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查报告作文400字:【引用】不曾忘却的声音:邱岳峰【经典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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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观众说:“上译厂那帮人,也买大白菜,骑脚踏车,打月票上下班,开小组会,读报纸,他们活得跟每个中国人一样,为什么他们能进入《简·爱》的空间、《战争与和平》的空间、《悲惨世界》的空间?他们读过小说,其实大家都读过。那帮人脚跟站在中国土地上,但另外又过着属于云上的日子。”这样的夸奖,真叫人受宠若惊。
每当我遇到陌生人,对方知道我是配音演员时,就会说一句“你们厂邱岳峰的声音真好听”。其实邱岳峰的声音一点也不好听,可是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声音好听呢?我想,可能因为他配的人物都那么贴切、那么鲜活,给人一种艺术上的美感,让人觉得他声音好听吧?
邱岳峰无疑是我们配音演员中最受观众爱戴的了。他生于1922年,父亲是福建人,母亲是白俄。他自幼被送回福建老家,没有在母亲身边生活过,所以他不会俄文。但是他中文水平却很不错,知识面也很广。解放前,他在北京、天津一带演过话剧,被称为“表情圣手”。所以他也是我们演员组中最有表演基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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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配的人物鲜活、有灵气,所以能引人入胜。他在《警察与小偷》中配的小偷,为了养活一家老小,不得不骗人,不得不讨好别人,但又不甘示弱……于是就有了影片中那种令人心酸的幽默。老邱把原片演员那种语速很快、说话脱口而出的感觉配得那么入味。我跟朋友们说:“邱岳峰的小偷都配出意大利味儿来了。”
除了小偷,《白夜》中的幻想者、《漫长的路》中的十等文官、《凡尔杜先生》中的凡尔杜、《大独裁者》中的犹太理发师……这些林林总总的可怜的小人物,他无不配得出神入化。于是,大家就认为:邱岳峰是最擅长配小人物的。
且慢,他在早期苏联片《列宁在一九一八》中配的托派卡尔达绍夫、在《悲惨世界》中配的小店主德纳第耶、在《巴黎圣母院》中配的神父、在《金环蚀》中配的奸商……也无不入木三分。于是,他又被认为是最擅长配坏人的。
可是,谁又能忘了他配的罗杰斯特呢?!他配的那个英国上层社会的绅士,多么有教养,多么有贵族气,对简又多么深情!哪里还有坏人或者小人物的痕迹!这个怪癖的英国绅士对简·爱表面粗暴,内心又把她视为知己。他极富教养又盛气凌人。老邱把人物这些相互矛盾的表现都配得丝丝入扣。《简·爱》无疑是他最成功的一部作品,是他的代表作。

《红菱艳》也是他的一部杰作啊!他配的雷蒙托夫,是一个把芭蕾事业当作生命的人,因此他不能容许一个有天赋的演员为了爱情放弃自己的事业。他的作法看似不近人情,可这正是因为他对芭蕾事业的执着。有人说雷蒙托夫就像老邱自己。诚然。他们同样执着,同样对事业全身心地投入,所以他配得特别出彩。
还有一部不大为人关注的影片《猜一猜谁来赴晚宴》。其中那个为女儿婚姻操心的父亲(由好莱坞著名演员斯宾塞·屈塞扮演),是一位学者,是美国上层社会的成功人士。他聪明,自信,思想开明,一向反对种族歧视,可是当他的独生女真要嫁给一个黑人的时候,他却无法坦然面对了。他为此生自己的气。那一大段在晚宴上的演讲,其功力与精彩,决不亚于毕克在《尼罗河上的惨案》中分析案情的大段独白。只是由于《猜一猜谁来赴晚宴》曲高和寡,没有那么广泛的观众群,使得邱岳峰也被埋没了。
邱岳峰节奏感极强,和他一起跳舞,被他带着前进、后退、旋转,会使人感到自己和音乐完全融为了一体,所以他是最抢手的舞伴。我曾跟他说:“你也应该像舞会皇后那样,手腕上挂个小本子,记上哪个舞该跟谁跳。免得为了抢你,大家打起来。”和他一起配戏也是如此。他从来不是一字一句地抓口型,而是完全掌握了人物的节奏,所以他曾开玩笑说:“我可以背对银幕配戏。”
他除了舞跳得好,还会说相声,会唱京戏,他还曾教会我一段《霸王别姬》中虞姬的唱段。他其实是个性格开朗、兴趣广泛的人,性格并不内向,只是有些事,他是不能随便跟人说的。
那是一九八零年初,有一天,演员休息室好像没什么人,老邱把我拉到阳台上,兴奋地告诉我:“我的同案犯平反了。”我也高兴地说:“那你赶快跟领导说一声,把材料调过来就行了。”
后来,陈叙一厂长召集了我们四个人——我、伍经纬、杨成纯和邱岳峰开了一个会。老陈说:“有两部戏,一定要搞好。一部是《雾之旗》,这是文代会放映过的,大家印象很深,人家会对比着看,看我们是不是能够还原,所以一定要搞好。这部影片交给苏秀和伍经纬。另一部是电视片《白衣少女》,是我们给中央电视台搞的第一部片子。也一定要搞好,才能占领这块阵地。这部片子交给邱岳峰和杨成纯。”
我一直认为,邱岳峰是我们当中业务最好的,早该让他做导演了。可能就因为他的历史问题,才没让他做。现在忽然让他搞重点片,大概他的问题真要解决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最后并没有解决。

