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舰队图鉴:书摘:《像艳遇一样忧伤》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2 04:36:43
 新民谣代表人物钟立风的精选文字集。包含断想篇、随想篇、访谈篇、电影的记忆、小说时间等几个部分。中国民谣代表人物周云蓬、知名乐评人李皖为其作序。作品用诗意的语言表达纷纷的情感和情绪,如流动的音乐。 配合本书,作者从未发布过的单曲《像艳遇一样忧伤》,在网上同期发布,可供网友免费下载试听。 文字本身很有特色,其中,断想篇很有些泰戈尔、纪伯伦哲理小诗的气息,是其平时灵光一现一闪念的会合。小说则充满了隐喻的意象和寓言。正如李皖所说,书中充满了随想、闪念、幻想、奇遇、离题、浅睡;奔跑、冲刺、跳跃、撒欢、飞翔、迷路、遗忘...  作者:钟立风  编辑推荐

  内地最文艺的民谣歌手, 文艺青年必读的心情笔记。

  他说,音乐是他的白天,文字是他的夜晚,是音乐和文字完成了他的呼吸:字吸,歌?。

  周云蓬、李皖作序,陈羽凡、老狼、李健、张楚、卢中强、宋柯、王小山、张恩超、曾克、邱大立 联袂推荐



  ◎ 焦点推荐

  比起小钟,我不算是个音乐人,在我还不知道吉他还有的标准音高的时候,他已经弹得一手好吉他;比起小钟,我更不算是个文化人(这与学历无关,与有无文化无关…)

  此时,你手里的这本书就是事实。

  钟立风,在我心里很“软”,他的细腻中渗出一种阴柔,有着“南方”的湿润;在我记忆里很“深”,他的独特中流露出一种神秘,有时觉得他像个陌生人;在我生命里很“远”,他的出现是在?人生至今为止最低潮孤独最彷徨最渴望的时候,有时已经错乱的记忆因为他,又拼凑了起来……

  从相识到今天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正在或已经变了,当我听着他的歌,看着他的书,想着他的人时,我发现他真的变了……变得让我羡慕让我嫉妒让我更渴望,幸福……

  ——陈羽凡

  小钟真的就像一只小小的马蹄表,无论这个世界发出的声音如何巨大纷扰,他总是滴滴答答地独自旋转,旋转。

  ——老狼

  在我看来,小钟是个真正的行吟诗人,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歌手,他将那些世俗甩得远远的,诗意地栖居着,看似平淡无奇的生?却能被他描述得色彩斑斓且不失真实。一直以来,我更好奇他歌词以外的写作可能,因为能写出那些美妙歌词的人,定会有其他的出人意料的文字。而他的这本书,正是为有这样期待的我们而来。

   ——李健

  我买过一本钟立风的书,在王凡瑞的餐馆。他又给了我一本。这事像他书中讲的故事。他的书给我最有意思是里面的文字清楚的告诉我生活就是活动在眼前的心情。

  ——张楚

  在钟立风到来之前,十三月的音乐是粗放的。随着小钟的签约,这些形态有了改变,变温婉和内敛。个人一直喜欢小钟的音乐里所特有的内涵和色彩。和他?触久了以后,你会发现,这个敏感而又羞涩的家伙,善良如他的音乐,优雅如他的文字。

  ——卢中强(十三月唱片CEO)

  在漂泊的路上,小钟总是用他孩子般独特的感觉,给我们带来独特的音乐和文字。在他忧伤的背后,更多的是温暖……

  ——宋柯(太合麦田唱片CEO)

  钟立风是个很干净的人,所以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我们认识很久了,更多的时候是在音乐和文字里见面。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有的时候看上去很像开玩笑,不过,我们还都把这个玩笑当真。我总觉得,小钟是个中世纪的家伙,时不时会派一个矮个子的信使从遥远?地方送一封信来。这封信,写的是他在另外一个时代和国度的琐碎事情。而我,应该去一个靠窗有阳光的地方把信小声朗读一遍。当这个小个子的信使把我的回信翻山越岭带到小钟那里时,我肯定已经老了,而小钟还是那么年轻,如少年一样。所以我顿时忧伤起来,在高原的车厢里听着他的歌,我会嘤嘤地抽泣。谁让他经常说起像艳遇一样的忧伤呢?谁让我们在旅途中,经常艳遇如婀娜女子一样的树、空气和时间呢?

  ——曾克(资深电台主持人)

  不知咋回事,“钟立风”这三个字给我的感觉像是一台手风琴。从这个不合时宜的风箱里,传出的是一?阵奇妙、悦耳的吱嘎或呜咽声,遥远又年轻。这真让人艳羡:他心安理得的活在音乐、文学和电影的臆想里,对现实世界,他表现得近乎无动于衷。

  ——邱大立(资深独立乐评人)

  旷野的风中,他是那口钟,沉敛、神秘、质朴,散发着古典的回声,他是钟立风,文字、音乐莫不如此。

  ——张恩超(榕树下文学网站总裁)

  钟立风是个忧伤的少年,直到80岁,也会像少年一样忧伤,无论是否艳遇。

  ——王小山(作家、公共知识分子)

作者简介

  钟立风,祖籍浙江,现居北京。

  内地最具文艺气质民谣歌手。Borges(博尔赫斯)乐队主唱。

  曾是太合麦田唱片公司签约歌手,后又成立了独立音乐厂?「野草莓」,现签约十三月唱片公司。

  出版专辑:《在路旁》、《疯狂的果实》、《私房歌:她为我编织毛衣》;EP:《那个晚上我把灯光调得比较暗》。

  他的歌曲极具诗性和画面感;他的文字充满了想象的流动的音律。

  他说,音乐是他的白天,文字是他的夜晚,是音乐和文字完成了他的呼吸:字吸,歌呼。

  他是众多文艺青年的偶像和心中的秘密情人。

内容简介

  新民谣代表人物钟立风的精选文字集。包含断想篇、随想篇、访谈篇、电影的记忆、小说时间等几个部分。中国民谣代表人物周云蓬、知名乐评人李皖为其作序。作品用?意的语言表达纷纷的情感和情绪,如流动的音乐。

  配合本书,作者从未发布过的单曲《像艳遇一样忧伤》,在网上同期发布,可供网友免费下载试听。

  文字本身很有特色,其中,断想篇很有些泰戈尔、纪伯伦哲理小诗的气息,是其平时灵光一现一闪念的会合。小说则充满了隐喻的意象和寓言。正如李皖所说,书中充满了随想、闪念、幻想、奇遇、离题、浅睡;奔跑、冲刺、跳跃、撒欢、飞翔、迷路、遗忘;短得像三分钟的凉水澡,洁净、精微、禅意,考验你的智力和趣味……不易读却奇魅隽永,像博尔赫斯一样,闪亮的、发光的、西班牙的,一个?宫,一副散乱的纸牌,一座小径分叉的花园。理解止于理解的发端,让你放下书,发呆,思想游走到更远的远方。

 

序一 周云蓬 行走的山楂树

  小钟是一棵植物。所以,他显得比我们都年轻。他的歌里,充满了四季的韵律。春华秋实的气味。有时,他看起来马上就老了,可东风一夜,他就又重新年轻起来。

  “爱情不会老去”,我考证他应该是棵山楂树。山楂树下,总有两个姑娘,到底哪个更可爱,树也不知道。

  一棵树心情好了,就繁殖成了一座花园。小钟就带着他的花园唱起歌,上路了。

  前方的路程长又长。花园里来了孩子、少女、母亲们,还有博尔赫斯、卡尔维诺、洛尔迦、卡夫卡、木心,麦田里飞来的乌鸦,善良的白蛇娘娘。只有小钟是真实的人,其他的都是梦境,倒影,幻象。等这个花园关门的时候,最终只剩下一个钟立风。

  钟立风是浙江丽水人,少年时,在杭州短暂地逗留,后来北上京城,在唱片公司打工,有一天,接待一操着邯郸口音的歌手,那就是后来的万晓利。晓利问:我能签约吗?小钟说:我排了好久都还没戏呢;在民谣酒吧驻唱,遇到新人小河,小钟作为老前辈,拍着小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干,这里姑娘多的是。

  然而,由于后来他屡遭挫败,心情颓丧,于是自我流放,去青海牧羊,大草原的风涤荡了他的胸怀,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回京后,签麦田,出唱片,可中途又遭遇李宇春,被雪藏好几年,但他认清形势,另择新途,毅然组建了以“博尔赫斯”命名的乐队,开始了新的音乐旅程。

  钟立风是校园民谣走向新民谣的桥梁,承上启下,不卑不亢。他的朋友里有老狼,民谣界的泰山北斗;有小河,通向未来世界的急先锋。如果老狼是班长,那么小钟就是民谣班的文艺委员。

  他爱电影,爱小说,奇幻的故事令他沉醉。他爱旅行,主要是为了邂逅艳遇,邂逅河流山川,雨露星风,他统称为忧伤的艳遇。

  周云蓬的歌迷多是教师、法官、工程师、政协委员、厨师、仓库管理员,人到中年者为多。小钟的歌迷,多为女性,有的甚至是老周歌迷的女儿们。且戴眼镜的占多数。

  小钟有个小说讲了一个盲人驾驶员的故事,说的就是我,他既然信任我为新书作序,那我就闭上眼睛,启程了。随后是李皖老师的序,以及主角小钟的文字,掉沟里,可别怨我。朋友们,让我们上路吧。向着畅销书的康庄大道前进。

 

序二 李皖 相遇在他途

  诗是语言的意外。

  它突如其来,不知从哪里来。它莫明其妙,不受思想的左右。它见风就长,像阿拉伯妖魔。它长得奇妙、美妙、曼妙,像?来自外太空的生物。

  诗是语言吗?是。可是它不遵守语言的纪律。它说话的时候,没有想说话。它没举手就发言了,不知道准备说什么。说了上半句,不知道下半句。最后说了一些话,这些话的词义、句义、文义,却不是语言中它本来的意思。

  诗是思维吗?当然。可是它不遵循思维的方法。它不讲逻辑,并非因果,不是在思想,而是在发生。清晰的思想能得到的,都不是诗的果实。诗的果实,长在一棵我们不知道名字的、看得见轮廓却怎么也看不清究竟的大树上。

  诗是写作吗?可能。可怜的是,连作者也不知道要写作什么。它欠缺构思,?明起因,生于混沌,行于迷途。

  有人说,诗是语言的动作。这想法很妙,但是贻害深远。有人依着这法门让语言自动动作下去,养出一盆盆苍白植物,乍看有趣,细看却是人工的,甚至,是塑料植物,语言的花妙的动作下面,是空的。

  有人说,诗是上帝的启示。这个我说不好。一旦到了上帝那里,人便不能再想下去。真伪如何,那是上帝他老人家的事。你想得清楚吗?想得清楚你是人还是上帝呢?是你在想还是上帝在想呢?是的,有人倾向于认为,是上帝在想,他启示你,于是,诗发生了。

  但是,“启示”这个词,好。世间有些东西,不?逻辑,没有方法。或者不说得这么神秘——其实有方法,但所有的方法,都不足以达成其中那真正核心的东西。你不能寻一个配方,把它造出来。要是真有配方,艺术会无聊,人生将无趣。

  诗,这不清不楚的语言、非逻辑的思维、无明的写作,却是一条道,通向一个地方。并且也只有这条道,才通向这个地方。你要想去,除此别无他途。这地方是人能感受到的最美的所在,失去它,世界将失去一半的颜色。它不是眼见的世界,但是很奇妙,你能从中看到这眼见的世界,看到平时看不清楚的,看到平时看不到的。而平时看得到的那些,变幻了模样,变得更有思,变得其妙无穷。有时候,它顾此而言彼,在一立方毫米的珠子里储存一万吨粮食。有时候,它以启示的方式,把握那些我们不能够把握的。

