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 春晓:天下才子,唯先生一个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3/28 22:47:25
天下才子,唯先生一个

 

  把时针往回拨三百多年,正是清初顺治年间,让我们一起走入苏州憩桥巷。小巷幽深曲折,像所有南方的巷子,充斥着人间烟火的味道,日常中藏着些许生活的韵味。一大早,整条巷子就被小商贩的吆喝声唤醒了。行人脚步杂沓,匆匆忙忙的,定然是生意人和过客;脸上带着些闲适和安定的,则是当地人。一夜的睡眠赶走了人们脸上的疲倦和慵懒,大家的脸上写着些小百姓特有的生活印记。你如果没有急事,我建议你在这条巷子里慢慢踱过去,从巷子这头,走过那些普通门楼,走到巷子那头。你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碰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他常常着一袭青色的长衫,消瘦高挑,目光深邃。看人的时候,他的头总是微微向左侧着,颧骨突出的脸上,写着一些不屑,写着一些玩世不恭,这个人是金圣叹。当时的金圣叹并未如现在这么出名。

 

  他像所有人那样,在这条巷子里柴米油盐,以度过波澜不惊的时日。他像那些平常的男人,并不终日远游,常回家,又不拘泥于家室的方寸之地。他高兴的时候,会哼着小曲,从巷子里走过,到肉摊上去买回两斤猪肉一壶黄酒。他不高兴时候,会躲进自己的书房,提起笔来洋洋洒洒写一大篇文章,仿佛那都是他心里绵长的怨气。你会常常看见这个人,看见他站在巷子口,大声地和人争论一首诗一本古老的典籍,看见他侧着头,充满质疑地听别人滔滔不绝,脸上是洞悉一切的表情,看见他脚步匆忙地从巷子里穿过。

 

  常会有人找到这条巷子里来,当然都是些求教的书生和闲散的文人。来人会带来一叠旧书几篇诗文,也会随手从囊中取出一壶酒,大家知道先生好酒,这见面礼是不能不带的。推门进去,常可看见金圣叹在自家院子里和人边聊文章边喝酒。

 

  金圣叹嗜酒是成了名的,白天里的先生是格外闲暇的人,常常提一壶酒,到水边树下,慢慢喝。杭州的一个才子赵声伯到苏州探望旧友,正好遇到金圣叹与一帮文友在喝酒,便也加入进去,后来赵声伯是这样回忆那次和金圣叹的偶遇的:“彻三四夜而不醉,诙谐曼谑,座客从之,略无厌倦。偶有倦睡者,辄以新言醒之。不事生产,不修巾幅,仙仙然有出尘之致。”他喝酒整整喝了几天几夜,却了无醉意,这样的人用现在的话说是:见过能喝的,没见过这么能喝的。当然那个场面一定很有意思,他的言语和智慧,一定有如相声演员和说书艺术人那样精彩,这样的精彩高潮迭起,让众人皆不迷糊。

 

  当然他更像我们能够想起的那些才华横溢飞扬跋扈的才子。某一天早晨,金圣叹穿过小巷,到茶馆饮茶,见邻桌有几位秀才模样的人对对子,一胖秀才出对:

 

  母鸡下蛋,谷多谷多,只有一个;

 

  众人连声叫好,一瘦秀才拿起酒杯应答:

 

  小鸟上树,酒醉酒醉,并无半杯。

 

  大家拍案齐赞,说不愧为教授也,原来瘦秀才是当地颇有些小名气的老师。只见他又指着盘中一个饼,说:“我也出一联,你们对对。”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得,他指着桌上一盘点心,缓缓吟道:上素月公饼。

 

  这“上素”是“尚书”谐音,却又暗含是“素料”制作的月饼,确实是很刁的上联,人群一阵轻微骚动,竟无人对得出。

 

  其时,金圣叹手里正捉起一块云片糕,刚欲送入口中。他顿住了,用稀松平常的语气接了下去:中糖云片糕。

 

