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华拍了多少部电影:重读夏志清教授《中国现代小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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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夏志清教授《中国现代小说史》
    2005年07月30日  10:24    

虽然夏志清认为“感时忧国”的精神,对现代中国小说的创作颇有局限,他还是看出有些作家能够展现个人风格及独特视野,因此出落得与众不同。在《中国现代小说史》的结论里,他列举张爱玲、张天翼、钱锺书、沈从文四人为其中佼佼者,因为他们的作品显现“特有的性格和对道德问题的热情,创造出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从这四位出列的作者,我们也不难明白何以在传统评论者眼中,夏书是如此离经叛道。最受争议的当是夏独排众议,竟贬低鲁迅这位现代文学教父的地位。

夏所推荐的四位作家中,张爱玲与钱锺书在五十年代的文学史里,皆是默默无闻之辈。张崛起于抗战时期的上海,原被视为通俗作家。但夏独排众议,盛赞张对人性弱点的细密临摹,以及她“苍凉”的历史及美学观。夏认为,张对人无常无奈的生存情境的感喟,与彼时主流作家的史诗视野大相径庭;他并推崇《金锁记》为“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另一方面,夏也欣赏钱锺书的讽刺艺术,视其为《儒林外史》的吴敬梓以降最有力的讽刺小说家。只是,钱的《围城》“是中国近代文学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经营的小说,可亦是最伟大的一部。”

我以为夏对三十年代两位作家张天翼及沈从文的解读,尤应引起注意。这两位作者的政治立场、个人特性,以及创作风格的差距,可谓南辕北辙。张是左翼作家,以辛辣讽刺的浮世绘取胜,沈则是和平主义者,以描述中国乡土的抒情境界见长。对夏而言,尽管二人颇有不同,他们却共享一强烈的道德热情,而且这一种道德热情并未限制他们对于艺术的琢磨。当沈从文在描写人性善良面,或张天翼揭露人性邪恶时,他们表现了相同的勇气与文采。两人都不愿让眼下的政治考量减损他们对人性各层面——哪怕是最不受欢迎的层面—的探察。用夏的话来说:张天翼在“同期作家当中,很少有人像他那样,对于人性心理上的偏拗乖误,以及邪恶的倾向,有如此清楚冷静的掌握。”而沈从文显示“这世界,尽管怎样堕落,怎样丑恶,却是他写作取材的惟一的世界,除非我们坚持同情与悲悯之心,”由于夏的推荐,张爱玲及钱锺书的声名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急涨直上。过去三十年来张爱玲在海外华人社会尤其大受欢迎,声势之盛,直追鲁迅;而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张爱玲热”也席卷了内地文坛。但如上所述,有鉴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内地文艺气氛,夏对沈从文及张天翼的诠释,才更耐人寻味。夏虽然坚守自己的立场,却能欣赏张对国民党时期社会的达伐。如果他只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美国政治风向的追随者,他大可不必如此煞费周章地推崇一位左翼作家,尤其是一位卓有文名的左翼作家。沈从文的例子亦复如此。大陆解放之后,沈被看作反动作家,并因此一度企图自杀;之后沈放弃写作事业。在沈被两岸史家评者刻意忽略、湮没的年月里,夏是少数记得他并赋予极高的评价的知音。

从传统眼光来看,夏所从事的是文学典律的重新定义。在我们这个多元论及边缘论大行其道的年代,夏重写文学的过去尽管颇有洞见,仍难免贻人口实。许多评者立志要摒除文本、种族、性别、政治的“中心”论,迫不及待地奔向“边缘”,以致今天“边缘人”人满为患。夏的大传统即是以普遍的人性及不朽的杰作为立论基点,《中国现代小说史》似乎与时下理论背道而驰。然而夏书也许并不如此简单;在理论与实践间他总能另辟蹊径,一抒创见。话说从头,当年《小说史》的写作不正是要把边缘作家推向中心,并重新思考主流杰作的意义?果如此,我们今天能从此书学到什么?再以夏所推崇的四位作者为例。夏发现,在表面的“感时忧国”之下,这些作家的写作之道错综交会,所以能为彼时盛行的写实主义创造无数可能。他将张爱玲的颓废都市风貌与沈从文的抒情原乡视景等量齐观。他注意张的悲观人生观照与她讽刺佻脱的呈现手法,颇呈拉锯;另一方面,他提醒我们,“除非我们留心(沈从文)用讽刺手法表露出来的愤怒,他对情感和心智轻佻不负责态度的憎恨,否则我们不会欣赏到小说牧歌性的一面。”虽然钱钟书与张天翼都以讽刺见长,钱的冷隽机智与张的嬉笑怒骂其实颇有不同。不仅此也,夏也提及张爱玲及钱钟书都以贵族的立场俯视人生琐碎,而沈从文及张天翼则能深入生命底层,多闻鄙事。张爱玲继承了《红楼梦》的传统,钱钟书则沿袭了《儒林外史》的精神。

面对《小说史》内其他作者的取材、风格及意识形态立场,夏也采取了同中求异的策略。他绝少附和现成观点。比如说,他赞美左派评家奉为经典的茅盾小说《农村三部曲》(《春蚕》、《秋收》、《残冬》),但他的焦点不在茅盾左冀思想的微言大义,而在茅盾所不经意流露的人道关怀。对夏而言,这一关怀不能用党派立场来划分。夏对上世纪三十年代写《激流三部曲》的巴金颇有保留,但巴金在中日战争后的作品如《寒夜》等,却颇赢得他的青睐。至于女性作家,凌叔华以她精妙的女性心理白描深获夏的好评;相对的,当时大

为走红的冰心却因其感伤滥情,不能更上层楼。

在“感时忧国”论更深的一层,夏触及了当代批评论述重新炒热的话题,即,我们如何分殊个人才具与国族想像间的界限?如何定义国家文学及跨国文化政治的分野?夏认为中国作家深怀道德使命;在这样的前提下,“好”的作家应该既能深入挖掘中国社会病根,却又能同时体现艺术自制及永恒人生视野。夏的观点内涵一二律悖反的现象,恰恰呼应了新批评对文本“张力”、“反讽”的诉求。而实际操作上,夏更能随机应变,衍生种种诠释。

(本文为《中国当代小说史》英文本第三版导言,亦即2001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版序言之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