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盐铁论（43）结和第四十三

结和第四十三

第四十三：关于和平

大夫曰：“汉兴以来，修好结和亲，所聘遗单于者甚厚；然不纪重质厚赂之故改节，而暴害滋甚。先帝睹其可以武折，而不可以德怀，故广将帅，招奋击，以诛厥罪；功勋粲然，着于海内，藏于记府，何命‘亡十获一’乎？夫偷安者后危，虑近者忧迩，贤者离俗，智士权行，君子所虑，众庶疑焉。故民可与观成，不可与图始。此有司所独见，而文学所不睹。”

政府官员：建国以来，我们对匈奴实行睦邻友好政策，搞和亲，派使者，送厚礼，而匈奴并未因此而改变本性，反而变本加厉的骚扰边境。武帝看到对匈奴不能用胡萝卜而只能用大棒，所以广选将帅，招募勇士，讨伐匈奴。武帝功业辉煌，名扬四海，载入史册，怎么能说是“丢掉十个而得一个”呢？苟且偷安必有后危，只顾眼前必有后祸。贤人超凡脱俗，智者随机应变。君子考虑的，是众人不能理解的；普通人只能看到事后的成功，而不可参与事前的谋划。这些只有政府才能看到，你们是看不到的。

文学曰：“往者，匈奴结和亲，诸夷纳贡，即君臣外内相信，无胡、越之患。当此之时，上求寡而易赡，民安乐而无事，耕田而食，桑麻而衣，家有数年之蓄，县官余货财，闾里耆（qí）老，咸及其泽。自是之后，退文任武，苦师劳众，以略无用之地，立郡沙石之间，民不能自守，发屯乘城，挽辇而赡之。愚窃见其亡，不睹其成。”

人大代表：以前与匈奴和亲，四方边境的少数民族都来进贡，君主与臣民之间，汉族与外族之间，互相信任，没有胡、越骚扰的忧虑。那时，政府向民众索取少而易满足，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兵灾祸难。男耕女织，吃饭穿衣，家有多年积蓄，国库充足有余，乡村老人都能得到皇上恩赐。之后，废弛文治，专用武功，劳师苦民，掠夺无用之地，建郡县于沙漠乱石之中，边民不能自卫，于是屯田戍边，运送大量物资供应边防。我们只看到政策的失败，没看到它的成功。

大夫曰：“匈奴以虚名市于汉，而实不从；数为蛮、貊所绐，不痛之，何故也？高皇帝仗剑定九州；今以九州而不行于匈奴。闾里常民，尚有枭散，况万里之主与小国之匈奴乎？夫以天下之力勤何不摧？以天下之士民何不服？今有帝名，而威不信于长城之外，反赂遗而尚踞敖，此五帝所不忍，三王所毕怒也。”

政府官员：匈奴表面讲和，实际并不打算执行，屡次欺骗我们。对这些，你们为什么不感到愤怒呢？高祖斩蛇起义，平定九州；现在我们占有九州，号令却不能行于匈奴。乡里百姓还有贵贱之别，何况我们统治万里的皇上与一个小国匈奴呢？以举国之力，何敌不摧？以举国之民，何功不克？我们皇上有帝王名望，威望却不能到达长城之外，反而给匈奴馈赠财物助长骄横，这是五帝不能容忍，三王必然愤怒的。

文学曰：“汤事夏而卒服之，周事殷而卒灭之。故以大御小者王，以强凌弱者亡。圣人不困其众以兼国，良御不困其马以兼道。故造父之御不失和，圣人之治不倍德。秦摄利衔以御宇内，执修棰以笞（chī）八极，骖服以罢，而鞭策愈加，故有倾衔遗棰之变。士民非不众，力勤非不多也，皆内倍外附而莫为用。此高皇帝所以仗剑而取天下也。夫两主好合，内外交通，天下安宁，世世无患，士民何事？三王何怒焉？”

