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w704装甲指挥车:怀素《自叙帖》墨迹(清宫旧藏本)鉴考-- 对启功先生推断《自叙帖》墨迹的商榷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04:19:03
怀素《自叙帖》墨迹(清宫旧藏本)鉴考-- 对启功先生推断《自叙帖》墨迹的商榷  --  王乃栋           

(选自《书法》2005年第6期)                                

  唐代僧人怀素所书《自叙帖》墨迹(清宫旧藏本,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是一件著名的狂草作品,其书体如急风骤雨、游龙惊蛇,历来受到书家的推崇。这一件《自叙帖》墨迹曾经北宋苏舜钦家藏,卷前有六行草书因纸张破碎,由苏舜钦自写补成。虽然人们大多认为这件苏补本《自叙帖》墨迹只是传世的摹本,而非怀素书法真迹,但仍不失为一件下真迹一等的怀素书法重要作品。

  启功先生曾经对怀素《自叙帖》墨迹(清宫旧藏本,以下简称清宫本)作过较为详细的考证,先后于一九八三年和一九九一年发表了《论怀素〈自叙帖〉墨迹本》(发表于《文物》一九八三年十二期)、《论怀素〈自叙帖〉墨迹本与宋刻本》(见《启功书法丛论》,文物出版社二○○三年出版)等文章,提出了他对清宫本怀素《自叙帖》墨迹的一些推断。启老依据传世的一本清嘉庆六年(一八○一)谢希曾摹刻的《契兰堂帖》中的所谓宋拓本《自叙帖》,将之与清宫本《自叙帖》墨迹相比,认为刻本后有苏舜钦自跋,墨迹后无苏跋;刻本前六行与后面草字写法一致,是苏舜钦描摹补上的,而不是放手临写的;刻本后南唐邵周、王绍颜二行押尾在前,苏耆、李建中题字在后,是合理的,墨迹则相反,是摹颠倒了。所以谢刻《自叙帖》即是苏家原本,清宫本《自叙帖》墨迹是重摹苏 家本,后又说是“另一摹本”,并称之为“墨迹大卷”。

  另外,《书法鉴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二○○○年出版)的作者则依据启老对《自叙帖》墨迹的推断意见,认为“今传墨迹本《自叙帖》为明人的重摹本”。

  启功先生的推断结论是明确的,但仍有很多问题并未说清,现试加分析:

  一.仅据谢希曾摹刻的《契兰堂帖》中谢说“偶得唐荆川所藏宋拓本”,就认为“幸而有一个宋刻本的真影存留”、“这卷宋刻本真影”(引文均见《论怀素〈自叙帖〉墨迹本与宋刻本》,下同)。但后文又说“谢刻所据,唐顺之、高士奇藏和谢希曾摹刻的本子何以知为秘阁本和淳熙时刻,已不可究诘”。既不可究诘,何以定拓本为宋拓?

  二.仅据谢刻本《自叙帖》卷后刻有苏舜钦自跋,就认为是苏家本,“苏家本既有苏跋,不待其他宋跋已自使人可信了”,“而苏家原迹今天都只剩下重刻本了”。但后文又说:“苏氏写在《自叙帖》后的跋文,宋以来的有关法书记载都未曾见。”既前人未曾见,可靠吗?

  三.前文以“不可究诘”的“宋拓本”的摹刻拓本证清宫本《自叙帖》墨迹非苏家藏本,后文又说,“平心而论,墨迹大卷的艺术效果远远胜于石刻本”,“后来用墨迹本和石刻本并列临摹,发现墨迹本确实比石刻精采”。无苏跋本(墨迹)胜有苏跋本(刻本),仅仅是摹刻的原因?

  四.前文说(墨迹和刻本)“两本正文竟很少差异处”,只因跋尾前后次序不同,就定为“而苏卷原迹今天都只剩下重刻本了”?

  五.认为“苏舜钦所补的一纸占正文几行,刻本上看不出,'墨迹大卷’跋中说是六行。即以这六行论,笔法与后边正文丝毫没有两样。可知苏氏只是根据另一个本子描摹的,而不是放手临写的”。按米芾《书史》中明确指出了前六行草书是苏舜钦“自写补之”。孰是孰非?而《自叙帖》墨迹前六行与后文丝毫没有两样吗?

