪。我不免从内心对老储产生了怜悯,养尊处优惯了,若再玩绝食的把戏,这不是还没等到组织给自己下定义就提前向马克思报到了,背负有历史问题不是?

    我将"牛鬼"的香烟拿在手上,凑近鼻孔闻了闻,然后不屑地丢出了窗外,自己点上软中华,放倒座椅,放松四肢,悠然地抽起来。

    一袋烟的工夫,楼上忽然有人在叫我,伸出头一看,刚才开门的办案员向我招手说牛常委让我上楼。

    看来"牛鬼"一时半会儿是下不来了,我只好下车上了"水楼"。

    底层空荡荡的,每个房间虽然有门把手,但都敞开着,里面什么也没有。楼梯口也有一个小铁门,没有上锁,顺着台阶到了第二层。二楼比底层干净多了,房门都上了锁,楼廊天花板上拉了一根尼龙绳,拴在楼廊两端,上面挂了少许衣服和衣架,大概是办案人员休息的地方。第三层比较特别,楼廊全部装上了防盗网,好似鸟笼;墙面装饰一新,刷上了白涂料,房门是按宾馆规格新装的,嵌有房号,深褐色木板显得凝重而厚实,跟这里的气氛相吻合。通向四楼的小铁门被锁住了,从楼上的布局看,显然是防备"房客"跳楼自杀的。这种方式的"轨道",非自杀者的温床,横下一颗心便碾成肉泥,一了百了。搭上这种轨道的旅客,一般是走着进来,夹着出去的,没坦白问题,想死都不给机会的。逃离这轨道一般有两种方式:一是先知灼见,跑在"火车头"之前闯栏杆,溜出境外;一种就是换个死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自杀",将所有肮脏的交易埋葬进土里,当然啦,自杀者的上线自此被抹去了,活者总会给死者一个交代的。

    "牛鬼"走出中间的一间房,在楼廊上向我招手说:"余师傅,你来劝劝老储,不吃饭咋行,身体要紧。"

    我没动步子,问道:"合适吗?"

    "你也是咱同事嘛,怎么不合适了?再说了,又不是你一个人在场,我陪着。"

    "牛鬼"还是没弄明白我的意思,毕竟我和老储过去都是老头子的嫡系,在这种场合下见面,按办案规定该回避才是。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不好推却了,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想见老储一面。

第六部分 6.我给领导开小车(6)

    37

    "我能有什么问题呀?老领导是最了解我的。"跟老储一见面,他就冲我大声叫道,显然是说给"牛鬼"听的。

    别看"水楼"外面陈旧不堪,里面的设备超越三星级宾馆待遇了。房子很大,面积能有三十多平方,三张宽大的木床,白刷刷的床单,茶几和沙发都是新的,电视机也是纯平的。老储斜靠在中间的床上,床头柜的烟灰缸塞满了烟蒂,茶杯里冒着热气,他一边喝茶一边抽着烟,电视画面恰好是京剧片段——《智取威虎山》里的对白:

    怎么又黄啦?

    防冻涂的蜡!

    我的到来出乎他意料,猛然从床上弹起,好似揪到了一根救命草,死命一拽。因为激动,他手里的烟灰抖落到床上,"牛鬼"忙伸手拭去灰烬,说道:"余师傅听说你胃口不好,是顺道过来看看你的。"

    老储的眼神即刻熄灭了刚才冒腾出的火花,好像才想起,眼前这位余"书记"早把小车开进了纪委。

    老储恢复了刚才的姿势,朝我扔过一根烟去,调侃道:"牛主任贿赂我的枪把子,你将就着点火药吧。"

    "牛鬼"一脸关切之意,和气地问了句:"胃药吃了吗?我已向吴书记请示过,明天就送你上医院检查。"

    "有你这样看望病人的吗?鲜花就免了,至少得拎上水果,两手空空倒像是探监。"老储干咳几声没答理对方,冲我挖苦道。我发现他说话时目光一直投掷到"牛鬼"身上,我只是他传话的载体。

    我这才回道:"储书记,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咋行?得,我车上还有一条香烟,待会儿拿给你。"

    老储坐直身子,亮起嗓门问:"叫啥?储书记?!老余,看来你真把这当病房了。唉,外面走廊上的防盗网你瞧见没,比病房还要差劲,简直是疯人院,蹲坑都有人盯着。"

    老储现在说话也粗俗了,不像过去文绉绉的,报告式发言。

    他忽然跳到我跟前,眼光终于停落到我脸上,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只对牛主任的香烟感兴趣,精神食粮在拯救一个垂死挣扎的蛀虫,山珍海味都他娘的成垃圾了,消化不了!"