人大代表：成汤做夏的臣子而最终征服了夏，周王为殷的诸侯而最终消灭了殷。所以，大国安抚小国就能成就王业，强国欺负弱国就会自取灭亡。圣人不因吞并别国而使百姓困乏，好车夫不因赶路而使马匹疲惫。所以造父驾车不慌不忙，圣人治国不违仁德。秦朝用锋利的马蹄驾驭国家，挥舞长鞭抽打八方，驾车的马匹已经疲惫不堪，还愈加厉害地鞭打，结果马毁鞭丢，国家灭亡。不是民不众，不是力不强，而是人心背离，无人出力。这就是高祖持剑得天下的原因。如果皇上与匈奴单于和好，互相往来，天下安宁，世代友好，没有战祸，还需要军民做什么事？三王还有什么可愤怒的呢？

大夫曰：“伯翳之始封秦，地为七十里。穆公开霸，孝公广业。自卑至上，自小至大。故先祖基之，子孙成之。轩辕战涿（zhuō）鹿，杀两皞（hào）、蚩（chī）尤而为帝，汤、武伐夏、商，诛桀、纣而为王。黄帝以战成功，汤、武以伐成孝。故手足之勤，腹肠之养也。当世之务，后世之利也。今四夷内侵，不攘，万世必有长患。先帝兴义兵以诛强暴，东灭朝鲜，西定冉、駹（máng），南擒百越，北挫强胡，追匈奴以广北州，汤、武之举，蚩（chī）尤之兵也。故圣主斥地，非私其利，用兵，非徒奋怒也，所以匡难辟害，以为黎民远虑。”

政府官员：伯益受封于秦地，方圆仅70里。后来秦穆公称霸，秦孝公继承和发展了他的事业，使秦国由弱到强，从小到大。这就是祖先创立基业，子孙发扬光大的例子。黄帝与吃尤大战于涿鹿，杀太浩、少浩和吃尤，终成帝王。成汤王讨伐夏、周武王讨伐商，消灭夏桀、商纣而称王。黄帝靠战争成功，成汤王和周武王也是靠战争完成祖业。手脚的劳动，是为了以后填饱肚子；我们现在的事业，是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如今外敌入侵，不抵抗就会后患无穷。武帝发动正义的战争，讨伐凶暴的敌人，东灭朝鲜，西定冉、茫，南攻百越，北挫强胡。追击匈奴以扩大北方领土，就像成汤王讨桀、周武王伐纣、黄帝攻吃尤。所以圣上开疆拓土，不是为了私利；用兵打仗，也不是出于冲动，而是为了救难除害，为百姓长远打算。

文学曰：“秦南禽劲越，北却强胡，竭中国以役四夷，人罢极而主不恤，国内溃而上不知；是以一夫倡而天下和，兵破陈涉，地夺诸侯，何嗣之所利？诗云：‘雍雍鸣鳱（gān），旭日始旦。’登得前利，不念后咎。故吴王知伐齐之便，不知干遂之患。秦知进取之利，而不知鸿门之难。是知一而不知十也。周谨小而得大，秦欲大而亡小。语曰：‘前车覆，后车戒。’‘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矣。”

人大代表：秦国南攻百越，北挫强胡，以举国之力与四夷作战，民众疲惫不堪，君主毫不体恤；国内濒临崩溃，君主毫无知觉。导致一人号召而天下响应，军队被陈胜打败，土地被诸侯夺走，秦朝的子孙后代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呢？《诗经》说：“大雁欢鸣，旭日东升。”这是讽刺只贪求眼前利益，不考虑长远祸患。吴王夫差只知道大破齐国的成功，却不知道勾践的祸患；秦朝只知道攻击别国的成功，却不知道鸿门的灾难。这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十啊！周朝在弱小时因为小心谨慎而变得强大，秦朝在强大时因为滥用武力而导致灭亡。书上说：“前车之鉴”、“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