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wifi连网神器:《八千里路云和月(与正面抗日战场有关的那些事)》111-150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21:46:53
第111节

  对海城火车站,老北风采取的则是疲劳战术,也就是隔三岔五地就要去骚扰一下。那种骚扰还不是一般的骚扰,声势往往很大,每次都要以两到三千人进行包围,包围了也不往里面死冲(那样倒便宜日本人了),而是在外面吓人,反正不把驻守车站的日军吓到口吐白沫,决不退兵。

  人是最不经吓的,日军也不例外。次数多了,这帮人犹如惊弓之鸟,稍有个风吹草动,就得找地方先躲一躲。据说有一天晚上,海城附近有个村子里面请神汉驱鬼,放了一会爆竹,当时就把城里的“日本鬼”吓得够呛,还以为老北风又来拿他们寻开心了。
  最后一次进攻海城,老北风索性一把火把车站全给烧了,这下大家都别惦记了。
  好了,说过风格较为鲜明的辽南义勇军后,我们再来说说另一支义勇军。
  我有一个体会(完全是个人的):我们对自己身边非常熟悉的东西往往容易淡漠或不予深究,比如说国歌。
  几年前,我随一个团队在昆明的一座山上玩,看到路牌上有写“聂耳墓”,很激动,便想去探访一下。无奈那是一个扬旗排队的旅游团,同伴中文人基本没有,“骚客”估计也就只有我一个。对看一个死人墓,没人提得起兴趣(尽管他是无人不晓的聂耳)。我这人集体观念还是很强的,于是只好作罢。

  我对聂耳墓的兴趣主要来自于两点,其一,我这人爱假充斯文,比较喜欢人文的那套东西,比如说这里如果有一个划船项目,又有一个名人故居,给我选,我肯定选后者;其二,我从小就听说聂耳是被日本人害死的(后来知道并没这回事,人家日本还很欣赏他的才华,专门在他溺死的地方建立了纪念碑),觉得这事很离奇,或者说蛮有故事性。

  请原谅,从头至尾,我就没当他是国歌的作者看。
  因为那首歌真的是太熟悉了,熟悉到我们根本就不想了解它的起源,知道它的历史,体察它的精神。
  我想,如果当时我能够把歌的名字——《义勇军进行曲》在心里默念几遍,也许我的看法会有所不同。
  聂耳在创作这首歌曲的时候,一定是饱含深情的。因为歌中描写的其实就是一支真实存在过的义勇军:他们曾在东北“发出最后的吼声”,把自己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
  惟其真实,惟其感愤,惟其激越,才能传之久远,打动人心(“闻其声者莫不油然而兴爱国之思,庄然而宏志士之气”),否则,不能解释“红歌”这么多,为什么只有它才能成为我们这个泱泱大族的代表歌曲。

  这支义勇军,就是辽东义勇军。
  (287)

  在那个时代,辽东义勇军发展最快,风头最健,为各路义勇军之翘楚。
  吉辽地区的义勇军,都各有各的特点。比如说辽南义勇军,上层知识分子多,但中流砥柱却是绿林出身的老北风等人,辽西义勇军(黄显声等组织)呢,以警察为骨干,有部分绿林加入,而辽东义勇军,领头的则大部分是军人,绿林人物很少。
  辽东义勇军的诞生,与两个人有相大的关联,或者可以说,是这两个人从一正一反两个方向成就了它。一个是于芷山,原任东边道镇守使,“九一八”事变后没多久,便带着家当投了日本人。日军在攻占锦州的时候,关东军差不多全集结过去了,帮着他们看家的伪军,除了张海鹏,就是这个于芷山。
  另一个人是于芷山部队的一个团副,叫唐聚五。
  唐聚五是东北讲武学堂第6期步兵科的,比黄显声低3届。他是那一期的保送生,也就是不要考试就可以进去读书了,而保送人,就是张学良。有了这层关系,他跟黄显声一样,都属于铁了心准备跟着少帅干的东北军少壮派。

  刚开始,于芷山因为把不准时局方向,没有贸然投敌。但当唐聚五所在的那个团的团长投降了日军,他主动请求带兵予以讨伐时,于芷山却不同意。
  人微不一定言轻,匹夫亦能救国。一气之下,唐聚五便跑到北平去找张学良告状(那时关内关外来去还很方便)。张学良当然支持他,马上升其为团长,要他回去相机行事。
  可这个团长当的实在是晚了一点,因为等唐聚五回来就职时,他发现于芷山已经带着省防第1旅降敌了。他紧赶慢赶,只追回来2个营(省防第1旅第1团第1、3营)。
  但就是这区区2个营,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后来发展到了37个师(当时称为“路”),有24万人之多,成为义勇军中数量最多的一支部队。
  由此可知,如果东北军缺一个组织部长的话,唐兄是绝对可以胜任的。

  人多,不一定都能打仗,何况也没有这么多的武器可以供他们使用,所以辽东义勇军虽然声势浩大,但拿大刀长矛的比拿步枪的要多得多,基本打法也和辽南义勇军差不多,即围着铁路打游击,拦拦火车,炸炸桥梁,那是家常便饭。
  由于辽沈铁路被过于“关照”,南满线上曾连续发生重大交通事故,关东军甚至一度不得不考虑停止列车的晚间运行。
  除了进行铁路破袭外,辽东义勇军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火烧沈阳东塔飞机场(原属东北军)的飞机仓库,一晚上烧掉了14架日机,把日军飞行员心疼得直掉眼泪。
  对义勇军这种在自己家门口大闹天宫的做法,关东军当然不能不管,但苦于兵力不足,只能让于芷山的伪军先出马,给他打头阵。后者也不是省油的灯,趁势跟日本人要了一批上好的军火。
  让于芷山和关东军都没想到的是,这批武器拿到伪军手上没几天,就换了主人。
  (288)

  如同辽南的老北风爱把爆竹放在水桶里跟日本人玩恶作剧一样,唐聚五的辽东义勇军在对付于芷山伪军时也用上了这一招,而且更有创意。
  一是不用水桶了,用煤油桶,铁家伙一碰到炮仗炸得还要响还要欢。二是在一个固定地方放,效果不够逼真,要逼真,就得搞成动作片。辽东的这些人脑子真够好使的,他们找来了驴子,把铁桶系在驴背上。鞭炮一点,驴子马上吓得四处乱跑,听起来就好象很多人端着机枪在冲锋扫射一样。三是用来打“神经战”。辽东义勇军人多子弹少,舍不得用,晚上就拿这个在伪军耳朵边放,而且天天如此,乐此不疲,弄得跟义勇军打交道的伪军个个精神衰弱,萎靡不振,晚上不打仗的时候硬挺着,白天真打仗的时候却一个劲地要打瞌睡,结果当然不经揍。

  赖运输大队长于芷山所赐,辽东义勇军有好几支部队都鸟枪换炮,扛上了“三八式”。
  这样送法,关东军再有钱也受不了,于是便挤出一股兵力前去督战。
  伪军“贱”,日军“贵”,从日伪军的排兵阵容上也能看出来:伪军在前,日军在后。枪弹无情,一般来说,先死的总是前面的人。谁知道这些伪军打仗虽然无能,但保命却很有一套。义勇军的枪声一响,他们马上呼啦一声闪到了两边,就象事先商量好的一样默契。这可把后面的日军给害苦了,连找掩体都来不及,全都直挺挺地暴露在枪口之下。

  仅通化一战,日伪军就被打死1000多人,义勇军挖了一个超级巨坑才收拾干净。
  面对义勇军的燎原之势,关东军司令本庄繁头大如斗。
  如果克他这个“本庄”的就一个“北风”那还好说,问题是现在不止一个老北风,东西南北风,都一个劲地从门窗里刮进来,把他冻得牙齿格格作响。
  满洲真不好呆啊。
  刚刚解决马占山、李杜这些大牯牛,以为可以喘口气了,却不知从哪里又跑出来这么多义勇军,赶也赶不尽,扑也不扑灭,可怎么是好。

  当时关东军能调配的部队应该说也不算少,除铃木旅团(驻齐齐哈尔)、村井旅团(驻辽阳)以及吉辽两省的铁路守备队外,还有一个很能拿得出手的仙台师团(驻哈尔滨)以及临时客串的朝鲜龙山师团(驻锦州)。但把这些主力的非主力的部队加一块,往东北一撒,马上就不见影了,根本就不够用,依靠它们,只能勉强控制一些大城市和铁路沿线。稍微偏远一点的,就只能采取补窟窿办法。这边发现义勇军了,派部队到这边去,那边又有了,再派部队到那边去,赶场子一样地到处乱跑。

  等到占领哈尔滨,连赶场子都来不及了。哈市周围,除了李杜、冯占海余部外,也冒出了义勇军。
  看到关东军在守备上已经捉襟见肘,参谋本部决定增兵东北,实际当家的真崎次长为此大开了绿灯。
  在此期间,虽然朝鲜龙山师团已打道回府,返回朝鲜,但来了第8师团(弘前师团)和第10师团(姬路师团),一进一出,反而多出了1个师团。等到“一二八”淞沪抗战一结束,日本又迫不及待地把第14师团(宇都宫师团)调过来,这样关东军就破纪录地达到了4个师团。
  此外,关东军飞行队也得到了国内增派的4个中队,加上原有的5个中队,麾下共掌握9个飞行中队。
  给的人多,要求自然也水涨船高:不仅要打大的,也要打小的,不仅要完全控制北满,也要确保吉辽的“治安稳定”。

第112节

  那段日子,重压之下的本庄繁确实比较烦(繁),比较烦,比较烦。

  更烦的还不止这一件事,有人告诉他:李顿调查团驾到。
  (289)

  和原来预期的相比,调查团已经是姗姗来迟了。
  李顿一行是3月14日到上海的。按照一般行程,如果坐火车,几天后就能出关。
  事实是,直到月底,他们也没能到东北。
  游山玩水去了?
  确实绕了一下,去过湖北四川山东天津,但时间不是很长,主要是按照国联的要求进行中国国内情况的调查。

  那关内调查完了,总该在东北现身了吧。
  又过了大半个月,还是没到。
  这真是奇了怪了。我看《曾文正公家训》中,曾国藩从北京到湖南,一路上行行止止,也没有火车汽车出租车,半个月也到家了。怎么这个调查团如此之慢?
  调查团的同志们,再心不在焉,也不能这么应付差事啊。要知道,全世界的目光都看着你们呢(那时候的所谓全世界,主要是指欧美和亚洲的几个小国家)。
  事实上,调查团早就到了华北,并会见了“九一八”事变的当事人之一——张学良。

  可是到了山海关却被一个东西卡住了,出不去。
  这就是所谓的顾维钧的入“满”问题。
  按照国联决议,调查团委员以李顿为首,由英美德法意五国代表各一人组成。除此之外,为协助调查团工作,中日双方还要各派一人出任顾问。
  这个顾问有两个要求。一是不能是政府成员。也就是公务员不能要,免得你假公济私。二是必须在外交上是一把好手。否则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两个条件,有外交奇才之称、刚刚辞去外交部长一职的顾维钧全都符合,中国方面当然就选他了。

  谁知正要入“满”出关时,伪“满洲国”却意外地提出来,说别人都可以来满洲,只有顾维钧例外。
  在这个问题上,日伪其实纯属没事找茬。
  到现在为止,满洲国成立是成立了,可是热闹过后却发现无人捧场,也就是说没人愿意承认他们。
  本指望和第一站就到日本来的国联调查团好好说说“满洲国”的那些个事,可人家没好气地来了一句:满洲国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此时的“满洲国”就像那个戴顶帽子就想装人样的猢狲一般,只好涨红着脸,跑一边去了。

  郁闷啊,一定得想点办法才行。
  事情交给了伪满“外交部”。这个部门的一把手叫谢介石。
  他是台湾新竹人。
  当年跑到满洲来碰运气的,除了日本人、朝鲜人,还有台湾人。
  那时候的台湾人其实也就是日本人。
  这个好象有些不对。但我们不能用现在的眼光或思维模式来看问题。台湾割让那么多年,总督都换了好几个,而且客观地说,日本在台湾的治理还是不错的,也很注意收买民心。
  在这一点上,日本人要比蒙古人聪明多了。蒙古人即使是建立元朝后,在中原仍然是想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就好象这个家不是他的。日本人则不同,属于拨着算盘过日子、平时买个青菜萝卜都要记明细帐的那一类,虽然他一到中国大陆就会失心疯一样地乱打乱杀,可那是因为明知都不是自己的东西,糟蹋了也无所谓。
  台湾你试试看,锅碗瓢盆哪一样弄坏了,最后还都是自己买单。这种傻事他不干。
  我看到过一则回忆材料。说抗战胜利,台湾回归后,当地人发现来接收的民国政府并不像原先想像的那样好,很多人甚至都怀念起了日据时代。
  这恐怕是事实,虽然作为炎黄子孙,我们读了以后可能心里会很不爽。

  谢介石为了出来混,还把他的日本国籍改成了中国国籍——抗战胜利后,理所当然地被做为汉奸抓了起来,这是他当初怎么也想不到的。
  彼时的谢介石却是台湾人的偶像。因为台湾是个小地方,像他这样,能在外面做到这么大官的,还是第一个。据说,当时沿着他的“成功足迹”,跑到满洲来求“发展”的台湾人有成千上万。
  有着中国国籍,却有着日本和台湾情结的谢介石,当然不会向着中国说话。不过一般情况下,外交部还轮不到他说话。他的下属比他还牛。
  一般情况下,他得听他下属的——外交部次长大桥忠一。
  (290)

日期:2009-12-26 21:17:42

  在伪满州国,只要总长是中国人(或台湾人),次长是日本人,地球人都知道前者是摆摆的,后者才掌握实权。
  大桥认为,既然李顿调查团不把我们当棵菜,那就找借口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这样才能显得我们“满洲国”是个人物,也才能引起国际的关注。
  可是怎么给颜色呢?
  李顿调查团里的那几个“鬼畜”所代表的国家都不是好惹的。想来想去,就只能找中国人的麻烦了,而且顾维钧早在巴黎和会时就出名了,日本人对他也相当忌惮。
  为了不让顾维钧入“满”,大桥找了一个纯属莫虚有的理由,说中国顾问一来,就会干扰公正调查,对“新政权”(伪满)不利。
  真是笑话,那日本顾问不还一路跟着去了上海吗?
  大桥的说法是:你说的是日本顾问,我这里是满洲国,跟我们不是一家的。
  他的如意算盘,就是要让调查团知道一下,我们“满洲国”不是无名小卒,也不是摆着看看的,我们是有力道的,是独立国家,想不让你进来就不让你进来。

  如果这事办成了,李顿调查团再回去一宣扬,伪满自然就会倍有面子,不怕其它国家不承认。
  调查团团长李顿生气了。
  堂堂调查团的顾问竟然不能一道进满洲,哪有这种规矩。
  他马上找芳泽外相:搞什么名堂你们?
  芳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副很吃惊很无辜的样子:我们这是两个国家唉,他们不一定能听我的(“长春政府并非服从日本政府”)。不过您老先别急,让我想想办法。

  他装模作样地发了个电报给日本驻长春领事(伪“满洲国”的“首都”在长春),让领事通过外交努力,在两国间进行斡旋(指伪“满洲国”和中国政府)。
  其实他与大桥在这件事上一直有电文往来,后者想怎么做、目的是什么,都要一一向他汇报。
  你们就做戏吧。
  顾维钧在北平举行记者招待会,公开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是调查团的人,随团出关入“满”那是我的正当权利,决无动摇。
  对此,李顿代表调查团全体成员表示坚决支持:既然日本顾问可以随同调查团在中国各地进行调查,那顾先生同样也可以。如果他不能去,我们也不去。
  这下子大桥没话可说了,毕竟他不敢把调查团的人都得罪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在进入东北的路线上挑起了剌。
  调查团本来是要走陆路,即从北平直接前往东北。大桥提出来,陆路的不行,你们得走水路,乘船从大连进入东北。
  在伪满成立以前,大桥一直干的是领事,因此对许多外交细节都很注意。他提的这个要求,实际上也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
  走陆路,必然要出山海关,沿途“刁民”甚多,保不准得让调查团看到什么他们不该看到的东西。而如果走水路,这些顾虑就没有了。因为大连自日俄战争后就一直被日本占领着,“九一八”事变时也没打过仗,比较“经得起看”。

  对这个提议,李顿起初不同意,但当调查团一行乘坐专列要出关时,却被驻在山海关的关东军部队给拦住了,说只要顾维钧在火车上,他们就坚决不会让车开过去。
  眼看时间越拖越久,实在耽搁不起了,调查团只得同意日本政府通过“努力做工作”而达成的妥协方案,即由李顿率调查团经山海关走陆路,顾维钧随调查团的另一部分人由中国方面派军舰护送至大连。
  4月21日,调查团终于到达沈阳。
  看到顾维钧跟着调查团一齐出现在面前,大桥没皮没脸的劲头又上来了:我可是让姓顾的进来了,你们不得表示表示?
  “表示”的意思就是让他进调查团过把瘾。
  (291)

  作为一个英国绅士,李顿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在别人屋檐下,有时低低头也是必要的,就应承了下来。
  来到东北后,一开始调查团并没打算与伪满政权进行接触。但关东军马上就找各种理由和借口使起了绊子,折腾来折腾去,就是让你知道,在这块地面上如果不跟伪满打交道,绝对不让你有好日子过。
  在这种情况下,李顿才感到如果坚持不跟伪满打交道,这趟调查任务恐怕是难以完成的。于是他首先登门拜访了关东军司令本庄繁,并说希望通过他与“新政府”(伪满)取得联系。
  看到调查团已经知情识趣,改弦更张,本庄繁当然很高兴,乐颠颠地就帮他去找人了。

第113节
  接下来,调查团逐一会见了“九一八”事变时的日方主要当事人以及伪满包括溥仪在内的部分高官。

  在会见过程中,李顿始终只认真聆听而不轻易表态。
  几天之后,他基本理清了头绪——
  我们要解决的问题一共两个。
  第一, 日本“九一八”当晚的行动究竟是挑衅还是自卫。
  第二, 满洲国究竟是个什么东东。
  第一个是责任问题,这个相对来说比较好处理。不是有一个柳条湖吗,去看看现场就知道了。

  第二个才是关键,也是最棘手的,它直接决定着满洲问题该如何对待,如何处理。
  如果建立满洲国是东北人真实意愿的表示,当地人拥护它,那这就是中国的内政,国联不用插手,也插不了手。但假设后面还潜藏着不为人知的黑幕和猫腻,那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围绕满洲国问题的调查,一场看不见的暗斗已经悄悄布局。
  在这场暗斗中,为了揭露事实真相,一些勇敢的人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仅在哈尔滨,就有5名中国人、2名俄罗斯人、1名朝鲜人因向调查团递交请愿书而惨遭毒手。至于被逮捕、关押并受到迫害的则更是不计其数。
  睿智如李顿,恐怕也想不到日本人会如此疯狂地掩盖事实真相。
  为了演好这场假得不能再假的大戏,板垣和土肥原,一个在沈阳,一个在哈尔滨,可都是机关算尽,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有一阵,甚至连最善此道的老特务土肥原都忙得晕头转向,经常神经过敏。
  那个身为伪满外交次长的大桥没羞没臊,厚着脸皮硬是要挤进调查团,当然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更好地监视和阻挠调查团的行动。