  诗,有时候也叫别的名字。比如在小说、电影、音乐、舞蹈、造型艺术中,你经常会碰到它。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个有铁矛似的栏杆围着的花园,和藏有无数英文书籍的书房里;但他以为自己在郊区,周?是不安全的粗陋街道,四处显露出衰败的气象。后来,博尔赫斯住进图书馆,一生成了图书馆。他写诗,他的诗比别的诗更像是意外,更像是迷宫。

  阿根廷空中花园里的迷宫。

  迷宫,却是一条道,通向一个地方。并且也只有这条道,才通向这个地方。你要想去,除此别无他途。

  从迷宫进入世界—— 像一座小花园,一座缩微的图书馆。小径交纵分叉,更像是树枝,不像是路,不是为了从起点到目的。环形废墟里,朦朦胧胧的雾,活动着时间旅行者、蒙面的先知、精灵、禅师、幻想家。隐喻和游戏,时现神秘的感觉。时间像麦比乌斯环,又像两只手交叉丛生。洁净简短的文字,植物一般混乱,又澄澈如水,简静如数学;又像穿过落地窗照在书册上的月光,精美绝伦。

  这是宇宙中一个微乎其微的地方,却又无穷无尽。

  钟立风迷恋博尔赫斯,像迷恋博尔赫斯一样迷恋书,迷恋电影、绘画,迷恋伯格曼和黑泽明,巴赫和顾城和塔科夫斯基……他写小说一样的散文,散文一样的小说,断章一样的观影后记,涂鸦一样寥寥数笔的画。除了小说,它们全都突如其来,了无头绪,如音乐中的即兴,如突然而起、又突然而灭的一丛丛意外。

  那是些什么意思呢?他这样想着,像我们想他这样地想着。

  眼睛明明灭灭,在书房,在酒吧里。他还是个歌手,以精妙的叙事,镶嵌画般的音乐,富于幻想的人与物,温厚的嗓音和迷人的人性,在中国民谣中占据着独特的位置。这一点并非不重要,但是,读这些字与画的时候,忘掉它。

  钟情于幻想,风站起来,向着它看不清的另一个世界遥望。然后,它狂喜地奔下山坡,一路碰响了葡萄、苹果、花、鸟的翅膀、空中的蛋、水纹、帆、火车、电车的辫子、门窗、书、摇篮、耳环……大地上的和不在大地上的事物。

  2011年3月10日星期日于汉口天门墩

断想(节选)(1)

  音乐,是我忠贞的妻子。文学,是我最大的艳遇,它是我骄奢的情人。两者我都爱,当然爱的方式是不同的。——忘记这一切吧,我是个犯了重婚罪的人。〔戏仿伯格曼〕



  你的沉默必须能让人听得到,你的尖叫可以是无声的。音乐是掌握时间的一门艺术。当一段熟悉的乐曲在你耳畔响起,你的记忆能瞬间抵达任何遥远的地方,找回逝去及未来的时间。



  那天,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只报春的燕子和一片知秋的黄叶。相对于我的茫然讶异,它们倒是一片自然祥和,欢喜无限,毫不为怪。它们互致问候之后,就朝着各自的季节飞走了。季节调转的时候, 他就逃

  跑,跑得远远的,他想和季节一样年轻。

  岛上的花儿开了,海上漂流的人啊。岛上的花儿谢了,海上漂流的人啊。岛上的花禮开了,花儿谢了,岛也漂走了,海上漂流的人啊。像拨动心弦那样拨响你的六弦琴。但也可以像是你在拨动别人的心弦,抑或幻想别人此刻正在拨弄你的心弦。

  我极力抵挡你的诱惑,可我越是抵挡,诱惑反而越强烈。于是我干脆不做任何抵挡,乖乖地准备束手就擒。只是我又无比的怅惘——诱惑消失了,在还没有被你擒住的时候。我是一支情歌。恋人们啊,别再把我撕心裂肺、翻来覆去地唱了。我已厌倦。

  你有多少少年时的贞洁,就有多少成年后的欲念。而纷纷欲念里依旧闪耀着少年时贞洁的光芒。我们相约在一座桥上见面。或者,我们没有相约就在一座桥上见面了。再或者,我们相约见面,等告别的时候,才

  发现原来是在一座桥上。然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桥底下没有了往昔的潺潺流水声。

  风度在外,气质于内。风度,一目了然的显现;气质,含而不露的光彩。气质里有着源泉一样的丰富无限:活泼、生动也忧郁地默默滋养着你的一生。初见时,一串甜蜜的泪珠。告别时,一个孤独的亲吻。

  我从未获取的一件东西,竟然是我多年前悄然失落的。很多时候,我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矛盾”,来打发寂寥的你不在场的时光。林中之鸟,水里之鱼,书中之句,乐里之韵,梦中之梦以及你的怀里之亲。

  她用沉默呼唤我。在春天的歌里期待,在夏天的热风里摇摆,在秋天的街上一个人发呆,在冬天的怀里取暖。

  有一个叫做生命的圆圈。我曾经不止一次看见他在同一时刻出现在此圆圈不同的点上。一片树叶在秋风里飘飘袅袅,最后飘至我手中。我无比惊讶,树叶上有两行我熟悉的写于去年的字迹。

  在爱情出现的地方总有誓言和谎言相伴。所以,誓言和谎言像是一对孪生姊妹。袅袅升起的炊烟,放牧人归来的短笛声,夕阳下淘气孩子的哭泣,母亲厨房里的阵阵饭香,一个旅人孤独的记忆。

  那片秋收以后的田野,那样辽阔那样温暖,那样疲倦坦荡得像个女人的胸怀。河在叹息:在什么时候呢?我丢失了第三条岸。

断想(节选)(2)

  黑夜进入梦乡,骤然间,灯火通明,徒生荒谬,恍若隔世。而此刻的舞台,在演员无泪的感伤中,在看不见的观众的欷歔声里,光线变阴暗。亲爱的人啊,那么让我们在舞台上做爱,在卧室里高歌吧。现实和梦一样,总是喜欢重复。

  正是那个伟大演奏家不小心弹错的(抑或故意的?)那个音符给了你无穷的灵感。大海,小舟。放风筝的人。

  你在做梦,梦在做你。醒来后,你在一个无言的山丘,梦焦虑地把你找寻。她的羞涩里藏有丝丝忧伤;她的忧伤里蕴含永恒羞涩。

  有些时候,寂静是最好的音乐。弹奏者悄悄隐去了。隐藏在如痴如醉的听者之间,找不出来,也忘了自己。像停歇在芦苇上的鸟儿,“倏”地腾空跃起,飞向无垠那般——飞向你想去的地方。

  你梦到你的掌心有两颗一模一样的水珠,你小心翼翼地走在烈日的阴影下。我,爬上悬崖,停止眺望,原路返回。他,爬上悬崖,极目远眺,纵身一跃。

  反叛,从某些事物的意义上讲,只是另一种顺从,甚至是一种更为媚俗的顺从。很多时候它欺瞒了我们无知又单纯的心灵。他把那根长长的、曾经束缚住他的绳索彻底地派上了用场。他吃、住、睡,当然最重要的是工作,全都在空中,在这根绳索上。如今他是走遍天涯海角最自由、最洒脱、最神秘、最受观众喜爱的走绳索的人。当然你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小丑或一个表演平衡技巧的杂技演员。

  有人问我,小Z,你觉得你拥有最多的是什?呢?我想了想,觉得我拥有许多“记忆”。后来恍悟,自身里面的“遗忘”也同样之多。或者也可以这么说, 有多少记忆就有多少遗忘。你是一个演员。现在该轮到你上场了。尽管幕布已拉上。

  成熟的果粒因自身的重量而下垂,收割的人啊,你何时才会到来?英雄常失策,美人总失贞。

  那是一条很浅很白的小巷,我曾很多次经过那里。每次从那小巷走出来时,总感觉自己白了一点又浅了一些。那只经常穿过这条子巷的小黑猫,它是否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呢?有一次梦中,像是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再次经过这条巷子,一只有些面熟的小白猫挡住了我的去路。它问,小钟,你不认识我了?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当年的小黑啊。

  傍晚时分,他经常迈着闲散的步履,去巷口的小店买包骆驼牌香烟,顺便想和小店老板聊聊天气、侃侃足球。但是,每一次他刚走到店铺门口,小店老板也正好踩着三轮出门进货,只留下老板的哑巴女儿守着店铺。这天老板进货回来,发现昏暗的灯光下,一本让·艾什诺兹的小说打开在第127页,女儿已经趴在柜台上进入了冗长的梦乡。他和老板小心翼翼,用眼神互道再见。

  原野上燃起篝火,冉冉上升的火焰令你想起一个人的线条,于是你投入其中。邮差总是按错门铃。不?,没关系,你总会如期收到远方朋友的来信。

  一次真实的遭遇:2005年夏季的一天,迷路的我摘下帽子鞠躬,向路旁一个秃顶中年人问路。他冷漠地瞟我一眼后,用嘹亮的美声唱起了《西游记》的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很快就涌过来一大群人,把我俩紧密地围在中间。围观者都以为我和中年人是一伙的,纷纷往我的帽子里放钱。

  他清心寡欲,他淡泊名利,他在欲望产生之前就满足了。

  在路的分岔口我遇到了他。我问:“你打算走哪条路呢?”他说:“我不知道,我到这里已经很久了。路边有一棵枯树,树杈上有一个鸟巢。鸟往何?飞,我就往何处去。”我走近枯树一看,是个空鸟巢,连个鸟蛋都没有。他说,鸟总会飞回来的。
 

访谈·这个城市的爱与忧伤(1)

  —— 与艺术家谈心(访问者:赵波)

  1/如果感到忧伤,最会去做的事情是什么?

  钟/ 昨日翻书读到布莱希特的一首诗——《回忆玛丽·安》,读着读着,心头便隐隐有一丝忧伤的情绪。这时候我并没有想让这种感伤的情绪停止下来,反而,我想叫它延续。因为,渐渐的,我的心里又滋生出一种美好和欢愉。此刻我愿意把这首诗歌默读下来送给你——如果你感到忧伤。

  回忆玛丽?安

   ——布莱希特



  那是蓝色九月的一天

  我在一株梨树的细长阴影下

  静静搂着她,我的情人是这样

  苍白和沉默,仿佛一个不逝的梦。

  在我们头上,在夏天明亮的空中,

  有一朵云,我的双眼久久凝望它,

  它很白,很高,离我们?远,

  然后我抬起头,发现它不见了。



  自那天以后,很多月亮

  悄悄移过天空,落下去。

  那些梨树大概被砍去当柴烧了,

  而如果你问,那场恋爱怎么了?

  我必须承认,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然而我知道你试图说什么。

  她的脸是什么样子我已记不清楚,

  我只知道:那天我吻了她。



  至于那个吻,我早已忘记,

  但是那朵空中漂浮的云,

  我却依然记得,永不会忘记,

  它很白,在很高的空中移动。

  那些梨树可能还在开花,

  那个女人可能生了?七个孩子,

  然而那朵云却只出现了几分钟,

  当我抬头,它已不知去向。

  记得我之前写到过“忧虑是不是消沉了的欢乐?欢乐是不是忧虑的短暂过渡?”,也许忧伤与欢愉本来就是同一件东西,只是不同时间状态下,它们有着不同的表现。人们无需刻意去避免去克服,它们是生活的种种。

访谈·这个城市的爱与忧伤(2)

  2/个人生活上什么事情能让你生气和愤怒?社会层面的呢?

  钟/ 生气和愤怒,想想……比如:做着做着饭,突然停水了……我会生?、焦急乃至“愤怒”——这可怎么办,客人朋友等着检验我的上好厨艺呢!社会层面的,没有。或者,很多。博尔赫斯说:无限与零很难分清。就像超女超男,他们有着成万上亿的粉丝,但是这些粉丝仿佛又是相似的。那跟零或一有什么区别呢?任何一个年代都有它的伟大与弊病。再说,生气与愤怒能够解决什么呢?反而使自己和周围的人群更加“愤怒”和不理智。导致事情恶化。而如果,你能发现到那些不好事情的背后,有一份“小小”的明丽与美好,你去歌唱、赞美它,于是那些本来愤怒的人或许也变得平静有爱了。回到刚才,我做饭,突然停水了,于是我走?厨房到客厅给友人弹了一个曲子或听某友人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多年之后大家回忆起来还是那样的快乐珍惜。而水,刚才停掉的令我生气的水,在歌声和故事里已经哗啦啦流出来了。

  3/你觉得现时代很多人有心理疾病的原因是什么?现代人的问题在哪里?是社会病了还是我们病了?知识分子能做什么呢?

