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式婚纱照:[转帖]转自武志红的博客:文革与忏悔 【史海钩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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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武志红的博客:文革与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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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do 于 2012-1-20 9:08:17 发布在 凯迪社区 > 史海钩沉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476455901017rkn.html
心理月刊专稿:文革与忏悔
 问1:
针对什么,我们才会说“忏悔”这个词?
答1:
忏悔这个词,由别人说给你是没有用的,除非是你自己想说,否则,那不是忏悔。
看百度的贴吧“忏悔”,我看到的不是忏悔,而是一种罪责,或者说,是一种自我批评。
批评与自我批评,是伟人提出来的,但我问过一个对伟人非常了解又亲近过伟人的前辈,伟人自己做过自我批评吗?非常崇拜伟人的她沉思了很久后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
因为,自我批评的关键是恐惧,假若一个人没有必要恐惧,或者,他能轻松将恐惧转嫁给别人,他就没必要做自我批评了。那些做过自我批评的人,有谁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在我读过的那些自我批评的文字中,颇像“忏悔”吧里的文字,那我个人觉得不是忏悔,而是一种权力压力与道德压力下的惶恐。
这个惶恐的意思是,我如果不自我批评,可能会有惩罚与噩梦降临在我头上,所以,我愿意自我批评。
不会有惩罚与噩梦降临在伟人头上,所以,他不需要自我批评。
除非你发自灵魂深处真觉得自己错了,否则,忏悔不会发生。
自我批评与忏悔的区别是什么?我想,做自我批评的人是一种焦虑与惶恐,是惧怕被惩罚,而做忏悔的人,是真正感觉到了别人的痛,这别人的痛好像痛到了自己灵魂深处,与自己的痛毫无两样,而要命的是,这个别人的痛还是自己做出来的,所以,我忏悔。
忏悔,这个词汇源自佛教,忏,是请求别人原谅,而悔,是自陈其罪。但我想,这样的解释还不足以说出我心中对忏悔的理解。其实,佛教对忏悔的经典解释——至少是我看到的几种,都藏着一个含义——忏悔了,就可以避罪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罪就可以有机会关闭了。这些说法,我觉得都有惧怕惩罚的含义。
真正的忏悔,是源自爱与理解,而不是源自惧怕。
我一个朋友,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咨询。在没有做心理咨询之前,他只对妈妈老有内疚感,觉得自己愧对了妈妈,而对除了妈妈之外的所有女性几乎都没有产生过内疚感。但做了很长时间咨询后,他可以对其他女性也有内疚感了。
这两种内疚感,有巨大的差异。只对妈妈才有的内疚感,是一种道德压力,是他所在的小家庭、大家族和我们整个社会都在说,你要孝敬妈妈,妈妈很不容易,妈妈给你的你怎么还都还不完。对所有女性都悔有的内疚感,则是源自爱与共情的能力,当做了会伤害别人的事情后,他能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别人的伤痛,那时就会产生这种内疚感。
有一篇流传很广的文章《中国人,你为什么不忏悔》,是在神学上给予中国人不忏悔做了解释,观点我很赞同。当然,我更赞同从心理学上给予如上解释,中国人因为恐惧而做的自我批评比比皆是,但因为爱与共情而产生的忏悔则相当罕见,我甚至都觉得自己在中国历史上根本没有见过。
忏悔是时时刻刻都需要的,假若你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心,而看到了自己真实存在的罪,你自然会忏悔。
但假若不能真诚面对自己的心,也不能真正看到自己的罪,而是在别人的压力下才被迫看到,那不会忏悔。
问2:您对申小珂和王冀豫(我是杀人犯)的忏悔如何评价?
答2:
他们的忏悔很了不起。
这个说法,我想,是对真正的忏悔的一种亵渎。
毕竟,你说,这个承认自己有罪的人是很了不起的,这样一来,似乎就使得忏悔这件事变得不纯粹了。
但这个感慨的确是我第一时间的感触。我已经很少买南方周末了,但最近偶尔买的那次,恰恰就是申小珂等人为文革忏悔的那一期。看到那片文章的大标题,我竟然几乎落下泪来,我第一时间感慨到,终于来了,终于有人为文革忏悔了。
文革10年,是我们民族永远绕不过去的痛,我个人认为,这是中国历史上最疯狂的一页,前无古人,估计也可能后无来者,因为它从根子——我们的心——上伤害了我们民族。
然而,对于这个痛,我却从来没有读到过一次真正的忏悔。我是非常讨厌伤痕文学的,那些文字都在说,我是被害者。这是真的吗?怎么诉诸文字的都是受害者,那些加害者呢,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不光是寥寥几个带头人,他们其实就是我们亿万民众这些普通人,在文革中,我们伤害彼此,尤其是最亲近的伤害最亲近的,这种情形之普遍,在我有限的历史视野中,从所未见。但那些普通的加害者好像突然间都变成了受害者,大家都忙于去批评那少数一些加害者了。
申小珂等人的忏悔,不说多么哲学多么深沉,但至少是极其真诚的,他们是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心,看到了自己的罪,为自己给别人制造的痛而感觉到痛,所以他们真的是在忏悔。
这实属难得。
我认识的人中,有很多普通的文革中的加害者,我没见过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有过忏悔。这些人中,有我的亲人,她曾随着红卫兵们的洪流去北京天安门见过伟人,至今她仍为当年的激情澎湃而感到激动,自然就谈不上什么忏悔了。
这真的是一个很强的对比,如此大范围的罪,但却只有如此少的忏悔,所以我才忍不住感叹,他们的忏悔很了不起。但我想,真的不要将“了不起”加于他们之上,否则这反而减损了他们忏悔的意义。
问3:您认为,中国人存在着需要集体忏悔的事件吗?