  除了这个家伙以外,关东军还派来了大批警察为调查团提供“保护”。一夜之间,调查团的周围几乎都变成了警察的世界。
  在所住宾馆里,除了调查团的人,其实都是警察。旅客是警察,服务生是警察,连来收垃圾的都是警察。
  不爽,想上街?
  告诉你,街上也一样,凡调查团能接触到的,无论是商店老板,还是饭馆小二,甚至一个剧场卖票的,他们的秘密身份都可能是:警察。
  实在受不了你们,钻厕所吧,这样你们总没办法了吧。

  别做梦,没准旁边蹲坑的正在给你做记录呢。
  这些警察除了要“保护”调查团兼客串群众演员外,还得去那些“可疑人士”的家门口站岗望风,以防止他们跟调查团接触。所谓的“可疑人士”那也不是一点半点,凡是有两钱的中国商人大都划在此例(原因后面还要说到),所以到后来,警察都不够用,无奈之下,土肥原只好把一些土匪出身的人都找出来,扔件“满洲国”军装往他们身上一套:去,别闲着,给我放哨去。

  (292)

日期:2009-12-27 19:02:56

  有人怕这些有“案底”的人乱来。土肥原的说法是,从现在开始,这些人就是满洲国士兵了,他们就算犯了罪,也跟我们日本无关!
  令人发噱的是,这帮土匪还真以为“皇军”老人家要重用他们了,表现得十分敬业,让他们站岗就站岗,让他们盯梢就盯梢,眼睛都不带眨一眨的。就在李顿调查团离开东北后,他们还缠着土肥原给他们转正,说是再也不想当土匪了,要长期吃国家饭,干警察,把个土肥原弄得哭笑不得。
  满洲调查的焦点在哪里,李顿清楚,关东军也清楚。因此,一方是要尽力了解民意,另一方却是要拼命“制造”民意。
  民意也能“制造”?
  怎么不能。

  先是要去掉关东军痕迹,让调查团认为满洲已经是真正的“华人治华”。
  调查团没到沈阳之前,日本人就忙开了。原先满大街宣示“皇军军威”的标语都被刷了个干净,连日本宪兵队门口挂的木牌子都先摘下来,准备等调查团走后再挂。
  李顿一行无论是到沈阳还是哈尔滨,能够看到最多的人,除了警察,还是警察,而且清一色的不是中国警察,就是白俄警察(俄国人干这职业就跟印度人适合做巡捕和门卫一样),愣没一个日本人掺和在里面。至于当兵的,也都是伪满的中国兵,那什么日本关东军和宪兵队,就跟稀有动物一样,一般情况下绝难见到。
  他们都回日本去了?
  没有,哪能呢,都还在街上站着哩。只不过换了个马甲,披上了伪满州国的军装。
  皇军变成了伪军,尽管很委屈,但暂时也只能这么受着。

  就这样,还是出了娄子。
  在调查团刚刚抵达哈尔滨时,一个负责警戒的日本宪兵(当然是穿着伪军马甲的)忽然向调查团冲了过来,手里还举着一封请愿信。旁边的日本军警顿时都傻了眼,赶紧一拥而上,生拉硬拽,才把他拖到一边。
  一审讯,原来这个日本宪兵是朝鲜人。他见国联来调查东北,就想到自己国家的惨状,便打算趁这机会找调查团鸣冤叫屈。
  用他信中的话来说,满州才不过被日本占领了几个月,国联就这么重视。我们朝鲜被日本吞并二十多年了,你们怎么连管都不管?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能出这种事,真是防不胜防,可把老特务土肥原给累坏了。
  为了化被动为主动,他干脆也组建起了“请愿团”。
  当然,“请愿书”都是事先编好的,去的人只要签个名就行。除此之外,在见到李顿调查团后该讲什么,不该讲什么,也都规定好了。简单说来,就是只准讲“满州国”好,不准讲“满州国”坏,如果现场多说一句,少说一句,或者干脆不说的话,回来后枪毙!
  土肥原想想这样还不保险,声势不够大啊,于是又捉摸出了一个群众游行的点子。

  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管他是华人还是白俄,只要名义上跟日本人没牵连的,都被他赶到街上去游行。在日军的枪口下,大家迫于无奈,只好左手举“满州国”旗,右手拿“执政”画像(溥仪的),一边走一边高喊“满州国万岁”。
  此举就是要让调查团看看:这里的群众是多么“热爱”我们的国家——满洲国啊。
  到这里,关东军认为应该万无一失了。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还怕个甚?!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这号“聪明人”。
  在所有“措施”里面,土肥原们最自鸣得意的,大概就是把调查团所住宾馆围得犹如铁桶一般的警察了。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恰恰是这个地方,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大漏勺。

  (293)

日期:2009-12-27 21:04:00

  这些警察当然不敢用日本人。离调查团这么近,要是谁急了,一不小心来上一句“八格牙鲁”,那就全露馅了。只能用中国人,至多也要是白俄或者朝鲜人。
  在派他们前去执勤时,土肥原们可是都交待过“纪律”了。这些人当面答应得很好,一转身就都变成了东北版的“余则成”。
  身为基层警察,他们平时没少受日本人的气,而且都清楚地知道这个所谓的满洲国实际是个什么玩意儿。于是,不仅他们本人成了揭露东北真相的活证人,而且主动张罗,通过各种途径和渠道,巧妙地帮助调查团秘密会见了许多相关人士。
  在东北调查期间,李顿调查团共收到各方来信1500多封,其中多数都是通过这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警察们转交的。
  就是那些被硬赶过来的“请愿团”,也会趁日本人不在场的机会偷偷给调查团递话:别看那信,都是日本人胡扯或被他们修改过的,“并不代表我等本意”,……

  在所有调查团成员中,被关东军“关照”倍至的自然是中国顾问顾维钧。他是享受“星级待遇”的,每到一个地方都被警察看得死死的,不准他这样,不准他那样。其他人可以出门,他则哪儿也不能去,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旅馆里。
  至于想见见东北的中国人,那更是连想都不要想,提都不用提的事情。
  但顾维钧是什么人,那是老江湖了。这点小伎俩,在他看来,简直有些弱智。
  你们不是不让我出去吗?行,出去我还嫌不安全呢,有你们在这里保护我最好不过。
  不能走路,不是还有张嘴吗,搞外交的靠什么,就靠一张嘴。

  只能做住家男人的顾维钧充分发挥了他名嘴的作用。李顿告诉他,很多受调查的中国人不敢讲实话。他就向这位调查团团长面授机宜:“有人是肯,也敢讲真话的。”
  “谁?”
  “汇丰银行、花旗银行的那些中国经理啊,虽说他们是中国人,但他们都属于英美雇佣并保护的高级职员。日本人轻易不怎么敢动他们。阁下为什么不把他们请来呢?”
  李顿一下子茅塞顿开。
  搞调查这个东西,怎么提问非常关键,那是有很多道道的。

  对顾维钧十分欣赏的李顿采纳了他建议的很多调查问题。
  比如:当初到底是谁陪同溥仪到长春的?(可得出结论:土肥原)
  满洲国是谁发起的?(可得出结论:关东军)

第114节

  满洲国与日本究竟是什么关系?(可得出结论:前者就是后者鼓捣出来的)
  这些问题,虽然看上去都是一些细节,却都是最能够揭露伪满实质的一把把利剑。

  在满洲的这些日子里,李顿拨开云雾,逐渐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294)

日期:2009-12-27 22:02:50

  这个“满州国”来历不明,与日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说白了,实际上就是日本人弄出来的一个怪物。不仅如此,它在满洲还得不到当地中国人的支持,相当的不招待见。
  让李顿惊讶的是,在满洲,不仅基层老百姓不认可这个“满州国”,就连“满州国”自己政权里的中国官员也是一肚子牢骚,说自己就是日本人威逼和监视下的一个傀儡而已。
  对现状不满的,还有东北当地的企业家、银行家等中国富商(白俄商人也一样)。
  他们苦啊。自从“九一八”事变关东军侵占东北并建立“满洲国”后,他们就成了被绑票勒索的重点对象,而热衷此道的不是别人,正是以土肥原为代表的日本特务军警。
  东北的日本军警机构很多,其中有直接向东京负责的日本特务机关;有关东军和他所掌握的宪兵队;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类警察:“满州国”国家警察、市警察、日本领事馆警察、刑事警察、铁路警察。这帮人各管一摊,谁都不鸟谁,而且又都要搞创收,中国的有钱人便成了他们眼里的唐僧肉。
  有的富人今天被这个以“中国奸细”的命义招呼,明天被那个以“抗日分子”的理由传讯,大牢简直变成了他的另一个家。弄到后来,钱都被掏空了,还有不知道的部门急吼吼地把他列入敲榨名单呢。

  这类好事,一向善于帮关东军敛财的土肥原当然没少干,而且还干得十分“漂亮”。
  那会儿,来满洲混的,不光有中朝日,还有五湖四海的各种老外。
  一次,宪兵队两个日本大尉串通了两个老外——一个是宪兵队的老外(俄国人),一个是在特务机关供职的老外(没查到是哪国人),几个人联起手来出去敲竹杠。
  不幸被他们敲诈的“唐僧”是位洋行经理,拿的是洋钱,所以这回大发了,几个人一下子就拿到了18万(单位:美元)。
  完事后,按说大家都出了力,起码要五五分帐的,然而两个大尉却独吞了其中的16万,只给了俄国佬和特务老外各1万,而且名义还是“封口费”。老外知道这是日本人控制的地盘,再有想法也没辙,只好鼻子一捏,认栽了。
  毕竟多少也还到手了1万美元,不是个小数字,特务老外回去后还是很高兴的。

  可他没料到的自己到手的那点钱,很快就有人惦记上了。
  没过几天,日本领事馆警察找到他,让他拿8千美元出来,否则就要下令逮捕。
  老外当天就跑了。
  人家也不是傻瓜,这不分明是一副鸟尽弓藏、赶尽杀绝的架势吗?
  老外上头还有老外。日本特务机关是属机关长土肥原管的。这上级老外查明原委后,就来找土肥原,让他管管这种随意敲诈、无法无天的事。
  土肥原一听,果然大为光火:这两个笨蛋大尉,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呢,谁给他们权利把钱分给老外的,那可都是白花花的美元啊,我们关东军正缺经费呢,2万美元,啧啧……
  彻底无语。
  (295)


日期:2009-12-28 09:06:42

  逃路的老外没法子再追回来了。他就下令把俄国佬抓起来,花了一个月时间,逼着这个倒霉蛋把花剩下的9600美金又全吐了出来。
  宪兵队的两个大尉见状吓坏了,以为土肥原肯定饶不了他俩。还好,对于自己人,这位机关长是有数的。在他们被迫将自己的16万美元交出后,土肥原竟然如法炮制,也给了他们俩一人一万,然后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带着余下的那14万走人了。
  至于那个被关进局子的俄国佬,交出钱后还回宪兵队干活——白俄的工资不高,劳动力成本低啊。
  一旁的上级老外看得目瞪口呆。
  都叫“原”,但论眼光和头脑,这个土肥原还真的不能和石原相比,只可以用鼠目寸光来形容。他的师父青木和坂西要是知道徒弟这个烧包样,估计也只能在九泉之下苦笑了。

  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当时在关东军统治下的东北是多么混乱和不得人心。别说那些真正的抗日分子了,就是本来想息事宁人,过过太平日子的商人和普通老百姓,在这种情况下,也得被逼着造反。
  对于有注重民意传统的西方人来说,东北民众提供的这些情况非常重要。至此,调查团已对伪满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东东有了一定的认识。但接下来,李顿他们还想再约见一个人。
  对于李顿调查团来说,如果不能见到他,伪满问题还不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因为这个人不仅和日本人干过仗,弄得世人皆知,还曾参与“筹建”伪满,这样重要的一个见证人,调查团怎么能不见呢?
  这个人,当然就是西方人眼中的传奇人物、“抵抗将军”马占山。

  哈尔滨失陷后,马占山在震惊之余,终于下定决心,同日本人正式“合作”。谢珂等人一走,他就独自离开海伦,前往沈阳。
  此时离轰轰烈烈的江桥抗战仅3个多月。
  日本人对待别人的态度与众不同。如果你是一个弱者,即使你对他三拜九叩,他也不会拿正眼多瞧你一下,还会在心里计算着,怎样在你身上再多占点便宜,但如果你是真正的强者,并打痛过他,他反而倒对你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在日本人心目中,马占山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作为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出门,那是连“执政”溥仪都要亲自去车站迎接的(“令溥仪必须恭往车站迎迓”)。这可不是你高兴不高兴的事情,人家摆的就是这谱,谁让你是他的傀儡呢,须知,再大的傀儡也还是傀儡。

  马占山坐飞机到沈阳,到机场迎接他的,是架子比谁都大的本庄繁。
  所谓的东北伪政权“四巨头”:张景惠、马占山、臧式毅、熙洽,马占山打日本人最狠,排名却仅在与张作霖一同出道的张景惠之后,那个摇着尾巴的张海鹏张麻子忙了半天,连椅子边都没摸到。
  这么高的礼遇,要放在一般汉奸身上,非得做梦笑醒不可。但从本质上来说,马占山并不是做汉奸的材料,即使进了伪政权,仍然本色不改。
  (296)

日期:2009-12-28 14:02:33

  一样是对日“合作”,他和另外三个“头”的想法和目的就有差异。那三个是标准的“狗头”,就会冲着日本人摇尾乞怜,本庄繁和板垣说什么,他们答应什么,连个屁都不敢放。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有根骨头啃啃便知足矣。
  作为和张作霖差不多的一个人,马占山想要的,“狗头”们可能连想都不敢想,那就是至少要统治一方(黑龙江),也即在日本承诺“一无两不”(无领土要求、不驻军、不干涉内政)的条件下,实行江省完全自治。
  试想一下,如果可能(实力允许的条件下),他是完全会把日本人从东北统统赶走,然后自称“东北王”的。
  但他大大低估了日本人的欲望、野心和无信。
  前两点比较明显和直露,一个“九一八”事变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最后一点却极具隐蔽性,可以说欺骗了很多人(其中包括后来在珍珠港事件中吃了大亏的美国人)。

  当时不要说一般中国人,就连资深外交官都普遍不愿与日本政府打交道,原因就在于日本人说话做事心口不一,对他有利的他认,对他不利的,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就会矢口否认,缺乏最起码的守信承诺精神。
  土肥原不是亲口答应溥仪,让他做皇帝吗?结果呢,把人家骗来后就什么都不管了,说过的话跟放屁一样。板垣也一样,他对马占山承诺“一无两不”、江省自治,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目的是先把你忽悠进来再说。
  江省自治?怎么可能呢。
  照本庄繁、板垣他们的想法:那样的话,我们关东军不是白忙乎了,帝国军人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被授以伪黑龙江省主席的马占山有几个想不到。
  一是想不到会建立“满洲国”。

  马占山本来是想拉张景惠等三人一道宣布“联省自治”的,没想到日本要搞“满洲国”,并要求四人在“建立满洲国计划”上签字认可。那三个自然乖乖照办。
  “满洲国”与江省自治相去甚远,马占山大失所望,但人家拿枪指着,你敢不签?
  马占山没说他不签,他说自己病了。
  关东军当然没这么好骗,马上让日本医生过来看。马占山又是头痛,又是呕吐,可医生愣是没查出什么毛病,只好诊断为劳累所致,需要休息,没什么大病。
  没大病,当然还得来签字。
  马占山就是不签。
  签字笔都快塞到手上了,马占山说:不相信我是不是,我以人格保证,绝对认可。

第115节

  “人格”都拿出来说事了,没人能硬逼他了。
  其实马占山心里亮堂,白纸黑字这么一弄,以后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这字怎么能签。
  人格?那得看和谁在一起。除了强盗一样的日本人,就是一群点头哈腰的本地软蛋,还跟我讲什么人格。
  转身就跑齐齐哈尔当他的“黑龙江省主席”去了。
  二是想不到江省自治犹如画饼。
  马占山的如意算盘是至少先在江省称王,待机再起。这是他的生存智慧,如果从这个意义上讲,马占山后来声称他搞的其实是“假投降”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到齐齐哈尔一看,事情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简单。

  因为在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他能说得了话,做得了主,当得了家的了。
  本庄繁给他派了一个顾问,但凡江省军政事务,不论大小,都得通过这个顾问,马占山并不能擅自作主。更让他郁闷的是,这日本人个个都是地道的工作狂,八小时以内上班,八小时以后还上班,而且不管不顾别人是否需要私人空间,一有空就往马占山的家里钻,来了以后也不走,问这问那,把个马占山弄得不胜其烦。
  没有拍板的权力,“一无两不”和江省自治就等于空谈,马占山感觉自己被日本人结结实实地耍了一把。
  不久之后的一个任命,又差点把老马逼向绝境。
  (297)

日期:2009-12-28 18:59:50

  3月10日,伪满洲国任命马占山为军政部长。
  事实上,这个任命事前并未征得马占山的同意。
  军政部长相当于伪满的国防部长,听起来是个有实权的官。可日本人在后面操纵着,连“执政”都是摆设,一个国防部长又顶什么用。在马占山看来,这个任命最具威胁之处还在于必须去伪满“首都”长春去上班。
  我们大概都还记得,当年老蒋在南京开编遣会议,委任老冯为行政院副院长兼军政部长,阎锡山为内政部长,这二位当时就吓得要跑,其实原因都是一样,并不是嫌工资少待遇低,而是怕这样一来,控制不住自己的军队。这些江湖老手们个个心里透亮:手里有枪杆子,才可能这好那好,没了枪杆子,一切都白搭。
  放到马占山身上,道理也一样。在齐齐哈尔,毕竟天高皇帝远,自己的亲兵就在眼前,如果单枪匹马去了长春,不但从此更成笼中之鸟,而且能否再控制得住军队就很难说了。果然,没多久关东军就下发命令,动起了“编遣”马占山部队的心思。
  其实这问题对张景惠等三个“狗头”来说,就不成其为问题了,因为那三位本来就唯唯诺诺,不思作为,只要有高官厚薪就可以什么都不管。马占山何等样人,是根本不可能甘心给日本人当木偶差来使去的。