    "请你说话注意分寸,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些天你还没意识到自己问题的严重性吗?""牛鬼"忽然换了副面孔,厉声呵斥。

    老储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白胖胖的脸虽然失去了光泽,可那横肉彰显出官威依然不减,好像已习惯了纪委同志的软硬兼施,居然端起了架子,反问道:"这些天我不是一直在坦白自己的问题吗?不该跟人家唱反调,更不该站错队伍,等等等等,混迹官场这么多年,拉泡尿都能憋出屎味,谁敢说自己是童子尿液能当药引喝呀?你敢说吗,我的大主任?问题实在太多,严不严重还不是背后指点你们的人说了算?我时刻等待着检察官的召见,告诉你说,也只有检察官能撬开我的嘴巴,我每掉一颗牙齿,一大帮人要捂起腮帮子叫痛,信不?"

    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过去自诩为知识分子的文官嘴巴里,倒腾出世俗泼赖的诡辩之术。老储可是一名堂堂正正的政治学研究生,货真价实的法学硕士,在本市官场学历中含金量最高。当初老头子在党校学习时的论文基本被他和老萧承包,省行政学院时常请他上讲台培训年轻干部。省委一位老领导亲自到场听过他的理论课,曾对这位特殊"教员"下过评语:有理论,有实践,人才难得。所以,在老头子的梯队里,真正充当扶手的不是爱在报刊挖"豆腐块"的萧大秘书,而是在行政"讲台"上拿教鞭的"储秀才"。一个靠笔杆子,一个动嘴皮子,所以当初老头子对老储盯住宣传部长的宝座不放打击过老储,认为搞宣传萧大秘最合适。

    "现在不谈这些,不管怎么说,饭得一口口吃,余师傅在这儿,你俩随便聊。""牛鬼"坐到一边翻看报纸,不再说话。

第六部分 7.我给领导开小车(7)

    我坐到老储的床前,递过一根软中华,他凑近鼻孔闻了闻说:"纪委同志们抽的可都是低档烟,老余你是书记的'方向盘',可不能搞特殊哟——"

    我忙说:"从一个朋友那里捞来的,留给你提神吧。"

    老储接过烟盒,扔给"牛鬼"一根说:"你们陪着我熬夜该吃点细粮啦,老余,不是说车上还有一条吗,赶紧拿上来,啥牌子?骆驼吗?"

    "牛鬼"在旁哼叽了两声,像是"骆驼"踢了他一脚。

    我说:"'骆驼'太大,'熊猫'才可爱。"

    两人都笑了,"牛鬼"插话说:"老储你哪是胃痛,是烟土不服嘛,这样吧,你按时进食,香烟的事我回头想办法,老抽我的'红塔山'确实粗糙了点,不好消化。"

    我跟上一句:"是啊,储书记,咱可不能拿烟当饭团吞,身体是革命本钱。"

    "娘的,老子革命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可好,让组织给肃反了,六月飞雪哪——"老储将烟头狠命摁进灰缸里,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饭盒狼吞虎咽起来。

    "牛鬼"忙走到跟前,问道:"凉了吧,放进微波炉热一下?"

    "主任同志,要学会节约用电。"老储说话时喷出一口饭来,惊得"牛鬼"倒退两步去。

    不一会儿工夫,饭盒见底了,老储剔着牙齿跟我说:"回去让我老婆带点茶叶交给办案组,我只喝碧螺春。"

    说着用茶水漱口,又吐回到杯子里。

    "牛鬼"看不下去了,扯着嗓子叫道:"说你腐败你还不承认,这茶叶可是我们纪委专门用来招待上级领导的,上等的龙井。"

    老储眼睛一瞪说:"啧啧,老余你听听,纪委招待上级用上等龙井,至少得百元论两吧,到底谁腐败呀?我家的碧螺春才几十元一盒。"

    "牛鬼"被他呛得红了脸,向我下了逐客令:"好了,让他休息会儿,等会儿继续谈话。"

    在我出门时,老储提醒道:"留下'熊猫',这动物园就缺珍稀动物了。"

    官场上道貌岸然的一级"讲师"蜕变成了油嘴滑舌的二流子,老储给我的反差实在太大了。他把"水楼"比作动物园倒也生动形象,但凡进了这栅栏里,再凶猛的野兽也会被驯服的,最终被拖到被告席上,败露出贪婪的画面:草食绵羊腐化成了肉食老虎。

    等我开车送"牛鬼"抵达A县时,天色已晚。县纪委书记能有五十出头,谢顶,粗墩墩的,在县招待所大门前见到"牛鬼",低头哈腰作出迎候姿势,肚子太沉,显得有些费力。

    "人在哪儿?""牛鬼"下车来也没客套,直入主题。

    "青山宾馆,下午萧书记亲自向他宣布双规的。"