  钟/ 我觉得,没什么现代人的问题。追根溯源,只是“人”的问题。几乎每一个时代的人都在抱怨自己生存的这个年代没有上一个、上很多个年代好!这已经是个通病。我生活在当下,如果要去找当下现代人的问题和心理疾病,我发现,还是本华说的那样:“判断力像凤凰一样稀有!”就是普通大众根本没有自己的判断和审美能力,完全是一窝蜂似的跟随,今天说这个好,大家就说这个好,明天说那个好,大家就说那个好。以至于真正有价值的、精彩的东西被大众无情地忽略,只被少之又少的凤凰欢喜着,珍藏着。如此一来,道德不会提升,观念不会改变,社会不会进步。然而这些弊病都是人类与生俱来、古已有之,所以不能说社会病了还是我们病了。至于知识分子,我觉得和各行各业一样,本本分分做好自己就够了。

  4/艺术家大多数人格不健全吗?或者说他们都是长不大的孩子?你的童年怎么样?幸福吗?有不快的记忆吗?

  钟/ 我所知道所仰慕的艺术家们如特吕弗、费里尼、伯格曼、卡尔维诺、李叔同、卡夫卡、沈从文等都有美好而高尚的心灵与人格,通过他们的作品使我感受到了人格的魅力与永恒,尽管这里面也有人格的卑微与缺陷。至于说到孩子,我认为那是他们善良,纯真,永远都有一个赤子般的心灵,而不是说他们永远长不大。事实上,也许他们在童年时期就已是成年人了。我的童年,之前很长时间我不敢去回忆去面对它,而现在,我已经把童年的那块“石头”,那块“被时光的流水冲刷了棱角的石头”,打捞了上来,在阳光?,在你的注视下熠熠生辉。

访谈·这个城市的爱与忧伤(3)

  5/经常觉得个人的力量很薄弱,什么情况会让你觉得自己无力面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会怎么样?

  钟/ 在电视里看到发生的天灾?祸,会觉得个人力量的薄弱。常常有很多事情会让自己无力面对。《道德经》里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6/愿意看到的现实?

  钟/ 难得出现。

  7/讨厌看到的局面?

  钟/ 频频发生。

  8/未来,希望能做的事情?什么是还未能做到的呢?

  钟/ 未来,我希望有所学校聘我去讲课——讲音乐、文学与电影及它们之间的关联。讲课累了,就给学生们弹琴唱歌。我喜欢校园,喜欢去学校食堂吃饭,喜欢那种年轻的、向上的、生机勃勃的力量,喜欢看到清秀的女孩奔跑在夏日里的白皙迷人的小腿。在我?那首《抓住他》里唱到那样:她有白皙的小腿,忧伤的眼睛,她在阳光下奔跑,显得生机勃勃。

  9/什么方面希望有所改变?有能力改变吗?

  钟/ 任何事情的改变或许很难,或许这个改变又在转瞬之间。随缘吧。如果希望能成真,我希望改变大众的美学经验,改变大众乏味的审美观点。大诗人布罗茨基写道:个人的美学经验越丰富,他的趣味就越坚定,他的道德选择也就越准确,他也就越自由——尽管他也可能越不幸!

  10/目前对自己满意吗?总结这些年的话会怎么说?

  钟/ 自己满意与否无关紧要,我在意爱人、家人及可爱的乐迷对我是否满意,有哪些地方需要我改进……

  同(唐)李商隐一起读:“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又同(宋)邵雍一起诵:“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起处,万物未生时。”若前者无奈寂寥,后者又是希冀满满。

  11/家庭和妻子对你的改变是什么?单身状态和有家庭之后你觉得有什么不同?

  钟/ 不知何故,未婚时,会觉得自己已然结婚了!而结婚后又觉得自己尚未成家。其原因可能妻子总是给我清新、明快与自由,从不给我压力、繁琐与羁绊。而正因为这样,我又会在茫茫不定的旅程中,想要加快步伐地回到?里,回到妻子身边,体会这份安全、温暖与宁静。未婚时,觉得自己结婚了,是可能把结婚这件事情想得太可怕了,以至于早点习得婚后的一切,以便日后不会彻底妥协与绝望。但现在,觉得并不是事先想象的那回事。

  12/你和我说过《一个人去千叶》那首没写出词的歌曲,我觉得很美,那时候你和女友与后来你和变成了妻子的她比较,何种情怀更美好?

  钟/ 当年女友在日本的千叶留学,于是就写了这首歌——《一个人去千叶》。是思念和“千叶”这两字带给我的灵感,我觉得“千叶”这两个字太美了,就好像“雷米”这两个字一样。于是,我怎么样也写不出歌词来,这样也好,一首无字之歌反而会给人们更多的想象。有时候给朋友介绍妻子,总会不小心说出来“这是我的女友XX”,其原因,可能还是刚才说的那样,她总是给我清新、自由和许多明天的东西……

  13/如果2012电影说的是真的,你会如何度过这两年?

  钟/ 照旧。不说两年,哪怕剩下的日子只有两天,两小时,两分钟,依然——照旧。我喜欢旧的。即使那些我喜欢的崭新的东西也充满着旧的气息。

  14/到现在这个阶段,你怎样理解爱情?

  钟/ 不管怎样爱情终将继续存在下去,就像战死的士兵手腕上的表一样。这是我摘抄让·科克托论述普鲁斯特作品的一句话。现在我觉得用它来说爱情也挺合适。不同的是,由于对爱情的悲观,我才这样说。

  

访谈·这个城市的爱与忧伤(4)

  15/还有激情吗?怎样平衡它和生活的关系?

  钟/ 有时候激情和灵感一样,它的到来叫人猝不及防。但细细一想,却也是自己漫不经心、毫无意识的心理的累积。它从不毫无征兆显现,无缘无故给你。当然,最主要的办法是用“爱”来化解。生活里,往事中,典籍内,爱无所不在。抑或它就是爱的激情本身。

  16/怎么样的生活你会觉得幸福?

  钟/ 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同的对幸福的理解,所以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得搞清楚,对于我来说幸福是什么。有时候我觉得,幸福就是当我的痛苦正在逐渐逐渐地消失,有时候觉得幸福只是一个念头的闪现,有时候幸福是你走过了一条临近的街道捡到了一首诗的开头,有时候幸福又是一株植物如女人般将我注视或者一个女人像一株植物把我吸引……所以我想,没有一种所谓的幸福的生活,人们不可能永远处在一种“幸福”当中。幸福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瞬间,一个片段,一个幻梦。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懂得幸福的来之不易,幸福的可贵。而我们终究会心怀憧憬与感激地去追寻它。

  17/什么样的感情是你需要的?

  钟/ 我喜欢的感情如同大海。海面也许风平浪静,海底却是澎湃汹涌。我推崇老子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的精神感情追求。

  18/现在和父母姐妹等家人关系怎样?足够让你感到温暖和满足吗?

  钟/ 有一年父母从老家到北京来看我,和我住了一?日子,我除了带他们去长城、故宫、老北京街巷转悠之外,在他们返回老家的前一天,我和他们一起看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现在与父母通电话,我们还会讲起那部电影的许多片段。就像德国导演文德斯所讲,通过小津的电影,我们看见了全世界所有的家庭,看到了我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自己。有时会觉得背井离乡的苦楚,但要是一直待在故乡又是如何呢?但不管怎么样,想到家庭,想到父母及亲人,心头还是暖暖的,是啊,那毕竟是我们的源头,我们最初的梦,我们的根啊!

  19/你刚出版的私房歌《她为我编织毛衣》犹如一份给大家的冬天的礼?,那份温暖的源头来自阅读、生活,还是别的什么?

  钟/ 如果听过的人会觉得是一份给大家的冬天的礼物,我由衷地感到幸福。这样的幸福,我想会丝丝绵绵延长许久,虽然它构不成我的全部生活,但我心怀感激。因为这张私房唱片里的歌曲是我积累许多年的作品,所以我自己也分外珍惜。至于她究竟来自哪里,我想应该是时间给予我的馈赠。时间之河悠悠流淌,我时而是河流上漂泊或划船的人,时而又是岸上看风景或发呆之人,时而也愿意化作流水,有幸读取了一些夜晚与黎明的时间之秘密。

 

访谈·这个城市的爱与忧伤(5)

  20/怎么样的生活会让你有安全感?四处漂泊的人根在哪里?哪里是认可的家园?

  钟/ 如果要说到安全感,我觉得永远是没有安全感可言的。现在全国上上下下都在提倡和谐,是因为上上下下都太不和谐了,所以整个世界叫人觉得无处逃遁,走到哪儿都有可能飞来横祸。以至于在街上看到匆匆交错的两个人仅仅是因为不小心碰到了各自的衣角,就导致了恶骂乃至动武,太不美好了,太不美好了。

  卡夫卡与老子都道出了世界和生活的真相,老子说:“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之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卡夫卡讲:“你没必要离开房间,待在桌子旁听音乐就行。甚至不必听,等着就行。甚至等也不用等,只要保持沉默就行。大千世界会主动向你走来,由你去揭开她的面纱……”

  我想安全感、漂泊的根、家园,归根到底都由每个人自己掌控,其实都在每个人的心里。并且你的这颗心必须是宁静无为的。

  21/你曾说自己是个浪子,去过那么多地方,又来回往返于各个演出地点,请说说其中的感慨和滋味好吗?

  钟/ 我说过自己是浪子吗?你没记错?我有时候会说自己好似一个行迹不明、跌跌撞撞的旅人。浪子这两个字,在我看来是豪迈且“不留情”的……我自认自己不够豪迈,而对于遭遇的情感也是优柔寡断,很不好!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留恋旅途中的时光,留恋途中遭?的种种风景与人事。

  有人曾问我,对你来说旅行意味着什么,我回答:心灵的飞翔,身体的回归;抑或相反。我还说,音乐和文字都也是一种旅行。每次听到一首好歌,读到一篇妙文,总是感觉自己去了一个美好的地方,一种陌生与熟悉掺杂的美妙激动又宁静的心绪。但是,好的音乐与文字,它带着你去旅行,它不会一直走直线把你带到一个尽头,而是,你总是觉得你在一个圆圈里,原地未动,又去了很远。或者说,走了很远,它又总能把你带回家,带回你出发的地方。

  因为去年发行了唱片《疯狂的果实》和文字集《像艳遇一样忧伤》,所以我就了一个叫“果实与艳遇”的全国行旅音乐会,所到之处得到了很多乐迷朋友的爱和喜欢,当然我也很享受一边歌唱一边旅行的生活状态。

  因为我觉得生活中最迷人最精彩的部分总是发生在途中,而且在行旅的路上,你的脚步始终向前,而你的心灵、你的记忆却总是往后的,这样一前一后地相互纠结和激荡,心里头就会闪现出无数的灵感和宁静的思想,从而也就唤起自己对人世生活的感激对山川日月的喜爱,这样的一种美好的情感,一旦在途中蔓延开来,就会影响温暖很多人。

  22/怎样看待钱?过去住地下室很辛苦,现在拥有多少会觉得够了?有足?的钱的话还会选择紧张的工作吗?

  钟/ 关于“钱”有这么一首诗:

  富 有

  萨蒂耶吉特·雷伊说,

  他已经很富有了,因为他可以

  买他想要的书和唱片。

  我也正是这样,正是这样!

  这是翻译家、诗人黄灿然先生的诗。亲爱的赵波,我也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啊!

访谈·这个城市的爱与忧伤(6)

  23/对未来或者衰老会害怕吗?