  怎么办?
  只有装傻充愣了。
  好在装傻这件事,对马占山来说,是先天有禀赋,后天很努力,早成精了。
  他把黑龙江军署参谋长王静修推出来,安排他担任军政部次长,并以次长身份到长春的伪满军政部代行部长一职,这样他本人短时期内就不用离开齐市了。
  到这里,你可能已经看出来了。在如何和日伪打交道方面,马占山使的两招几乎和当年的冯玉祥如出一辙。
  其实这也不奇怪。兵法三十六计,说起来不少,连篇累牍,真正实用的却没有几个,有一定的重复率实在不用太过惊讶。
  当然,计都是好计,具体使用效果就要看各人本事了。

  躺床上装病这招,老冯用过,老马也用过,老冯灵了,老马不灵。除了马占山装病的功力可能不够(也许是需要一点内功的),只能怪日本医生太专业了。
  而在弄个次长上去顶杠这一招上,结果却倒了过来:老冯不灵,老马灵了。
  老冯之所以不灵,是因为南京国民政府有规定,次长不能代理部务。
  老马之所以灵,则是由于伪满洲国的台子才刚刚搭起来,一切乱糟糟,没什么规定不规定的,次长代行部长职务,顺理成章,没人能提出异议。
  这一关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但马占山已经意识到:关东军需要的是一只听话的狗,如果自己不是或不肯就范,他们迟早会对你动刀子。

  三是想不到自己的处境会如此尴尬。
  马占山离开海伦降敌,这消息对枕戈待旦的三军将士来说,犹如一声晴天霹雳。
  那年月,当汉奸的多了,今天一撮,明天一撮,大家司空见惯,都不当回事了,反正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退一步说,要是他们不当汉奸都奇了怪了。
  不管怎样,我们还有一杆大旗,那就是马占山,他是永远不会倒的。
  江桥抗战,名动天下。马占山初到海伦,其声誉曾如日中天。不仅周围各路武装皆以能听其指挥为荣,就连江省的蒙古王公都愿意受他调遣:您老人家指哪,我们就打哪,您让我们上哪去,我们就上哪去。
  部队要招兵买马,第一天贴出章程,第二天全国各地要来投军的学生(当时称为“援马团”)、义勇军就挤破了街,把个小小的海伦城弄得热闹非凡。
  要人有人,要粮饷有粮饷(后者仅捐助就源源不断),这声势连关东军一时都不敢轻易上来叫阵,然而众人万料不及的事还是发生了:主帅一声招呼不打,就去降敌了。

  谁降也轮不到马老爷子这样的盖世英雄啊。
  众人惊诧莫名,面面相觑。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实在是太快。
  (298)

日期:2009-12-29 09:05:07

  长久以来一直支撑大家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所部顿时分崩离析。
  谢珂黯然离去,苑崇谷愤然进关,徐宝珍不辞而别,谋臣勇将一时星散。
  曾在江桥抗战中将小多门斩于马下的徐景德团已扩编为旅,此前作为近卫部队驻守于黑河。在获悉马占山投敌后,这支亲兵卫队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激怒之下,竟然把马占山的老家都给抄了(即所谓“黑河兵变”)。
  人心散易聚难,自此以后,那个曾在江桥令日军闻风丧胆的英雄集体再未能真正恢复昔日元气和风采。
  这是件最让人痛心的事。
  海内外舆论为之大哗。“马占山牌”香烟再也没人抽了,好好的牌子一下子就臭到了家。捐钱捐物的则个个痛心疾首,义愤填膺:俺们省吃俭用,捐出来的那些血汗钱都是给你抗日用的,你现在这样做不是拿我们当猴耍着玩吗。更有那不依不饶的,甚至在报上发表声明,要求老马把他们捐的钱物一个不少地全吐出来,还给他们!
  遭人白眼闲话多了,连家属也受不了。马占山的儿子从上海寄了封信过来,开头还说得很是温馨,说老爸您在前线打仗给家里扬了名,沾您的光,那些日子,儿子我在街上走路都是飘着的,然后话锋一转——可是听说您最近投降了日本人,真的假的,不会吧?!
  要是真的,咱啥话也别说了,一刀两断:你没资格做我老爸,我也不想再做你的儿子。

  对马占山这样的“老派人”来说,传宗接代的观念根深蒂固。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不能再宝贝,要不然也不会想到要送到大上海来给养着了。现在儿子说不要他这个老爸了,可想而知,这个打击有多大。
  老马接到信,当时就哭了。
  众叛亲离,名誉扫地,还让日本人给钳制着,里外不是人,心里这个苦啊。
  其实,怪不得别人,都自找的。
  大家以前烧香上供,那是因为你抗日,现在你不抗日了,有什么理由再宠着你?

  大兄弟,还是听听这句话吧: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及早悔悟,还来得及。
  幸运的是,马占山听进去了,在名誉地位权力都即将付诸东流之际,他决定“反正”,重执抗日义旗。
  这时,他得到一个消息,国联派出的李顿调查团即将赴满调查。精明的马占山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机会。如果能在调查团到来之前完成“反正”,一方面可以利用国际舆论对日伪造成压力,另一方面也可以扩大影响,洗刷自己的“汉奸”罪名。
  可身处敌营,“反正”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一件事。
  别的不说,光在齐市驻守的铃木旅团就不是好对付的。这个旅团实际上就担负着对马占山监视和军事威慑的双重作用。与之相比,马占山带进齐市的只有步骑卫队各1个营。再狠,你能干得过关东军一个旅团(相当于中国一个师)?别说占领齐市了,想跑出去都难如登天。

  可再难也得出去。
  中国版的“越狱”开始上演了。需要指出的是,这部大片的制片人、监制、策划、剧本、导演、主演都是老马一个人。
  强人就是不一样啊。
  (299)

  “越狱”是个很复杂的技术活,包括事前准备、方式路线等多项环节,疏忽其中任何一项,都不可能取得成功。

第116节

  说起准备工作,当然很多,但我以为,最重要的还是得想一想,出“狱”后怎么办。
  有的人跑是跑出去了,结果一文不名,连吃个饭都没钱,那你老人家还不如继续在牢里乖乖呆着了——这里起码还有人管饭。
  所以,钱是重要的,相当重要。
  按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理,身为“黑龙江省主席”的马占山理所当然地铆上了日本人的口袋。
  没错,他准备搞“贪污”了。
  马占山一向是大手笔,这回他发扬要么不“贪”,要“贪”就“大贪”的精神,做省主席没几天,一家伙就“贪”了800万。
  真是又一个雷诺(刘德华演的那个五亿探长)啊。
  不过大帅,你是好样的,我们支持你。

  日本人的钱,不贪白不贪。少贪了,你都不好意思出去跟别人说。
  当然了,像日本人这样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分花的主,想贪他的钱也并不容易。发现江省财政开支很大,花钱跟流水一样,关东军司令部坐不住了,便派人暗中调查,并放出风来,要马占山讲清楚这么多资金的详细用途。
  总不能跟日本人实话实说,是准备拿去当军饷打你们的吧。
  马占山直接去找齐齐哈尔特务机关长林义秀和铃木旅团旅团长铃木美通(陆大23期),跟这两个日军的实权人物当面鼓,对面锣,“讲清楚”。
  他“伤心”地先说了一通自己的不易:这也要花钱,那也要花钱,结果花了700多万(还是没说实话),就有人出来说三道四,弄得自己晚上都睡不着觉,这工作没法干啊。

  那意思无非就是:不要追着哥,哥使的这不是钱,纯粹是寂寞和委屈。
  从一个日本特务的角度来说,林义秀虽然也不舍得马占山“乱花皇军的钱”,但他更怕把这个土匪省长给逼急了,反而弄得不可收拾。
  他赶紧拍胸脯,打包票,让马占山完全不用有什么顾虑,此事由他一力承担:“满洲国”新建,百废待新,花钱完全正常。别说700万,1000万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还告诉马占山,不需要费劲跟那些背后闲言碎语的家伙解释什么,因为——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见林义秀这么豁得出去,铃木愣住了。

  一般日本人的性格,内心都极为吝啬,公开场合却一个比一个更在意面子问题。
  轮到铃木,这兄弟也索性装得很无所谓的样子,关照马占山其它不用多想,一定要注意身体,如果确实睡不着觉,可以找日本医生给看看(还找日本医生?!)
  两个大佬发了话,一时间也没人再敢拿钱的事来找马占山麻烦了。
  按照通常规律,“贪污”之后,不搞搞“腐化”似乎也有点对不起自己。
  一直以来,林义秀和铃木其实从没放松过对马占山的监视。
  江桥抗战对日军的震慑实在太大了。毕竟落魄的英雄那也是英雄,如果有一天让他东山再起就不好办了,所以这二人的任务之一,就是死死看住马占山。
  不过有一天,他们突然接到密报,说马占山逛妓院去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妓院,是满铁公所也就是日本人开的妓院。
  (300)

日期:2009-12-29 19:39:16

  报告的人绘声绘色,连马占山在妓院里怎么喝酒召妓打麻将,整日整夜乐不思蜀,都能说得有鼻子有眼——本来就是日资企业嘛,就差装一针孔了,还有什么打探不出来。
  林义秀和铃木将信将疑,都觉得以马占山这样的英雄人物,尚不至如此堕落吧。
  有什么不至于的,一连多少天,马占山以他的实际行动表明:老子就这么堕落了,怎么着吧。
  别人问起来,他还有一个理由:自己空有一身本事,但现在不打仗,也用不上了,既然战场上用不着,那就只好到女人堆里去用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特以醇酒妇人终志”)。
  林义秀和铃木都放心了。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们还有些疑心的话,在马占山摆出“英雄无用论”后,就全信了。
  这话实在,所以是真话。
  至于马占山拿着高薪不干活,只知道整天喝酒逛妓院,他们不仅不着急,还很高兴,因为这就意味着对马占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们没料到,马占山说的话其实是一半真一半假。“英雄无用武之地”是真,“特以醇酒妇人终志”是假。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够,最好是让这两小子把眼睛全给闭上,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使另一个坏了,那就是“行贿”。
  听说“太上皇”本庄繁生日到了,大小汉奸们都计划着要好好“孝敬”一下自己的主子。其中,马占山比谁都积极,反正是“公款”,不花白不花,于是划划两笔,提出钱来,买好礼物,亲自去送礼。
  不是说日本军官一般是不收礼的吗?
  那是指敌国之间。如果是在内部,日本人爱占小便宜的习性是一样的,军人政客皆是如此。

  在准备正式“越狱”之前,马占山把所准备的生日贺礼摆在客厅里,然后把铃木请来“参观”。见到这些好东西,铃木自然啧啧称好,艳羡之色溢于言表。
  马占山看在眼里,马上把他事先给铃木备好的礼物也拿出来,这套东东甚至比本庄繁的那套还要上档次,把个铃木愣给乐晕了。
  趁这机会,马占山提出来,说自己作为一省之长,不能老呆在机关里,这两天想到下面去巡视巡视,体察一下民情。
  要在平时,铃木肯定要把眼睛瞪圆了,再翻个白眼珠:出去干嘛,这里呆着不是挺好(万一让你跑掉怎么办)?
  可是人一高兴,就特别容易放松警惕。对十分“懂事”的马占山的这个提议,铃木竟然没有半点怀疑,当时就一口答应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股东风是从海伦、拜泉刮来的。从那里传来消息,当地部队似有“异动”,士兵可能有哗变迹象,而这些部队都是马占山所能控制的,如果不想动用武力的话,就需要他本人去做工作。
  马占山跟包括日本顾问在内的一众人等都打好招呼:本来也想“外出巡视”,这次正好过去看看,以确保底下人不造“皇军”的反。
  作为“一省主席”,能这么不辞劳苦,兢兢业业,除了感动,你还能再说什么?

  自然,“异动”、“哗变”云云都是马占山一手策划的,为的是给他这个主演提供表演的更大空间。
  “越狱”进入了倒计时。
  (301)

日期:2009-12-30 08:59:42

  1932年3月31日。夜。
  在此前已将“贪”到的部分款子秘密送至黑河后,“胆大包天”的马占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江省的金库搬了个空,刚收上来的盐税1400万、其它款项1000万,总计2400万金票悉数提出,用8辆车和300匹驮马悄悄拉走——这已经不是贪污,而是明目张胆的抢劫了,能在日本人眼鼻子底下做到这一点,不惟空前,也算绝后。
  4月1日。
  马占山找到林义秀,托他把贺礼转交本庄繁,同时也把想“外出巡视”的想法告诉了他。
  林义秀听说“巡视”的事连铃木都答应了,而且此行还担负着解决部队稳定的特殊任务,自然没理由表示反对。
  最后一个障碍得以消除。

  4月2日。晨。
  马占山和步骑兵各1营出走齐市。
  路上的每一天,他都会向林秀义自觉地报告“行程”,让后者以为他始终在齐市周围溜达着呢。
  5天后,他就“溜达”到老家黑河去了。
  至此,“越狱”计划宣告取得圆满成功。

  到黑河后,马占山给江省的“同僚”们发了个电报。电报中,他用很遗憾的口吻表示,自己路上突然得了感冒(这种病在东北应该是很常见的,可经常做为上班迟到早退以及无故旷工的必备事由),必须抓紧时间,好好休息,所以这就跑到黑河来疗养了。
  至于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回来。老马的描述很富有诗情画意:
  “俟春暖开江,再行回省”。
  快了,等明年春暖花开江水解冻再说吧。
  这就叫幽默。
  再笨的人都能看出马占山的电报不正常。得个感冒,就要到那么远的黑河去疗养,那我发个烧,是不是就得到莫斯科呆着了。明年开春?你把这里当旅馆了吧。

  明摆着是学关云长挂冠而去了。
  不一样的是,关二爷走的时候,封金存印,除了保护两个嫂嫂出走,什么都没拿,什么也没带;马老爷呢,能拿得动的,能扛得走的,一个都没剩,不仅一下子搬空了江省金库,连关防印信都没舍得留,一并“捎”走了(谁知道这个以后有没有用呢,不捎白不捎)。
  铃木和林义秀又气又急,赶紧向本庄繁报告这一“意外”的紧急情况。
  本庄繁也着了慌,第一时间亲自给马占山发来电文,变着法想哄他回来。
  马占山曾经要求本庄繁实践当初“不驻军”的诺言,命令齐市的铃木旅团撤出江省。

  本庄繁当着面满口答应,一转身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117节


  现在他倒是想起来了。不过他把责任都推到铃木身上:我早就让铃木撤兵了,谁知道这小子一直拖着不走,真不像话,我已经狠狠地骂了他一顿(“殊属非是,已令申斥”)。
  接着他又对着马占山玩起了忽悠:你快回来吧。这次真不骗你,等你回来,我一准让铃木撤兵(“望回省,定撤退”)。
  看着这份电报,马占山似乎看到了本庄繁那张很傻很天真的脸,他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演这种把戏,很好玩是不是。
  (302)

日期:2009-12-30 13:59:14

  老马当即也复一电,拆穿了对方的西洋镜。
  他说本庄繁有三个行为最恶劣:
  其一,先答应撤兵,后来又不准了,是“毫无信义”。
  其二,犯了错就拿别人顶杠,自己装老好人,太“丑”;
  其三,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把我诱回去活逮,真是“狼子野心”。

  最后他毫不客气地扇了这位关东军司令官一巴掌——
  “誓必灭此丑类,复我疆土”!
  在打嘴仗这方面,被骂为“丑类”的本庄繁,向来不是老马的对手。
  等到李顿调查团来到他们在东北的最后一站——哈尔滨,中国顾问顾维钧提出,既然到了黑龙江,不应该不会晤一下对伪满问题很有发言权的马占山。这是一个活证人。
  这些日子处下来,李顿团长对这个见识广博、举止得体的中国人已经是信任有加,对他的话也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因此老顾一提议,他马上就表示赞成。

  “抵抗将军”马占山的名字,此前通过江桥一战的轰传,调查团成员没一个感到陌生,大家对见一下这个重要人物也都认为绝对有必要。但问题是怎么个见法,或者换个说法就是需不需要征得伪满的同意。
  调查团内部就为此议论开了。
  顾维钧站在中国的立场,当然希望能够绕开伪满,直接会晤马占山。这一提议除获得李顿的首肯外,来自美国的麦考益少将也予以支持。但法国的克劳德中将提出不同意见,他要求大家注意一个事实,那就是此时距离马占山反出朝歌城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个马占山已不再是伪满的重臣,而是“叛将”!据说他现在还在策划进攻哈尔滨,如果调查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去见马占山,万一被伪满知晓,会不会因此剌激他们,反而把事情弄糟。

  经克劳德这么一说,众人都沉默了。这些天来调查团的处境大家都切身感受到了,但不管怎样,表面上伪满和关东军还是装得客客气气。不过再怎么装客气也有一个底线,一旦无意中触碰了这个底线,导致他们不惜撕破脸皮,无论是对调查团本身的安全状况还是今后的调查过程无疑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各种困难,毕竟这个地方实际被他们控制着。

  最后还是调查团秘书长哈斯拿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双管齐下,一面与伪满交涉,看看他们能不能同意,另一方面再找找机会,看是不是有其它可与马占山直接达成双方会晤的办法和途径。
  也只好这么办了。
  一听调查团说想和马占山见面,日本政府和伪满果然双双跳了起来: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芳泽外相当即指示日本驻哈尔滨领事,要求对调查团的这一要求不予协助。
  远在长春的伪满外交总长谢介石(来自台湾的那个政治暴发户)一改其原先对调查团表面上的“百依百顺”,给李顿发来了一份态度相当激烈的电报。
  在电文中,他气急败坏地说:现在哈尔滨周围要造反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凶猛(“匪贼猖獗”),这都是调查团想和马占山见面引起的结果。我估摸着,里面少不了那个顾维钧给你们出主意(倒猜对了),说不定还有张学良在背后让马占山这么做。你们再这么搞法,为了维持“治安”,我们“满洲国”就得采取一点那什么措施了。
  调查团并没有被谢介石的电报吓住,仍以“委员会为完成其任务,有听取两方意见之必要”为由,继续向伪满提出交涉。

  看再不出来不行了,名义上虽然是伪满外交次长但实际掌握实权的大桥只好站出来摊了底牌:马占山是利用你们来满洲调查的机会发起反对我们的,如果你们要见面,“必将影响满洲国的治安和利益”,所以我们对这个要求无论如何不能答应(“殊难同意”)。
  大桥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调查团自从提出要见马占山的交涉后,警察们便忙开了,除了中俄便衣外,连原先装模作样、犹伴琵琶半遮面的日本警察也跑了出来,他们以保护调查团人员安全为名,带着枪在旁边寸步不离左右,弄得空气十分紧张。
  到这个地步,通过伪满公开会晤马占山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试试另一个渠道吧。
  (303)