  六.苏家本《自叙帖》前六行草书是苏舜钦补写的,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如非苏家本,卷前为什么会出现确有差别的六行补书?

  七.认为“墨迹中许多宋人藏印,不能以宋刻本摹入,便认为墨迹卷中的宋印一概毫无根据”。宋印是否包含苏舜钦家的“四代相印”、“佩六相印之裔”等印?如苏家印章有据,则墨迹大卷怎会变成“另一摹本”?

  八.已知“明人翻刻《淳熙秘阁续帖》中有一本没有南唐押尾和苏舜钦跋”,那么清人谢希曾所说的这一本《契兰堂帖》中的有南唐押尾和苏跋的唐荆川藏《自叙帖》拓本,“为淳熙时从墨迹刻石”吗?

  这些关于怀素《自叙帖》的问题,无疑值得深入梳理。

  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卷后有南宋人曾纡一段题跋,他说:

  藏真《自叙帖》世传有三:一在蜀中石阳休家,黄鲁直以鱼笺临数本者是也;一在冯当世家,后归上方;一在苏子美家,此本是也。元庚午苏液携至东都,与米元章观于天清寺。旧有元章及薛道祖、刘巨济诸公题识,皆不复见。

  米、薛、刘诸公的题识在绍兴二年(一一三二)曾纡题跋时已经不见了。这些名公题识哪里去了?应是被人拿去配《自叙帖》的摹本了。据此可以作出这样的推断:凡有米、薛、刘等人题识的《自叙帖》墨迹,必是苏家本《自叙帖》的后摹本,有跋者不一定可靠。

  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后又有明人文徵明一段题跋(墨拓文字),他说:

  余按米氏《宝章待访录》云:“怀素《自叙》在苏泌家,前一纸破碎不存,其父舜钦补之。”又尝见石刻有舜钦自题云:“素师《自叙》前纸糜溃不可缀缉,书以补之。”此帖前六行纸墨微异,隐然有补处,而乃无此跋,不知何也?空青又说:“冯当世本后归上方,而石刻为内阁本,岂即冯氏所藏邪?”

  这里文徵明说石刻有苏舜钦自题,墨迹后没有苏题,“不知何也”?其实苏舜钦自题也有可能是和米、薛、刘等人的题识一样是被人割去了,据此又可以作出这样的推断:有苏题的《自叙帖》墨迹或刻本,极有可能即是重摹本,有题跋者也不一定可靠。

  但是启功先生认为有苏舜钦自题的《自叙帖》才是苏家本,并举谢刻本《自叙帖》后有苏题为证。又说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卷后的宋人题跋是在文徵明以前从苏家本那里割来后配的,是“重新组合”的:“苏家本既有苏跋,不待其他宋跋已自使人可信了。”

  启功先生分明说过:“苏氏写在《自叙帖》后的跋文,宋以来的有关法书记载都未曾见。”这个苏舜钦自题,是在《自叙帖》的石刻本中突然冒出来的:一.文徵明说“尝见石刻有舜钦自题云……”二.谢希曾刻《契兰堂帖》所收唐荆川藏《自叙帖》后配有苏题。因此,这个“苏舜钦自题”无疑存在着两种可能性:一是苏氏根本就没有写过,完全是后人为了抬高重摹本的身价而伪造的;二是苏题从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卷后割下连同后配的重摹本一起失传了(或是与唐荆川藏《自叙帖》拓本的底本一起失传了)。

  先说说关于苏题的第一种可能性,即伪造说。按苏题草书四行已经说明了“因书以补之”。后又有行书三行说:“苏舜钦亲装且补其前也。”(图一)苏氏自题书体不同且语涉重复,似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可能后三行的行书属后添,甚至前四行草书也不能完全排除生造之可能,观其草法,不免出现生硬之处,如“素师自、补、秕”等字。姑且简单说苏舜钦自题属真,后来被人割去,即丢失说,但苏题的去向以及与正文的真伪关系,还要仔细分析。