  钟/ 倘若我的未来依旧年轻,我就不害怕。倘若我的衰老不在未来而在眼前,我很害怕。现在我不去想了,未来的事,就让未来去解决。而对于衰老,只能由衰老自己去承担了。抑或,衰老何尝不是另一种美丽呢!而未来其实近在眼前,你根本来不及去恐慌?

  24/做什么会最让你有成就感?

  钟/ 成就感,我想想啊,比如早上我去集市买了一周的素菜肉食和水果,回来后又把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随后灵感眷顾,又写了一首好歌或一篇美文,之后我满心欢喜在妻子下班回家之前准备好了可口的晚餐……我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还有,比如现在,你给我提了问题,而我真诚且认真地作答完了,也觉得很有成就感!谢谢你。

随想·乱弹琴(1)

  1.我翻开最初到北京时候写歌词的旧本子,简直吓自己一跳!扉页赫然醒目——

  我想唱一支歌

  一支简朴忧伤的歌

  我想拥抱一个女人

  一个高大笨拙的女人

  此刻回忆起来,也许那时正值青春年少,满腹的怅惘无奈和觉得处处没有安全感,所以不知道从哪里看到这句话,就将之写到本子上,这样一来,好像自己从此就能有处安心。那样的一个女人,使我又想起伯格曼电影《呼喊与细语》里那位丰腴如圣母的仆人安娜。而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更愿意拥抱一个瘦削轻盈的女人,我在一篇访谈里说到过,这样的从身体到心灵都洁净精微的女子,是能够带动自己起飞的,而飞翔则是人类最基本的渴望之一。

  2.有几次演出结束和歌迷聊天,不知怎么都说到了韩寒。“啊,原来小钟你也喜欢韩寒啊!”她们显得兴奋也有一丝惊讶,之后就觉得真好……说实话,韩寒的书我几乎没看过,偶尔看看他的博文,所以对他的了解其实是很少的。但在我浅浅的感觉里,韩寒是独特而优秀、明理而真诚的。最主要的是他拥有不俗的判断力和对事物的独特之见解!几乎每个时代,最缺乏的东西就是“判断力”,说白了,就是没脑子。叔本华曾说,“人的判断力像凤凰一样稀少,要几百几千年才出现一次。”而一个人他的判断力的形成,也许有天赋的成份,但一定也是需要长久磨砺与积累,需要一颗智慧有爱的心和一双干净明亮的双眼。当然还需要一个人的正直与良知。

  3.异地速写

  清凉的早晨

  你看着一辆邮车

  打了一个转,不太情愿似的

  离开

  你难过了好一阵子

  过后,又笑出声来

  街边的老板

  送你一根

  小黑绳

  4.有段日子晨起公园跑步,反复听朴树的《来不及》,当间奏,朴树“滴滴滴”的歌唱和悠扬的弦乐还有若隐若现的口琴声出现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到一种幸福——一种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的幸福。大概是2001年,一个下午,我们曾经共同的老板宋柯第一次召见我去华纳唱片公司与他商谈签约之事,我出了电梯,朴树正好从公司出来进电梯,之前素未谋面,但他友善平和,向我微笑。是那种令人不会忘记的的温暖明亮的笑。后来出了唱片,被唱片公司企划定位为新红白蓝之白,以至于每次节目采访总得被主持人问起,和老红白蓝的白——朴树有什么相同的和不同的地方,这如何回答?搞得我很苦恼。于是我盼望采访快快结束,清晨快快降临,我好起床跑步。当跑到公园尽头,正好一列火车从围墙外鸣叫着经过,而《来不及》第二遍间奏正好响起,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随想·乱弹琴(2)

  5.和朋友聊起电影及国内外的一些导演,我说贾樟柯是国内唯一一位让我信任的导演。她也表示认同。有几年我对电影情有独钟,每天看电影两三部,幻想自?也拥有如电影一般的人生。我喜欢五六十年代那些欧洲的黑白电影。语言、画面都非常洁净,却又不经意散发着生活最深处的诗意,我一度认为只要在那些优雅迷人的国度才会有那样的洁净和诗意。但是,当我看到贾樟柯的电影,虽然乍看起来,电影展现的是中国普通城镇的人们的生存状态,但它的内核和那些优秀的欧洲大师的电影是一致的,用最素朴的电影语言揭示出生活的现实和埋藏在底层的关于“人”的爱与诗。所以,并不奇怪,为什么贾樟柯先生在欧洲那么受欢迎。是他深刻的人文内涵与如今大众少有的社会良知决定了他的那些令人信任又信服的作品。

  6.一夜之间,好像很多人都开始谈(弹)民谣。可是,并不是你写了一首歌,用吉他将它弹唱出来就是民谣,哪怕你的吉他或歌唱技术很好。或者,有人说,这首歌很简单,就两个和弦,它是民谣风格的。这也错了,民谣的简单是一种返璞归真的简单,这回归之后的简单,你可不能小瞧,它又能引伸出许多的繁复与饱满。所以,民谣是根源,而不是表象。表象瞬间即变,根源才是永恒。尽管如许多人认同的民谣的功能之一乃是揭示出社会的种种现象,但你不能只唱表面看见的那一点点现象,而是要通过这些现象找出其根源。

  当然,民谣也是自由与开放的,令听者思绪开阔、美好也感动。你千万不能刻意而为之,紧绷绷或故弄玄虚,令听者心情压抑或云里雾里。再有民谣也不是卿卿我我的所谓小清新,它自有一种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力量。我感觉了一下,豆瓣音乐人里标榜自己是民谣风格的歌手,其实很多都算不上。民谣本身自有一种诗意和力量,真是好比土地里生长出来的庄稼。有着露水的诗情,土地的宽厚与天地的恩赐。

  7.她喜欢他是源于他的脸上时常会出现一种神情——一种类似迷路的神情。而她,此生只愿做他一个人的向导。事实上,他们初次相遇,她就带他去到一个他非常想去但又从未抵及的?方。要是他只身前往,不仅会迷路,一不小心掉进万丈深渊也说不准啊。他想。

 

随想·植物和爱情(1)

  倘若有人问我爱情是什么?我一定会借鉴人们问圣奥古斯丁时间、问钱锺书文化是什么那样回答他——“爱情是什么?你们不问我我是知道的;如果你们问我,我就不知道了。”

  然而,人们无时无刻不在享受或失去爱情。也许有的人还会说,只有失去了的爱情才算是真正的爱情。

  爱情的本身是失去?

  那么,真正处于爱情或情欲巅峰之上的情人们呢?也许过一小会儿,他们就能体会到那句著名的拉丁谚语——交配之后,一切动物都忧愁。

  当然,我们也总能体会感受到那种温暖、颤抖、幸福至绵延无尽头的爱情。我认识一个小伙子,他每周都要去两次邮局,是给异地的女友寄信。我说,你何苦呢,现在上网这么方便,发个邮件,一下子,你的思念、爱慕就全到你女友那里了。他说,他想同他的父辈们那样,和自己的爱人慢慢地经历着情感的千山万水。

  后来,我在木心先生的一首诗里找到了和这个小伙子相对应的情感。

  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很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随想·植物和爱情(2)

  现如今我们看见,仿佛许多展现于我们眼前的东西都是快速而短暂、直白赤裸而无内涵的,这其中也包括爱情。

  但我总以为爱情是一门人类毕生的功课,它最大的魅力是来自让人遐想又令人困惑的神秘和叫人无限幸福又令人时常焦虑的期待。我相信,若是没有了这份“神秘”和“期待”,所有的爱情都将大打折扣。

  在神秘里探寻爱情之永恒而迷人的秘密;在期待中守候爱情之诱人而愉悦的果实。

  然而,当下我们却发现,爱情像是缺乏了这些珍贵的品质。“爱情”这东西似乎一点也无神秘之感,也无需漫长而美妙地等待。如今,一次夜店、几条短信,就把“爱情这事儿”给办妥了。

  某位知识分子曾说,正因为这个年代已经消失了最美好的爱情,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再高唱“将爱情进行到底”、“死了都要爱”。而我想,一定也是因为爱情的缺失,才会有满大街烂俗无比的“爱情买卖”之泛滥。

  这样一来,就正如某些人士预言的那样,“今天,像信仰一样,爱情至少在一些人当中有着某种消失的趋势……”

  这时候,我理解了小伙子说的“也想经历情感的千山万水”。只有一点一点地堆积;慢慢慢慢地探寻和丰富,爱情之花才能长久地开放。就像那封情书,要经过悠悠的时间和不同的地点才能展开在对方手里……

  而在一次次的“慢慢”里,那些小小的,纤细的、敏感而柔美的情感之花又在积攒、丰富和升华,直到成为一座无穷无尽的爱之宝藏。

  在这座诗意而坚固的爱情堡垒里,有着恋人们取之不尽的爱的琼浆。

  也许,他们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也许,最终小伙子的爱情并不能如愿以偿,在经历了情感的千山万水之后,在一个悲伤的十字路口,他们黯然道别。

  但是,不管如何,他曾有过丰盈的爱情。

  我经常会想起杜拉斯说:一个人可以没有爱情,可以没有情人,但不能没有对爱情的癖好。

  那么,什么是对爱情的癖好呢?我搞不明白,你也许也说不清楚。也许在她古稀之年陪在她身边的羞涩的大学生情人——扬·安德烈亚是知道的吧。

  “女子有爱,那男人的强横无理都可以忍受,唯有他那终不快乐的样子叫人心痛,到底只有离开他。”而这样的女子的心中对她的男人怀着的又是一份什么样的爱情呢?

  我用毛尖写的一则关于演员马斯楚安尼和凯瑟琳·德纳芙的美丽迷人的爱情故事来献给我们浪漫的情人节——

  马斯楚安尼和凯瑟琳·德纳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德纳芙和罗杰·瓦汀还是情侣。有一次,瓦汀带了德纳芙一起来赴马斯楚安尼之约。瓦汀对德纳芙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和马斯楚安尼谈点事。”德纳芙就在一张桌子边坐下来。瓦汀和马斯楚安尼谈得兴起,忘了等待中的德纳芙。但是马斯楚安尼没有忘。他不断拿眼角去偷看德纳芙,她的神情完全征服了他:她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不抽烟,不看书,不看表,也不去打电话或要一杯饮料。她什么都不做。她只是在那里。沉静、美丽,如同一棵植物那样自足。 ”

  愿我们都拥有像植物一样的爱情。

  

小说时间·不要留我陪你过夜(节选)(1)

  一

  那天我的朋友庞克给我打来电话。那时夕阳已经渐渐跌入山谷,夜正悄悄化着它的浓妆。他打电话来之前那段时间我在做什么呢?也许在听一段感伤又跳跃的音乐;也许正在思念那个曾经带给我希望又令我绝望的人;也许正在重温童年时和儿时玩伴做过的一个个简单却令人着迷的游戏;也许只是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这上面到底有几只老鼠,是公还是母的?它们总是在深更半夜,我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好不容易要睡着时就开始不停地跳舞;也许在猜测住在我对门的那个女孩到底是做哪一行的,她每天都是在我家老鼠跳舞时才回来,白天也和我一样昏天暗地地睡觉。

  哦,我想起来了,那时我正邂逅了那个令每个男人都想入非非的“姆卡佩拉小镇的舞娘”。

  “你似乎满腹惆怅,心事重重?你是何时抵达这个小镇的?”她迷人的眼神满含关切。

  对于她的柔情蜜意,我感激无语。我流落在这个陌生之地已有好几天了。在这个充斥着马车、街头艺人、算命先生、穷鬼、达官贵人、风尘女子的边陲小镇,我是多么彷徨无助啊。而就在她问我话之前,我只敢远远地望着她。

  “来吧,和我跳支舞吧。”她拉起了我的手。

  音乐这时候响了起来,正是我迷恋的跳跃又忧伤的音乐。鼓的节奏简单、麻木、令人绝望。“嘣嚓、嘣嚓”一下下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心坎上。而所选用的伴奏乐器却是干净、明快、充满绚丽色彩的吉卜赛风琴。