    "牛鬼"交代同车来的两个办案人员先随纪委书记上宾馆,他自己先去见萧书记。办案人员上了纪委书记的车,马不停蹄地出了县府大院。

第六部分 8.我给领导开小车(8)

    一路上他们聊的话题都在老储身上,抱怨这刺头太难对付,说话滴水不漏,居然装起病来玩绝食。至于匆忙赶来A县的目的,我一无所知,但我能猜出八九不离十。

    "谁又'入轨'了,惊动县纪委书记的大驾?"跟在"牛鬼"后面,我随口问道。

    "牛鬼"瞥了我一眼,好像在怪责我问了不该问的。

    "要想套住老狼,得先进狼窝抓狼崽当'狼质'。"我慢条斯理地说。

    他鼻子哼了声说:"陪我一道去见老萧。"

    "得,咱还是靠边吧,以防交警拖车。"我摇头说。

    "这是吴书记交代的,你余师傅必须在场。""牛鬼"在背后推了我一把。

    奶奶的,敢情他们都策划好了,拿我打掩护。

    "不就是安检局长住'三人房'吗?区区一个小科长,值得这样严防布控吗?"我挖苦道。

    我有些费解了,这安检局长是老储给自己秘书安插的位置,跟他老萧有何瓜葛呀?老萧若是从中作梗,岂不是狗拿耗子了?

    今晚腿脚勤快的小余秘书居然缺席,我跟"牛鬼"是敲门而入的。老同学见面也没吭哧一句,直接进了里屋,老萧倒是回头瞟了我一眼问:"老余,要不要叫人先安排你休息?"

    "不用,等会儿他还要送我上'山头'。"没等我回答,"牛鬼"给我传过话去。那边是"水楼",这头是"山头",这"双规"场所的代号也组成别致的山水画了。

    "老余也进专案组了?你们市纪委该不会忙到人手不够,拿司机来充数吧?"老萧给老同学点烟时,带着酸味嘲讽道。

    我笑道:"我是督察员,代表了吴书记的方向,哈哈!"

    呷了口茶,"牛鬼"若有所思地问:"碧螺春?"

    "茶叶也有问题?"老萧有点惊弓之鸟,仿佛自己也成了调查对象似的。

    "草木皆兵啦!"我指点着县委书记调侃道。一个司机的存在让这次官方对话变了调,老萧没好气地叫我过去给他喂鱼饲料。

    "这没凭没据的咱就把人给双规了,老储那边开了口?"老萧憋不住了,咳嗽了几声问。

    "萧书记尽管放心,我们手头早有证据了。"老同学始终是公对公口吻。

    "吴书记会前可亲口跟我说过对事不对人,这清查工作还没开始,咋就把人请进了宾馆?老牛,你也是老纪委了,工作方式向来讲究稳打稳扎,这次是不是操之过急了?A县现在可是四面楚歌,上上下下都不太踏实了,干部情绪很不稳定。作为县委一把手,我有必要提醒市纪委。"老萧抬出封疆大吏的嘴脸,压制钦差大臣。

第六部分 9.我给领导开小车(9)

    "错不了的,萧书记,我来只是传达吴书记的指示,'山头'那边由我们市纪委直接调查,县纪委当务之急是着手准备这次清查工作,你们可是清查工作的第一站,不能分散精力的。""牛鬼"显得胸有成竹,用"吴书记"招牌回击老同学。

    "老储可是人大老领导一手提拔的标兵,也是省领导关注的培养对象,难道跟老陈的案子牵连上了?"老萧不是省油的灯,继续反击。显然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前任的立场上,这是有悖官场规则的,大凡前任倒了霉,后任一定沐浴在阳光下,在面对台下的广大干部群众时,一脸诚恳地训导:"同志们哪——前车之鉴啊,警钟时刻要敲响,我们绝不做第二个××!"

    "牛鬼"没接茬回击,忽然对我说道:"余师傅,你家养过鱼吗?喂那么多想撑死呀?"

    奶奶的,拿我当挡箭牌了!这跟吴同学过去拿我当灯泡的功效是一样的,"牛鬼"这是活学活用,拿来主义——当着司机的面,不要搬石头挡道,否则就违反交通安全法规了,轻则扣分,重则扣照。

    这招真灵,老萧立马附和道:"就是,不知道早吃饱晚吃少的健康食量吗?"