  这“中糖”是云片糕里的一种佐料,也应了“中堂”官名,而“云片糕”正好对“月公饼”,贴切至极,像灰姑娘的脚找到了那只掉落的水晶鞋,像一把古琴遇见了一双巧手。

 

  尽管他的声音不响,但大家还是一下子就被这样的巧智给震惊了。转身望去,才看见金圣叹正坐在茶馆的一抹晨曦里。

 

  瘦秀才有些脸面上挂不住,尴尬像晨光一样,很是晃眼。他说:“看来先生也是高手,小可冒昧,再请先生对一对。”这个请求有两层用意,一是为自己找个台阶,慢慢跨下去;再一个是希望能难住这个金圣叹,这样好歹挽回些颜面。于是他指着桌上油灯,出了上联:

 

  油蘸蜡烛,烛内一心,心中有火。

 

  先生当即就有了答案,他指着头顶的灯笼说:纸糊灯笼,笼边多眼,眼里无珠。当然这“眼里无珠”特别有深意了。

 

  瘦秀才不得不口中呐呐,佩服得五体投地。最后,他执意把那次早茶的钱给金圣叹付了。

 

  金圣叹的院子里有一片芭蕉树,这是先生喜爱的一种植物,原先他的院中种植的是海棠和紫荆,后被他拔去好几棵,将位置腾出,种了这一片芭蕉。他喜欢芭蕉阔的叶,铺展着一片大的生机,这样奔放的生命让他感动,当然他种芭蕉更大的原因还在于雨落芭蕉的意韵,他喜欢看大的雨点从容地落到阔大的芭蕉叶上,也喜欢听小雨在芭蕉叶上发出沙沙声响,因了院中芭蕉,青灯黄卷相伴的夜晚,突然就有了些听雨的氛围和心绪。当然晴日里,太阳会把自己的剪影投在庭院里,庭院里就会有斑驳的光阴流转,使人想起蒋捷的诗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先生是个桀骜不驯,狂放不羁的人。十岁那年,入读私塾,那些圣贤书让他很是头大,满纸礼义廉耻,让他常常在课堂上昏昏睡去,他有过好些次逃学的记录,为此他的手心和屁股没少挨老师的打。但他并非不是好学之人,只是他喜欢读的都是当时人们眼中的闲杂读物:诸如《水浒》、《三国》、《西厢》、《西游》之类。

 

   这大致可以看成他“不务正业”的开始,他是个读书人,读书对他来说是一件更为纯粹的事,少了更多功利。他喜欢没有羁绊的人生,也喜欢没有羁绊地读书,他自负于自己的才华,却又厌恶科举的陈腐和古板。书并不是敲门砖,学问也不是钻营的资本。一切皆因了读书本身的乐趣,因了思想和有知识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在年少的时候,乡邻们也催促金圣叹参加过乡试。当时考题为“西子来矣”,题意要求以越国西施出使吴国的史实为材料,给予评说。面对试题,金圣叹略一沉思,便铺开纸写了一首小诗:“开东城,西子不来;开南城,西子不来;开北城,西子不来!开西城,则西子来矣!西子来矣。”至于对文章中的七规定八要求,他一概熟视无睹,置若罔闻。主考大概从未见过这么游戏人生的愣头小儿,不过这个考官多少还是有些幽默感的,他在金圣叹的卷子上留了八个字:“秀才去矣!秀才去矣!”也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回应了。

 

  先生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他说:天下才子,唯我一人。

 

  先生是个率真的人,遇不快的事,必吐之而后快;遇不公平的事,定会上前问个究竟,他不屑于权贵,不囿于钱财。有一次,一位朋友手头紧,无计可施之间,又想到了金圣叹,可他前几日刚问先生借了一笔钱,所以来了后,顾左右而言他,口中一直拐弯抹角,羞于切入正题。金圣叹大概是见多了这样的人,一把将他拉进内室,悄悄问:这次要多少啊?那人才不好意思地伸出几根手指。他二话没说,旋即翻箱倒柜取来银子,塞到朋友口袋里:“这些应该够了吧?如果不是赶着去还债,我们先喝一盅吧。”