  当这个已故歌者感伤的歌声在沉重的鼓点和欢快的风琴声中缓缓唱起的时候,偌大的舞池只有一对舞者。我这个笨拙的舞者在她的引领下,仿佛要飞起来了。她身上充满母性又带有少女般的醉人芳香,让我不知不觉热泪满眶。

  周围那些达官乡绅、三流诗人、风流画家,还有那个头上盘着一条蛇的江湖郎中,纷纷向我投来嫉妒又挑衅的眼神。

  “别理会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抱紧我。”她将我的手移到了她温暖的胸口,在我耳旁温柔细语。

  我心里已经暗自做好了打算……可是,铃铃铃,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喂,骚货,你此刻是正压着谁还是正被谁给压着呢?”该死的庞克在我和她意犹未尽的时候给我打来了电话。这个东北人的大嗓门差一点震破了我的耳膜。我遗憾地关掉了CD机,小镇舞娘飘然远去。

小说时间·不要留我陪你过夜(节选)(2)

  二

  我的朋友庞克无论给谁打电话都是这般夸张和火气冲天。每一次和他通完电话,我可怜的耳朵总要“嗡嗡嗡”地响上半天。说实话,每一次他电话里这么问我的时候,我是既没有压着谁或正被谁压着的。如果真是那个时候,我才懒得去接电话呢!电话铃声你爱响就这么一直响着好了,反正也不会影响我的性趣的。

  我只是担心某一天终于扫清各路障碍,正准备压上去或准备被压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别!别!别!你还是赶快接电话吧!”那个差点被压的人,一脚把我踢下床,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重新带上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解掉的胸罩。于是我又成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但正是庞克这种独特的、像机关枪喷射出来的问候,常常令我平淡沉闷的生活顿时有了一丝快意。

  那个时候,我们都喊对方“骚货”。

  “赶快发射,到首体正门,十分钟后见。”我拿起电话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便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三

  庞克是一个画家。年已不惑,但依旧热力四射。有人评价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傻瓜。对于许多无关紧要的事他兴奋不已。他讲究形式、喜欢作秀;而对于真正重要的事物,却表现出厌烦、乏力、放弃、推脱等消极的态度。他不能没有朋友、女人、节日。他不断创造与朋友相聚的机会和节日般的气氛以充实他的生命,并以他才华横溢的舌头为围观的友人喷射语言的焰火。

  许多年以前,年少单纯的我就是被他侃晕而迅速和他交上朋友的。初次见面,他告诉我,人生就是一个易拉罐——一次性消费。

  “你喜欢哪一种类型的女人?”一次他问我。

  想了好长时间,我拿不定主意,后来说出了一种,可又马上否定了。

  “你呢,你喜欢哪种?”我反问他。

小说时间·不要留我陪你过夜(节选)(3)

  四

  老远就看见庞克的一头卷曲长发被晚风吹乱。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姑娘。从前但凡见到陌生姑娘,我的心总会忐忑不安。

  但是,庞克仿佛很了解我,他跟人介绍我时说我是一个“害羞杀手”。他总是不断地提醒女士们,让她们提防着点我,不要有一天被我“干”了,还觉得是自己犯了错,并且还一个劲地向我道歉。

  走到他们跟前。那姑娘戴一顶好看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她的脸。

  “介绍你认识一个朋友。”庞克狡黠地笑了笑。

  姑娘抬起头。

  五

  1995年春天,我从南方一个美丽的城市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将脸贴在车窗上。

  河流,山岳,飞鸟,坟堆上的绿草,路过女人的彩色背影,一只迷途掉队的小羊羔……

  “小伙子,想什么呢?”一位坐在我对面、上京开会的同志微笑着问我。

  “哦,没,没什么。”我一惊,回过神来。

  六

  杜勉是我来京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有一天他将我从潮湿、发霉、黑咕隆咚的地下室旅馆领了出来。

  那段“地下”的生活,使我感觉浑身发霉。走上地面的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了阳光“嗡嗡嗡”的响声。我就像一条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蛇,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全身各个关节咔咔作响,好像身上有许多零件纷纷跌落在地。

  “每个来北京搞音乐的人都住过地下室。有的人一住就是许多年,你运气算是很不错的了。”杜勉跟我说。他俨然是个见过世面的老江湖。

  我说,我早就有所耳闻,表示非常感谢他。

  旅馆的工作人员很是舍不得我走,因为我经常在他们百般无聊的时候给他们唱歌,有时候我也弹琴为他们伴奏:啊,茂密的山楂树,到处白花开放,山楂树下有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姐曾经当着大伙儿说:“在麦巴的歌声中我找到了过去也看见了未来!”说完,大家相互击掌鼓励——耶!

  一位下岗不久、又遭受不幸婚姻的忧愁少妇常常光临我寂寞的屋子,给我关爱温暖。我和杜勉坐上“面的”正要离去的时候,我看见两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滚了下来。
  “各种。”他眨了一下眼睛,坏坏地说。说时间·不要留我陪你过夜(节选)(4)

  七

  杜勉英俊高挑。动不动就会摆出一个很酷的造型。自我感觉非常好。总在做梦一朝醒来就是一个红歌星。

  据他自己说,他曾经做过很多种工作,也吃过不少苦头,但这一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从家人朋友手里借来一笔数目不少的钱,贸然交给一家唱片公司,和公司签了一份简单的合约,准备进军歌坛!

  “能为我的专辑创作几首歌吗?你的作品还是不错的。”他友好又有些傲慢地向我发出邀请。

  黄色“面的”一颠一颠的,你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呢?

  八

  这些年来,我经常不由自主就来到这个曾经留下一些记忆的地方。

  我和杜勉的那间小屋早就没了。周围一片,夷为平地。就在我原来放枕头的那个位置,长着一棵半人多高的草,风儿一吹,它便轻轻摇晃起来,仿佛向我这个曾经的主人点头问好,后来你们都去了哪里呢,过得好不好?

  九

  我和杜勉就住在这个古香古色的大院落里。

  清晨,我从琴房传出的歌声和各种器乐声中醒来,没过一会儿又愉快地睡去。下午我看见风度翩翩的白胡子教授和他的学子们聊着什么话题,或是严肃,或是兴高采烈地踩着古人的印迹匆匆走远。

  “古代什么高官贵爵住在这里啊?”我问杜勉。

  “说出来,吓你一跳。”杜勉洋洋得意的模样,仿佛那人是他什么重要的亲戚似的。

  大院里面有百年参天大树,一间间格局整齐、门窗都雕刻着精致图案的屋子,有流淌着清泉的假山,假山后面是翠绿幽静的竹林。

  那是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嘎吱”一声门响,斑斑驳驳的古旧红漆纷纷从门窗上跌落。突然,我心忧伤,继而眼睛模糊,我看见一个古代窈窕女子从一间厢房里走出,迈着甜蜜而慌张的小步穿过一条寂静悠长的弄堂,匆匆奔向张开双臂迎接她的风流倜傥的官人怀抱里。

  十

  杜勉每天早晨坚持锻炼。起床出门跑上一圈后回来,便开始在小屋门口练哑铃。我看他呼哧呼哧地练着,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我有时也受其影响做几个扩胸压腿运动。

  而每天也是在这时候,一个脸型很像哑铃的男人走进和我们一墙之隔的屋子。一位看上去总是心事重重的妇人是那边的主人。

  满头大汗的杜勉锻炼完毕,走进小屋。他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墙上,听见隔壁他们的床吱吱嘎嘎响个不停。

  “操!他妈的又开始了!”杜勉悻悻地骂了一句,很不服气的样子。

小说时间·不要留我陪你过夜(节选)(5)

  十一

  杜勉经常去琴房找那些漂亮的女生玩。有时候也会把她们带回我们的小屋。

  叶桑是个可爱的弹三弦的女孩。她总是缠着我用吉他弹三弦的曲子给她听。有一次还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说她的父亲也想见见我这个用吉他模仿三弦的家伙。

  一天傍晚,我从外面回来。小屋的门紧紧关闭着。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我听到叶桑愤怒的声音。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进去?杜勉肯定很不爽。走开?叶桑会羊入虎口吗?我又想到平时他俩的关系似乎也不错呀。

  真是左右为难。

  “砰噔”,小屋的门差点倒掉,叶桑披头散发、两眼通红,一下子跑远了。

  走进小屋,看见杜勉一脸沮丧,气喘吁吁。怎么回事呢?我看见我的床上乱七八糟的,枕头不见了踪影,被子也掉在了地上,床头的书撕破了好几本。而杜勉自己的床倒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后来叶桑再也没来过我们的小屋,平时见到我都假装没看见。我有一些伤心。当然杜勉还会约别的女孩来玩,拉二胡的,弹琵琶的,敲扬琴的,吹箫的,不一而足。

  我无聊的时候,就继续用吉他弹三弦。

  过了好多年,一次在中国音乐学院遇到一个姑娘,她愉快地叫了我一声,好半天我才想起眼前这个修长成熟的女子,就是当初那个弹三弦的小女孩叶桑。

  十二

  她的到来真叫人猝不及防。

  一股闷热、黏稠的风吹来,夏天的味道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就这样,我告别了在这个古代王府里度过的单调却新鲜的春天。

  蝉儿高唱,裙摆飞扬。而我突然变成了一个哑巴,嘴巴里哼不出一句调调。

  十三

  是从哪扇窗口飘来忧伤、留恋、宁静、默默庆祝的《第九交响曲》?

  我闭上眼睛,懒洋洋地靠在墙上。很快《第九交响曲》在整个院子里回荡了起来。乐之河流,漫漫涌来,荡漾至眼前,最后淹没了我全身。

  古斯塔夫·马勒,是您让我在这个黏稠的夏日午后陷入这场虚幻离奇的爱情。

  空气中飘来一股幽幽味道。一个姑娘飘过了我的眼前。我一阵惊喜接着一阵难过。很快,她就消失了。

  马勒的这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已经悄悄注入了我心中的大海。

小说时间·不要留我陪你过夜(节选)(6)

  十四

  杜勉开始录专辑了。

  不用说,他将更加自我璀璨了。天天在家里练习签名,对着镜子模仿天皇巨星的各种动作?情。

  而我却像一个失魂落魄的梦游者,每天在院子里每个角落寻找那个走没了的姑娘。

  她在哪里?

  “整天无精打采,晃晃悠悠,你身体没有不舒服吧?”杜勉问我。

  十五

  一个早上,杜勉出门了。

  一墙之隔的女子和“哑铃”男人吵了起来。“丁零哐啷”,我听见他们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后来似乎还不过瘾,“丁零哐啷”,好像把砸破的东西捡起来又重新砸了一遍。

  “我要把这个房子烧了,我真是受不了你啊!”哑铃男人声嘶力竭。

  在女人悲伤绝望的哭泣声中,我逃到了屋外,加入了踢皮球的孩子们中间。我飞起一脚,皮球滚了很远。

  “谢谢,给我们踢回来。”孩子们冲远处一个人大声嚷嚷。

  我的身体像是被电击了一下。就是她,那个在马勒曲子里走没了的女人。她温柔一脚,将球踢给了我们,还给了我们一个微笑。

  我一阵难过接着一阵惊喜。

  回到小屋的时候,隔壁已经停止了战争。

  “吱嘎吱嘎”,我又听见他们的床没完没了地响着。我和杜勉一样,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一小会儿。

  “操”,我也这么说了一句。

  这是我来北京后说的第一句脏话。现在我再次回忆起这个细节,隐约感觉到了某种异样。

  十六

  我和杜勉失去联系已经很多年了。那年他出完专辑后毫无反响,就突然失踪了。一个朋友说曾在D城见过他,说他在……这个,我不太相信。

  我总是会回忆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他打一辆黄色“面的”把我从地下室旅馆里接出来;从柳荫街骑车到劲松一个朋友家里,给我借来一床被子;我们去西单首都影院看《阳光灿烂的日子》;每天一起去食堂等待开饭。

  我记得他的生日是6月14日。

  十七

  6月14日那天傍晚,我和杜勉走去学校门口的饭馆吃饭,庆祝他生日。突然我感觉眼前一黑,又一亮。看?她在马路对面正往学校走。空气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我推到马路对面,使我站在了她的面前。杜勉站在原地迷惑地张大了嘴巴。我就像是一个全世界最笨拙的马路求爱者。

  “你站住!”我紧张的语气,有点像小儿书里警察发现特务。

  “干吗呀?”她一惊。

  “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啊?”