    我继续投鱼料,口里应答:"这你们就外行了,喂得越饱,鱼就越安分,不会为点零食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若是饿着鱼了,天没亮它就给你翻白肚子腐臭鱼缸来示威,这倒符合你们打击腐败分子的章法,清水衙门就形同饥饿难忍的鱼儿们,恨不得拿对方当夜宵来填满胃口,所以扑腾个没完没了的,饿鱼起浑水,自然鱼缸发臭了。"

    38

    壹号驾驶室唯一候选人小强的面试是由"水蜜桃"亲自主持的,地点选在了"蓬莱山庄",考官只有"水蜜桃",我是作为推荐人身份坐在酒桌上,此时的小强似乎还没弄明白,将他牵进壹号车的是余哥。这次刚哥离任在小车司机中引发的地震波不亚于市委书记离任,而名不见经传的小强成了唯一候补,更叫人联想起泥腿子坐上政治局候补委员的大跃进年代。老杯他们也不知道从哪儿探出了风声,骂我老余屁股一从市府挪开,胳臂肘就往外拐了,将这么好的肥差拐给了一个土财主的车夫,这叫劫富济富,也不考虑下人满为患的市府司机班。人大"书记"小姜同志的意见最具代表性了,说拿刚哥跟那兵蛋子比,一个是雄鹰,翱翔千里之外也能锁定地上一只蚂蚁,小强充其量是只蝙蝠,扑腾几下就撞墙了,这样的睁眼瞎能给壹号把握方向吗?

    反正矛头都指向了我。

    奶奶的,媒婆做成这样,里外不是人哪。

    "水蜜桃"要的是葡萄酒,有意通过低度红颜料来考证面试者对高度白液体的敏感度。酒桌上有个习惯,不太会喝酒的一般对红酒是来者不拒的,而真正的酒客对此嗤之以鼻:老娘们的口红。红白之间,泾渭分明。

    另外,喝酒不光是品酒,也在品人,好比是麻将台上,甭管你这人平常多深藏不露,杠你一白板,你脸色当即就会飘红。

    男人不喝酒,交不到老友;宁可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这些酒令看似庸俗,可也是酒精考验后得出的箴言:妈的把子,几滴水酒你都推三推四的,能指望你将来给老子两肋插刀吗?

第六部分 10.我给领导开小车(10)

    跟陆战队员小强一起喝酒的机会不多,只知道他啤酒勉强能喝下两瓶,白酒基本没见识过他的肚量,假如拿杯白酒和空酒瓶放在眼前让他选择表演项目,我完全相信我们的战士会抄起酒瓶磕自己的脑门子。小强属于那种打死也不喝的主儿,烈性很高。

    连端三杯后,小强摇头说:"水秘书,我这人喝酒是不搀假的,喝就痛快地喝下,不能喝了,也不懂得给人面子,今天得罪领导了,我真的不能喝了。"

    "要不来两瓶啤的。放心吧,今天不用你开车,有老余在嘛,他可是千杯不倒,酒水能灌进油箱里当汽油用。""水蜜桃"试探着说。

    小强还是摇头,腰板笔挺地坐在那里,点上一根烟。

    啤酒还是上了,"水蜜桃"倒满了三杯,径自喝下,然后以领导的口吻让我和小强一口闷。

    我配合着"水蜜桃"的暗示,跟小强碰杯。"水蜜桃"若是不在场,别说一杯酒,一瓶啤酒他陆战队员当海水喝了。

    这次小强没给我老余面子,抱歉地一笑:"余哥,我以茶代酒,不要见怪。"

    "水蜜桃"故意拉下脸来,沉声问:"老余都喝下了,你不给我面子是不?"

    "领导不要为难小弟了,实在喝不下。我自罚两杯水算赔个不是。"小强比过去灵活了点,知道迂回战术,而不是死磕的牛犊子。

    "见好就收啦,又不是煮酒论英雄,摆啥鸿门宴。我这兄弟一向无不良嗜好,我还真替他担心上了,你说这刚哥的座垫会不会残留病菌,传染给我兄弟呀。"我开起了玩笑。

    "水蜜桃"点头说:"老板这次对自己的司机选拔相当重视,不瞒二位说,这两个月来我手上的人选能有百来号,为什么让你老余推荐,还不是看中你的人品?按常理,老板不该信任你,其间缘由无须我多说大家也明白,可司机就是司机,除了驾驶室不属于任何位置,但有人偏偏不守本分,本分是老板对司机的最基本要求,我看小强在这方面是没问题的。"

    初试结果不错,小强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才知道是我老余把他推进壹号驾驶室的,他一直以为是老板"王圣水"的杰作。

    我继续调侃道:"小强先前一直给王老板开车,算是官商两道跑的,给市委书记开车轻车熟路嘛,我可听说了刚哥给配枪的,啥时候给小强办理枪支弹药交接呀?有枪在手,陆战队员一定堪当中南海保镖了。"

    "水蜜桃"清了清嗓子说:"他下周就要正式上驻省办赴任了,老板过两天要抽出时间来单独见一下小强,要是没问题,下周一小强正式报到。小强,以后咱俩就要经常在一起啦,每天早上7点半,你要准时接我到'竹苑'。"

    小强埋头想着心思,没言语。

    "水秘书等着话哩,快向新领导表个态。"我生怕这傻大兵不识相,因为他对进壹号车一直心存顾虑。

    "容我再想想吧,我怕自己干不来。"小强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关系的,我家离市委很近的。说实话,给一把手开车的司机我算领教了,拿刚哥来说吧,自打我跟了老板,他可从来没用车接过我。小强若是做不到,也不勉强,我只希望咱俩往后能同舟共济,服务好老板。""水蜜桃"显然是误解了小强的本意,也难怪,谁能想到会有人拒绝壹号驾驶室啊?准是白痴!

