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奇平：2011年中国互联网盘点

2011年是中国互联网发展的一个坎。创新者遇到传统这个坎。 

在时代潮流所指示的理想主义风向与国情条件的现实羁绊之间，中国互联网向前走过了艰难探索的一年。 

在这一年，互联网形成反差的是，没有哪一年有这样好的形势，也没有哪一年有这么多的波折。也不奇怪，顺风顺水惯了的互联网，一当驶入大时代的深海，与传统深度融合，碰到一起，自然会开始颠簸起来。 

中国互联网和IT产业的发展，有其简单而纯净的内在规律与大势相一致。然而由于各种干扰，有时候却在价值目标上发生了偏差。 

在进入汹涌的2012年之前，让我们看透侧畔沉舟坠落的轨迹，可以更好融入竞渡的千帆，去顺应时代发展的大潮流。 

一、2011年互联网生态环境： 

没有舵手的船与失去灯塔的海 

2011年的人类，在互联网与制度环境良性互动中实现新的飞跃。凯文·凯利如日月星辰般的互联网洞察，掀起世界范围又一轮思想解放的热潮。2011年5月23日美国出台《网络空间国际战略》，奥巴马称“美国第一次针对网络空间制定全盘计划”，掀起世界范围又一轮跑马圈地的高潮。各国忙着团购通向信息社会的新船票。 

中国与人类不同，正坚定地迈着铁公鸡的步伐，重复昨天的故事。在这一大背景下，不难理解，开放与封闭的矛盾，成为贯穿2011年中国互联网环境演进的主题。 

2011年的故事可以概括为：开放的互联网这只“小小小小鸟”，受到来自传统环境的掣肘，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 

论戏剧性事件，各有各的不同；但历史内容，却大同小异。一言以蔽之，重复上演的是同一个内容：先进的生产力，急欲挣脱落后生产关系的束缚。 

1、互联网战略环境：互联网引发反垄断第一案释放的信号 

2011年互联网发生的事件，多是圈内之事，唯一超出了互联网圈子、影响全中国的事，就是反垄断第一案。11月9日，国家发改委公开对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涉嫌价格垄断案"的调查。事件出在互联网宽带接入及网间结算领域。这是《反垄断法》实施三年多以来第一次将审查目光瞄准了中央国企。 

有媒体封“年度预言家”，说我在1月18日提这件事，结果一语成谶。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先知先觉，也没想追逐戏剧层面上的事。我关注的其实是互联网要求开放，与电信垄断封闭之间的时代冲突。令人郁闷的是，至今许多人仍没把问题聚焦到互联网上来，净往鸡毛蒜皮上扯，因此看不清这件事的历史含义。 

跳出来看，这件事是一连串事件的缩影，反映出中国对“代表先进生产力发展要求”的不敏感。美欧为了解放宽带生产力，纷纷主动调整了电信体制。而我国电信改革多年不作为，致使出现宽带瓶颈。令人感到悲哀的是，矛盾爆发了，公众还当神仙打架，直到电信在应对中慌忙提速，“假宽带”事实揭露，公众才发觉这件事与自身利益相关。这与鲁迅笔下一群麻木的中国人期待人血馒头没什么两样。 

2011年，中国互联网先进生产力在各个领域，都受到宽带瓶颈严重制约。2011年，云计算发展面临宽带瓶颈，中国云计算成本是美国的4倍；2011年，互联网视频网站，由于成本奇高，从几百家萎缩至现在不足10家主流网站；2011年，农村发展电子商务，还需要央求当地电信高抬贵手，提高一两兆带宽……这些都是电信改革滞后的恶果。 

深究起来，电信改革不作为，是中国对信息生产力认识的缺失决定的，没有真正把互联网放在覆盖现代化建设全局的战略高度，像美国和世界100多个拥有宽带国家战略的国家那样加以切实重视。否则，就不会在铁道建设过度铺摊子的同时，对宽带瓶颈发展到如此严重程度不闻不问。一句话，改革不作为，是因为没把生产力看入法眼。中国宽带这艘船，在海上盲目漂移，连落后多少都不知道，是因为中国失去了信息生产力这个灯塔。 

2、互联网的政策环境：VIE伤痕释放的“原罪”信号 

2011年与互联网环境有关的另一个非理性的事件，是VIE伤痕的揭开。它涉及中国互联网整体的生死存亡，考验中国能不能实事求是地面对互联网的“原罪”。 

5月11日，雅虎递交的SEC文件，在将支付宝控制权之争浮现的同时，也将“协议控制”从业内潜规则，升到了明面。8月26日，商务部正式公布《实施外国投资者并购境内企业安全审查制度的规定》，具体指出，外国投资者不得以任何方式实质规避并购安全审查，包括但不限于协议控制、境外交易等方式。一时间，大批在华外资VC、PE纷纷收紧投资。 