  “我,我忘了……”

  我们就这样僵在那里。

  还好杜勉及时从对面走了过来。“请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今天是我生日。”杜勉替我打了圆场。她迟疑了一会儿,便答应了我们的邀请。

 

小说时间·不要留我陪你过夜(节选)(7)

  十八

  “你们看上去哪儿有点像!”饭桌上杜勉突然放下筷子,瞪大了眼睛。听杜勉这么一说,我们也看了看对方。

  们各自作了介绍。

  她叫苏禾。是某所艺术院校的教师,现在在这里进修,两个月后就要结束学业离开北京了。

  她还说经常路过我们的小屋,早已熟悉了我们的歌声。

  “你们先回去吧,我得去看一位朋友。”吃完饭,杜勉对我说。我知道杜勉的好意。但他离开时意味深长地给了我一瞥,像是给我提了个什么醒。

  十九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手握在了一起。暮色中我们走进学校,听见路旁有人故意咳嗽了几声。

  “杜勉真的是歌手?”苏禾坐在我的床上。

  “是啊,他最近正在录专辑呢。”

  “他一点儿也不?歌手,倒是像……”她没有说出来像什么。

  突然她哼起了一句调子,此调调似曾熟悉,想了半天,原来是自己写了一半没写完的歌。

  “那天我看见你从一辆黄色“面的”下来,是5月3号吧。”她问我。

  啊!原来她见到我比我见到她还早!

  “那天我看见来到我们学校,感觉和我那些同学不太一样。以后每次路过你这儿就故意走慢一些,有时听到你在唱歌。”

  很快地,我们很自然地吻在了一起。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柔软惆悒的女子,竟然会有如此之大的热情和力量。她将我吞噬,将我融化,让我快乐,令我疯?,我甚至体会到了一种类似被虐待的快感。漫长得仿佛历经了一个世纪。

  “快说,快说,说你爱我!”高潮逼近的时候,她命令我。

  我说着,并且一直重复着,就像一个听话的士兵。

  我们很快乐,可一直泪流满面。

  风平浪静之后,突然我发现,我们怎么躺在杜勉的床上?是我有意报复?还是被汹涌的爱欲之潮荡漾过来的?

  不管怎么样,我得赶快整理好现场,千万不要让杜勉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二十

  去年我的朋友“美好药店”乐队的主唱小河和几个行为艺术家在东高地的“大幕酒吧”搞了一场行为表演?我和几位朋友前去捧场。

  那次参加的人空前得多,组织者包了一辆大公交车在前门大栅栏那儿等。上了公共汽车,坐在后排的一个人使劲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猛回头。

  “你是麦巴吧!看你好半天我不敢认。”是一位戴眼镜学者模样的人。

  “你,你是……”好半天我才认出了他,一位颇有名气的艺术评论家。

  “你很厉害呀!当时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研究生都被你搞定了。”他笑着说。

  “真不好意思啊,”我说,“那时候你们班上的男同学,见到我都恶狠狠的,我真害怕你们会揍我一顿。”我又想起了当时的一些情景和黑?街角那些令人恐惧的咳嗽声。

  “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不过我们班里的男生都说,麦巴这小子太张狂了。”

代后记 字吸,歌呼:我的故事(1)

  小时候我是一个非常害羞的人。我曾为此深深地苦恼过。希区柯克在回忆录里也说自己是个很害羞的男人。他说,小时候养成的这种性格很少会在长大后失去。我感同身受。因为直到现在当我遇到一些人事,依旧会感到害羞。只不过,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为此而痛苦而不安了。

  我不知道最初“音乐”是怎样走进我心中的。也许是母亲无意间的一句哼唱,或是藏在姐姐抽屉里的一只口琴,又或是青鸟掠过芦苇飞去空中的几声鸣叫,要不就是天井里雨水的滴答滴答声……总之,在我很小的时候,当我感到孤独和不安,这些声音都能为我带来宁静和安慰。

  小时候我最喜欢和奶奶在一起。奶奶总会讲很多久远的故事给我听,现在想起来有如神话,让我着迷。有时奶奶还没讲完我就睡着了。只不过在梦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并没有睡着,只是跑进了奶奶讲述的故事里。醒来后,我会把梦里的故事跟奶奶的故事合起来,讲给奶奶听。这是不是我最初的“创作”呢?

  奶奶也时常带我去她的菜地,她一边忙活,一边教我读《三字经》。奶奶13岁的时候就做了爷爷的小媳妇。爷爷的爷爷(我的太太公)是私塾先生,虽然那时候女人无缘入学堂,但近水楼台,奶奶耳濡目染了不少。“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伴随着山间微风、流水潺潺、果菜芳香、虫鸣鸟叫,奶奶一句句用家乡话读着,如今回忆起来,是最美的乐音。

  除了和奶奶在一起,我快乐无忧,别的很多时候我是局促不安的。但凡家里来了一个亲戚或外人,我就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我不知道这个要命的性格是怎样形成的。我总听到有人议论,他们说老钟家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啊……我知道,相比哥哥和姐姐的聪明漂亮,作为老幺的我是又难看又愚笨。那时还有人恶作剧戏弄我,说我不是我妈妈亲生的,是捡来的。我一度信以为真,常常独自伤心自卑着。

  现在我想,在人生旅程中,有那么一段自卑的经历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我相信他们说的,童年生活是我们一生的全部基础。在那段孤独的岁月里,心灵反而获得了自由的伸展和无尽的想象,而这一切都将予我一生的馈赠。而今,我童年的那块石头,已被时光的流水冲刷掉了棱角,在我的记忆河岸上熠熠生辉。莫里亚克说:在我所有的作品里,都有个童年的梦,它有最初的孤独和亲吻。

  小学五年级那年,父母去香港探亲回来,舅舅送给我们一个双卡录音机。母亲除了带回一些婺剧、越剧和黄梅戏之外,还带了一盘邓丽君的磁带。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遇吗?从此,我的心里多了一份迷恋和牵挂,一放学就飞快地跑回家里。录音机放在家里的五斗橱上,我就傻呆呆地趴在上面,着魔般一遍遍地听着。一天,我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找一个空白磁带,胆怯而小心翼翼地按下录音键,把自己的歌声录了下来……哥哥听后,夸我:风,不错啊,有当歌星的潜质!

  而在邓丽君的歌声里,我最初的情爱之门仿佛也被打开了,我悄悄地爱上了录音机里唱歌的这个神秘又亲切的女人。跟着她一遍遍地唱着:海边掀起浪涛,激荡了我的心,记得就在海边,我俩留下爱的吻……(《襟裳岬》)。所以,当我1995年到了北京没多久,某日听到邓丽君小姐去世的消息,简直心都要碎了,很快回想起小时候趴在五斗橱上的那些孤独的时光……
 

代后记 字吸,歌呼:我的故事(2)

  1995年到北京之前,我在南方某乐团当一名吉他手。现在还会回忆起那时在乐团和大伙儿到处走穴时,那些插科打诨的时光,美妙又感伤,一如贾樟柯《站台》里面的一些画面。只是后来渐渐地,就不满足于只给歌手们当一个伴奏乐手了,心里滋生出许多情感与想法想要歌唱想要表达!而身处温柔之乡,时时都有一种在 “堕落”、在“老去”的感觉……

  正在这时,横空出世般,北京出现了“新音乐的春天”,窦唯、张楚、老狼、郁冬……一股充满个性和自由的音乐春风吹遍了祖国各地,给我带来了清新、惊奇和希望。于是就开始了最初的音乐创作,情感欲念就此随着音符从心里流淌了出来。

  有一天,我正在宿舍里发呆,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提琴手吕鸽闯了进来,他兴高采烈地扬?手中的一张火车票:“小钟,你明天就动身去北京吧,我爸爸去北京开会,我叫他也给你买了一张车票……”

  仿佛一段乐曲的突然转调,我突然有些晕头转向,就这样被命运推着向前走去。第二天,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跟随着吕鸽的父亲唐突而犹疑地踏上北去的列车,犹如卡夫卡笔下那些跌跌撞撞、身份不明的人。我记得,只是无意间和吕鸽说起过,我不想留在乐团了,有机会一定要去北京发展。但这只是一个良好的心愿,我从未想过有天它会真的付诸实施,而且想要快速从早已习惯的温柔之乡抽身逃离,好像也并非易事啊……

  家人、?友和领导、同事们在很长时间内都不知道我去了哪儿,这个内向、腼腆、优柔寡断的家伙怎么无缘无故就突然消失了?一时间议论纷纷,猜测不断。大家知道吕鸽跟我关系好,就向他打听我的下落,他开始还装糊涂说,不知道啊!是的,连我自己都不曾料到此事的发生,就如同一个梦。到京一两个月过后,稍稍有所稳定,我才逐一写信、打电话给家人、朋友、领导,报了平安,并请求原谅!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有一天在清醒和沉睡之际,我看见,当年的吕鸽冲我神秘地笑了笑,厚厚的镜片下那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善意而狡黠的光芒。

  

代后记 字吸,歌呼:我的故事(3)

  我的再一次神秘消失,是在2001年,那时在北京已将近7年了。在这些光阴里,喜悦和沮丧,欢乐和痛苦,希望和绝望,相互交织,如影随形?还记得1995年的春天,攥着那张“命运的单程票”到了北京之后,每天拿着自己的音乐作品,到各个大、小唱片公司毛遂自荐,风尘仆仆,不知疲倦。

  后来在正大唱片公司,遇到了正在给孙悦做第一张专辑的音乐制作人鞠鹏先生,他听过我的歌之后,非常喜欢,要我留在公司上班,并承诺恰当的时候给我录制唱片。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太幸运了,初来乍到,就遇伯乐。我兴奋难控,压住颤抖的嗓音问他,那我的工作,主要是做什么呢?他说,你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早一来就知道了。

  第二天到了唱片公司,我才知道鞠鹏安排我做的工作是每天接待?我一样的自荐歌手。初始,我断然以为像我这样贸然、盲目闯京的歌手不会很多,我可以很悠闲地读小说,写东西。没料到,当我坐上鞠鹏给我的这个“宝座”之后,我简直傻了,怎么回事啊,流浪自荐歌手络绎不绝,就像农贸市场似的,他们虽然窘困不已,但一个个看上去都自信满满、不可一世,都觉得要是唱片公司包装了他,一夜之间必然红遍大江南北。

  几个月之后,鞠鹏终于跟我签了一张唱片合约,当时我兴奋地围着新街口跑了两圈,以为自己的音乐梦想就要实现了,但事情并非想象得那样完美,很长时间过去了,专辑依旧没有进展,我又有些颓丧?。后来通过朋友的介绍,去了一家酒吧,开始了驻唱生涯。

  如今,鞠鹏已经不在了,但我总会想起他对我的赏识和关爱。那时候初到北京,怯生生的,在去了一些唱片公司,遭到冷遇和搪塞后,唯独他给了我信心和鼓励。当时若不是他留住我,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北京。虽然他并没有给我出专辑,但我已是感激不尽。

  在酒吧唱歌这期间,结识了一些新朋友,也感觉到生活从此变得鲜活了起来。白天在住所写的歌,晚上就到酒吧唱给大家听,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当时几个体育大学的学生,特别喜欢我的音乐,知道我来北京一直住在地下室,?叫我去圆明园体育大学,和他们一起住。我心头一热,就搬去了。体育大学离唱歌的酒吧很远,晚上8点唱歌,我基本上下午4点钟就得出门,因为酒吧在西单,要倒三四趟公交车,而且我总是会迷路。(在迷路的过程中,有时感到焦虑,也有时候好像很享受,深陷其中,仿佛故意走错方向似的。)但即使这样,我还是很开心,每次出来,都带一本小书,一路看着,一路幻想、回忆着,把这段路程当作一段小小的旅行。晚上唱歌结束已是很晚,所以只能以飞奔的速度才勉强赶得上末班车。那时候夜晚的北京,人和车都很少,我总是注意到路灯下那个和自己一起奔跑的?独的影子。

  去年我发行了新专辑去南方某城市演出,在唱歌间隙,有人捧着大束的鲜花上台献给我。虽然已经过去15年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们俩。他们就是当年留我住在宿舍、给我饭菜票、听我唱歌的体育大学的学生,如今他们都已经是体育局的领导了。他们在报纸上看到我要来演出的消息,早早就准备好来看我。

  我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唱着唱着歌,从前那些流逝的岁月就在脑海中浮现。那时候,他们白天上课,我就一个人待在他们的宿舍里,弹琴、看书、怅惘、憧憬、无奈……我记得,有一天下着滂沱大雨,我的心情似乎也变得潮湿?比,突然我发现他们的桌子上刻着一首小诗——

  你说你要走了,

  去寻找远方的阿波罗

  你说,你送送我吧,你是我

  唯一的朋友

  我不送你,你回来的时候

  再大的风雨,

  我也会去接你

  你哭了?