第六部分 11.我给领导开小车(11)

    我赶忙打圆场:"得,事聊到这了,酒也喝好了,咱撤吧,水秘书还得回'竹苑',一大堆工作等着他陪书记熬夜呢。"

    "水蜜桃"这样的人物出现一般无须买单的,"蓬莱"老板恭身将他送进小车里,他开车离开先走了。我和小强在"蓬莱"老板的引领下,回到了原来的包间。作为老大哥,作为引路人,今晚上我得充当政治委员,给这位小战士上一堂别开生面的"战术"课,从外到内彻底改造陆战队员的思想。

    老板问接下来需要什么节目。我说等会儿再说,顺便把小强介绍给他认识。

    老板热情摇晃着小强的手掌说:"早听说有人要替代刚哥的位置啦,今日一见,荣幸之至,二位'书记'先聊,我这就安排下去。"

    我知道小强没吃饱,这样的饭局让他拘谨,绝对影响到胃口。官商两道上的司机在酒桌上有着明显区分,商道上的老板们到一起聚会时,大都喜欢带上自己的司机,不是他们不会开车,一来是形象工程,系关面子问题,口水吹出原子弹来,连个专职司机都没配上,企业实力便大打折扣了,所以,有些实力一般的小老板在赴宴时要捎带一个会开车的员工当轿夫,反正自己开车有失身份,这点跟官场是迥异的,财政再亏也要给长官们安置一个专职司机,无关面子问题,而是千古流传下的衙门项目——官轿是抬起来的,属于公理范畴;商道酒桌上少不了司机的身影的第二个原由是在紧要关头能充当酒侍抵挡一面,有司机在场,也无须他们亲手斟酒,把司机整趴下了,老板自己把握"方向"就是了,所以,纯粹商道上的酒令,对司机也一视同仁,同样被称呼老板,他们的生命似乎更顽强,没有衙门口那般娇贵,连司机的"方向盘"也纳入了政治生命的范畴。当然了,在官商共桌的场合你是很难见到企业司机的影子的,只要有官家在场,商贾们都会夹起尾巴保持低调,面子要留足给官家,只要有关照,当孙子又何妨呢?

    官道就不同了,小车司机若无"灯泡"之效,一定被踢出驾驶室的,别担心他们的驾技,酒精一旦催发,豪情万丈,他们敢背起小车满街撒野。需要司机当"灯泡"照亮官方色彩时,有多少领导就有多少司机,一个都不能少,自成酒桌,但有一条:滴酒不沾。在领导面前喝酒那是对领导生命的冒犯,他们情愿自己喝一斤踩动油门,也不敢放任司机喝一两转动方向盘。领导们向来属于自信之人,而对他人缺乏信任度,包括自己的司机,所以,领导大都跟自己的司机也保持着一定远距离,而非车内近距离接触。

    最要命的是官商夹杂的酒桌,大杂烩似的搅拌到一起,这种酒桌大都是死党聚会,称兄道弟的,分不清老板界限了,连两边的司机也直接当作料搀进了酒菜中,此种场合下,当孙子的一定是商道司机,忙上忙下,忙左忙右,一场酒令下来,酒水涨饱,饭菜未进。

    刚才的酒桌并没让小强当孙子,相反,"水蜜桃"对准壹号车夫是相当的尊重,明白人都能看得出,这样的壹号车夫是"管家"秘书求之不得的,旁的不多说,至少能听他管家使唤。小强的拘谨是习惯带出来的毛病,因为"王圣水"曾经是炙手可热的红顶商人,摆设过太多的"大杂烩"式饭局,酒量一般的陆战队员好似失去了水性,有些诚惶诚恐。

    又要了几道菜,准备上啤酒时,小强摇头说:"余哥,就咱俩了,喝白的。"

    "也好,反正账算在水秘书头上,咱上瓶五粮液。"我发现这小强有一肚子话要倾倒,只有酒精能催发他的勇气。

    "哥,你怎么把我推出去了呢?原以为是老板嫌我碍眼给我找个好去处,没想到是你。"小强紧锁眉头说。

    "小强,我这是在帮你,知道不?"我给他倒满一杯,他一仰头就下了肚。

    "知道哥是为我好,可我咋觉得那地方太不适合自己。我明白自己是咋样的人,缺心眼,官场实在太复杂了。"

    "企业不一样钩心斗角?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知道吗?双重间谍!"