 

  因了这样的一切,先生成了那个时代狂悖的符号。那是个怎样的时代?三百九十年前,金圣叹出生在明朝,等他活到壮年时候,朝代更替,金圣叹的心里不可能没有前朝遗民的悲凉,尤其目睹清政府的种种腐败和专制后,这样的悲凉就更无枝可依了。

 

  他身处江南古城苏州一隅,外表玩世不恭,那也只是个表象。在政治空气日益紧张的社会里,这是他为自己找到的一种与世界和解的姿态。当时,大清帝国的统治才开始不久,帝国大厦还没有根深蒂固,风雨不侵。高层有着无比敏感的神经,他们的触角伸到辽阔国土的大江南北,江南士子云集的苏杭一带,人们的意识形态和言论,更是帝国统治者关注的。尤其是那些前朝文人,他们的一篇文章,一首诗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在这样的时候,金圣叹改写文学评论了,这也是他不断调试后为内心找到的一条相对恰当的道路,当写作成为一种如履薄冰的事业,文人们不得不考虑一条相对平坦的路子。评论给了金圣叹一个进退自如的机会,那些闲杂的书,那些无伤大雅的书,他一次次读,一次次找到会心的回应,然后他的笔在前人的文字之后,自由行走,游刃有余。他激扬文字,声东击西,嬉笑怒骂,歌哭舞蹈。这样他的心才在逐行的文字里面找到了一片舒展的天空,这样它才可以深呼吸,深深地呼吸。

 

  但不管他藏多深,不管他找到的文字道路有多少平坦,其实对于一个行为乖张而又从不会对自己说“做人要低调”这样的话的人,在那个举国上下竭力摒弃个性的年代,他的生命还是在刀尖舞蹈,充满凶险。除了文字,金圣叹同样酷爱星象和易学,也热爱参禅和悟道。显然像他这样具有大智慧的人,希望更好地看透自己的人生。当然他不会不知道,一个人的才华,在对的年代里,顶多会招致别人妒忌;在不对的年代里,带来的可能就是大的不幸。他曾经为大唐帝国的那些才子哀叹“自古有才决是无命”,当然他说的有才无命的人一定还包括自己。

 

  但是这个世界有太多悖论,一个人可以参透别人的命运,却永远无法看到自己正走在一条怎样的路上。金圣叹这样的人,或许知道自己的命运走向,只是不想修正些什么,痛饮狂歌,激扬文字的感觉让他迷恋。他不想逼迫自己放弃,既然他自己不想逼迫自己放弃,那再大的权威或者潜在的危险就让他更无所谓了,因为他们这一类人更多时刻是听从心的召唤的。心所想的,心所爱的,心所迷恋的,就是他要做的。

 

  他的评论看似剑走偏锋,实际上也赖此获得了诸多知己,他很快就成了当时的畅销书作家。当年清初名僧木陈在北京,顺治皇帝诏见他,一见面,后者就向他打听金圣叹其人,并认为金“批评《西厢》、《水浒》,议论尽有遐思,未免太生穿凿,想是才高而见僻者。”“才高而见僻”是皇帝的褒扬之语,但今天读来,这五个字有着一股冷飕飕的寒气,这五个字也透着一个深层的意思,那个被皇帝夸奖的人多少有些不入主流,不识体统。

 

  他在自己的文章里逞才使气,嬉笑怒骂。他首先选择了评论《西厢》,他颠覆传统的伦理和审美,他抨击迂腐和卫道,仿佛那样才有些人生快意。才华横溢的人们,总无法安于内心的平庸 ,他们喜欢走到陡峭的崖上临风眺望,尽管那样会有摔下去的危险。但生命才有说不出来的欢畅,金圣叹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管表面有多缓和平静,他和这个世界的紧张关系一触即发。

 