  为什么啊?

  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

  看孩子们打仗

  好吗?

  在雨的歌声里,轻轻读着这首诗,一时间,虽然感觉前途风雨飘摇,但诗里特有的一种柔软的力量充满了我的内心。从此,这首诗住在我的心里。平凡而朴素的语言里埋藏着深厚而绵长的感情:你走的时候,我不送;你回来的时候,再大的风雨,我也会去接你……

代后记 字吸,歌呼:我的故事(4)

  也许诗歌和音乐一样,很多时候,你没办法说明、理解它,但更多的时候,你一定全身心都能够感受到它,它向你轻轻地试探着、碰触着,然后占据着你的心……你由此升起的心灵喜悦和身体颤抖仿佛天地间一花开。

  那天我演出的时候,和他们回忆许多如风往事。突然想起有这么一首诗歌,在年少的“滂沱大雨”里,曾经给了我无限的力量和温暖。虽然那么多年没有读过它,但那晚我居然一字不差地背诵给他们听。他们满眼都是泪。

  朋友们说,每次我演出的时候,听众总是女性居多,他们觉得我肯定经历了许多爱情和风花雪月,不然为什么写的歌曲如此受女性喜欢。其实不然,也许我的男性歌迷大多都比较内敛文静,总是默默地聆听和支持,不像有些演唱会现场的观众那么歇斯底里的疯狂。但是,我在创作中,的确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女性的迷恋与爱慕,甚至崇拜!因为我在她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包容与温暖,然而又是如流水般洁净精微,时常洗净了我身上的多余和不堪,引领我如在梦中一样飞起来。

  清代大儒辜鸿铭说,一个民族的女性正是该民族的民族之花,是表明该民族文明状态和程度的象征之花。而我读过《易经》之后,对坤卦的喜欢尤胜过乾卦,那些代表坤卦的经义和爻辞:厚德载物、含章可贞、黄裳元吉、括囊无咎……潜移默化地进入了我的生命里,使我懂得了谦卑、敦厚、节制和含而不露的美德与力量。

  印象颇深的是,那时候一个女孩去酒吧听歌,喜欢上了我。她是北京人,一个漂亮的护士。有一天晚上,她带着她的姐姐和众朋友来到酒吧。我知道,众人名义上是来听我唱歌,实际上是替她把关,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隔天,她愉快地告诉我,她姐姐及朋友都对我印象颇好,尤其对我的歌声大为赞赏。但很快,她又问我,能不能答应她一件事,她说,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去酒吧唱歌了,我同家人商量好了,你先学开车,等考到本了,家里给我们买辆出租车,你开。

  好在我当时我意志坚定,不然,其结果是:偌大的北京城多了个出租车司机,少了一个民谣歌手。事隔多年,每当我回忆起这些,好笑也甜蜜。我知道,这其实也是爱的一种方式,她看到我作为一名“流浪歌手”有如浮萍无根漂泊,只是想以她最大的能力,让我在北京过上踏实、舒心的生活。实际上,当初许多和我一样为了寻找梦想出走家乡的同行,时隔多年梦想破灭,都各自打起了退堂鼓,为了生存,纷纷进入了不同的生活流域。

  当然也有当时和我一起唱歌的,早已名满全国了,比如“羽泉”组合的陈羽凡。因为当时我们唱歌的酒吧,是全北京唯一一家原创音乐酒吧。所以,也经常能在那儿遇到一些“高手”,如今最具影响力的民谣诸将都曾在那里演出过。

  羽凡家住公主坟那边的海军大院,他常带我去他家,一起写歌、唱歌,探讨“爱情”。他还以命令式的口吻叫我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看书,他则下楼买菜,回来进厨房,一直忙到香喷喷的饭菜端上饭桌的时候,才亲切地叫一声:“阿钟,来吃饭啰!”有一次,我们通电话,也许是电话串线了,乱哄哄吵闹闹的,他以为电话那头的我被人欺负了,马上撂下电话,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我身边,见我安然无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些,都令当时身处异乡、缺乏安全感的我感到无比的温暖。

代后记 字吸,歌呼:我的故事(5)

  来酒吧听歌的人形形色色,有学生,公司职员,媒体人士,生意人,真假大款……慢慢地就拥有一些喜欢听我歌的朋友,只要是我唱的时间,他们就来听歌,并且真诚地和我说,我的歌给他们带来快乐和美好,并且鼓励我继续创作歌唱下去。另有一些做生意的老板借着酒劲,拍着胸脯跟我说要给我投资出专辑!更有甚者,直接叫我辞掉酒吧的驻唱工作,马上办一张银行卡,一周内打20万来,叫我休养嗓子,准备录专辑。

  我毫无经验、一身稚气,相信了他们的话。仿佛没理由不相信啊,走进他们的豪宅,放眼望去——富贵逼人,女眷无数,名车宝器,挥金如土。如此阔气,投资一张专辑不是小菜一碟吗?而且他们表现得那么看中我。我傻乎乎的,仿佛又看见了希望在前方向我招手。于是我强忍无聊,放下自尊陪他们喝酒,为他们的朋友聚会放声高歌助兴。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回想起这些事情,都感觉到有一种“三陪女郎”那样的无奈和辛酸。

  后来才知道这些大款们往往都是酒后狂言,只是为了图一时之快罢了,真到关键时刻便开始找各种理由推托。想起了那些个为了“前途”而“出卖”自己的日日夜夜,一种被欺骗和伤害的感觉填满了胸口,羞愧难当,如同失去了操守。关键是,我真的辞去了酒吧唱歌的工作,生活又再次陷入了困顿,这些大老板啊!

  然而,幸运的是,不管是什么样的遭遇和经历都会丰富自己的心灵和创作。不管音乐道路坎坷几许,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是阅读。无数个失去信心、彷徨无助的日子我大量地读书看电影。卡尔维诺、卡夫卡、博尔赫斯、费里尼、伯格曼、加缪、特吕弗、布努艾尔、弗罗斯特、法斯宾德、塔可夫斯基……这些大家朴素而高贵的艺术气质,使我迷恋,他们的作品丰富而单纯、厚重又轻盈,人性的美好和缺陷在他们的作品里表露无遗。他们深深地熏陶、影响、改变、塑造着我。

  和大多数我的音乐同行不一样,他们往往会听很多很多音乐,在不同风格的音乐里寻找自己的创作灵感。而我的大多数灵感却来自文字和电影,但凡读到一篇好文或看到一部电影,都会激发我无数的音乐灵感。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许多朋友都说我的歌很有画面感,在音符的流动中,电影般的画面浮现于眼前。当然我在那些优秀的文学、诗篇和电影里也同样感觉到音乐一样的神秘和流动。

  这时候,机会又像春天的鸟儿一样飞来了。1999年通过好友李健的引荐,结识了大名鼎鼎的乐坛操盘手宋柯先生。当时他经营着著名的麦田音乐唱片公司,手头拥有朴树、老狼这样的优秀歌手。

  那是在清华大学举办的“纯真年代”音乐会。当晚歌手、乐队众多,规定每人演出二至三首作品。也许是学生感觉到我的创作与惯常听到的校园、港台歌曲不太一样,有非常独特的个人风格,总之我也没有料到他们会如此热情和兴奋,连着唱了五六首歌曲,全体观众还齐声高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不让我下台,学校领导见气势不对,照此下去场面将难以控制,直接上台拔掉舞台上的电源……

  当晚宋柯也在座,对我极为赞赏,跟我说,我的音乐气质与“麦田”的风格颇为贴近,希望我的第一张唱片由他来给我做,但由于一些原因,他无法明确具体时间。要是信任他,就等着他……

  由于有过前几次的梦想破灭经验,这一次我没有非常激动。但“麦田音乐”名气口碑皆有,我和朋友们都非常喜欢,能得到此公司老板的赏识和青睐,我还是非常开心,心里又滋生出一些憧憬和信心。

  在我心里一直对“麦田”两字情有独钟,它既是厚重的现实亦是诗意的想象。我还认为这两字包含很多我喜欢的意象:朴素、温暖、诗意、孕育、播种、梵高、乌鸦、收获、星风雨露……所以,我想这是冥冥之中自己和“麦田”的缘分吧。于是,在宋柯叫我“等他”的这期间,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其他唱片公司抛来的橄榄枝,犹如一个痴情者将身心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了对方,满怀希望地期待着。

  开始也并没有想过宋柯会让我等多久。我是个害羞、对许多事情都觉得不好意思的人,所以过了很长日子了,我也没有跟宋柯打电话,问他签约与录唱片可有提到议事日程。我总是想象着,突然有一天电话响起,一看是宋柯,然后听见他说,小钟,来签约吧。

代后记 字吸,歌呼:我的故事(6)

  可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过去了,毫无动静……我又变得焦虑不堪,甚至连书都读不下去了。终于有一天,我拨通了宋柯的电话,甚是不好意思地说,宋柯,我是小钟,我的事有什么进展吗?电话那头宋柯说:小钟啊,你等等吧,好吧,好好再写写歌。于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好吧,就这样,挂了。

  后来,又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每每我鼓起勇气打电话问宋柯,他还是那句话,叫我再等等。重复着,重复着……时间漫长难熬,可很快,又是两年过去了,到了2001年的春天,我彻底变得心灰意冷,甚至对自己的人生也充满沮丧和怀疑,空落落的。我打算放弃了,离开北京。

  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当年,在2001年的春天,我怎么会选择去陌生的青海。也许是早在诗歌、梦境和朋友的描述里就对那片迷人的土地产生了向往吧。或者,骨子里一直对原野、牧歌、羊群、迁徙和流浪怀着亲切与激情,梦想着有一天做一个孤独又自由的牧羊人。总之,当时我想都没想,就买了一张开往西宁的火车票。

  这一次是北京的朋友们感到不解和疑惑了,小钟这家伙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虽然我以前总是玩“失踪”的游戏,但只限于在朋友们的聚会、酒局里。而这一次,他们觉得问题似乎严重了,于是开始议论纷纷,猜测不断。有一个自以为是的朋友,叫刘小六,他当着很多人说,小钟肯定是跟一个女人私奔了。

  以往我每次出门旅行,总是带着乐器,一边走来,一边写。因为旅途中总会出现料想不到的奇遇,灵感随山花开放,同溪流奔腾。然而这一次,我什么也没带,只背了一个书包,带着随身的日常用品,轻装上阵。我将乐器歌谱尘封起来,想着往后两不相见了。

  然而,命运仿佛始终跟我开着玩笑,我坐地铁去火车站的时候,正好听见一个地铁歌手唱着一首我无比熟悉的歌曲。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心想,这怎么可能?可是,他唱的的确就是我在1995年初到北京时创作的《再见了,最爱的人》,只不过他比我演绎得更加高亢而悲伤,我几欲落泪。此时此刻,听到这首自己写的告别的歌,我不禁欷歔,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这次真的要和自己来一场彻底的诀别了。