日期:2009-12-30 18:53:24

  调查团准备绕道苏联,到海兰泡与马占山见面。海兰泡位于苏联边境,与黑河仅一江之隔。日本人闻悉后,立刻派其驻长春领事向苏联驻哈尔滨领事发出警告,要求苏联不得向调查团提供任何方便。
  苏联那阵本来就与中国断了交,“九一八”事变后一直采取不介入的态度,而且斯大林那时候正忙着搞集体农庄和第二个工业五年计划,无暇分身,在对外交涉上能装熊就装熊,能少一事绝不多一事,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国联调查团给自己惹上麻烦(当时苏联还不是国联成员,至年底才加入),因此日本政府那边一发话,他们就找理由推脱,拒绝给调查团成员发放通行证。

  随着苏联这条路线的断绝,调查团一时无计可施。但让他们颇感意外的是,这时候神通广大的马占山却自己派人找上门来了。
  马占山一共派出了两个人,一个叫姜松年,一个叫王子馨。但两人命运并不一样,王子馨不幸被日军抓住,在搜出马占山给调查团的信件后旋被杀害,姜松年则顺利地找到调查团,并基本完成了马占山所交托的使命。
  在翻阅这段史料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两点:
  其一,姜松年和王子馨是同时出发的;
  其二,他们是分开走的,而且到达的地方不一样,姜松年直接去哈尔滨,王子馨去的却是齐齐哈尔,而后者正是在那里遇害的;
  其三,他们身上都携带了马占山的密信。

  关于第一点,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问题出在第二和第三点。那就是他们为什么要分开走,而且身上都带有密信。
  当然,有一种可能就是马占山不清楚调查团究竟在哈尔滨还是齐齐哈尔,所以来个双保险。
  但我以为这个说法不是很经得住推敲。
  马占山善于给人布疑阵,他自己在情报搜集方面也从不马虎(后来甚至给日军打起了个情报战)。如果他对调查团究竟在哪个城市都搞不清楚,还派什么使者?更何况据当时记载,李顿一行到哈市,是在下午四点(并非深更半夜),哈市日伪要员一齐上前迎接,场面搞的相当热闹。外界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我的结论是,这可能是马占山有意布下的又一个疑阵。
  毫无疑问,要想穿过日伪的重重防守并如愿找到调查团,这在当时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别说马占山了,就是一般的伪满官员或商绅,若不经过土肥原的同意,也万难进去。
  要知道,在得悉调查团有和马占山会晤的愿望后,日军已大大提高了其“警戒级别”,决不会轻易让人跟调查团接触。

  我想,这里面一定还有许多我们这些后人不了解或不掌握的历史内幕。比如马占山在哈市可能有内应,做过相当周密的布置和安排,又比如在双方未正式见面前,在如何更好的避开日伪耳目方面也一定达成过共识,并有过一些巧妙的设计,否则的话,很难相信姜松年能够顺利地穿过那么多关卡和盯梢,如愿以偿地见到调查团。
  那么,如果没有更多史料作为反证,我的这种设想就极有可能是事实,那就是派王子馨其实是为了给姜松年做掩护,也就是说,他从出行到被发现,到被俘,然后坚不吐实,最后惨遭杀害,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整个过程只不过是哈尔滨行动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而已。
  王子馨牺牲的消息传到哈尔滨后,日伪的戒备(至少是防马占山派人来找调查团的戒备)肯定会有所松懈。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另一个特使,那个真正的特使,已经借此机会潜入哈尔滨,并闯关成功,走进了调查团所居住的美国领事馆。
  夜幕下的哈尔滨啊,曾有多少血泪凝成的英雄传奇。
  (304)

  姜松年此行向调查团说明了日本策划成立伪满的经过以及马占山抗日的前因后果,并接受了以麦考益少将为首的调查团成员的问询。
  作为马占山委托的全权代表,姜松年给调查团留下了思维敏捷、反应极快的印象,在很多现在看来都很刁钻的问题面前,他不仅没有被“绕”进去,还很高明地点出了问题实质,同时又做了符合事实的清晰回答。
  有兴趣的话,我们不如也跟着姜代表来对付其中的一个智力问答。

第118节

  麦考益:有一种说法,马占山的部队所佩臂章均为红色,有这事吗?
  如果我们不知道背景,肯定会以为调查团的同志因为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不得出去,所以闷得慌,喜欢搞搞八卦。但其实这个问题相当敏感,如果回答得不好,马占山抗日不仅不会引起国联及英美国家的同情,还可能导致他们的反感。
  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红”字。
  早在江桥抗战时,由于马占山指挥的部队有了那么一点好武器(其实说白了,就是那个捷克式机枪连),关东军在吃了亏后,就大呼小叫,说马占山一定得到了苏联的支援。
  苏联要是搀杂在里面,问题就很复杂了,日本会否认它是对中国侵略,而可说成是像日俄战争时一样,在与苏联进行争夺。更何况,苏联当时打的是共产主义旗号,英美搞的却是资本主义,虽然两个主义的矛盾还不像后来那么激烈,但起码属于意识形态的两个阵营,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
  苏联革命,舞的是红旗,红是它的代表色,故麦考益有此一问。

  姜松年怎么回答的呢?
  姜松年:日本兵也戴红帽子,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当时日军里面也流行过一种帽子,中间有一道红杠(有兴趣的朋友可参见“林志玲军帽”事件),所以姜代表有此妙答。
  听到这里,参加问询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姜松年兴致也来了,便趁势给老外们摆开了山海经:红,在中国有铁血的意思,可用于表达誓死相拼的勇气。对了,咱这儿过年的时候还用红呢,比如说贴对联,发红包,喜庆吉祥啊……

  这回,连我都笑了。
  姜松年的机智果敢,得到了与他会面的几乎所有调查团成员的好感。他们既佩服这个年轻人的勇敢,又觉得很好奇:这里龙潭虎穴,危机四伏,你不怕吗?
  姜松年笑了笑,说:怕!——不过那是在未能见到你们之前,那时候我很害怕,害怕完不成马占山将军交托给我的使命。
  现在,我还有什么怕的呢,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即使遭遇毒手,也没有任何可遗憾的了。
  一言已毕,掷地有声。在座众人均肃然起敬。

  在结束这次长达四个小时的会谈后,姜松年还按照马占山的嘱咐,盛邀调查团前往海伦晤谈。然而当时的形势,根本不允许李顿等人这样做,因为日伪早已放出话来,如果调查团敢贸然去见马占山,就将撤回所有警备和保护,而这就意味着调查团的人将得不到应有的生命安全保障。
  日本人的不择手段早已是尽人皆知。
  面对暴力,也许更有用的是智慧。
  (305)

日期:2009-12-31 14:02:39

  姜松年走后,李顿似乎完全把会晤马占山的事给忘了。但就在东北的调查即将结束,日本人的神经也已经松弛下来的时候,这位英国爵士终于显示出其高人一筹的办事能力,证明国联在挑选调查团团长这件事上还真没看走眼。
  简单来说,他一共办了两件事。
  一件是达成了与马占山会晤的愿望。
  当然,李顿没有亲自去,调查团成员也没有去,被派去的是两个老外记者,一个美国人,一个瑞士人。
  但这就足够了。李顿基本达成了他想要达到的三个目标,即见到了传说中的马占山本人;确认了作为特使的姜松年的身份;让当事人重现了日本制造伪满政权的事实过程。
  当初,李顿一共给自己设定了两个问题。现在,“满洲国究竟是个什么东东”这个问题可以告一段落了,那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日本“九一八”当晚的行动究竟是挑衅还是自卫。

  我们说过,最好的办法是到现场去看一下。
  为什么早点不去呢?
  因为李顿他们很清楚,柳条湖早已不是第一现场,那些要搞伪装的把这里翻腾收拾过NN遍总不止,所以早看晚看都一样,还不如把它放到最后。
  调查团只是在回北平前,“顺路”去柳条湖看了一下。
  说到这里,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是个福尔摩斯迷,就爱看那个英国神人破案,因此还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大发感慨:你说这老外是不是外星人潜伏在咱人类里面的,怎么那么难破的案子,他都能手到擒来?

  我不知道福尔摩斯算不算外星人,不过我敢断定,能够把他与我们这些普通人分割开的,无外乎他的两个超常能力:现场观察和逻辑推理。
  柳条湖早已没有什么真实的现场可供观察了,那么我们只好把担子放在逻辑推理上。
  严格地说来,逻辑推理应该算是一门哲学课。
  我大学上的第一门哲学课,就是这玩意。当然,到现在为止,大部分都还给我的母校了。但是授业老师当初像开玩笑一样说过的一句话,倒是让我印象深刻。
  他说,逻辑推理是什么,很简单,举个例子,A等于B,B等于C,那么一般来说A就等于C。反之亦然。

  在柳条湖,调查团带来的一位专家也在进行逻辑推理,他是美国人道弗曼。
  他手里拿着一份南满铁路的行车时刻表,这种东西在南满铁路沿途火车站到处都是,没有人会去注意。
  正是这张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时刻表,引起了道弗曼的莫大兴趣。他的眼光久久地停留在这几个字上面:“10点40分,柳条湖。”
  也就是说在10点40分这个时段,一列火车将通过柳条湖。放在1931年9月18日这一天晚上,同样适用。道弗曼查到,当时通过柳条湖的是一辆快车,时速50英里,后准时到达沈阳车站,一分钟都没耽搁。
  寥寥几个字,却已经暴露了那个夜晚的全部真相!
  (306)

日期:2009-12-31 19:01:50

  福神人(福尔摩斯)的发烧友们,让我们来沿着美国专家道弗曼的思路进行一番逻辑推理吧。
  A:10点20分,柳条湖铁路发生大爆炸。
  B:爆炸后铁路无法通行。
  C:10点40分,一列火车高速且安全地通过爆炸点。
  首先,看A(铁路大爆炸)和B(无法通行)。乍看它们似乎是可以相等的。由此还可以导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此事必为北大营的东北军所为,所以须以“严惩”。
  但是,B(无法通行)和C(高速安全通过)不相等。B(无法通行)无法导出C(高速安全通过),C(高速安全通过)也反过来否定了B(无法通行)。两者自相矛盾。
  下面就有些类似于常见的多米诺骨牌了:

  C 否定了B,B被否定后,马上也枪毙了A。
  结论是:铁路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大爆炸,甚至可以说连小爆炸都没有,只是一个丝毫不影响铁路正常运营的小闹剧而已。
  道弗曼随后查阅了有关铁路的毁损记录,上面明确记载:“仅东侧道轨接头处约1.5米的钢轨被炸弯,两根枕木破损”。
  这再次证明了当时爆炸的烈度有多低,简直可以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来形容了。
  调查团还找到了那趟“幸运班车”的一名乘务员,这人做证说,在火车经过柳条湖该路段时,只是感觉到“轻微的震动”。
  究竟是挑衅还是自卫,这不全结了。

  人家东北军又不是有病,深更半夜,费力劳神,就为了来给你们日本人挠个小痒痒?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脑子烧坏了,这事真是他们干的,你们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
  6月4日,李顿调查团结束实地调查,离开东北。2天后,到达北平,准备着手起草报告书。
  如果我们把这次调查看作是一场赛跑的话,现在到冲剌阶段了。然而,围绕即将出台的调查报告所展开的激烈争斗却才刚刚开始。
  此前,日本内阁无论是对东北还是伪满的态度,都倾向于“保守”,犬养和芳泽这对“父子”在外交上也一直是扭扭捏捏,不敢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做得太绝。

  但是日本此间发生的“五一五事件”完全改变了这一轨迹。在这次事件中,犬养毅继滨口之后,成为又一个倒于血泊之中的一国之相。与滨口不同,这次跳出来杀人的,不是普通愤青,而是货真价实的军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此事最早发端于一个叫井上日召的人。
  其实他是一个和尚,信的教我们也不应该陌生:日莲宗。上海马玉山路事件中的那两个倒霉和尚信的就是这个教。
  井上日召代表了日本由来已久的一种思潮,那就是“下反上”(此名词纯系本人归纳,版权所有)。这东西跟“下克上”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实质却大不一样。这么说吧,“下克上”就是不听领导的,我行我素,而“下反上”却是看领导不顺眼,自己要当领导,即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佛家不是讲求清静无为的吗,怎么这秃驴如此功利?

  (307)

第119节

  电影《少林寺》里大反派“王仁则”带兵杀进少林寺,方丈双手合十,嘀嘀咕咕念了一通,大意无非就是让双方慈悲为怀,都不要轻易动武。这个口子一开,仿佛是形成了一个定例,后来的电影电视上,在跳出一两个宣称“蛇蝎缠身应还招,我佛慈悲亦惩恶”的武僧或侠客之前,差不多都要让类似的主持方丈大德高僧们出来唠叨两句。

  这类和尚,我们当然再熟悉不过,也最符合中国人心目中对佛教徒的定位。但日本产的日莲宗却不一样,这个教派的终极理想是来一场大战争,把其它教都一古脑毁掉,而它独存于世。
  要论狂,日莲宗跟昭和军阀都有得一比,事实上也一向很受后者青睐。那个在满洲闹出大动静的石原莞尔就是信日莲宗的,算是个俗家弟子吧。
  按照井上日召的想法,现在当官的都是一帮废物,属于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些人不淘汰,真是没天理了。
  不过一开始,井上还确实有点像我们中国和尚,他主张的其实是非暴力的“无抵抗”,也就是俗称的你打我左脸,我伸右脸给你打,反正就是不还手。
  井和尚的如意算盘是农村包围城市,在乡下讲经说法,先把处于贫困中的农民给忽悠进来,等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就把大家伙组织起来,占领东京,通过“无抵抗”方式把政党议会的那些家伙全都赶下台。

  要做到这一点,当然很难,人家官当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让位给你。估计这光头也因此很受了一点挫折,颇为懊恼。此时,他正好碰到了以藤井齐中尉为首的几个海军军官,后者是滨口被剌后继之而起的“国家改造运动”的信奉者。
  “国家改造运动”这个东东最初是在陆军的樱会里流行的,永田铁山、桥本欣五郎等参谋本部“名人”都是里面的发烧友。但后来随着伦敦海军裁军条约的生效,海军的发展规模受到很大限制,在海军基层官兵中也开始充斥着一种对“上面”的不满情绪,于是“国家改造”的思潮便自然而然地找到了新市场,从“陆地”跑到“海洋”上去生根发芽了。

  一个要改造国家,一个要赶跑领导,说法不一样,其实都是想抢别人的乌纱帽戴,所以双方很谈得来。井上把自己的“苦闷”一说,那几个军官就乐了,敢情,这年头谁不知道当官好,你不来点辣手的,那人家肯自觉自愿地下来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井上终于懂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那是要来点暴力才行的。
  井上这个人在理论上没什么建树,除了念念经之外,在何为“国家改造”上说不出什么道道,但他是个实践派,说干就干。
  他原本和海军中的这帮人一道策划了一个集体行动,那就是在2月11日纪元节这天,共同袭击前往皇宫祝贺的大臣。
  当时大家兴致勃勃,颇有一股“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气魄,但还没等到“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那一天到来,“一二八”淞沪会战就打响了,包括藤井齐在内的一帮海军军官都赶到上海去忙他们认为更重要的事了,自然无法再参加集体行动。

  你们不干我来干。事到如今,井上早已是箭在弦上,控制不住自己了。鉴于海军的“失信”,这次他决定不搞集体行动,而是单独暗杀,也就是说把大蛋糕切开来,实行经济承包责任制,一人分一块,一人杀一个,这就是日本历史上所谓的“一人一刀”。
  (308)

日期:2010-01-01 12:49:58

  按照井上的计划,从大臣到元老,从党魁到议长,都有人分工负责,而且“血盟团”内部严格保密,除井上本人外,杀手们绝对不允许相互透露将被暗杀者的名单。
  由于参与暗杀行动的成员大多沾亲带故,所以又称“血盟团”,而井上俨然就是这个“血盟团”的“教父”。
  “教父”所指,血雨腥风。
  2月。
  民政党选举对策委员长、前藏相井上准之助(藏相是主管财政的大臣)在演说现场被杀。

  3月。
  三井合股公司董事长团琢磨直挺挺地倒了自家银行门口,成为日本被剌身亡的第一个大资本家(估计这个“之最”没人会抢)。
  井上准之助倒血霉,那是因为他是政客,团琢磨公开身份是一董事长,按说跟政治不沾边,怎么也被捅了呢?
  原因就在于外间盛传三井是政友会的经济后台。
  其实那时候政党和大财团穿一条裤子不是什么新鲜事,作为日本两大政党的另一个大党——民政党背后就站着一个三菱。

  你还不能够怪日本的政客堕落,人家那是没办法。
  日本的政治制度太耗钱了,而政府对公务员又太抠门,有资料显示,当时一个议员光参加选举往最低了算都要将近2万(单位:美元),而议员的年金才不过3千,4年一届,这一届做下来,你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倒贴上老本。那谁干啊。
  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政客们囊中羞涩,就得靠资本家接济,资本家给了钱,政客就得帮他们说话,政客胡说八道,老百姓就不满意,老百姓不满意,就会怨声载道。
  最后,“血盟团”这样的杀人怪物就堂而皇之地跑了出来。
  杀手,江湖,流血,这不是武侠小说,而是1932年的东京。

  够了。
  日本警察迅速出动,将两名冷血杀手分别抓获,并在审讯后,挖出萝卜带出泥,将“血盟团”一举破获,连同“教父”井上在内的一帮“壮志未酬”的家伙也都就此被送进了大牢。
  “血盟团”行动失败了,但它决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随着中日淞沪之战接近尾声,先前“背约”的那些海军兄弟又回来了。到中国的这趟“旅行”颇不顺,海军损兵折将,连井和尚的同道中人藤井齐都栽那儿了。
  关键是忙了一场,什么有油水的东西也没捞到,心里这个不痛快就别提了。

  回到国内一看,这帮垂头丧气的家伙立刻被“血盟团”搞出来的“成果”给震憾住了:好棒啊,原来民间人士也这么英勇,岂不愧杀我等带枪之人。
  没说的。拿过接力棒,踏着血迹继续干。
  军人当然还是习惯集体行动。
  他们的目标是首相和大臣官邸、政友会、三菱银行,同时准备破坏东京的6个变电所,以便制造混乱,在黑暗中混水摸鱼。
  这个行动模式后来被多次重复和拷贝,几乎成了一部军事政变者的必读宝典。

  (309)

日期:2010-01-01 19:09:21

  5月15日,想变天想疯了的这帮哥们兵分两路,一路是主力行动队,一路是别动队。前者的任务是杀人,后者的任务是放火——破坏变电所。
  参加主力阵容的,是一部分青年海军军官和陆军士官学校的学生。
  陆军怎么也搀和进来了?
  其实,犬养毅的人缘在政军两界应该还算不错,任用的陆相又是陆军中的“万人迷”荒木贞夫,加上他本身属于德高望重的元老级人物,军队高层即使对他有看法,一般也不会当面提。但那些还在军校读书的小毛孩子可不这样想。他们认为这老头上台后一直压缩军备开支,对关东军占领满洲和建立“满洲国”也不积极,只是一门心思想着要和平解决问题,与中国搞好关系,不仅脑瘫,而且良心也大大的坏了。

  除掉他,以国家利益的名义!
  那天是星期天,犬养正在家里当宅男。他这个内阁上来后就没怎么闲过,也算忙中偷闲吧。
  但是他很快就不用担心了,因为有人希望他永远休息。
  据记载,犬宅男当时正在接受医生的体检,身边除了大夫就没别人了。
  体检情况不错,老头的心情也不错,为此还很风趣地开了个玩笑,说自己兴许再活个100年没问题。

  别说100年,再活1天都有问题。
  傍晚时分,一群不速之客闯了进来(门口没有卫兵,或者是被干掉了?),脸上杀气腾腾,不象是来跟首相汇报思想的。
  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犬养毅并没慌张,而是很镇定地把这些人请到了接待室。
  他大概还想跟愤青军人们好好说道说道,所以冒出了一句“有什么事可以商量……”,可这些早已丧失理智的狂徒们根本就不愿听可怜的老头子再唠叨了,指挥官一声令下:少废话,下手!
  随着两声枪响,犬养头腹部各中一枪。室外的侍女们急忙冲了进来,这时他还一息尚存,头脑也清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请把刚才开枪打我的人叫来,我想好好和他们谈谈,听他们怎么讲……”。都这时候了,老头还没忘记“有话好好说”,哪怕那些是要他命的人。

  惜哉,此古君子之风乎?
  虽然我本人一向对日本政客并无多少好感,但犬老无疑是个例外。
  痛苦并没有马上完结,一直到半夜11点,受了重伤的犬养毅才一命呜呼。堂堂一国首相,元老重臣,就这样被一群屑小给干掉了。
  对于杀手为什么对犬养毅如此痛恨,连句囫囵话都不让他讲完,是因为按照当时日本民间的舆论,犬养毅已荣幸地上升到“非国民”级别了。
  何谓非国民?我们前面说过,也就相当于中国的汉奸,或称之为日奸。这顶帽子着实非常吓人。犬老自己当然不想要,可不要还不行,这是全国人民奉送的。谁让你老人家犯了大家的忌呢?