    "怎讲?"小强手里的闸蟹停在嘴边,一脸愕然。

第六部分 12.我给领导开小车(12)

    我给他点上烟火,呷了口酒,吧嗒起嘴巴:"保险箱肯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能锁进了王大财主的发家史,劣迹斑斑啊,一旦打开,这个城市非得掀开锅底不成!你这个守门人责任重大呀,堪比007了。另外一点,王大财主让你给胡博士开车,司马昭之心哪——你现在夹在王大财主和胡博士之间,谈不上啥卧底,胡博士现在没把你踢出去,那是因为她还没站住脚,她不是早跟'小杨头'携手共进了吗?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氮肥厂项目一竣工,就是王大财主破产的时候。到头来,王大财主肯定要拼死一搏,拿啥做赌注呀?保险箱啊,那保险箱里装的是救命药。话又说回来了,你这个掌管钥匙的007是不是该撒手了?那玩意儿会致命的!"

    "唉,我也想到过,可问题是老板对保险箱的事始终不松口,还一再叮嘱,进了市委若透露保险箱的事,就会惹祸上身,谁也救不了我。其实,我私下上银行打开过保险箱,里面啥也没有,信封里塞的不是存折信用卡,只有一个U盘。"

    这次轮到我吃惊了,酒从杯中泼出,我紧张地问:"你打开U盘了?"

    "没有,我可不想多事。昨天我还跟老板提了,想交回钥匙,可老板说那东西除了他只有我一人知道,不可能再有第三者介入了。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啦,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都得给他守好保险箱。要命的是我现在住的房子也不知道啥时候转到了我的名下,感到自己是被绳子套住脖子了,真想一走了之,可老板的势力太大,又有公安局撑腰,自己又能躲到何处呢?好几次我做了同样的噩梦,梦中被人追杀……"忧心忡忡的小强迷失在烟雾里,没精打采的,毫无陆战队员的斗志了。

    "所以啊,你得先脱身出来,不能让王大财主牵着鼻子走,坐进壹号的驾驶室最安全。"

    "我不是没想过脱身,有件事不知道自己做得是不是太不地道了,现在想来就后悔了,老板待自己不薄,我却背后捅了他一刀,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小人一个。"

    小强这句话猛然给五粮液注射了烈度,我觉得嗓子眼有些冒火了。

    "检举人是你?"吴同学在我眼前展示那封司机来信时,这念头曾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我熟知的司机中,小强最不可能是举报者,然而,我脑子里也只闪现过他,因为那上面的笔迹有点似曾相识。

    狗急了也跳墙,陆战队员也会破釜沉舟搏击一回的。

    "啥举报?"小强的脸本来让酒烧成了熟南瓜,瞬间成了冬瓜,灰白中夹杂着茸毛,刺激视觉。

    "信!"念头向现实迈进一大步了。小强的表情有点像头一遭吃腥的嫖客,冷不丁被查房的掀下了床,赤裸裸的,手遮住裆口,鸡婆都不如,人家至少还他娘的门户开放着,寸布不遮。

    小强埋下头,喃喃一句:"那晚上我实在太闷了,喝了点烧酒,把自己给灌迷糊了,然后就给吴书记写了一封信,这里的市领导我只觉得她可靠,比较正义。我在信里可没提到谁的名字,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操,想法?一个小车司机的想法?!猪脑子啊你,你不是有电脑吗,干吗要手写检举信?你这是明目张胆要把自己当火车司机开进纪委了,老子自愧不如啊。"我忍不住叫骂起来,也开始后悔自己举荐了他。

    "手写信?你怎么知道是手写的,是吴书记告诉你的?"我气急之下说漏了嘴,小强有些紧张地问。

    "奶奶的,真把我当市委书记了,纪委书记得向我汇报工作?我在信访室碰巧见到那封信了,你小子倒腾出的蹩脚字老子一眼就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第六部分 13.我给领导开小车(13)

    小强像是有意绕开"手写",嗓门调高了说:"咱们不能昧着良心当自己是瞎子吧?咱可都是在部队面对党旗宣过誓的!"小强猛然立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在灯光下完全罩住了我,我躲藏的身影禁不住颤抖了几下。

    "你今晚真的喝多了。"我无话可说,发现自己眼里的小强陌生了许多,多了几分执拗,少了点唯诺。

    "不,余哥,我少有的清醒。"