  明詹景凤《詹东图玄览编》卷一记载:

  怀素《自叙》旧在文待诏(文徵明)家。吾歙罗舍人龙文幸于严相国,欲买献相国,托黄淳父、许元复二人先商定所值,二人主为千金,罗遂至千金.文得千金,分百金为二人寿。予时以秋试过吴门,适当此物已去,遂不得借观,恨甚。后十余年,见沈硕宜谦于白下,偶及此,沈曰:“此何足挂公怀,乃赝物尔。”予惊问,沈曰:“昔某子甲,从文氏借来,属寿丞(文彭)双钩填朱上石。予笑曰:'跋真,乃《自叙》却伪,摹奚为者?’寿丞怒骂:'真伪与若何干,吾摹讫掇二十金归耳。’”大抵吴人多以真跋装伪本后索重价,以真本私藏,不与人观,此行径最可恨。 

  明文嘉《钤山堂书画记》记载:

  怀素《自叙》帖,一旧藏宜兴徐氏,后归陆全卿氏(陆完),其家已刻石行世。以余观之,似觉跋胜。

  詹景凤和文嘉所说“真跋装伪本”、“似觉跋胜”,都是认为跋真者不一定可靠。也可以理解为苏跋已经和苏藏本《自叙帖》墨迹分离了。

  由于人们对上述记载的理解不同,导致了推断结论的不同。对于詹文中的“跋真,乃《自叙》却伪”和文说的“似觉跋胜”,启老之意“跋”是指宋人题跋,这是詹、文二人对墨迹大卷以曲折手法表示怀疑。《书法鉴识》一书更是据以明确指出“此帖墨迹及邵周等四人押署、观款,应是文彭所做的摹、临本”。但是相对《自叙帖》来说,最重要的跋应是苏舜钦自题,正如启老所说:“苏家本既有苏跋,不待其他宋跋已自使人可信了。”按照这一思路来理解詹、文之说,“跋”,应是指的苏跋,即“苏跋真,乃《自叙帖》却伪”、“似觉苏跋胜”。唯其如此,才能蒙人欺世。詹氏所说的“真本私藏”,才是指无苏跋的清宫本《自叙帖》墨迹。

  需要进一步弄清楚的是关于《自叙帖》墨迹在明代流传和刻石的具体情况,这样,或许对我们推断清宫本《自叙帖》墨迹有所帮助。

  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后文徵明题跋(墨拓文字)述说这本《自叙帖》在明代的流传情况是比较清楚的:“成化间此帖藏荆门守江阴徐泰家,后归徐文靖公,文靖没归吴文肃,最后为陆冢宰(陆完)所得,陆被祸,遂失所传。”“……先师(吴宽)没二十年始见真迹”。按陆完“被祸”,是在正德十年(一五二○),吴宽死后二十年,是嘉靖三年(一五二四),文徵明说清宫本《自叙帖》墨迹“遂失所传”后四年,他才“始见真迹”。那么,这本《自叙帖》墨迹是在谁家见的?文氏没有说。但是詹景凤说了,“怀素《自叙帖》旧在文待诏家”,并且直言了文家那些关于《自叙帖》的很不光彩的事情,文徵明当然不能承认将清宫本《自叙帖》墨迹“私藏,不与人观”。因此,文氏“始见真迹”之时,可能就是已经“得到真迹”了,但不便明说。 

  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在文家私藏的时间,可能不会太久。是不是随着严嵩的势力益盛,文家的内心益虚,几年之后,这件宝贝狂草又出现在陆修之的水镜堂。嘉靖壬辰(一五三二),文徵明为陆修之“遂用古法双勾入石,累数月始就”,并题写了这篇“而乃无此跋”云云的不清不楚的跋文。

  这里,牵涉到怀素《自叙帖》的刻石问题。

  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后李东阳题跋说:“旧闻秘阁有石本,今不及见。”文徵明题跋(墨拓文字)说:“又尝见石刻有舜钦自题云……。空青又云:'冯当世本后归上方。’而石刻为内阁本,岂即冯氏所藏邪?”高士奇题跋说:“余所藏宋拓秘阁本……”