第120节

  日本这样的国度和国民心理,属于典型的不占便宜就算吃亏的那种。别说大件物品了,就是路上有小零小碎,他看见没人也想捡。更何况一个面积远远超过其自身国土,拥有这么多矿产和森林资源的满洲呢。
  “九一八”事变对中国人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日本人却是另一番心境。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爽啊。

  可是政府却似乎不这样看,到了犬养毅这老糟头子那里,更是畏畏缩缩,到现在连个“满洲国”都不愿承认(大家都知道所谓的“满洲国”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再把满洲还给中国?
  犬养毅你到底是哪国人,究竟是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的?!
  (310)

日期:2010-01-02 11:24:14

  老贼不死,真乃国之大不幸。
  一般来说,要把谁的形象彻底搞臭,最好再弄点花边出来。犬养毅这么大年纪,说他玩女人包二奶还真没什么人信,那就说行贿受贿吧,对,他接受了张学良的贿赂。
  这种花边传闻实在太有杀伤力了,到愤青军人那里更不得了。
  本来就对你有看法,老家伙你还真敢背地里收张学良的黑钱,当然是杀无赦。
  其实呢,张学良的确给政友会塞过钱,而犬养也担任过政友会的总裁,但收贿赂的不是他,收的最多的是时任铁道相的床次竹二郎。
  清清白白的一个老头子,冤哪。

  杀完犬养毅,行动队忽然发现漏了一个重要人物,到处都找遍了,没有。
  不管了,赶紧扑别的目标吧。
  失败。
  乱哄哄的,又没多少人,不失败才怪。
  最糟的是别动队的行动也未成功。

  别动队队员来自于日本一个极右翼的团体——爱乡塾,主要由农民组成。这帮土老帽没敢进变电所,只是远远地投了两颗手榴弹就以为完事了。结果东京没有陷入黑暗,自己倒先暗了。
  “五一五”事变,参与剌杀犬养首相的一共11人受到军法审判。但在审判过程中,法官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在首相府中漏掉的那个重要人物,竟然是好莱坞喜剧大师——卓别林。
  卓别林当时正带着一家子在进行环球旅行,5月15日那天正好到达东京。
  卓大师那名气多大啊,整个日本万人空巷,大家都以一睹这位传说中的喜剧之王为幸。不仅如此,日本政府也准备了相当高的接待规格,以国宾待之,传闻犬养毅要在家中亲自接见。

  要那天真接见了,卓别林也就只好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演他的《大独裁者》了。
  有一个人救了他。
  这个人就是犬养毅的儿子犬养健,是他当天拉着卓别林去观看相扑比赛,结果才使后者与死亡列车擦肩而过。
  一个毫不相干的老外,怎么惹上这群疯子了,连他也要杀?
  都说了,疯子嘛,自然有疯子的思维。

  卓别林是美国来的,名气大,杀掉他的话,可以激怒美国人,两国到时免不了要被迫一战,那样就可以趁势把他们比较讨厌的美帝给灭掉了。
  真做梦呢。
  其实,他们要是真把卓别林给干掉,人家那才真叫冤大头。
  要知道,卓大师对日本是相当有好感的,那感情不比娶日本老婆的小泉八云差,一生之中四赴东瀛,见谁都说日本好。
  真夸着呢,差点让被夸之人把性命给了解了,连他一生中最喜欢出演的反讽喜剧都没这种想像力。
  把法官弄得心惊肉跳的还在后面。
  审判开始不久,法庭就收到了一份请愿书。

  滨口被剌的时候,法官也收到过请愿书,那时候是一下子来了7万多份,拆都来不及拆。这回好,只有1份。
  可是这1份立马就把那7万份都一口气比下去了。因为它不是一份普通的请愿书,而是一份血书,上面全是血——用鲜血署的名字。
  有多少名字呢?
  35万。
  差不多是日本一个大城市的总人口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不过估计肯定是厚厚一摞,翻也要翻好长时间。
  请愿书上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要求法官念及罪犯“对天皇的忠诚”,予以全部赦免。

  到这时为止,法庭里已充满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311)

日期:2010-01-02 14:00:28

  法官宣布,审讯继续。
  就算普通老百姓被杀了,也要一命低一命,现在死的是一国首相,你说要我们宣判凶手无罪释放,这也太搞了吧。
  挺得住是吧,好,再给来个重磅的。
  很快法庭又收到了一封请愿书。
  还好,这封信里面没有几十万人剌破血指的行为艺术了,署名的只有11个,也没用血手印。
  不过更吓人。

  从信封里面掉出11根手指出来!
  恶心加恐怖,大恶心加大恐怖,反正不从视觉和精神上尽情摧残你一下就不算完。
  这11根血手指是有说法的,把自己手指切下来玩儿的这11位仁兄表示:受审的军官不用死。
  为什么呢?
  有替死鬼啊。
  你点一下,我们这缺了手指的,不正好11个吗?我们替他们死。

  法官狂倒。
  法律审判遇到了舆论审判,有点吃不住劲了。
  一边是确凿的罪证,一边是汹汹的民意,听谁的?
  听军部的。
  陆相荒木贞夫出来说话了。没说之前,他先流泪了。

  不是为当初拉他上来的老大横遭不幸而悲伤,而是为杀人犯们的“赤诚之心”所感动。
  下面的话跟写血书的断手指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就是说他被这些“革命青年”们的“爱国行动”彻底征服了(“纯真之青年做出如此之举动,若想到其心情,实不能不让人流 泪”)。
  看那调调,要不是年岁不饶人,“荒含泪”自己也有要加入“纯真之青年”行列的意思。
  本应运思缜密、老成持重的军政高官摇身一变,也成了“爱国愤青”,法庭的最后判决也就可想而知了。
  与滨口被剌案的审判结果一样,所有参与“五一五”事件的人犯均得以“从宽发落”,不仅一个枪毙的没有,还都按轻微刑罚处理,几年后都被放了出来。

  首相一死,整个内阁自然也只有关门歇业了。
  正如滨口内阁的倒台,预示着“昭和恐慌”开始一样。犬养内阁的消失,也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转折,那就是政党内阁的终结。
  内阁从此将真正成为军人的天下。
  首相一再被暗杀,内阁一再被掀翻,让坐在皇宫里的裕仁也沉不住气了。一个滨口内阁,一个犬养内阁,当初大家都说班子不错,是“万年内阁”。一万年不指望,熬个几年总可以吧,谁知道都是一眨眼的功夫,全没了。
  难不成让我这个天皇亲自组阁,给自个打工吧。

  左思右想,他召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在日本政坛上非常重要,重要到他虽已不居要职,却依然没有谁敢忽视他的存在。
  扛鼎元老西园寺公望。
  其实在明治时代,西园寺还没有这么瞩目。那会的军政两界,伊藤博文、山县有朋都是说话算数的顶级牛人,西园寺也就是在里面凑个数而已。但这人有个优点,就是跟个老灯油一样,比较能熬。
  伊藤博文怎么样,权倾一时,真正的天皇底下他最大,但是一不小心,挂了。山县有朋倒没有碰上挨黑枪这种倒霉事,不过他岁数又比西园寺大,早早地就到阎王殿去登了记。于是,明治元老,就剩下了一个西园寺。没办法,老天罩着他啊。
  你就比如说暗杀吧,西园寺也不是没碰到,早在“血盟团”开始“一人一刀”时,他就上了黑名单。结果,还没轮到,“血盟团”就瓦解了,让他逃过一劫。又比如说养生吧,山县有朋其实寿也不算短,活到了八十多岁,西园寺不仅比他小个十来岁,还一直撑到九十多才咽气。
  不服气?你来。
  (312)

日期:2010-01-02 19:00:19

  这个东西就跟我们现在评“文化大师”一样,本来不过是个民国时候看看门的,等到一帮真正的巨擘都死的死,散的散,你还能撑到不死不散,那你就可以当“大师”。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西园寺可不是看门的,人家是裕仁爷爷——明治天皇的同学,而且门弟显赫得很,属于宫廷贵族,自己又组过阁,当过首相,加上三朝元老(明治、大正、昭和)的身份,自然很得裕仁的尊崇和器重。首相人选必经西园寺推荐,然后天皇核准,已成为昭和时代的一个不成文规矩。
  关于这次的首相人选,裕仁给西园寺罗列了几个条件,比如“具备出众的人格”、“绝对不能接近法西斯主义者”。
  话都是好话,但实际上空洞得很,跟没说一样。
  什么叫“出众的人格”,满朝文武,谁肯承认自己“人格底下”,吃政治这碗饭的,没出事以前人格都很出众,出了事背后一查都有一大堆屎。还有那个“绝对不能接近法西斯主义者”,如果脸上不贴标签,你怎么知道别人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说不定他嘴上对法西斯的这一套不屑一顾,暗地里却焚香参拜呢。
  估计西园寺也是听得云山雾罩,无所适从,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感觉出来了,那就是裕仁对内阁倒得太快这桩事很上心。

第121节

  对了,稳定压倒一切,这才是天皇真正想对他说的。
  怎样才能确保稳定,想来想去,还是要取得军队的支持。是的,以现在这种动荡不安的局势来看,这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西园寺本人并不喜欢军人,尤其不喜欢陆军。当年他与陆军大佬山县有朋同殿称臣时,就以自由派文臣的身份,跟对方对着干,从不卖帐,甚至取消过陆军的扩编计划。但世易时移,“九一八”事变后,军人一个比一个嚣张,舆论一个比一个狂热,群众一个比一个躁动,而老头子手上又没了实权,只能依靠天皇给面子倚老卖老,说句话别人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他也没办法,所以也就只能对军人低眉顺眼了。

  西园寺回去就捉摸开了,推荐谁呢。
  当时的议会里面,政友会占了上风,是绝对多数党,远远压倒其竞选对手民政党。按照以往的习惯思路,首相人选如果从政党里面选的话,肯定是政友会总裁铃木喜三郎。
  至于如何取得军队的支持,西园寺准备必要时做出一些妥协,拉几个军人过来充充门面。
  但是他大大抵估了军部的胃口。
  犬养毅当初想加强对军队的控制力,所以找来荒木做陆相,本意是多个帮手,没想到却找来了一只狼。犬老尸骨未寒,他就想变天了。犬养毅在世时,曾提出要治一治军队中的浮躁风气,并拟定了一份名单,要把30名问题军官全部免职,此举让包括荒木在内的军部几个人大光其火,并留下了“心理阴影”:那就是政党出来的人跟我们军人就是不一条心,让他们组阁,一有机会还是要来干涉军队的“统帅权”。

  荒木便把他那些志同道合的同事找来——这时候的军部,参谋次长真崎甚三郎,日本宪兵司令秦真次(陆大21期)都是以荒木为首的皇道派分子。大家一商量,犬养不是死了吗,还不算完,这次无论如何要抓住机会,让政党内阁彻彻底底断了香火。
  然后荒木(一说是秦真次)就来找西园寺,开口见山,传达了军部,实际上就是他们这几个人的意见:绝对反对由政党来组阁,因为这些靠嘴皮子混饭吃的家伙根本没有什么“业绩”,人心难服,如果还让他们上台,国家迟早还得出事。
  西园寺懵了,他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人家这虽然只是意见,其实跟通牒差不多:嘿嘿,不听我的,出了事你们自己兜着。
  首相不用政党里的人,那用谁呢?
  (313)

日期:2010-01-03 08:53:42

  干脆,直接找个军人来做首相吧。大家都没话讲。
  一个人浮出海面——退役的海军大将斋藤实。
  斋藤出任首相,其实并不突兀,因为在这之前就有预兆。
  在此之前,西园寺曾就首相人选与海军中的传奇人物东乡平八郎进行过会谈。
  明治时代,日本有两位“军神”,一位就是我们前面多次提到过的乃木希典,代表陆军系统,还有一位就是海军里面的东乡平八郎。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东乡平八郎甚至比乃木希典更有资格获得“军神”的称号。这位常年挂着“一生伏首拜阳明(明朝研究心学的那位圣人)”腰牌的日本海军军头,在日俄战争中最为出彩,就是他,充分发挥了蜉蚍撼大树的精神,一天之内,率日本联合舰队把俄国太平洋舰队和波罗的海舰队全给干灭了,从而一举奠定了此战胜利的基础。

  我们不知道他与西园寺都具体谈了些什么,但海军出来的,当然帮着海军讲话,可能他还得帮西园寺分析,你要是用陆军这些剌头的话,他们会怎么怎么给你找麻烦,我们海军就不一样了,素质高啊,在外面也比陆军有见识,会打交道,比如我那里就有一位叫斋藤实的很合适……
  这次谈话两年后,东乡就一命呜呼了。
  临死之前,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让海军比陆军提前一步,坐上了首相的交椅,也算可以瞑目了。
  当然了,推荐后备干部嘛,要说一点私心都没有也不可能。事实上,斋藤与西园寺也是有过一点关系的。那就是早在西园寺组阁时,他就担任过内阁海相,多多少少也算自己人。
  可怜那个铃木喜三郎还在家跷着二郎腿等西园寺推荐他的时候,斋藤已经搬进首相官邸去住了。

  日本历史上第一个军人内阁就这样诞生了。
  其实西园寺最初的设想是很有些不厚道的,他是要利用斋藤内阁过渡一下(即所谓“过渡内阁”),靠他们镇住小鬼,保证局势平静,也就是裕仁所期望的“稳定”后,再着手恢复政党内阁,但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他的预想,军人内阁这驾马车上了道就再也停不下来,从此政党内阁真的寿终正寝了。
  斋藤内阁一上台,日本政府在外交政策上风向突变。
  原先对占领满洲以及建立“满洲国”,主要是军部和关东军起劲,犬养内阁实际上是主张和平解决问题,甚至在国联的压力下做出让步的。
  但现在反过来了,政府比军部还要强硬。

  斋藤内阁的外相是内田康哉,此人出生于熊本(产野兽军团的那个地方),做过满铁总裁,那谈判起来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硬到底,一点给人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由于这种凶神恶煞搞外交的样子前所未有,十分雷人,所以大家给起了个名称,叫做“军服外交”,意即他是穿着军服做外交工作的,不是军人,胜似军人。
  在这种情况下,中日双方的明争暗斗更趋激烈,从而也使李顿调查报告的出台变得更加难产起来。
  大家先是在报告起草地点上做文章。
  李顿原来计划在北戴河起草报告。这地方好啊,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手写酸了写麻了,还可以到海滩边上吹吹风,散散步哩。
  但是日本不同意,凭什么要到北戴河,那是张学良的地盘儿,他要是想办法跟你们套个磁,玩个猫腻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行!

  那上哪去?
  青岛啊。你们不是想看海吗,那地方的海比北戴河还漂亮,是上上之选。
  李顿他们一合计,那咱就上青岛吧。
  张学良又不乐意了。
  青岛?!你们上日本人的当了,那里由他们控制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他们就不会套磁,玩猫腻吗?
  李顿左也不好,右也不是,弄了一头汗,最后咬了咬牙,干脆,风景也不看了,分两个地方,一个东京,一个北平,同时写。
  这回没话说了吧?