    那晚上小强最后一句话让我无地自容,原本是想当他的导师,试图从"蓬莱"的肉色中拨弄他脑子里的那根死筋,让他彻底开窍;可最终我这个"导师"退缩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买醉之人恰恰是我。醉意中的我似乎被小强那句话点醒了,也就没兴致带着这徒弟去消受"蓬莱"接下来的秀色餐盘了,因为在陆战队员面前,我第一次感到了卑微,卑微者不是身份出处,而是心灵的反省。

    世人皆浊唯我独清。小强在那一刻是做到了,我越发感到U盘的分量已不是一个小车司机所能承载的了。小强的命运似乎也被刻录进了U盘里,被当成模板随机复制……

    39

    在副市长位置上时,吴同学像个裹足老太太,属于瞧着脚尖走碎步的人,现如今翻身得解放了,在纪委书记的座椅上雷厉风行。检查组正式进驻到了A县,连同陈、储两案,给本地政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一时间乌云密布,暴雨即至。本来市纪委科室人员编制就有限,公务车也是紧缺,领导小组也只是个虚声,只有邢助理有事没事溜达过来下达壹号的最高指示:一定要把储案办成铁案。我明显感到了吴同学的压力,她自然明白所谓的"铁案"不只是用"铁锹"在一个小小县委书记身上挖掘污泥,而是要用"金刚钻"凿开老储周围的铜墙铁壁,那里头围拢的是下水道,下水道里肯定滋生着不少硕鼠。壹号好比是捕鼠人,吴同学成了"捕鼠夹","灭鼠"行动是要断爪除根的。吴同学只能抓纲领,具体业务上她可是外行,在她埋案研究那些经济学理论的日子里,她是从数据中找规律,然后总结要点再付诸实践,因为不放心那些堆积的掺水数字,她才走到一线来考证的,结果还是在"外行领导内行"的公理面前落败;可不管怎样,她这个学者做梦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她要戴上草帽,赤脚走进田间给庄稼捉虫子,大小她也算得上"农业技术员"的身份,只要在田埂上给农民指点迷津就成了,无须冲锋到一线。然而,这次她是被真正推到了一线,要用铁腕跟"老鼠们"短兵相接了。她始终拒绝引用"外行领导内行"的公理,所以她将希望寄托到了"牛鬼"身上,如果她是"捕鼠夹",那"牛鬼"就是一粒花生米,在夹板上充作诱饵。重担主要落在"牛鬼"身上,纪委工作思路很清晰:"星级"清查和储案两手抓。为方便"牛鬼"两手抓,吴同学将自己的专车临时配给了他,所以,我经常深更半夜穿梭在"水楼"和"山头"之间。"牛鬼"讲究的是工作效率,显然是想通过撬开安检局长的嘴巴,给"星级"清查理顺脉络,由点到面,再全面铺开。

    在得知小强就是吴同学抽屉里检举信始作俑者,我感觉吴同学肯定是知道我和小强的关系不错。正因为这样她才故意在我面前出示信封的,是怀疑我这个司机事前已知晓检举内容,还是想试探我什么呢?

    那天小强想告诉我检举内容,被我制止了。我不想再知道他和"王圣水"之间的瓜葛了,他小强被自己老板套住了,我可不想节外生枝将脖子靠近小强,以防自己也落进了套子里。小强始终还留存着在部队渲染过的正气,而我,一个机关司机,身上的那点正义早被油污抹杀了,只想着明哲保身,握紧方向盘。我深感手握那封信的吴同学,手腕力度肯定超越了壹号的指示精神,我虽不知里面的内容,但可以确信它是沉甸甸的,像一块巨石挡在路中央,足以掀翻很多行进中的小车轮子。

第六部分 14.我给领导开小车(14)

    这事我没敢向老婆有半丝透露,只能埋藏在心里,因为吴同学的出示,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在逼近自己。

    吴同学在向我交代给"牛鬼"开车要注意的保密细节时,特意问了句:"老余,听说书记的新司机是你介绍给市委的?"

    "嗯,水秘书跟我老婆是大学同学,就直接让我推荐一个,我就随便那么一说,谁知道就通过了。也算是向市委那边有个交代,毕竟我推却过他们的好意。"

    "不错,是这个理儿。那司机叫啥?哪个单位的?"

    "哦,大家都叫他小强……"

    "给王副主席开过车的那个大高个?"没等我说完,吴同学接着问:"现在给谁开车?"