VIE是中国互联网伤口永远的痛，是中国生产关系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最典型的历史产物。当年，在传统舆论口诛笔伐之下，中国互联网上市企业远走异国他乡，曲线发展，最终形成今天近2500亿美元的市值。顺应历史潮流的做法，是坦承当年生产力的流失是落后的体制不适应互联网的结果，实事求是处理VIE问题。在这方面，沪深两市的反思值得肯定。他们认识到互联网这一中国“第一蓝筹股”的流失，是因为风险投资制度建设滞后于互联网发展的结果。力图改进工作。 

中国如果不能正视自身体制上的缺陷，互联网发展的生态环境，就始终不能排除VIE这个“定时炸弹”。这也是只有互联网发展深化后才暴露的问题。 

3、互联网支撑环境：支付牌照发放排斥主力军释放的信号 

2011年5月，中国人民银行公布首批《支付业务许可证》，共颁给27家单位，其中支付宝、银联商务、财付通、快钱等悉数获得许可证。支付牌照的发放，有力调动了各大支付厂商开拓市场的积极性，加快了在线金融支付业务的发展。然而到了年底，新一批支付牌照发动中，仍不见电信运营商的踪影。而电信运营商，本应是数据支付业务的主力军。 

互联网支付行业中数据业主力军缺失，显示出的信号是，中国互联网支撑环境，仍然缺乏信息化主导，仍在各自为政，被传统产业部门牵着鼻子走向封闭。它也提醒人们，高层协调，超越部门利益之争，开放性地共同改善我国互联网支撑环境，成为下一步亟待解决的问题。 

4、互联网资本环境：投机气氛下的“一夜情” 

2011年，中国互联网企业再次掀起新一轮上市热潮，奇虎360、人人公司、网秦、世纪佳缘、凤凰新媒体、土豆网等一大批网站争相奔赴海外资本市场进行IPO。 

2011年的互联网市场上，投机气氛渐浓。许多人“混”进互联网圈钱，心思不在互联网本身，而只是借概念炒作企业挣快钱。京东商城董事局主席刘强东，就将京东与投资人的关系比喻为“一夜情”。 

一方面，网站蜂拥而上，赔本炒作。被媒体吹嘘恶炒起来的团购网站就很典型。截止到2010年底，国内团购网站已达1726家，平均每天诞生5.7家团购网站。进入2011年，却迎来了集体关闭高峰。一些网站为上市圈钱，急功近利，甚至不择手段。被315晚会曝光的网秦逆风上市就是一例。希望挣快钱，结果往往事与愿违，拉手网上市的努力反复失败就是教训。 

另一方面，投资人做空中国概念股，推波助澜。中国首家在美上市的互联网公司——中华网投资集团申请破产。国内互联网公司海外IPO热潮，在空头牵引下，引发泡沫隐忧。 

中国缺乏本土风险投资市场，加剧了互联网企业与投资人的信息不对称，放大了双方的投机空间。中国正在为风险投资环境建设滞后付出代价。 

5、互联网产业环境：开放平台改变互联网生态 

2011年，互联网生态环境方面也有好的消息。与许多逆潮流而动的环境变化不同，互联网产业环境与世界潮流在向同方向发展，开放平台成为主流，促进了互联网生态的良性发展。 

6月15日，腾讯经过半年转型期，宣布进入“全平台开放”，旗下八大平台和数亿用户都已向第三方合作伙伴开放。这是去年3Q大战产生的积极结果。事件的另一主角奇虎360公司也宣布了“360°开放计划”。中国互联网第一阵营中的腾讯、百度、奇虎360、网易、新浪、 盛大、淘宝均已公布开放平台，此外人人网、开心网、UC优视也跟进开放平台。 

值得注意的是，2010年中国互联网曾经出现恶性竞争，但市场经济让这种自相惨杀的悲剧，自发地导向了最后开放的喜剧。市场成为开放的天然朋友，这是政府、行业部门和垄断企业加在一起没有做到的。解放生产力的线索，就存在于我们身边的实践之中。 

二、2011年的中国电子商务： 

瞄着正确的方向，被传统惯性引偏航道 

2011年中国电子商务，发展到应用阶段向转型阶段过渡的“分水岭”。抛开细枝末节看大势，主要的动态走势，可以分为下行与上行两个方向。下行，是指电子商务被不发达社会的现实，引回“中国制造”的传统方向；上行，是指电子商务引领和改造传统行业，实现“中国创造”——战略创新和模式创新。这是我们看历史的主要看点。 

1、淘宝商城之困：电子商务的上行通道何在？ 

10月10日，淘宝商城颁布新规则（简称“双十规则”），提高了进入门槛。引起部分中小网商和假冒伪劣厂商的激烈反对，阿里巴巴在坚持原则同时，10月17日宣布暂缓实施新的规则。 

阿里巴巴出台新的规则，有可以理解的原因，这就是加强淘宝商城的诚信建设。这方面，阿里巴巴面临着作为世界企业的国际压力。没什么好说的。 

问题在于，阿里巴巴还要面对并非造假卖假的广大中小网商，特别是小微企业。这是一个不同的问题。沙集模式现在发展受到“双十规则”的冲击，就属于这类问题。 

中国电子商务在这里来到了一个分水岭：“因大而美”的网商进商城，“因小而美”的网商去哪里？在电子商务的应用阶段，大小网商挤在一起，问题没有暴露出来，“双十规则”使小网商无处可去的问题，第一次暴露出来。 