  顺治十七年,苏州吴县县令任维初上任,任维初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贪官,他想方设法搜刮民财,且恶霸一方。上任不到一年时间,民间就有了许多积怨。顺治十七年岁末,朝廷开始向百姓征收钱粮。任维初更找到了用武之地,他命人剖开大竹片,若有谁抗命不按时缴纳钱粮,就用竹片暴打一顿,这种惩罚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顿打,却残暴无比,这样的责打是没有一个节制的度的,于是就打出了人命来。

 

  人命关天,可当权者眼中人命如野草枯叶。这样的反差让民间的怨恨自然有了更大积蓄,积怨需要宣泄。

 

  顺治十八年二月四日,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苏州,按照朝廷规定,全国各地民众都可到当地庙中设灵哀悼。当时,苏州一带的文人们得知巡抚朱国治将率抚、按、府、长、吴五署官员齐集府堂设幕哭灵。其时,诸生百余人聚集文庙,鸣钟击鼓,表面上缅怀先帝亡灵,实则大家想借此机会一起向上请愿,弹劾县令任维初。金圣叹更是义愤填膺,他第一个走到前台,发表了一场痛快淋漓的演说,他说县令是一个地方的父母官,而我们的任县令却是豺狼虎豹。像这样的官员,一天不下台,我们的国家就一天不会干净,我们的生活就一天见不到光明。他说这是一个价值观失衡的年代,当邪恶压过正义的时候,这个世界将冰冻三尺。他说我们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要让领导的上级看到百姓的苦难和为官的不仁……

 

  他这么一说,就像有人在人群里投进了一颗炸弹,人们激动起来。有人开始在台下高呼:我们要找巡抚大人去。我们要把任维初这匹狼逐出苏州的土地。

 

  一群人浩浩荡荡向巡抚朱国治正祭奠顺治皇帝的巡抚大堂进发。一千多人堵在大堂门口,要求惩办吴县知县任维初,让他滚蛋。群情激愤,几个激进的士子则争相控诉任维初的种种劣迹。

 

  其实一切是徒劳的,首先朱国治是任维初的顶头上司,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其次朱国治意识到事态严重,他觉得这群人挑战了他为官的尊严,而且他们也挑战了大清帝国的尊严。要知道当时大清的基石还没有那么稳固。这样的非法集会透露出来的信息是可怕的。作为一个巡抚,朱国治觉得自己不能够在这样的时刻表现出任何软弱,他要用最强硬的方式平息这场无理取闹。他当即下令逮捕游行队伍中打头的几位士人,场面一度混乱。

 

  金圣叹并未在那天被逮捕,他在混乱中被游行队伍冲出了官兵包围。那或许是命运对他的一次眷顾,仿佛在暗示他,已经走在悬崖边缘了,再向前一步,就万劫不复。

 

  但他按捺不住了,他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窒息,觉得这个时代连这样的表达都不可以,最终连鸟儿的喉咙和空气都会凝固的。他不能就这样找个地方躲起来,他的血性,他的倔强,他的叛逆这个时候都跳出来了,紧紧地抓着他,逼迫他再一次走到风口浪尖上。他连夜写了一篇《十弗见》的文章,用辛辣和讽刺的笔法,批判了任维初,而锋芒过处,也深深地刺到了朱国治心里。第二天,金圣叹复又率领了数千人集会抗议,要求朝廷罢免任维初,并释放被捕的青年学子。这一次他没能够逃脱,或者说他觉得尽管这是一着险棋,但他认定了自己只能这么走,在良心和道义面前,他别无退路了。

 

  朱国治比想象中的更有手段,他立即上书朝廷,称一群江南文人在哀诏初临苏州的时刻,集众上千,严重惊扰先帝之灵,也挑衅了当今皇上的圣恩。如此目无法纪的行为是极端恶劣,动摇人心的。上书马上引起了高端的重视,这是关系清廷大局稳定的事。朝廷即刻派人在江宁审讯,所有被捕者不分首从,统统判处死刑,没收全部财产,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当时和金圣叹一道被捕的江南士子共十八人,但判令一道斩首的却有一百多号人,其余一些是入侵江南的海寇。从朝廷的处治方式看,大清帝国的高层是将金圣叹他们看作了一群作乱反判的异己力量,这样一群人是危及帝国长治久安的。