答3:
那当然,我认为,我们需要集体忏悔的事情有无数件。不光是文革10年,其实是很多很多,不可计数。
甚至,那些越是让我觉得无比辉煌的,就越是需要忏悔,譬如那个著名的说法“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就是一个很需要忏悔的地方。
看柏杨写的一本历史书,讲到一个故事,说强汉还是强唐的一个将军,具体我记不清是谁了,他承诺一个少数民族的城池如果投降就如何如何,但那个城池真投降后,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池的女主人跑到一个高塔上,诅咒整个大汉民族。那个诅咒极其恶毒,而很多地方似乎真应验了似的。
我常想,世间有真正的正义在,假若因不义而强大,且不义多若繁星,那么这些不义势必会反噬其身。
在我看来,我们的历史文化中,这些隐藏的不义堪称多若繁星,它真的需要反省,而反省总带着点忏悔的味道。
但反省未必就是哭天呛地,比如房龙的《宽容》一书,说基督教的发展历程,一开始是不宽容战胜了宽容,我觉得就是很好的反思,而西方这样的反思者很多,可以将此理解为集体忏悔。
西方伟大的忏悔者很多,但写《忏悔录》一书的卢梭不在我认为的之列,我觉得苏格拉底、陀思妥耶夫斯基、基耶斯洛夫斯基与梭罗等人都是伟大的忏悔者。这些忏悔者,他们都超脱了恐惧,他们的反思与忏悔是发自内心。
问4:我们曾有过伟大的忏悔者吗?他们是谁?
答4:
很遗憾地说,也许我没有读过真正的中国历史,反正在我的历史视野中,我没看到谁可以称为伟大的忏悔者。
如果只说超越恐惧的话,那么老子与王阳明可以说是,但他们好像连忏悔都超越了,所以没什么好说了。
屈原决不是伟大的忏悔者,他的《天问》与苏轼的“明月几时有”都有同样的含义,是一种对“天子”的抱怨,其中有浓烈的惶恐与委屈感,根本谈不上是忏悔。
或许,在中国的儒释道中,儒家中是找不到我以为的伟大忏悔者的,因为我觉得他们其实都被恐惧给抓住了,他们假若反省的话,那也多是道德压力所致,而不是出自爱与共情。譬如,曾国藩进行严厉地自我批评,这在我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忏悔,而是向心理学说的“超我”的屈服,它是一种精神上的分裂,谈不上伟大,甚至丝毫感动不了我。
问5:忏悔的心理机制是什么(什么力量才可能让我们忏悔?)
答5:
只有爱与共情能力才会产生真正的忏悔。
现代的精神分析学派——客体关系理论说,婴儿如果得到比较好的照料,在3个月后就会从所谓的偏执分裂期进入抑郁期。进入抑郁期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婴儿开始具备内疚的能力。因婴儿看到了妈妈的真实存在,或者说,他与妈妈建立起了“我存在,你也存在”的真爱关系。如此一来,假若他攻击了妈妈,他会内疚,因为他会知道妈妈会痛,他甚至会感受到妈妈会痛,所以攻击妈妈也等于攻击自己。由此,攻击别人的倾向就得到了限制,但这份限制不是因为怕攻击别人被惩罚,而是因为感同身受。
文革期间,我们整个民族都集体陷入了偏执分裂,这说明,可能我们整个民族的心理集体退行到了3个月婴儿的阶段。一直以来,真正的忏悔没有发生,那也可以说,是因为我们民族的心理一直没有明显进化。假若申小珂们会集体出现,那我们就可以欣慰地说,我们民族终于整体进化到抑郁期了。
问6:忏悔是一种个体面对自我的审判吗?