一九八零年三月,那是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我一走进演员休息室,就感到气氛不对。没有往日的说笑声,甚至大家脸上也没有笑容。我忙问坐在我对面的伍经纬出什么事了。他说,你先坐下。我听话地坐了下来。他说:“邱岳峰死了。”我一听,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叫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这怎么可能?他星期六不还好好的吗?”小伍说:“他星期六和妻子吵了一架,就吃安眠药自杀了。虽然很快就被家人发现,送进医院,厂领导也立即赶往医院,要求不惜任何代价进行抢救,可终因他服的药量过大,未能抢救过来,星期天下午不幸去世了。”
厂里因为他是自杀的(那个时代,凡是自杀的,全被看成自绝于革命),不愿出面为他举办追悼会。我们演员组富润生、李梓等三人组成了“治丧委员会”。在全厂大会上,厂领导表示,如果治丧委员会请他们,他们将以私人身份参加。老富立即站起来说:“我现在代表治丧委员会邀请全厂同志参加。”
我们决定大家亲手为他做花圈。小丁说:“老邱活着的时候说过,将来他死后,不要五颜六色的花圈。要一色白的,或者一色蓝的。”我们做了三个大大的花圈,一个白的、一个蓝的、一个淡黄的。有人跟我说,厂领导想要那个淡黄的。我说:“太好了。他们想要哪个,就给他们哪个。他们肯送花圈,对死者家属,将是个安慰。”但是,厂里还有一个规定,没有工作的可以去参加追悼会;有工作的,工作不能停下来。所以我未能参加他的追悼会,未能最后再看他一眼。但是我听大家说,观众闻讯赶来,把一间中厅挤得水泄不通。龙华殡仪馆的人说,从来没见过哪个追悼会有这么多自发来的群众。有一位观众,送了一只全部是白色康乃馨扎成的花篮。
几个经常来我们厂配音的孩子,金霖、梅梅、王东、李晶兵、刘小庆,每人手里拿了一朵小白花,把花瓣一片一片撒在他的遗体上。
我至今也无从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死。
我决不相信他会因为和妻子吵架就自杀,虽然他的妻子文化水平不高,可能缺少一些共同语言。但是夫妻感情还是不错的,七十年代彩色电视还很稀奇,那时老邱常常在晚饭后领着妻子到厂里来看电视。西瓜难买时,老邱偶尔买到西瓜也会冒着中午的大太阳骑车给妻子送回去。
老邱死后,我专程去看望过他的妻子靳雪萍,她告诉我“那时老邱做为牛鬼蛇神扫马路时,回到家里,我也还是把他当作一家之主,恭之敬之的。”
他死后我曾问过当时的支部副书记:“邱的同案犯平反了,为什么他没有平反?”他说“他的同案犯是因为小偷问题平反的,和老邱的问题无关。”尽管他回答我的理由很牵强,但是他不能把有些情况跟我讲,我也能理解。
当年听到他的死讯时,我没有哭过。二十五年来,无数次地提到他,想起他,我也从来没有哭过。可这次不知为什么,在补充、修改这篇文稿时,我却一直忍不住,一面写一面泪流满面。也许今天,我对他的痛苦和渴望更多一些理解了。也许,因为我自己老了,容易伤感了。我觉得我能体会到一个中国知识分子是那样渴望得到党领导对自己政治上的肯定,渴望领导还自己政治上的清白,甚至把这看得比生命更贵重。
不过我认为,他这一生在配戏上,并没有受过歧视。相反,他在陈叙一手下是受重用的。他遇到陈叙一是他不幸中的大幸。如果我当年有我今天对人生的感悟,如果我当年有机会和他谈心,我会劝他:“对有些事,其实不必看得那么重。”但是人生是没有如果的。值得欣慰的是,做为一名配音演员,他留下了那么多作品,受到观众那么深的爱戴,上苍待他不薄。他该瞑目了。
他去世的那天晚上,中央台播出了《白衣少女》。

邱岳峰,中国著名配音表演艺术家,原籍福建省福州市,生于呼伦贝尔,毕业于北京外国语专科学校。后参加数个剧团,曾编导话剧《蒙面盔》,导演话剧《夜半歌声》,演出话剧《雷雨》。之后以具有丰富表情的不同声音再现银幕形象,30年间,参加了几百部外国影片的译制工作,其中在近200部影片中为重要角色配音。
来源:《大地》(2005年 第十九期)  文:苏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