    "胡博士胡老板。"

    "原来是这样。你跟他很熟吗?"继续逼问。

    "关系一般,因为都曾在部队待过,算能聊到一起。"

    "呵呵,能叫你老余推荐的人选一定是百里挑一的,可不是一般的驾驶室哦。"吴同学尽量保持平淡的口吻,但每句都带着刺儿,挑得我神经发痛。

    我赶忙说:"人品没得说,至今连个女朋友都没交上,死心眼一个,适合做书记的驾驶室。"

    这时候胖妞推门进来了,见我在场就往旁边沙发上一坐,气呼呼地说道:"吴书记,我大小也是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小李把我交代的工作当耳边风,工作才刚刚开始他就撂挑子,往后咋配合呀?我请求将他调出小组办公室。"

    其实这阵子胖妞是极其郁闷的,给她副主任的头衔是给书记的面子,空头支票无法兑现实权的,实际在小组办公室负责日常运转的是项主任和小李,特别是小李,经常直接向"牛鬼"请示工作,把胖妞晾在了一边。只有老实巴交的小王有时候还能记得她的头衔,问一句:欧主任,这是B县企业的星级情况列表,请过目。

    吴同学一挥手,让我走了。身后传来吴同学十分严肃的官话:"小欧同志,请你端正自己的工作作风!"

    当天晚上,我送"牛鬼"上了"水楼",刚开出院门,汪公子就来了电话。

    "老余,今天小欧在单位咋的了,第一次在老子面前张牙舞爪的,居然跟老子称'老娘',真他娘的吃枪药了。你在哪儿?'水楼'?"

    奶奶的,跟上"牛鬼"后,只要一接听电话,对方总拿"水楼"和"山头"打听我的落脚点,好像老子变成山魔水怪了。

    "路上。"这是我多年来的常用答案,过去人家一听都能耐着性子恭候"书记"的驾临,现在不同了,这样的答案让我丧失了很多场绝好的麻台和风花雪月,因为他们都把"路上"理解成了"水楼山头",不管是进是出,那条道上最好少搀和。

    "咱上'朝贺',我开好房等你,不见不散。"汪公子匆匆挂了电话。

第六部分 15.我给领导开小车(15)

    直到现在我还饥肠辘辘的,"牛鬼"倒是叫人多买了份盒饭,我闻着就恶心,便空着肚子往回赶。

    也难怪人家老储玩绝食,胃口消受不起啦。

    "王圣水"红顶虽被摘下了,但丝毫影响不到"朝贺"的红火,听说最近又引进了新项目,取名为"东瀛扇",玩乐过的人戏谑为"淫扇"。

    但凡"朝贺"上了新鲜货,"王圣水"的救命恩人小姜总要贪吃几口,这种霸王餐吞食起来带有感恩味道,也是"王圣水"涌泉相报的方式——以色报色,都是一个"色"字!

    小姜曾三番五次跟我大力举荐"朝贺"新开的"红染宫"。进了那里头,可充分领略到什么叫"秀色可餐",既有世界各地风味不同的饮食文化,也有天南海北、跨越大洋的绝色佳人,来这儿消遣,是种时尚,是种奢华,也是一种腐化,看在眼里的,摸在手里的,吞进口里的,全都化为污秽由肠道排出体外去,打个饱嗝,洗洗手,整整衣襟,再将凌乱的头发理顺,出了门,没人会在意WC是否冲洗干净了。

    小姜掰掰指头说,余哥你就剩下没用"淫扇"给和服女郎宽衣解带了。

    在小姜淫雨播洒下,我才弄明白"东瀛扇"不过是脱衣舞变个方式罢了,用纸扇拨弄穿着和服女人的腰带倒也新颖,难怪叫"淫扇"。

    快到"朝贺"时,忽然接到老张的电话,刚听说他即将上C市就任公安局长,在冷宫里也没窝多长时间,就被破例扶正了,这叫反其道而行之:原地降职,异地升迁。

    在仕途上能做到咸鱼翻身,我发现这家伙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奶奶的,任命书都下了,你还不请客,也学会深沉了?C市可是咱这穷乡僻壤里唯一的一块沃土啊!"我骂道。

    "嘿嘿,往后你这纪委'书记'少往那边打方向盘就成,至于烟枪我按月敬奉,哈哈!"他得意地笑。

    "我他娘的真后悔上纪委开车了,旁的不说,麻台'长城'离我越来越遥远,你们这帮孙子把我当匈奴族给防上了。"

    "哈哈,匈奴你算不上,有那么强悍吗?顶多是个孟氏姜女,柔弱地哭叫一声,照样能把长城掀翻啦。万一您老哪天输盘不爽了,来个检举揭发,别人进'水楼',您却挂上卧底神探的招牌,谁敢跟您'东风吹,战鼓擂'呐?"

    "娘的,也太玄乎了!你是不是躲在女人乳沟里跟老子吐口水呀?在哪儿?"

    "'红染宫'里见,咱先摇扇子后码砖,劳逸结合,你快点过来吧。"

    我似乎找到了老张打开冷宫的那道门,有汪公子做向导,游客总汹潮澎湃。

    全书选载完毕,更多精彩,请见原书。呼吁购买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