  清嘉庆六年(一八○一)刻《契兰堂帖》中谢希曾说:“辛酉秋偶得唐荆川所藏宋拓本,为淳熙时从墨迹刻石。”(此《自叙帖》拓本上又刻有高士奇收藏印)

   这些跋语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都要拉扯到宋刻《自叙帖》,跋中无不冠以“秘阁”、“内阁”、“宋拓”、“淳熙”等词,如果进一步分析上述明清人跋语,这些所谓的宋拓内府刻本《自叙帖》在明代嘉靖前后是否存在,实在找不到证据。李东阳说有,但未见过;文徵明说“而石刻为内阁本”是因为有难言之隐而附和李东阳之说,以便将水搅混;高士奇因藏有曾经唐荆川收藏的石刻本,故借李东阳之说吹之为“宋拓秘阁本”,这位高先生也不动脑筋想一想,如系秘阁本《自叙帖》,应是“后归上方”的冯当世本,后面那来的苏舜钦自题?如果高士奇所说“宋拓秘阁本”属实,则《自叙帖》卷前必无苏舜钦补写的六行草书,也正与启功先生所见“笔法与后边正文丝毫没有两样”相符,实非苏家补书本,则高氏藏有唐荆川印章的石刻本后的苏舜钦自题岂不是成了胡乱续貂之狗尾?怎么能拿来证有苏补前六行草书的清宫本《自叙帖》墨迹非苏家本?谢希曾《契兰堂帖》收入唐荆川本《自叙帖》就沿用了这个自相矛盾的高说,号称宋拓,被今人当作“宋刻本真影”。当然,也可能谢刻本《自叙帖》的苏题,还真是后人乱配的,古代拓本“黑老虎”的实况,谁能说得清?据容庚先生《丛帖目》记载,《淳熙秘阁续帖》第八卷《怀素草书》中只有《横行破汉祖》草书七行和《圣母帖》,根本就没有什么《自叙帖》。

  分析传世关于《自叙帖》石刻的明清人记载,有些可能是以事实为依据的,如文嘉说的“(陆全卿)其家已刻石行世”和詹景凤说的“(文彭)双勾填朱上石”,应是可信的,因为文、詹二人所说不涉及吹嘘之类的文化泡沫。陆完(陆全卿)刻本即依据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刻石,其时苏舜钦的自题还在。文彭刻本应是根据清宫本《自叙帖》墨迹的勾摹本刻石的,这本勾摹本的卷后已经配上了苏题。可能就是文家为了应付人们的不断借观和勾摹而特制的一件《自叙帖》墨迹“副本”,也就是詹景凤所说的为了将《自叙帖》(卷后已无苏跋)“真本私藏,不与人观”。最后这本“跋真,乃《自叙》却伪”的摹本则以千金之价卖给了不识货的严嵩。

  当时《自叙》的陆刻本和文刻本应该是比较常见的。估计文徵明题跋(墨拓文字)中“又尝见石刻有舜钦自题云”即是指的陆刻本。接着文徵明又说“而石刻为内阁本,岂即冯氏所藏邪”?则纯属是摆迷魂阵,似乎是在说有内阁本的石刻,又似乎是在说有舜钦自题的为内阁本。文氏之所以提出了一个内阁本石刻,也许是为了暗示这本无苏跋的《自叙帖》墨迹正是苏家补写的真迹本。文家父子是绝顶聪明的,如文嘉最后在《钤山堂书画记》中记录严嵩的抄家财产时见到了自家泡制的后配有苏题的《自叙帖》摹本,既不肯定,只说“似觉跋胜”,也不否定,指出陆完“其家已刻石行世”作旁证,因为陆刻本后即有苏题,真可谓滴水不漏。

  而唐荆川所藏的被高士奇称为宋拓的后又刻入《契兰堂帖》的《自叙帖》拓本,可能只是一本被人做过旧(仿古)的文彭“双勾填朱上石”刻本,理由是“前六行笔法与正文丝毫没有两样”。经过文家的再次勾摹,文彭刻本前六行与正文的笔法是会变得差不多的了(图二)。而且,石刻本的书法艺术效果远远逊于墨迹本,应与再次勾摹有关。 

  大约在陆完摹刻《自叙帖》十几年以后,文徵明又为陆修水摹刻了《自叙帖》,这本《自叙帖》刻帖应是根据清宫本《自叙帖》墨迹摹刻的,卷后无苏舜钦自题。为此,文徵明题写了小楷长跋,意图向世人有个交代,并由文彭书写了《自叙帖》的释文。但是现存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后文家父子的题跋和释文却变成了墨拓文字,二文所写的真迹又跑到哪里去了?