  没了。
  (314)

日期:2010-01-03 14:10:32

  调查团报告书形成雏形后,李顿开始试探双方的态度,毕竟报告是给大家看的,要是一方看后,马上跳起来大叫:这不是事实,我不认可。那也比较不好办,所以在基调上最好能达到两国认同。
  中国这方容易摆平。因为地方在人家手里,自己又缺乏夺回来的实力,全指着国联给讲公道话,办公道事呢。主持交涉的汪精卫(老蒋名义上主抓军事,未亲自参加)、张学良、罗文干(新任外交部长)等人在初步探知报告书的有关内容后,实际已做好让步的准备,即在国联插手干涉的情况下,可以放弃要求恢复“九一八”事变前原状,唯一的要求就是能把东北从日本人的手里给要回来(“唯求其在我而已”)。

  日本那边最难办。
  当年世界各国,只要跟日本人打交道的,最烦最怕最恨的就是他们老换人。原来大家商量得好好的,没料到一会儿的工夫,转个身,又换个人,而换来的这个人居然可以对刚才发生的事死不认帐。
  按照李顿原来跟犬养内阁交往的经验,犬养毅和芳泽这对“父子搭档”还是知道进退的。如果他们还当政,估计一般情况下会面对现实,最多是跟调查团多磨叽几句,你还一点,我让一点,最后达成一致。
  连后来的日本史学家也承认,如果犬养毅能逃过“五一五事件”劫难的话,犬养内阁“在报告书的基础上制订妥协方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但是李顿没想到,他面对的不再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犬养毅)和唯唯诺诺的小个子(芳泽),而是一个超级大恶人——内田外相。
  别说预先想好的讨价还价了,人家都懒得跟你们废话,就四个字:寸步不让。

  犬养内阁本身慑于国际压力,对“满洲国”持暂缓承认的方针,到内田这里,则变成了两个原则:永久性和彻底性,也就是要调查团必须“永久彻底”地承认“满洲国”。
  李顿费了半天口舌,带来的招全使上了,在内田面前却起不到半点作用。
  这位敢情是开钢铁公司的,针插不入,水泼不进。李顿没奈何,只好怏怏然打道回府。
  内田真不负大恶人之名,调查团都回北平去了,他还不罢休。听李顿的话里话外,似乎报告书对日本不利,他这就连调查团都恨上了。过了些日子,见报告书还没出来,开始找调查团的麻烦了。

第122节

  他公开声称,调查团之所以叫调查团,那就是搞调查的,既然是调查问题,就不准解决问题,如果要在解决问题上提意见,那就是越权,他就要攻击调查团“超越权限”了。

  嘿小子,调查团人家越不越权是你管的吗,那是国联管的!要你指手划脚。再说,问题光调查不解决,那还不如不调查呢。
  内田,你真是这个“脑白痴”,趁早跟你妈妈回家吃饭去吧。
  朝调查团隔空放了一炮后,他还不过瘾,3天后,又在议会里给家里人上起了课。
  内田当时是这样说的:“对于这个问题(满洲问题),要有举国一致的决心,即使化国家为焦土,也要贯彻这一主张(承认“满洲国”),决不让步。”
  这就是所谓的“焦土外交”。
  依日本当时国情,我们可以想像,在内田讲了这番话后,下面一定掌声雷动,欢欣鼓舞,于是第二天,此君又信口开河:热河是满洲的一部分……
  兄弟,拜托,你能不能给自己装个闸,不要满嘴跑火车行不行。这话是能在公开场合随便乱说的吗?

  注意身份,第一外交官唉。
  我敢断定,内田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管他脸朝着哪里,其实心里设想的听众就是国内的那些“纯真青年”和军人。
  (315)

日期:2010-01-03 19:14:30

  不知怎么,他老让我想起现在“当红”的一个政治人物——伊朗总统内贾德。我以前(大概现在也是)老是在电视上看到这哥们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唾沫横飞,在演说中把老美贬得狗屎不如,看那样子,似乎不久就要集合革命卫队,去北美大陆把该死的小布什给抓回来了。
  结果他什么也没做。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伊朗变得更加封闭,人们天天聚一堆听他在上面胡吹海侃,外面呢,该制裁的还制裁,该得到的机会还是得不到。
  人皆曰:疯子。
  我以为,他绝不是疯子,他只个戏子,唱戏的戏。
  表演嘛,没本事的人都这样,不表演,他靠什么混饭吃,谁选他啊?!
  国内爽了,国外炸了。

  我说的是对内田的态度。
  其实原先调查团成员的意见是不统一的。
  当初,在会唔马占山要不要经过伪满同意这个问题上,大家就存有分歧。你别看好象只是个人意见的不同。其实里面大有文章。
  因为各个国家派代表参加调查团,并不仅仅代表个人,他们实质上多多少少也代表着他们国家的利益和态度。李顿是英国派的,他代表的是英国,麦考益是美国派的,他就代表美国,而克劳德是法国派的,自然代表法国。
  简单来说,在起草报告书时,李顿和麦考益一直是帮着中国说话的,克劳德却是替日本人说话的时候多。也就是在各国态度上,英美基本支持中国,法国基本支持日本。

  内田的“焦土”演说在国内赢到一片叫好,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国际舆论的反应却是正好相反。凡是有理智、头脑清醒的人都对这家伙歇斯底里的疯狂劲感到由衷厌恶和痛恨:问题还没解决呢,你就摆出一副要搏命的架势,给谁看?
  本来调查团还有人帮着日本说话,这下好,内田的这番狂言一出来,再没人敢帮或好意思帮他了。随着意见统一,调查报告完成的进度骤然加快,一个星期后,也就是1932年9月4日,报告书落下了最后一个标点符号。
  这份报告书分10章,共有10余万字,从6月中旬开始写,到9月初结束,总计用了两个多月时间,虽说不一定有网络论坛发帖子快,但考虑到要征求双方意见,又要字斟句酌,能做到这样已经委实不错了。
  应该说,调查报告书的内容是最敏感的,特别是其中到底倾向谁,帮谁说话,一直众说纷纭,到现在都有人在争论。
  我以为,这个涉及到我们对这个报告作用的界定。
  它不是一个判决书(事实上国联也未赋予调查团此权利),某种程度上,说它是一份建立在调查基础上的调解书也许更合适。
  如果让你作为陌生人去调解一起打架的纠纷(纯属群众内部矛盾,不涉及进局子蹲大牢的那一种),你会采取什么方式?
  第一种,把没理的那一方痛骂一通,最好把他骂得无脸见人,体无完肤,以后一见你面就哆嗦。
  第二种,把双方都数落一下,但轻重有缓急,责任有区分,使没理的既能保住面子,又能认识错误。

  用第一种,对方可能会认为你不是在劝架,而是在帮架,两个打一个,好哇,大不了跟你们拼了。
  调查团显然是用的第二种。
  在报告书中,非常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特点,那就是它在说中国应该拥有什么什么权利的时候,一般就会带一句,日本也有什么什么权利。
  (316)

日期:2010-01-04 08:59:41

  日本在中国东北有特殊权益吗?
  有。不过中国对东三省的主权也是“根深蒂固”呵,这点是不容否认的。
  东北有排日倾向吗?
  有。不过,柳条湖事件(“九一八”事变)可不是东北军挑起来的,是关东军自己干的,还有计划有预谋,自己跟自己玩,当然“不能认为是合法的自卫手段”。
  “满洲国”合法吗?
  这个东西就关键了,来不得半点含糊。
  答案是:不合法。

  东北历来是中国的。“九一八事变”以前,谁也没听说过满洲有“独立运动”。这是关东军占领以后才有的。
  以上是调查情况。下面是抓药方了——满洲自治。
  你们都不要吵了。中国呢,我告诉你,恢复到“九一八事变”以前的状态是不可能了,但“满蒙毫无疑义属于中国领土”,这个你放一百个心。日本呢,你也不要指望我们会承认你瞎搞出来的“满洲国”,不过要是愿意往我们的“东三省自治政府”派顾问倒是非常欢迎。
  所谓满洲自治,是说要在东北建立一个“东三省自治政府”,实行高度自治,这个“政府”隶属于中国中央政府,但所有行政官员均由包括国联在内的国际组织指定和委派。在“政府”成立后,中日双方军队均应退出东北(当然主要说的是日本,中国在这里除了马占山,只有义勇军)。
  有人说,这个“满洲自治”方案侵犯了中国主权。但问题是,在日本完全占领东三省的情况下,我们的主权早就没有了。如果能先把这个主权从日本手里夺过来,暂时交一点给国际组织又有何不可。至少以国联为代表的国际组织是承认东北属于中国的,而且“自治政府”还隶属中央。

  还有的说,你别老口口声声国际组织国际组织的了,那还不全是英美法这些国家说了算,代表它们的利益。那这话就没法说了。这样想,我们就还是不要去找国联打抱不平了。归根结底,利益总是要被代表掉一点的,但既然是国际组织,形式上它是不容许某一个国家单独染指东北的,这就对我们有利。再者说了,英美法毕竟不像日俄那样望着中国的领土直流口水,当时久久蔓延的世界经济危机和欧美大陆盛行的“和平主义”,让他们焦头烂额,自顾不遐。欧洲老家还搞不定呢,再在远东分一杯羹?就有那心也没那力啊。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9月18日,国联公布了报告书的全部内容。
  这实际上是个试探气球,就是先看看你们有什么反应,而对于中日双方来说,就意味着新一轮嘴仗又开始了。
  10月3日,中国外交部长罗文干表示,中国方面对《报告书》中有关于“柳条湖事件”的调查和对伪满的揭露,都是认可的。但是有一点不满意。
  不说我们也知道,这个不满意就是指调查团最后开出的药方,因为它涉及到主权问题。
  中国政府坚决要求,必须恢复到“九一八事变”前的状态。
  10月20日,中国政府就报告书提出具体的修改意见。
  建立“东三省自治政府”可以,但要以中国为主导,外国不得干涉或介入。
  还有,在报告书出台之前,国联就不止通过一个要日本撤兵的决议了,我们不管你报告书最后怎么改,这个不能变。

  老蒋现在虽然形式上和老汪分了工,一个主军,一个主政,但东北问题是国之大事,想不操心都不行,所以也三天两头来过问这边的情况。
  第二天,他的指示也来了。
  (317)


  相对于政府公开的声明和宣言,老蒋的指示就实际和明白得多了,实际上反映了当时中国最高决策层和外交部的真实想法。
  对《报告书》的态度,其实在起草过程中已有所显露。用顾维钧的话来说,就是虽然内容不尽如人意(解决问题部分),但“拖延愈久,收拾愈难”,不如有保留地予以接受。

第123节

  因为考虑问题不能一厢情愿,让小日本光着屁股从东北滚蛋,当然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但问题是像日本这样捡了便宜还卖乖的主,它是肯轻易把咽到嘴里的肉给吐出来的吗?同时,调查团对内田“焦土演说”的态度也说明,你来横的,人家也不一定卖帐,还心生厌恶,所以话还要好好的说,就是像老蒋所指示的那样,为搏同情(国联及国际舆论的同情),对《报告书》“宜取温和态度”。

  这么说吧,其实在国联还没开会审议报告书之前,中国方面已经判断,报告书大体上还是对中国有利的,“东三省自治政府”听起来尽管不是很爽,但暂时还是可以接受的。
  那中国为什么一直在嚷嚷说不能够接受呢?
  当然要嚷了。因为这是在国联审议前,你不多喊两声,别人一定认为你得了大便宜,偷着在家乐呢,到国联正式开会时要想讨价还价就难了。同时国内舆论也很厉害,如果政府看上去过于软弱,很容易引起各派势力的攻击。
  中国说对“自治政府”不满意,其实日本人更不满意。
  在报告书送达日本政府之前,那个习惯做完事再考虑后果或基本不考虑后果的内田外相已经提前一步,突破了犬养内阁“不承认”的政策界限,于9月15日正式承认“满洲国”。
  你不认我认,怎么样,你拿我有什么办法?
  斋藤内阁讨论报告书时,简直就是一场做秀活闹剧。
  内田还没来得及开口,陆相荒木就抢先发了一飙,而且语惊四座——“报告书不过是一篇旅行日志”!
  我就把它当旅游杂志看的,因为里面没什么正经的。
  所谓东北自治方案,其实就是否认了“满洲国”的“独立”地位,一山不容二虎,请问以后这个不被承认的“满洲国”往哪摆,这是绝对不能认可,绝对不能容许的。

  荒木此言一出,讨论会马上就变成了声讨会。
  大家计议已定,要求内田在报告书上绝不能有丝毫让步。
  已经铁人了是吧,不行,还得再加副钢甲装上去。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对这场世人瞩目的外交大战,中日双方都不敢有半点松懈和马虎,因为谁都知道输不起。
  内田表面装着一副老子什么都不怕的架势,但实际上也心虚得很。此前在国联的几番争斗,连日本人都看出自己的国联代表远非中国外交家的对手,根本不在一个档次,芳泽、佐藤、松平都像是来给施肇基、颜惠庆他们提鞋拎包的,而且在现场越说不过越急,越急越露拙,为此出尽了洋相。

  翻来捡去,总算让内田找到了一位。此位仁兄就是淞沪战役中担任首相特使,在国内一向雄辩滔滔,看上去很有口才(注意,一定要注明是国内)的松冈洋右。
  对,就他了。
  (318)

日期:2010-01-04 19:02:12

  见外相对自己如此器重,松冈的自我感觉也一下子膨胀起来,当下便摇头摆尾,拍马上阵,担任日本出席国联会议的首席代表。
  由于吃了上次的苦头(“焦土”演说的那一次),内田这回也意识到找人帮腔的重要性了。先是通过伪满之口,宣布满洲实行门户开放政策——这是拍美国人马屁,你不是就想到处做生意吗,欢迎。接着又派人去各国游说。说难听点,其实就是撞大运,因为此时日本在国际上的人缘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除了它自己和国内狂热的民众,就没一个说它好,说它做得对的。内田的意思是,说不定哪个国家会被我们两三句好话一骗就站在我们这一边呢。

  大家不用感到奇怪,因为日本人的思维方式非常独特,他们一向都喜欢这么一厢情愿,而且已经成了习惯,直到现在都改不了。比如说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一参拜的话,肯定中韩反对,日本与上述国家的外交关系也注定会蒙上阴影,甚至还可能降至冰点。但知道是知道,还是有人照做不误。理由就是,没准中韩不会反对呢,或者它们已经理解我们的想法了吧。

  你说他幼稚,好象也不是。
  面对这次在国联的终极大战,中国方面同样精英尽出,颜惠庆、顾维钧、郭泰祺,老将新锐,扛鼎的全都用上了,他们作为出席国联会议的中方代表,齐齐驻扎日内瓦。原先中国常驻国联的工作人员只有二、三十人,现在一下子扩充到一百多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中国都是志在必得。
  在与列强拉关系套近乎方面,能人们各出各的招。顾维钧去探美国人的风,颜惠庆则去完成一项当时对中国非常重要、但看上去似乎也是更加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跟苏联复交。
  中国同苏联的关系非常复杂。
  老蒋一直把日苏看作是红白两大帝国,反正就是觉得它们对中国都没安什么好心,所以都得提防着。对此,他还有一个很有名的观点,叫做“倭患急而俄患缓,俄患大而倭患小”,打个比方,就是在欺负中国这件事上,日本喜欢吃快餐而苏联爱细嚼慢咽,吃快餐的那个性子急但实际上是个没头苍蝇,相对来说危害还小一些,苏联则不一样,这是个有心计有城府的,他的胃口实际上大得很,轻易你根本玩不过他。

  当年的满清修补匠李鸿章搞联俄制日,实践证明效果并不好,这条道走不通。那么我们走“革命外交”,既制俄又制日呢,“中东路事件”和“九一八”事变就给你颜色看了。
  遇到的倒霉事多了,老蒋渐渐捉摸出味道来了,以前一边倒的“联俄制日”固然不行,现在把两个恶邻居都一齐得罪光了其实也不对。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答曰:见风使舵,虚虚实实。
  它还有一个很学术化的名词叫做机会主义。
  就拿老蒋的那句名言来说吧,“倭患急”,但只要不急到一定的程度,尚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就优先对付“俄患大”,也就是容忍日本人,对付俄国人。但如果“倭患”急得太过分,让人实在受不了了,也就只能在“俄患缓”方面让步,跟老毛子站一边儿,然后集中精力对付日本人。
  其实说穿了全是斗心眼,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国内国外都一样。老实一点的人还真干不了这个。

  (319)

日期:2010-01-05 09:01:12

  “九一八”事变后,“倭患”越来越急,如果能够用“俄”来牵制一下“倭”显然是很有必要的。
  但为什么中国外交方面一直没什么动作呢?
  “中东路事件”没处理完当然是一个原因,东北军政当局弄出来的那个《伯力协定》不是中国政府一直不肯承认吗?斯大林不爽,这就成了大家心里的一个疙瘩。
  除此之外,国内还有一个外蒙问题,在这个问题上的对立和矛盾也是一直不断。
  与之相比,国际因素更为重要。
  李鸿章的那套联俄制日,其实还没出手,就被日本人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最恨这个。

  你不跟我好好谈还去找帮手,想阴我是不是?好,有你好看的。
  那个时候的苏联尚处在恢复和上升期,共产主义运动也没像后来那样成功和火爆,在全球范围内,“反苏反共”甚至一度成为一句时髦口号。日本人多精啊,它来得正好,就天天把这句口号放在嘴边念叨,做为自己在远东横冲直撞的一个绝佳理由。
  跟苏联过于接近,必然会剌激日本,让这小个子更来劲。
  到依靠国联打官司的时候,中国的顾虑又多了一层。
  国联里面最大就是英法,美国虽没进入国联,但实际影响力并不比前二位差,还有这么多欧美国家,大家都把苏联看成外星人,压根儿就不愿搭理它。如果贸然跟苏联有了那么一点瓜葛,人家躲你还来不及,那国联的官司还要不要打了?
  这一点别说政府要员心知肚明,就连当时的一般公务员都了解。马占山的代表不是一听调查团提到“为什么你们部队的臂章是红色的”就紧张吗?所以他非得使足劲把与苏联的关系给撇清不可。
  不过事情都是会变化的,国际外交尤其如此。
  我们小时候上作文课经常背这样的句子:小孩子的脸就像夏天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随着苏联的能力渐渐显山露水,有很多迹象表明,连美国这样的纯“自由主义国家”竟然也出现了承认苏联的苗头。
  这大大消减了中国与苏联复交的心理障碍:你们都跟他抛媚眼了,我跟他拉拉手有什么不可以?
  让老蒋动心的还有李顿调查团在报告书上的几句话。
  怎么说的呢?
  上面是这么说的:大家一定不能忘记满洲还有一个苏联,他在这里有一个中东路,还有历史上大大小小的一些利益。要解决满洲问题,苏联不加入不行。否则就是解决了也等于一场空(“解决时倘忽略苏联之重大利益,则此项解决必不能持久”)。

  调查团的背后,实际上就是英法这些国家在说话。他们都说了,满洲问题得把苏联拉进来,不然搞不定。那就得照着方子抓药啊。
  按照这个趋势看,英美那边是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日本方面会不会受剌激?
  走到这一步,双方已经撕破脸皮上法院了,还顾及什么剌激不剌激的。

第124节

  再者说,你不理苏联也不行啊。你不理它,它连自己的“满洲权益”也可以不管,听任关东军打过来,就知道一个劲地装傻,结果弄得小日本在东北更加肆无忌惮,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如此发展下去,两个家伙合起来欺负中国人都有可能。
  决策层已经下定决心,但外交这个东西要成事,还需要一点特别的智慧和契机。
  (320)

日期:2010-01-05 14:02:37

  比如我们熟知的乒乓外交,据说事情非常偶然。当时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正在日本举办,美国和中国都参加了。与中国比起来,美国的乒乓球水平自然是不高,不过他们的娱乐精神向来出类拨萃,赢了固然可喜,输了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有一个美国队员要从训练馆去体育馆比赛,可是当时没班车了,这时正好有一辆大轿车开过来。他就上去搭了顺风车。令他大吃一惊的是,上去以后才发现这是一个中国代表团的车,里面全是中国人。更令他诧异的是,这些中国人对他非常友好,其中一个运动员不仅主动向他打招呼,还把一幅精美的杭州织锦送给他做礼物。

  这个运动员就是中国乒坛的传奇人物——庄则栋。由此开始,中美关系实现了历史性的突破,被称之为“小球转动了大球”。
  我没有接触过有关中美建交当事人的回忆录,不知道当时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不过就这个“巧遇”的段子,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相信这是纯粹的巧合。因为你要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人人避美帝唯恐不及,出了国也一样,而且事情哪有这么巧,正好车子捎上了美国老外,又正好庄则栋身上藏着一块织锦——织锦并不是手帕,也不属日本特产,他天天放兜里干嘛?