“因小而美”能否实现，这不仅是对阿里巴巴的考验，也是对中国电子商务的真正考验。“因大而美”仍然未脱离传统“中国制造”规模经济的窠臼，而“因小而美”考验的实质是“中国创造”的能力。 

对2011年来说，这是个未决问题。2012年，要看电子商务能不能实现战略创新和模式创新，做到低成本差异化，从而为进不了淘宝商城，又不甘于淘宝集市的小企业，找到安身立命的平台。 

2、价格恶斗：电子商务何时能摆脱下行惯性？ 

2010年，以打价格战、烧钱炒作为特征的团购网站，终于按规律来到了全军覆没的归宿地。目前的团购网站，是我从事互联网以来见过的最不靠谱的一群玩家。这样愚蠢的一群，没有任何互联网细胞，把网下最传统的“中国制造”招数，悉数搬到网上来，用我的话说，叫拿冰箱当鞋柜用；而且还把互联网早已证明错误的烧钱做法都恢复了。在我眼里，就是一些骗钱的。 

有人从团购的集体失败，以及许多电子商务尝试的不成功，得出电子商务将进入低潮的判断，这是错误的。真正的问题在于，电子商务走到了转型的“分水岭”，要不要寻求摆脱价格战，而向差异化、个性化的方向，上行发展，才是方向。 

三、2011年中国网络新媒体： 

只管扬帆出海，不问到达彼岸 

以2.0为特征的网络新媒体，包括微博、SNS、搜索引擎、轻博客、视频、LBS等，在2011年呈现一片欣欣向荣景像，但离真正赢利的彼岸，还有望不到头的距离。 

2011年中国微博用户数量以高达208.9%的速度增长，国内50余家微博客网站每天更新帖文达2亿多条。微博成为当今互联网最火爆的现像。截至2011年10月底，中国个人官员微博近9千个，覆盖全国34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及特别行政区。 

2011年社会网络化服务（SNS）一如既往地热闹。但与国际水平的差距越拉越大。作弊现象频频发生。SNS的主要问题是商业模式不成熟，核心技术、核心业务创新不足。 

2011年视频网站仍处在整合期，主要存在的问题是成本过高，业态单一集中于产品业，缺乏服务创新。下半年，出现视频与SNS结合的新动向。 

2011年的LBS增长反弹，据易观国际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11年6月底，中国LBS应用累计账户数达到1050万，对比2011年第1季度的655万，其环比增长率达60.3%。但LBS的平台化，在核心技术和模式创新方面仍没有预期中的大的突破。 

四、2011年的互联网数据业： 

充满希望的旅程，难以预计的收获 

2011年，是中国移动互联网突飞猛进的一年。据艾瑞统计，截至6月底，中国手机网民达3.18亿；第三季度，中国移动互联网市场规模达到108.3亿元，同比增长154.6%。 

随着手机智能化，数据业务渐渐成为移动互联网收入增长的主要源泉。中国移动、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不同程度向数据化方向进行转型华为提出“云管端”战略，力图从CT向ICT方向调整战略。2011年，移动互联网深化中，主要问题也开始暴露。主要是中国移动互联网面临传统产业（CT业）与新兴产业（IT业，主要是数据业）深度融合难题。电信业传统的管道惯性，在现有部门分割体制强化下，限制了向苹果那样的更理想的业务结构的演进。腾讯则以三分之二以上的数据增值业务占比，居于产业主动地位。 

2011年中国云计算处于基础设施建设热潮之中。与美国相比，中国的云计算先天不足，受制于宽带瓶颈，成本奇高。这使云计算发展，一开始就被迫专注于自身成本的降低。云天科技取得成本领先优势，使北京在五个云计算创新发展试点示范城市中先行一步。2011年云计算的主要问题，在于缺乏核心理念、核心技术与核心业务，还处于被动跟随状态。离深化应用和转型尚远。 

2011年的中国物联网正进入快车道。2011年中国物联网市场规模达到1933亿元，主要集中应用在安防、电力、交通等行业。其中，车联网在业内受到追捧，有望率先获得突破。中国物联网存在的问题，如吕廷杰教授所议，应是从感应网，尽早发展为双向智能网络。 

总的来看，数据业是互联网前沿中的前沿。摸索网络智慧化之路，对中国这样一个传统社会，是一个非常具有挑战性的问题。坦率地说，我认为中国还没有破题。 

回顾2011年，从我个人观点来看，中国互联网在经历一个价值观震荡期。如果拿航船作比喻，它虽然收获了一船的真金白银，但航向并不稳定，问题中的一大半来自传统引力，一小半来自投机和摸索，好消息是它确实还有内在动力在往前走。希望在新的一年里，中国的互联网能够加强定力，相信本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