 

  至此,我们再难在苏州憩桥巷,那条窄窄的巷子里见到那个高挑的身影,再难听到先生充满智慧的调侃和参悟了。仿佛就在昨日,人们眼前还浮现着这样一幕,有人远道赶来,在巷子里拦住先生,让他给自己算一卦,命运如何?先生摇头摆手:佛说过,命是不能说的,不能说的。一切晃如隔世。

 

  53岁那年,金圣叹在监狱里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一个狂放不羁的人,一只雄鹰,一头高原上的雪豹,现在成了阶下囚徒。他的两个儿子到监狱里探望他,带了莲子羹和梨给他,他在壁上顺手写下“莲(怜)子心内苦,梨(离)儿腹中酸”。这样的诗句,大致可以让我们猜到那段无望的岁月带给他的内心煎熬。

 

  他还有很多未尽的事业,那些企图大规模系统点评的著作全部堆在案头,被官兵抄家之后,付之一炬,剩下的是满地尘埃。

 

  他短暂的狱中时光,做了三件事情。

 

  一是给妻子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断头,是至痛的事;抄家,是至惨的事。这些事情都让我金圣叹遇上了,也算是生命里的一奇吧。”一个人在注视着死亡慢慢临近的时候,还能这么从容地谈及它,这是需要大勇气的。

 

  另一件事发生在临刑前一晚,还是跟信有关。金圣叹请求狱卒替他送一封信,他辗转反侧,颇费周折,一再强调这只是一封普通家书,这样终于让那个原本就有些同情和崇拜他的狱卒答应送信,但他又一再反复叮嘱这封信一定要送到家人手中。狱卒显然还是心中担忧,忍不住将信私下拆开,并与一个关系相当不错的上司一同观看,只见上面令人啼笑皆非地写着这么一段话:“字付大儿看,盐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传,我死无憾矣!”

 

  直到现在,我们还是无法确切知道,他的这句话传达着一种怎样的智慧密码?他是想说一个人的人生况味吗?只有当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相逢,我们才能品到生命的真味?还是想告诉儿子,要学会将生命里的事物融会贯通,这样你会获得另外的启示?还是纯粹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增加一道独特小菜呢?谁也不知道。

 

  他做的第三件事是对出了一副对子的下联。这还得从两年前说起,一天,金圣叹到金山寺游玩,下榻禅寺客房。晚上,他拜访了金山寺的长老寺宇和尚。他们一直聊到深夜。走时,和尚留下一联:“半夜三更半”,让他对下联。那个夜晚,一向自负的金圣叹就是对不出。

 

  一对下联困扰了他几年,直到临近刑期,那时距离中秋也已不远了,他突然对出了老和尚的下联:中秋八月中。他向那个渐渐熟悉了的狱卒要了一支笔,把这副老和尚的对联,写在了墙上,这一次他没有笔走龙蛇,没有把字写得一如从前那样的气势飞扬,相反,他是那样缓慢地,甚至都有些小心地将这十个字写到墙上。写完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了。

 

  顺治十八年七月十三日中午,南京三山街一道北向的山坡。金圣叹、倪用宾、顾伟业、周江、来献琪、丁观生等人,连同被满清政府抓获的一群海盗,共计一百多号人被斩首。

 

  关于金圣叹的死,有人说他上演了生命里的最后一次传奇:

 

  那天,杀头者众,金圣叹想:“杀头好似清风过颈,可要是挨到最后一个斩杀,精神一定会受到很大摧残。”于是他就悄悄地对近旁的刽子手说:“我手心里有一张银票,这银票是留给你的,为的是要你行刑时第一个砍我的头。”

 

  贪心的刽子手为了得到这张银票,真的第一个砍掉了金圣叹的头。当他掰开金圣叹的手时,却是两手空空,才知上了死人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