  况且庄则栋再能耐,他也不会或者说不敢随随便便和一不认识的美国佬搭讪并且赠送礼物,要知道国家队也是有组织纪律的,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不怕回去被当成“里通外国”或者“涉外间谍”的活典型?
  倒是那老外运动员真是巧了。因为庄则栋送他礼物后,他摸遍了全身,找不出合适的东西来送。后来还是去商店买了件衣服才算还了这个人情。
  所以在某些事情上,契机是一定有的,但要让小球真正具备转动大球的能量,没有一点智慧和必要的准备是肯定不行的。
  中苏复交的契机出现在国联召开的国际裁军会议上。
  会议在日内瓦召开。热闹是足够热闹,一下子来了63个国家,连美国、苏联这样的非成员国也来了。来了之后各国提裁军方案,可提来提去都是要对别人动刀子,轮到自己就没一个痛快的,所以会开了5个月,争来争去,大家除提高了扯皮兼扯蛋的水平外,还是一点结果没有。中国参加会议的代表是颜惠庆,鉴于本国差劲的武器装备,他也只有旁边听听的份,反正要裁也裁不到中国人头上——你总不能把汉阳造当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予以销毁吧。

  这课听得实在兴味索然,颜惠庆就跟旁边的苏联政府外交委员会主席李维诺夫在下面说悄悄话。就在这次谈话中,两人找到了共同话题,那就是两国对复交都很感兴趣。中国方面害怕苏联到最后索性跟日本人站一堆去,而苏联方面既抽不出精力来管远东的事,又不甘心它在东北的利益白白受损,所以双方都希望把距离拉得更近一点。
  有了愿望,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一个小小的乒乓球都能支起两个大国的外交,那能想出来的办法不要太多。
  一切都在悄悄地进行之中。1932年12月12日,各国都听到了一个令他们吃惊的消息。
  中苏复交了。
  (321)


日期:2010-01-05 21:06:54

  一天之内,复交手续全部办完,十分的麻利,效果也立竿见影。第2天,日本就作出反应,干脆利落地正式拒绝了此前苏联反复提出的一个建议——缔结日苏互不侵犯条约。
  还互不侵犯呢,原来你一直偷偷地跟中国搞在一起,想忽悠我。以后再不上你的当了。
  日本国内舆论也忙开了,反苏这杆旗又被人举了起来,外务省发表声明,表示“深深忧虑”。
  看到日本“忧虑”,老蒋自然高兴了,亲者痛仇者快嘛,看来中苏复交这步棋是走对了。
  在呼朋唤友方面,日本似乎又输了一把。

  现在,让我们拿出更多勇气,随着报告书进入国联审议阶段,中日双方的加速赛跑已经开始了。
  中国加油!
  按照程序,报告书先在国联理事会进行审议。
  这时候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日方首席代表松冈突然举起了手,说:慢!
  大家一齐望过去,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松冈:我还没准备好,报告书学习得不够深入扎实,得有时间“仔细研究”,所以希望理事会能在六个星期后再审议。
  众绝倒。
  报告书发给你这么长时间,你都没看?!
  中国代表当即表示不能同意。
  这就跟发令枪已经打响,刘翔的屁股都撅起来了,然后却有个选手跑出来说:报告裁判,我裤子松了,回去换条新的先,咱六个星期后重赛吧。

  找抽是不是。
  但彼时的中国代表不是后来的刘飞人。日本耍赖皮,国联还真拿他没办法。毕竟这是围绕着两个国家的事,少了谁这会也开不成啊。
  所以只好浪费大家时间,让松冈一个人回去补习功课。
  这可把松冈给得意坏了,他把日本人受占小便宜的习性也搬到了国联,认为自己沾了光,无论如何算是大功一件。
  他不知道人家一流外交家根本不屑于这种小伎俩。
  别说六个星期,就是六个月,你不还是要回来吗?又能躲得到哪里去。
  六个星期果然一转眼就过去了,见真仗的时候到了。

  “研究”了这么长时间,当然要先由日方代表介绍“学习成果”。
  松冈说,报告书看过了,说的什么嘛,李顿这帮人到底有没有认真调查过(画外音:早知道他们这么不仗义,当初都不供他们饭)?
  日本为什么要出兵东北,大家知道吗?因为中国是一个“没有组织的国家”!——打住,松冈先生,你可以尽情发挥你“出众的口才”,但请务必注明,“无组织国家”是你的前任佐藤尚武的专利,而且早就被中国的颜惠庆驳倒过一次了,这种拾来的牙慧可不值钱啊。
  算了,我们就不要对这位松冈先生要求太高了,他就这水平,下面再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
  松冈:中国这个“没有组织的国家”,排外,不守条约信义(这说的不就是你们日本吗?难怪特征抓得如此准确),不打怎么行。另外,“满洲国”的建立纯系“自发”,我们政府曾训令文武官员一律不得参与其中(至少关东军不在此列吧)。
  当然,松冈是绝不能同意报告书中所提出的建议的。不过他自己倒献了一“计”——其实也不是什么新发明,纯属老一套,那就是抛开国联,由中日双方直接谈判。
  你倒是想得美,谁跟你谈啊。
  (322)


日期:2010-01-06 09:16:23

  等到中国代表顾维钧一站上讲台,各国代表都伸直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唯恐漏掉这位外交界传奇人物的只言片语。
  看那样子,就是一个大明星跟一群粉丝的关系。
  你还别说我夸张。当年老顾在巴黎和会上的确是风采照人,无能夺其右者,给西方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电影《我的1919》我没看过,只是听说里面扮演顾维钧的是陈道明。仅从形象上来看,我觉得还不是很神似。那谁最像呢?我以为是鼎盛时期的发哥(周润发)。发哥似乎更能诠释我心目中的顾维钧:高大俊朗,义薄云天,挥舞双枪在弹雨中来去自如,潇洒果敢,身后一群白鸽扑扇着翅膀飞起落下——你只要把背景设想为外交战线就行了。

  开巴黎和会那一年,顾维钧刚满三十岁,但已经显示出了相当高超的外交技巧和卓而不群的答辨能力。
  山东问题,你要说日本有理也有理。除了早先的《二十一条》外,在一战前,英法意还曾背着中国,跟日本政府签了一个秘密协定,那就是只要日本答应对德宣战,一旦战胜就把后者在山东的权益转让给日本。
  到这时候,日本人就把这笔帐翻出来,说早知道山东没我们的份,那我们干嘛来帮你们打德国兵。
  更使人感到尴尬和难以辩驳的是,就在一战结束前,由于北洋政府先前向日本借了笔款,作为借款的交换条件之一,中国驻日公使章宗祥竟然跟日本搞了一个《山东问题换文》,“欣然同意”日本在山东扩张权益——就此看来,这兄弟在“五四运动”中被学生揍得半死倒也一点不冤,尽管我一直反对随便对自己国家的外交官动用私刑。

  当时出席巴黎和会的日方全权代表就是西园寺公望。他不依不饶,紧抓住“换文问题”不放:咱们退一步,就算因为中国参战,一战前的条约可以作废,那“换文”怎么解释?这是中国参战以后亲口答应我们的,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第125节

  美国总统威尔逊一向以公正自居,也在和会上这样质问中国代表:你们说日本跟你们签的条约都是强迫的,然而签“换文”的时候,一战都快结束了,日本也没逼你们,是你们自己“欣然同意”的,能怪谁?
  中国代表团在出席和会之前,并不知道还有“换文”这档子事,一下子就僵在当场。
  说了半天,还是中国没理。但是轮到顾维钧上场,一切都改变了。
  顾氏之演讲,可用声情并茂、讲究策略、有理有据、善抓要害来概括,堪称外交演说之绝版巨作。
  声情并茂:一战期间,我们中国光劳工就向欧洲输送了14万(以中国这样一穷二白的状况,容易吗我们),有万名华工死于残酷的战争,而这些人大多来自中国山东——要是山东问题不能得到公正解决,这些死去的灵魂是绝对不能得到安息的(当心各位半夜三更听到有人敲门称自己是姥爷哦)。

  讲究策略:首先,我要感谢你们日本,感谢什么呢,是你们帮助我们中国,把德国鬼子给赶跑了,要不然哪来的一战胜利呢。但是你们要好人做到底嘛,总不能赶走了一个德国鬼子,又来一个日本鬼子吧——不管是《二十一条》还是“换约问题”,都是对日本有利的,老顾提都没提,一个弯子就绕了过去。
  有理有据:你们说日本离开山东会很难过,我们不光是难过,半条命都要没了好吧。山东对中国的重要性,文化、地理、经济,哪一样都是骨肉相连——这些数据老顾是信手拈来,都在肚子里存着呢,跟计算机数据库似的,一条都不会漏掉。
  讲事情关键是能点到要害,到“有理有据”结束时,顾维钧用一句相当出彩的话画龙点晴,直击问题的要害部位——
  中国的孔子有如西方的耶稣,中国不能失去山东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诸位不是还拎不清山东对中国的重要性以及中国失去山东的痛苦吗?想想看吧,有一天,你们突然失去上帝或者上帝曾降临的圣地从地球上消失,这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大家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世界末日,生不如死啊。

  西方人可以不关心孔子和山东,但他们决不可能不在乎上帝和耶路撒冷。
  什么叫经典,我告诉同志们,这就是。
  (323)

日期:2010-01-06 14:01:00

  全场掌声雷动,美国总统、英国首相、法国总理以及在场的各国代表都纷纷起身向年轻的顾维钧表示祝贺和由衷的钦佩。连作为日本代表的西园寺也主动走过去与之握手——虽然各为其主,但西园寺毕竟也是日本政坛难得的磊落坦荡之人,惺惺相惜之情溢于言表。
  整个巴黎都轰动了。世界从此认识了这个来自弱小国家的杰出外交家兼演说家。
  好了,坐在国联理事会会场的人们,再好好听我们“发哥”给大家上一堂精彩的演说课吧,题目就叫:论日本代表松冈之胡说八道。
  声情并茂:国联派出的李顿调查团这次做得不错,我要对他们表示感谢(到现在为止,大概这句话国联听得最舒服),但是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日本人太过分了,调查团在东北期间,我们几乎是被他们弄得寸步难行啊,我是调查团的中国顾问,这一点我本人完全可以做证(一个中国顾问身份拿来随手就用,老顾真牛)——先夸调查团,肯定成绩,也就等于基本肯定了报告书的结论,同时把日本人在调查团调查期间的恶行揭发出来,先让与会代表留下一个印象:日本从一开始就想阻挠调查,当然不会同意报告书的调查结果和解决方案。

  讲究策略:松冈说中国排外,事实上绝不可能,我有论据可说明一切——知道一帮老外最关心中国是否排外的问题,这个东西得咬死了,所以就有了下面的“有理有据”。
  有理有据:我国现有外侨36万人以上,外国商店8200多家,还有7500多名教士散居内地,他们的安全都得到了政府的保证。此外,我们政府机关里聘用的外国人也不少,几千人哪,仅中央各部委的外国顾问和专家就有40多人——不服行吗,一条条论据就摆在你眼前,真材实料,比什么论点都更有说服力。
  在直入要害这一点上,老顾这次仍然没有让大家失望。从头至尾,他没有一个字提到对报告书的褒贬或同意与否,但意思早就蕴含其中。他公开表明态度的只是一点,那就是报告书中要求任何解决办法都要依据国际公法。依据这个原则,松冈说要由中日双方直接谈判,中国绝难接受。
  最后,顾维钧提醒理事会,先前国联已经作出过多次决议,都是让日本从东北撤兵的,到现在虽未实现,但还都在有效期内。要解决中日纠纷,撤军是首要的先决条件。
  收势,完工,一气呵成。
  各国代表大长见识,大家就是大家啊,愣是把个松冈活生生地给比了下去。
  12月6日,转入国联大会讨论阶段。

  到这一步时,中日双方都明白决定这次外交大战孰胜孰负的时刻快到了。
  大家拼着命冲剌吧!
  松冈急啊,理事会碰到一个顾维钧,这人太厉害了,比传说中还要猛,根本说不过他。然后等到开大会,好不容易顾维钧坐到了后面,前面换上了首席代表颜惠庆,本想能喘口气了,没想到这姓颜的更是个老江湖,讲话滴水不漏,风雨不透,弄得日方代表这边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本来嘛,中国人排兵布阵,压轴的都是高手,颜惠庆位列首席,你说能差到哪去。
  不行了,得用绝招了。

  (324)

日期:2010-01-06 18:17:02

  说实话,国联的气氛,松冈很不适应,没什么拥趸和粉丝啊。要知道,他在日本国内,可是偶像明星级人物,那家伙,底下人山人海,你在台上就是放个屁,下面都是一片欢呼。
  时人有言:自从有了松冈,日本就从无声电影过渡到了配音电影,意思是那些欢呼喝采千篇一律,就象卡拉OK中的自动鼓掌操作按钮一样,你只要轻轻一按,聒噪声马上都出来了。
  知道星爷的无厘头吗,开始他还需要做两个招牌动作,后来据说只要一出场,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大家都笑,已经条件反射了。那时的松冈就享有这种待遇。
  在最需要煽情也充满煽情的时代,这哥们用他那自以为生动的表情和动作时刻提示你:信冈哥,得永生!
  为什么不能把国内的精彩复制到国外来呢?或者如果用星爷来打比方:为什么我在港台(后还包括大陆)一露面,不让观众笑观众都要笑,而到了国外,就算挠老外的痒痒,人家都不笑了呢?

  或曰: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松冈是强人,他不信这个邪。扒拉了半天,从他的国内演讲稿中翻出了一篇最叫座的,题目就唤做“十字架上的日本”。
  很煽情啊,同志们。听听文章里面是怎么说的:欧美这些国家个个没安好心,都想把日本钉在十字架上处死,可我们日本不怕,因为我们是正义的,是光荣的,是伟大的,以后必将“为世人所理解”。
  这篇东西还特别长,讲起来要花1个半小时,真可谓是老太婆的裹脚布,但据说在日本国内极受欢迎,可用好评如潮来形容。
  满怀憧憬的松冈便在国联大会上念起了他的这篇得意之作,还没读完一半,他偷偷地往各国代表席位上一瞧,心里便凉了半截。
  怎么着?

  没有欢呼,没有鼓掌也就算了,有的人昏昏欲睡也算了,毕竟你一口气讲完不觉得累,人家听的人还觉得累呢,让松冈搞不懂的是,好些代表还面露气愤之色。
  当然气愤了,你日本什么玩意,竟然把自己比作是十字架上的主耶稣,我们都是犹大,是罪人,是恶魔?!
  尤其是一些基督教国家,平时把耶稣敬得比天都大,听松冈如此言语,真恨不得把他拖下来海扁一顿。
  看来这个松冈真是个自以为是、徒有其表的货,你在美国也生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西方人最忌讳什么,最反感什么?
  毫不奇怪,除了日本人以外的“世人”都不“理解”这篇大作,松冈算是白激动了一把。
  当然了,他对报告书的态度还是那句话:不同意,不认可。

  大会在议而不决的情况下,决定将报告交由“19国委员会”审议。
  这个“19国委员会”就是国联大会在处理“一二八”淞沪会战时成立的那个机构。
  选手们紧张,“19国委员会”也不自在。这工作棘手啊。
  委员会在李顿调查报告的基础上重新搞了一个裁决报告,然后分别送达中日两国过目。
  除了要求日本撤兵,决定设立包括美苏在内的调停委员会外,两个国家还都不约而同的注意到了新报告上面的两个原则:一是不能恢复“九一八”前的原状,二是不能维持和承认“满洲国”。
  反应当然大不相同。

  (325)

  一看到“不承认满洲国”那几个字,日本就气炸了肺。满洲现在就在我手里,而且我自己都厚着脸皮先承认了“满洲国”,你们还是不肯让我快活,真是岂有此理。

第126节

  中国方面自然也对第一条原则不舒服,不过此时无论是决策层还是外交层面都已达成共识,即裁决报告大致符合中方利益,可以接受。
  一个大光其火,一个愿意接受,委员会知道满洲不是上海,凭自己的本事难以摆平,只好把裁决报告提至国联大会,由大会来进行裁决。
  1933年2月24日,决胜负。
  最后除述没有什么,无非是中日双方表明态度。和先前一样,日本死也不认可,中国则是无条件接受。

  妙趣横生的是辩论部分,可以看出,日方代表不仅长篇论述不行,在辩才方面也大大逊色于中国外交家。
  当天中方出场的仍然是首席代表颜惠庆。
  颜惠庆举“田中奏折”为例,来说明日本对东北早就抱有领土野心。
  “田中奏折”上面的那两句话确实很有杀伤力,即要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而要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
  如果这两句话属实,那就证明“九一八”事变、“满洲国”都是日本政府在蓄谋已久的情况下制造出来的。
  我们现在知道“田中奏折”极可能不是田中亲笔,“九一八”事变实际上是关东军主谋,但当时“田中奏折”在民间流传很广,一时难辨真伪。

  松冈当然也清楚这件事。不过他自己不可能是亲历者,田中当大臣做首相的时候,他还在满铁混饭吃呢,所以也是道听途说。不过他这时候倒来了机灵:“田中奏折”是给天皇看的,看完了就得收在皇宫档案里,不能外传,我们报纸也没登过,上级传达的文件里又没有,他们中国人怎么可能知道?
  这小子以为抓到了把柄,马上反戈一击,说压根就没这回事,不能红口白牙诬赖好人,你得有证据。
  颜惠庆有证据。
  松冈愣住了,难道他们还有复印件,不可能啊。
  颜惠庆拿出的是松冈本人的大作。
  这兄弟估计没事做也喜欢编书混稿费,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制造噱头,他在书中提到了连自己也没见过的“田中奏折”,而且不久之后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人家拿着他的书问他,你说没有“田中奏折”,那你怎么把这事说得活灵活现的,难道你说的话都是假的?
  松冈当然不能说自己是胡吹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假装瞬间失去记忆。
  颜惠庆哼了一声:你们日军在满洲的所作所为,就是按照“田中奏折”去做的。
  冤哪,松冈有苦说不出,只好任对方发挥。
  辩论结束,大会主席将裁决报告付诸表决。
  最后结果完全没有超出大家的预想,除日本1票反对、泰国弃权外,包括中国在内的42票赞成。决议以压倒性多数通过。
  中国赢了!