  这又涉及到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及附件的真伪问题。

  经过仔细的观察和分析,可以认为清宫本《自叙帖》墨迹是苏舜钦家原藏摹本的可能性极大。首先是卷前六行草书与后文相比,纸色稍异(据高士奇跋,又从文物出版社精印的影印本上也能发现),书法稍弱,可能就是苏舜钦“自写补之”的(图三)。其次分析卷后最末一段文字,南唐押尾两行字距离正文很远,苏耆、李建中两人题字又离正文很近,不像一次勾摹而成的(图四)。这种现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反复思考之后,试作推断:

  南唐邵周等两人的押尾,可能是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原有的,因为押尾上钤盖的“建业文房之印”与正文中的“建业文房之印”基本一致。其次押尾离正文最后两字很远,应是原本如此,照样摹出的。如果是重摹本,中间不一定会留出这么长一段空白处。苏耆、李建中的三行题字,可能原来是应该写在押尾之后,后来是被人割去另配其他古帖了。因为苏、李两人的题字并未说明是看什么帖。这样,就可以拿去匹配任何一种伪帖。苏、李题字割去的时间,当在明代陆完收藏之前,因南唐押尾纸后接缝处有“陆氏珍秘”骑缝印。贴近正文“八日”两字的苏、李题字,应是在割去时再临摹的,当时可能想利用南唐押尾与正文之间这一段空白纸,临摹上几段割去的名人题跋,但临摹了苏、李两人题字后,发现剩余空纸再摹其他题跋已经不够了,就此作罢。苏、李题字原来题写时是不可能如此贴近正文的,至少要再留出一指宽的距离才是正常的书写位置。

  南唐押尾后即是宋代杜衍的题跋,启功先生认为“北宋杜衍以下许多宋人的题跋,都是原迹”(见《论怀素〈自叙帖〉墨迹本》),但杜衍一跋颇值得怀疑。杜跋书写笔法板滞,与宋人书风似有差异。传世杜衍书法极少,另一件尺牍《珍果帖》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但是否杜氏真迹,还有待研究(图五、图六)。杜衍题跋真迹的割失应在绍圣年间,因后接纸处有“邵叶文房之印”骑缝章,也有可能是被邵叶割下另配摹本,换了一件临摹的杜衍题记。

  宋人题跋后接纸一段上有明人吴宽、李东阳两跋,从书风观察,这两位明代名公的题字的可靠性也有问题。吴宽的题跋有其形无其神,李东阳的题字更显软弱(图七),看看李东阳的真跋,便可鉴识(图八)。再看《自叙帖》墨迹卷前引首上李东阳书四个篆字“藏真自序”,结体、笔势和力度都不无可疑之处(图九)。对照李东阳为陆柬之《文赋》所题“二陆文翰”四字真迹(图十),则知“藏真自序”四篆字的疑伪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吴、李两跋的前后接纸处均有明代收藏家项子京的骑缝章,可知调包当在项子京收藏之时。再看李东阳的题跋后的文家父子题跋和释文(墨拓文字),前后接纸处也有项子京的骑缝收藏印章,就可推断出吴、李两跋的复制和文家父子的真迹变成墨拓文字,均在清宫本《自叙帖》墨迹由陆修家转移到项子京家之时,由于文家父子所书小楷书文字较多,临摹不易,就干脆弄了个拓片来充数。二文的手迹,无疑又是被弄去另配《自叙帖》的重摹本了。