答6:这不是审判,而是出自爱与痛。
问7:阻止忏悔的力量是什么?
答7:
一个人不想进行自我批评时,他就会忍不住去批评别人。通过批评别人,就好像将自己的内疚感转嫁出去了。
但是,这是一个幻觉。因为他很快就会发现,内疚感还在自己心里,甚至还在积累。
然而,好像批评别人真的会令自己舒服。于是,逐步积累的内疚感会促使自己更剧烈地批评别人,并偏执地攻击那些认罪的人,你都自己承认有罪了,我攻击你自然有理了。
我想,这是文革逐步恶化的心理机制。
忏悔,需要将这一机制逆转过来,这时,那些累积了太多罪恶感的人就需要很艰难的努力。所以,这真的很不容易。
并且,我想,文革中攻击得很爽的人,可能多有程度不一的人格问题,他们可能真的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甚至,当看到别人痛苦时,他们会高兴。让这样的人忏悔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或许只能进行自我批评,在强大的道德压力之下。
问8:忏悔有用吗?
答8:
忏悔非常有用,我想,西方文明一直在进化,关键就是西方有许多伟大的忏悔者。
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写在《卡拉玛佐夫兄弟》中的:
老二问老三,杀死一个小女孩可以让整个世界得救,这可以吗?
老三犹豫了一下,小声但很坚决地说:不可以!
如果这种忏悔在中国出现并得到共识,现在四处盛行的强拆也许就不会发生了,至少它们不会那么理直气壮。
不忏悔的话,心中的毒瘤就会扩散,扩散的机制,可以称之为“替死鬼心理”。
这也是我们文化需要反思乃至忏悔的一个传说:如若有人自杀、溺水或难产而死,他的灵魂将不能超生,除非他诱惑另一个人以同样的方式死去。替死鬼心理在我们文化中大肆流行,与其相匹配的是,是将罪恶合理化。假若说,因为身不由己所以普通的加害者可以原谅,那么,一旦再有类似的事件出现,那些普通的加害者又会泛滥成灾。
另一个类似的故事是,因为孝道没有被反思乃至被忏悔,所以我们民族恶劣的婆媳关系一直整体性地延续下去。延续的关键,是一个又一个的婆婆们在玩替死鬼心理,当年我那么痛苦,现在你也得受一遍,而且方式必须与我的一模一样我才高兴。与这个替死鬼心理相匹配的,则是孝道一直是绝对不可动摇的山,因为这座山的绝对不可动摇性,替死鬼心理才会在婆媳关系中延续,而一旦孝道这座山可以很好地反思了,我们可以整体上认为,媳妇和婆婆是平等的,那么苦难就不必非得向下延续,而是可以就此终止了。
问9:仅只忏悔就足够了吗(它是一种脱罪吗)?
答9:
如果忏悔再加一句“菩萨保佑”,那它就是脱罪。
真正的忏悔,在我看来,就是坦陈其罪,而不求对方原谅,但假若对方原谅了,那感激不尽。
真正的忏悔势必会带来行动,而压力之下的自我批评,因为可能是违心的,所以未必会带来行动。
问10:忏悔是一种日常的力量吗?
答10:
当你具备了爱与共情能力时,忏悔会在日常生活中自然发生,它们很普通,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宏大,所以好像不需要用忏悔这个词而已。
问11:忏悔需要被宽恕以及被公开吗?
答11:
真正的忏悔者不会恳求对方的谅解,因为这种恳求会给对方带来压力,而可能会扭曲对方的反应。
并且,如果期待被谅解,那忏悔还常常会带来恼怒,一旦对方不谅解自己的话。
在基督教的哲学中,宽恕这个词不能用于人身上的,是上帝才具有宽恕的资格。人向上帝请求宽恕,这个倒是可以的,但这个宽恕,也不是出自恐惧,而是希望,能用爱去弥补过去的罪,而不是祈求消除自己的罪。
问12:如果我们应该忏悔却不忏悔?
答12:
这就会导致轮回。
轮回的机制,在我看来,就是合理化与替死鬼心理。
如果我们将文革合理化,那么文革会一次又一次在我们民族中轮回。正如我们一直没有充分反思孝道,所以整体性糟糕的婆媳关系在我们民族中世世代代地轮回。
也如军国主义在德国与日本,在没有得到充分忏悔前,它们会一再呈现。现在,德国一直在做充分的反思与忏悔,而且好像这永远不会结束,我想这很好,因为这可能意味着纳粹主义在这个民族中整体性的终结。
相反,日本对其军国主义严重缺乏反思,所以要警惕军国主义及其变种在日本的复活。
对文革乃至很多事物进行反思与忏悔,好像都是艰难的,我期待我们至少有一种自由,为自己而忏悔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