  那时候虽然这首《再见了,最爱的人》还未被水木年华组合翻唱,被很多人所熟悉、甚至一度成为KTV的热门歌曲,但由于我每天都会在酒吧唱这首歌,有时应客人的要求,一晚甚至唱好几遍,一唱好多年。所以,这首歌以口口相传的方式,在小范围内就流传开了,也许这正是民谣音乐独特的魅力吧。但在那个我即将“离去”的特殊时刻,听到这首歌,除了揪心、难过、想哭,还把自己给惊吓到了,于是逃也似的离开,跳上了开往西北的列车。

  录音?代宁,他初到北京的时候,也做过地铁歌手。他告诉说,他也早就会唱这首歌。有一天,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当时他唱两首歌最能赚钱,其中一首就是《再见了,最爱的人》,只要一开口,人就呼呼地围上来了……

代后记 字吸,歌呼:我的故事(7)

  初到青海,独自一人游历了美丽的青海湖,海子诗歌里的德令哈,向西而流的倒淌河,法乐声中的同仁隆务寺,神秘的察尔汗盐湖,还有都兰热水吐蕃墓葬群……

  阳光灿烂,晴空如洗,极目所眺,一览无余……我的心随之明朗轻快了起来,从前的困惑、阴霾仿佛随风飘散。一日,我流连在祁连地区一片辽阔肥沃的草原,心情荡漾,好似脱离了现实人间。待到倦鸟归巢、天色变暗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迷失了方向,但此刻竟然毫无恐慌之感,沿着心里的方向,朝着前方的一点光亮,走去。

  走了很久,走到了那处光亮,原来是当地牧民的藏帐。我本来想跟他们打听回旅店的路怎么走,无奈言语不通。但一对好心的牧人夫妇一眼就看出来我是一个迷路的人,热情地请我歇息,吩咐小孩端来奶茶。

  命运无常也精致。后来,是天意,是巧合?我走进了当地牧人的生活,如愿以偿做了一个牧羊人……

  与他们将近一年的游牧生活,使我领悟到平凡深处的人生况味。他们卑微而快乐,慢慢地经历着流水一样宁静的生活。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在这样“慢慢”的生活中,我跟随着他们一起日升月落,快乐劳作。无有希望,也就无有抱怨。但并非碌碌无为、坐等待死,而是遵从天地之法则,自然之规律,如同花开花谢一样默默而喜悦地活着。

  与大城市里人们普遍充满压力和焦虑的生存状态相比,也许他们活得更像一首“诗”。我时常回忆起与他们欢乐、跌宕、赶着羊群不断迁徙的生活。想着想着,心情就如同一首洁净无比的诗一样,飞了起来。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自己有什么好抱怨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我想我应该像一棵树的长成和一株花的开放那样去创作和歌唱,因为这一切首先应该是生命本身的需要,它应该是平和而快乐的。我开始怀念被我“丢弃”掉的一切。于是,我告别了青海,告别了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回到了北京。

  回北京后,我租住在后海宋庆龄故居附近的一个小小的筒子楼里,就这样,我开始安心地、慢慢地整理以前的音乐作品。我没有再去想,它们往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命运”,因为此刻我深深地体会到创作本身的快乐,有着山间涌出一股清泉般的清凉和畅快,一种无法言语的温柔和激情在体内荡漾、蔓延着。心里头时常涌现出一种如张爱玲说的“出去到日月山川里”的“无限”的心情……

  这时候我懂得了任何创作它不是你坐在书桌旁绞尽脑汁、无从下手;也不是刻意迎合、舍弃自我;更不是只写表象,不明其内,误导读者。我想起一位诗人好像说过,他从来不写诗,他只是散步至某条街道,偶然看见“诗”就在街角,他弯腰,幸运地把它捡了回来……这个行为看似即兴、普通、谦卑而优雅,但实际上,我想诗人他一定经历了人生种种:悲欢离合、清贫富有、磨难欢乐。而每一次的遭际,或苦痛、或欢愉,对他来说都是心灵的丰富和累积。只是他清静无为,含而不露。他通达洞悉人心乃至宇宙之深邃,所有“作品”还未书写,却早就了然于胸,要不怎么只有他如此有幸,不经意间就能捡拾到世间动人的诗篇?

  就在整理音乐的同时,我也开始了小说、随笔和短诗的创作。冬天,房间里没有暖气,呼出一口气,在玻璃窗上描一个图案,写下一个名字,凉凉的。每天清晨打开折叠桌子,给自己泡一杯热茶,插上电暖器,把它放在离身体的最近处。之后,就开始寂寞而自由的书写。

代后记 字吸,歌呼:我的故事(8)

  写着写着,浑身就热了起来;写着写着,感觉嗓子眼里有新的调息在蠕动;写着写着,那些如老歌一样的往昔又重新浮现于心头。博尔赫斯写到:“诗的前面是一页纸的洁白……”我深深沉醉在书写之前的洁白虚空里,也无比满足在书写之后的充盈自给中。

  就这样,在平静而欣喜的歌唱和书写中又过去了两年。2004年某一天,又是毫无征兆地,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通完电话,晕乎乎的,仿佛是从小说里跳出来的情节。挂掉电话,各种心情交织于心:兴奋、讶异、喜悦、漠然、幻梦、玩笑……我想每个人都不会想到电话是宋柯打来的。他告诉我他刚刚成立了新公司“太合麦田”,我现在可以去签约了。

  从1999年在清华大学我与宋柯初次结识,他许下承诺给我出唱片,到2004年与我正式签约,已经过了五年的时间。就像暗恋了许久的一个女子,在我已然绝望时,突然转过身来,对我说:我们好吧……

  到了公司,宋柯给我合约,叫我仔细看看,若有不妥之处,双方商量再做修改。我说,不用看了,我相信你。可就在我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还是一阵难过涌上心头,这些年漫长的“等待”的确时常令我觉得苦涩,于是我感到有些委屈,眼泪眼眶中打转。宋柯好像也感觉到我情绪的波动,他说,小钟,对不住啊,那么多年了,我知道你为了我这边,放弃了和别的唱片公司签约的机会……

  后来,他又叫财务工作人员给我厚厚的一摞钱作为唱片版税预付,叫我安心生活,随时做好录音的准备。我将合约和钱默默收好,放入书包。走回去的路上,恍惚看到路旁一些行将凋零的花朵,又重新露出生机,绽放了出来。

  一次参加周云蓬发起的民谣义演。演出前老周说:“小钟,你火了啊,我看见三里屯一条街上全是你的大海报。”我大吃一惊,公司的人都还没跟我说过呢,老周居然都看见了。隔天,我感觉自己心怀鬼胎似的坐公交车去了三里屯,一看究竟。还真是如老周所言,一条街的广告牌上全是我的单曲宣传海报。离开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两次,以证实自己刚才没有看错。

  同时期,经常有朋友打来电话,向我道贺,告知在电台里听到我的歌了;在机场和火车站的大屏幕上看见我的MTV了。偶尔会想,难道自己真的要火了吗,于是心头不免有一些莫名的兴奋。但很快就会找回平静的生活状态,安心读书、写歌、演出、旅行。

  专辑发行之初,公司企划了一个“全国百所高校巡演”的唱片宣传计划。于是我们马不停蹄地上路了。所到之处,受到青年学子的热烈喜爱。他们听惯了港台R&B和各种网络歌曲,我们这些没有经过过多包装,但质朴诗意的歌曲反而更能打动他们。我记得,巡演至烟台鲁东大学,当我唱到《麦田上的乌鸦》,突然,就像一阵旋风,一个大个子女生跳上舞台,当即将我搂住,毫无防备的我,强遭一吻!这一下,搞得在后台的我的助理和经纪人大惊失色,赶紧冲上舞台,强行将她拉走。

  在唐山大学演出结束,马上要离去的时候,却被要求签名和合影的歌迷包围得动弹不得,好容易冲出防线,杀出一条“血路”去厕所方便,不料厕所黑灯瞎火,刚要解决之时,黑暗中被人拍了一下,耳畔响起一个声音:钟立风,你好!能给我签个名吗?宛如一个恶搞的幽灵,吓得我尿都没了。我说,你怎么在这儿等签名?他嘿嘿一笑,说那边人多,我想你也应该会来这儿。后来这个怪学生还要求我在厕所门口昏暗的灯下跟他合影,我想当时我的表情一定是哭笑不得的。但是现在回忆这些来,感觉还挺美好。

  也许最初宋柯是想像“打造”朴树一样“包装”我,因为对唱片行业了解的人都知道,当年麦田公司只做人文和民谣的音乐,而我的音乐风格正好符合公司的气质。只是时代在改变,普通大众的价值取向也时刻在改变。就在我发行专辑的2006年,超级女声大行其道,红遍全国,宋柯很快将超女冠军李宇春收入麾下,这样一来,我们这些人文歌手便很快“失宠”了。

代后记 字吸,歌呼:我的故事(9)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自己还是非常幸运的。也感谢宋柯先生兑现了他的承诺,给我出版了第一张个人专辑《在路旁》。专辑发行之后受到了许多文艺青年的关注和喜爱。在合约未满期间,由于一直对文学和艺术的热爱,我组建了以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命名的乐队,开始了Livehouse及各大音乐节的演出。

  2009年,我与太麦公司合约到期,我又恢复了自由身,但这一次我不再迷茫,内心已形成了比较成熟、明确的方向,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那就是继续自己的“文艺民谣”。于是我在朋友的资助下,开始独立制作并发行了《疯狂的果实》和《私房歌:她为我编织毛衣》两张专辑。专辑发行后,展开了全国行旅演出,每一段歌唱和旅行,都在丰富着自己的文字音乐创作。在2010年我又出版发?了EP《那个晚上我把灯光调得比较暗》。

  在做一个独立音乐人期间,虽然辛苦,大小事情都得自己身体力行:录音制作、印刷设计、版号申请等等(幸亏这些年结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给予我倾情的帮助),但看到最后的成品完全是按照自己想法出来的时候,还是由衷的快乐。况且,还是有很多人因为得到它,而感到幸福……因为这些年来由于网络的普及,唱片行业的不景气,传统唱片的制作已经越来越不被人们所重视了,但我想不管怎样,我会坚持做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因为此刻的“不合时宜”,也许恰好是人们心灵回归的一个的讯号。

 好比广大乐迷都很熟悉的“十三月”唱片公司,在当前这样一个不太乐观的音乐环境里,还一如既往地坚持着我们本土的原创、民谣音乐,实属可贵,这无疑给无数爱乐人带来希望与慰藉,使心灵回归到最初的纯净。正因为“十三月”老总卢中强先生的特立独行和在如今这个商业时代已属罕见的“民谣情怀”感动吸引着我,加入了“十三月”唱片公司,我心中那些遥远而朴素的理想,又无比清晰地铺展在前方的旅程里。

  如今人们都想要寻找一种“慢生活”,而也许民谣是让人们回归到“慢生活”的最佳途径。因为民谣,它不仅仅是一种音乐形式,它更是?份情怀,一种气质,一种细水长流的温暖。是人们精神生活不可或缺的,而在如今这个快速又令人无所适从的年代,它更能给人们带来如同诗歌般的安慰。

  常有乐迷或记者问我,小钟,那么多年,你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我想,初到北京的头几年,我的确是在为某种理想而苦苦坚持着。但是到了后来,尤其是最近这些年,我就觉得自己并没有在坚持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无论做音乐还是写文章。因为,我早就把它们融进了自己的生命里,我经历了生活,当然也就经历了它们。

  如果说音乐是一种释放,那么文字则是一种吸收。它们如同白?与黑夜一样循环交替着。它们都是留住记忆、找回时间的最好方式。

  对我来讲,音乐和文字神圣也寻常,如同我的呼吸:字吸,歌呼。

  钟立风2011年3月03日—13日写于“乌鸦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