  据清宫本《自叙帖》墨迹的卷后最末处,有文彭小楷两行:“嘉靖庚寅(一五三○)孟冬获观藏真《自叙帖》于陈湖陆氏(陆修),谨摹一过,文彭。”这个文彭的摹本未见传世,但卷后是否就配有文徵明的题跋和文彭的释文真迹?这种搭配是不是陆所为?陆出让《自叙帖》墨迹,留下了配有文氏真题的文彭摹本,也是有可能的。又文家父子的小楷墨拓文字,书写大同小异,很像同一人所书,则文徵明的小楷题识是否系文彭代笔,也只能暂时存疑了。

  最后,笔者的鉴考结论是:

  一.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卷前有较明显的六行补写草书,补书纸张的前后接缝处均钤有南宋初年宰相赵鼎的“赵氏藏书”之印,证明了这六行补书确系宋人所补写。《自叙帖》正文书艺十分精彩,卷后有部分宋人题记。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难以说这本墨迹本不是苏舜钦家藏本。 

  二.清刻《契兰堂帖》所收《自叙帖》卷后有苏舜钦草书题字四行、行书题字三行,但如果没有充足的证据,也难以说这本石刻本就是苏舜钦家藏本,真跋伪帖和伪造题跋的先例并非没有。

  三.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后的苏舜钦自题因原迹已失,难以鉴考。苏题可能是原跋,也有可能是明人伪造。据《詹东图玄览编》记载,苏跋的缺失,应是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在文徵明家时文氏所为。

  四.清宫本《自叙帖》墨迹附件中南唐二行押尾是原本已摹,宋人蒋之奇、苏辙直到富直柔等人题跋,以及清人高士奇题跋暂定为真,其余题识(含引首四篆字,不含项子京、乾隆小字)均疑伪。

  五.清宫本《自叙帖》墨迹在绍兴年间归赵鼎收藏,墨迹卷中就钤有赵氏的“赵氏藏书”、“得全堂记”、“赵氏子子孙孙其永保用”(后两印在宋人题跋最后一纸的边缘处)三印。赵鼎(一○八五—一一四七),字元镇,号得全居士,解州闻喜(今属山西)人,南宋中兴贤相。这本苏补本《自叙帖》墨迹曾藏赵家之事,明清人都不知道。如卷后吴宽题跋说:“素师《自叙帖》初为南唐李氏物,历苏、邵、吕三氏,流传转徙,又不知几家。”李东阳、文徵明、高士奇等人更不知赵藏《自叙帖》之事。因此,赵鼎的印章无疑为苏补本《自叙帖》墨迹提供了确切的断代依据。

  六.宋人题跋中苏辙之后、蒋璨之前、曾纡之后,可能还有很多其他宋人题跋被人割去以配《自叙帖》摹本。因这些题跋的接纸处没有“赵氏藏书”骑缝印。而其宋人题跋的接纸缝中均钤有“赵氏藏书”之印,甚至连跋文中间的接纸处也有此印(图十一)。这些宋人题跋被割去的时间,应在南宋绍兴十七年(一一四七)赵鼎遭秦桧陷害死于海南岛三亚地区之后。“得全堂记”和“赵氏子孙其永保用”两印的后纸,应该会有赵氏及其他南宋人的题识,可惜早已不翼而飞。这一狂草巨迹卷后的宋人题识原先应是洋洋大观的,现在则所剩不多了。

  七.清宫本《自叙帖》墨迹的纸张连接处钤盖的骑缝印中有一个圆角长方形朱文印,此印的文字篆法怪异,张珩先生在《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文物出版社二○○○年出版)一书中著录时未能辨识,徐邦达先生释作“墨豪”(见《古书画鉴定概论》第三七页,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二○○○年出版),杨仁恺先生沿徐氏之说于《中国书画鉴定学稿》(辽海出版社二○○○年出版)第二八八页亦释作“墨豪”。按此印实乃苏舜钦之印,印文系“舜钦”二字(图十二)。据此,则知清宫本《自叙帖》墨迹无疑就是苏家本,卷前的六行草书也无疑是苏舜钦自写补之,《自叙帖》墨迹的这桩公案,至此才真正的真相大白。

  作者:10.30.36.*    2006-8-22 0:4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