  但这时候日本做出了让所有人都诧异万分和始料未及的反应。
  (326)

日期:2010-01-07 14:00:22

  此时会议还没结束,松冈走上台读了一段声明,大意就是既然你们不帮我,老子不玩了(“与国联合作之努力已达终点”),朗读完毕,又用日语咕嘟了一句“萨有哪啦!”——这句我懂,小鬼子经常说,就是再见嘛。
  众目睽睽之下,他真带着日本代表团一行人拍拍屁股,走人了。
  值得一提的是,很多史料上记载,松冈是“脸色铁青”地读声明,“微笑”着退场的。
  这小子一定以为他很有种:日本也可以说不!
  与会代表面面相觑,都被日本人雷倒了,不就是没投你票吗,这算什么,耍大牌?

  暗自偷笑的只有中国代表:投票结果都出来了,难道还怕你不认帐。
  其实松冈也是有苦说不出。
  当初内田把松冈作为“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派出国那是寄予厚望的,要他巧为斡旋,改变不利提案,至少要让国联承认“满洲国”的“合法性”。
  松冈一拍胸脯:没问题,你就瞧好吧。
  谁知道结果会这么惨,来了以后什么都没改变,讲,讲不赢,辩,辩不过,最后弄了个比分,还是42比1(要不是泰国人给了点面子,就是43比1了),简直就等于集体来丢丑的。
  眼看败局已定,出来时又吹过老牛,这个样子回去岂不是声名扫地,爬都爬不起来了。

  怎么办?
  松冈用他的行动作出了回答。
  我相信,作为外交人员,松冈不会完全不考虑他此举的后果。表决失败,那是全世界不给日本面子,而选择退出,却是日本不想再给全世界面子。
  日本跟全世界比,谁大?或者说,二者之间,谁更不敢得罪谁?
  看看我们自己与高山大川的对比就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的超级牛人还是有一些,比如说中国的秦始皇,这哥们有一次渡湘水,被风挡着,过不去,他就发了性子,说是湘君女神在挡他的道,于是发三千囚徒上山砍树,把树砍得光光的,以此作为报复。其实,他这也就是做给身边人看看的,小孩子把戏而已。
  你敢真得罪湘君吗?人女神要真跟你过不去,直接把船打到湘江里去淹死你,什么千古一帝,逃都逃不掉。
  其实日本朝野还是有明白人的。
  在日本代表团出发前,一位评论家就刊登了一封公开信,希望代表团成员能够“牺牲个人一时之荣誉,为国家谋取百年之福,而不可牺牲国家前途,以谋个人之成功,博一般浅见者之喝彩。”
  元老西园寺在给松冈饯行时也特别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管结果如何,不要做退出国联这样的冲动之举。
  当时,松冈满口答应。但临到头来,还是没有能遵守自己的诺言。
  小我与大我之间,松冈最终选择了前者。

  要成为一个一流的外交家,并不是光会煽情就行啊,在这方面,松冈君真是连培养的价值都没有。
  如果往前倒数,日本的外交界也不是没出过识时务的,明治时代就有:陆奥宗光和小村寿太郎。
  (327)

日期:2010-01-07 19:20:56

  中日甲午战争之后,英法俄忽然提出来,要求日本放弃辽东半岛。当时日本舆论界一片哗然,认为辽东半岛是“帝国军人流血得来的,怎么可以随便放弃”,时任外相的陆奥在审时度势后,却表示可以接受,让满清政府掏银子赎了回去。日人皆称其为软弱无能。可是后来才知道,如果当时不软这么一下的话,不仅辽东可能保不住,连中国的银子也别想。

  十年以后,出了一个小村寿太郎。
  那是在日俄战争的末期。日俄进行谈判,结果实际上是日本做出了让步,打了半天,死了那么多人,损失了白花花好多日洋,只讨得一个旅大和南铁,还不算它自个的,属于租房子用。
  日本老百姓哪答应啊。谈判的家伙是白痴啊,我们都打赢了,为什么不把老毛子的中东路全夺过来,还有西伯利亚什么的也割让给我们,顺便再让他们赔钱?
  全国各地到处是一片反对讲和的呼声,大白天的,还有人提着灯在街上游行喊口号,那意思就是准备给外务省的人送终了。
  主持谈判的小村外相一声不吭,坐着船回了国,到家见到儿子,冒出一句:“原来你还活着啊,我以为你早就被(示威的人群)打死了。”父子相对而泣,无语凝噎。

  完了,日本人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场战争不是人家俄国人撑不住,是自己先撑不住了,参战日军其时已达极限,连弹药都快用完了,再打下去根本就没有一点取胜的希望。
  于是,陆奥和小村便成了日本外交界“忍辱负重”的典型。
  不过你也不能全怪松冈不学习前辈好榜样,关键是环境和气氛不一样了。明治时代,日本政府还有个政府的样子,知道进退的道理,民众也没那么狂热,当然各种类型的愤青更没这么多,到了松冈这个年代,你再“忍辱负重”试试看,等着挨枪子吧你,犬养毅就是个再好不过的例子,更何况松冈本人就是靠“肌肉男”的形象混饭吃的。

  玩造型归玩造型,你别看松冈退场的时候一副男子汉敢作敢当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挺虚的。毕竟是完败嘛,骗不了内行。所以他一路上都忐忑不安,不知道回国后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心里也早就打了腹稿,编好了“自己的失败”、“向国家谢罪”这些话,时刻准备在国人报以老拳或扔臭鸡蛋过来时装一把孙子,讨一回饶。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日本国内早就一片欢腾,那调调就像是日本得了42张赞成票一样。
  松冈的丑态表演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刊登着赞颂他的话,特别是松冈的那几处比较拉风的动作和语言都得到了细致入微的放大描述——
  就在各国“群魔乱舞”之际,我们的松冈勇敢地喊出一句“萨有哪啦”,真是帅呆了。
  国联“不顾正义舆论的反对”,“悍然”通过裁决报告,我们的松冈毅然决然当场退出,没给这伙人以任何可乘之机。

  我们的松冈……
  这么说吧,现在日本终于出现了两个民族英雄。
  一个是石原。
  另一个就是他:松冈洋右!
  (328)

第127节

  请把聚光灯打亮一点,对,再亮一点,给我们的英雄一个完美的特写,松冈君,请您谈谈,您在深入虎穴的情况下,是如何做出这种英雄壮举的?当时到底是怎样想的?
  面对记者和鲜花(或许还有美女)的包围,“松冈君”彻底晕了。
  原来我成了民族英雄?!真是活见个大头鬼了。
  松冈演说不行,表演功底却一直不错,马上就转忧为喜,又拿出了先前“肌肉男”的风采:
  “我只是按照我平时的做法去做罢了,当樱花散尽之刻才是最美丽的,那个时候正是发扬我日本精神的时候。”
  哇塞,下面一堆粉丝听了立刻像丢了魂一样倒了过去。

  简直是浪漫的抒情诗啊,真不愧是偶像派的。
  你还不知道松冈当时有多火?想想后来的那个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吧,一大把年纪了,据他自己透露,追他的女人至少两位数。
  看到松冈如此“成功”,就连西园寺这样原先还算头脑清醒的人也动摇了:实在没有办法,看来只好退出国联了。
  1933年3月8日,日本政府正式决定退出国联。
  难题也随之出来了。

  日本退出,国联大会的决议找不到人执行了。
  这就像是虽然千辛万苦打赢了法院官司,结果输了的一方不认帐:我不归你那个地方管,法院判了也是白判。
  中国当然不甘心,找到国联,要求继续主持公道,至少在日本履行大会决议以前,不能想退出就退出。如果日本拒不执行决议,也应该予以“集体制裁”。
  国联手一摊:它要进来我还有办法,出去我就管不着它了。
  集体制裁,怎么可能,请问谁来带这个头?英国?法国?美国?还是苏联?

  英法自己还在德国的日益崛起面前战战兢兢呢,一战“凡尔登绞肉机”的残酷记忆早就在心理上压垮了他们,欧洲那边就够他们烦的了,如何愿意在远东为了一个跟自己没有多少利益关系的中国耗费精神。
  美国倒是越来越强悍了,但那时候从上到下,从政府到国民都不愿意当出头椽子——不是现在,动不动就是国际警察,领着一帮小兄弟“先发制人”,看谁不顺眼就先灭了谁。
  苏联,且不说斯大林愿意跟中国复交的目的,其实是要把中国当枪使,帮它挡着日本人(够阴暗吧),就算它愿意,又有几个国家肯听它的?
  这些国家当时的所作所为,后来被套上了一个统一的帽子,叫做绥靖政策,当然具体到各个国家又各有特色,比如英法叫“和平主义”,美国叫“孤立主义”,苏联一般不列进去,但其实做法上也差不了多少,反正一个意思,都不愿意出头,情愿去打酱油,做俯卧撑,也不肯管你们这些小国弱国的那点烂事。
  没折了,虽然赢了官司,但判决书等于一纸空文。东北,还被占着。“满洲国”依然堂而皇之地存在。

  国联的这种态度对中国朝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329)

日期:2010-01-08 12:27:28

  正所谓希望大,失望更大。之前中国几乎把所有能押的宝都押在国联和英美上面了,本来官司已经打赢,上上下下就准备搞庆祝活动了,万没料到随着日本的退出,一切竟都成了电光泡影。
  剌激,强烈的剌激。伤害,巨大的伤害。
  曾经坚定地认为“外交为无形之战争,其成败胜负之价值,则超于任何一切战争之上”的老蒋也大失所望,认为这些西方国家说得好听,其实到头来也就是骂了日本人两句罢了,对中国什么忙也没帮到(“列强所谓助我者,仅予日本以一骂”)。
  国内舆论也一改先前对国联和英美的推崇,愤愤不平之声不绝于耳,更有人连李顿调查团都恨上了,说他们就是一旅行团,跑中国来旅游一趟,什么实事也没给我们办(这一点日本陆相荒木贞夫倒有同感)。
  一年后,文字辛辣的鲁迅在《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一文中,对国人无比失落的心态进行了绘声绘色的描述:“自从对国联失望之后”,不仅丧失了自信力,连“他信力”都一并丢掉了,只能“一味求神拜佛,怀古伤今”了。

  这种沮丧的场面和心情,倘若硬要拿一个东西来作比方的话,就是离我们最近的九十年代初北京申奥失败了。当时还没什么网络啊论坛什么的,但我清楚地记得,身边的一哥们红着眼睛骂了一句:狗日的美帝,真不是只好鸟!
  立刻引来应和声一片。
  中国申奥不成功,是不是美帝在后面捣了鬼,抑或是别的什么“老外帝”们要挫咱们的蹩脚,这个我也不知道,但那种义愤填膺的表情到现在都忘不了。
  《日本真相》的作者高宗武回忆,在日本退出国联以前,一般中国人都认为英美会出来给自己主持公道,而像英美这样的强国,拿捏一个小小的日本也肯定不在话下。
  但现实给了人们狠狠的一击,至此依赖英美的梦破了一大半。
  按高宗武的说法,当时中国外交以英美为中心,要在外交部混,没有一个英美出身的文凭,人家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所以就连办日本外交的,都是一些英美留学生。大家都以为,只要把英美那一关打通了,就一通百通,日本的问题就好解决了。
  日本退出国联后,国联的决议没法执行,英美派就蔫了,这才知道西方大国也有搞不定或者说不肯搞不敢搞的时候。

  高宗武本人毕业于日本九州帝国大学政法系,虽然也是学的政治外交,起初却根本进不了外交部(“政治学西洋,军事学东洋”嘛,小高把次序弄错了),只能在大学里教教书,写写文章。也就在这时候,他发表在报刊上有关评述日本政坛的文章,先后得到了国内军政两界的顶级人物老蒋、汪精卫(以行政院院长身份兼外交部长)的重视和垂青。老蒋甚至亲自把高老师请到家里,聆听他的见解。一年后,他正式进入外交部,没多长时间就从一个普通科员,升为亚洲司科长、副司长。第二年又成为亚洲司司长,参与对日重大交涉。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下子连升三级,成为对日外交执牛耳的人物,这在民国前后的政坛上也是相当少见的。可见当时“国联外交失败”对中国外交政策以及人事安排所造成的重大影响。
  就当时的情况来看,中国的这次外交大战似乎真的是“失败”了。但我们要知道,松冈的所谓“胜利”也不过是皇帝的新装,那是假的,日本才是惨败。
  同样一场战争,难道是两败俱伤?
  (330)

日期:2010-01-08 22:18:46

  我们现在有条件可以看得更远(当然未必能站得更高),所以我愿意拿巴黎和会来作一个对比。
  如果我要告诉你,巴黎和会其实是中国赢了,你很有可能会说我是胡扯。但在这个问题上,事实胜于雄辩。
  在那次外交活动中,顾维钧们采用了拒签的办法,一般的解释都认为是中国外交官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能通过此举来维护国家的尊严。
  难道仅此而已吗,或者说,他们此举的意义,只是为了证明中国可以向列强说不吗?
  倘若是这样,那我们就等于是把顾维钧看成了又一个松冈,无形中降低了中国外交官的层次和份量。

  是的,顾维钧是拒签了,它的直接后果就是导致日本在山东的统治权无法获得国际公法的承认。
  但另一方面,拒签不是退场。顾维钧在做出这一决定之前(当时由于代表团团长陆征祥住院,实际已由顾维钧主持),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他注意到和会有这样一个规定,就是说,只要参加和约签署,就能成为即将成立的国联的创始会员国。但这个规定并没有说所有和约都要签,而之前中国已经签署了对奥和约。
  老顾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我不签对德和约,其实一点事都没有,中国照样能进国联,参与国际事务。
  退路,已经找好了,哪像松冈,跟个愣头青差不多,做的事那叫一个蠢,简直是自绝于世界人民啊。
  结果第二年,国联成立,中国顺理成章地以创始会员国的身份进入(就象二战结束,同样以这个身份加入联合国一样)。这时的顾维钧已是名声大噪,国联里面没有不认识他的,在他的操持下,中国当年就被选为国联理事会非常任理事国。

  这个事情当时是被大书特书的。因为按照规定,国联理事会设4个常任理事国(英、法、意、日),4个非常任理事国,中小国家能抢的就是后4个,那真是要挤破头的。结果给中国抢到一个,作为一个标准的小国(不是以面积大小而论的),能跟大国们并排坐一起纵论天下大事,那感觉不要太好呵。
  中国国内为之欢欣鼓舞,连当时与北洋政府唱对台戏的南方政府都专门发来贺电,庆祝这一外交胜利。
  可是有谁知道,这一机会其实早在一年前的巴黎和会上就已经被中国牢牢捕捉到了。
  好运还没有结束。

第128节

  第三年,作为中国驻国联代表的顾维钧官运亨通,先是被任命为修改国联盟约委员会委员,后又当选为理事会主席(这两个位置有多重要,同志们就自己想吧)。

  老顾成了国联里面炙手可热的高官了。这就表示咱上面也有人了!
  国际政治和国内政治其实都差不多,有人就好办事。
  正好那一年年底开华盛顿会议,顾维钧往里面一坐,中国代表的声音都高了好几个八度——在座人等,谁不卖国联理事会主席三分薄面。结果山东问题竟成了那次议题庞杂的大会的主题,所有历史遗留问题,前面的,后面的,一道打包,同时解决。
  除胶济铁路由中国赎还,管理权仍为日本保持5年外,会议要求胶州、青岛等必须归还中国。当然这里面还留了点尾巴,比如日本实际一直保持着对青岛的影响力,但已无碍大局。
  我们完全可以做一个假设,要没有顾主席亲自坐镇,以中国这样弱小的国力和微不足道的国际地位,要达成这样一个一揽子解决方案是相当困难的,换一个位置思考,日本就真的是吃大亏了,毕竟它参加一战的很大一部分动因,就是指望着给它山东,现在出了钱(军费),死了人(伤亡),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等于什么都没捞到,你说它冤不冤。

  (331)

日期:2010-01-09 11:59:01

  民国老记者曹聚仁就在《采访本记》中记载,华盛顿会议召开后,回国的日本代表曾备受舆论的指摘,而日本军界闻知消息,也一片沮丧,相当气馁。
  甚至我们还可以做一个相反的假设。假使山东仍牢牢掌握在日本手里,那到昭和军阀“崛起”时,这里完全有可能成为另一个满洲,而山东一旦出事,对中国的危害无疑是心脏上又插了一把利刃。
  从很早开始,我们每个人几乎都听到过这样一句话:弱国无外交。这句话当然没有错,但我们必须同时知道,就是我们这样的弱国,曾经依靠一批很强的外交家,愣是在丛棘密布的国际外交舞台上杀出过一条条血路。
  下棋要布大局,看事要看长远,从这个层面上来看,我以为,国联交涉和巴黎和会一样,别看当时好象被“将”住了,但真正被“将”住的不是我们,而是对手。
  我说过,松冈作秀和日本退出国联,是一种自绝于人民的愚蠢举动,后面还要跟一句,那就是绝没有好下场。
  日本退出国联,就等于把自己孤立于国际社会之外,从此成了地道的孤家寡人。在它自己,更加不知收敛,朝着疯狂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想收都收不住了。
  这就跟个人一样,没人管,然后吸毒,抢劫,杀人,什么都干,越干越离谱,而他自己还浑然不觉。
  不是说了吗,上帝欲教谁灭亡,必先教它疯狂,至理名言啊。
  你杀人,放火,为所欲为,以为真没人管,这个世界我最大?
  错!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先前英美法都只盯着一个国家,那就是德国,就怕这孙子像一战前那样突然发狂,弄出乱子来。所谓绥靖政策,表面上都在让你,甚至不惜牺牲弱国小国的利益来迁就你,但这并不等于它们不防你。

  为什么大家都堆着笑脸恭维你,讨好你?
  你一定会脱口而出:那还用说,怕我呗。
  当然没错。可是怕你的同时,他们在家里可都没闲着,都在准备呢。就准备等你发狂制不住的时候抽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是没来由的。
  二战爆发,为什么最后同盟国战胜了轴心国?
  抛开正义和非主义不谈,实力也是决定战争胜利的重要因素。如果这些国家都不进行积极的备战,打不打得赢德国人还真得两说,至少得多拖两年吧。
  现在日本退出国联,把自己的位置就搬到德国一道去了。从此,英美警惕的国家就多出了一个日本,把它也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

  一个不遵守国际秩序,不尊重国际公法的国家,难道不是最危险的敌人吗?
  后来珍珠港事件爆发,英美对日开战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日本当然挑衅在先,但一个巴掌拍不响,英美要是对日本好点,还会弄到那个地步?
  这个道理,日本是直到水淹到脖子上的时候才清醒过来的。
  据说,在鸦片之类毒品还没大量面世之前,有人为了找剌激,就用砒霜来代替。当然不能一次灌一大包,那是要立刻翘辫子的。他是“每天爱你多一点”,小剂量地服用,你还别说,吃下去也能找到一点飘飘欲仙的感觉(此处依据史料,请勿盲目尝试)。时间一长,吃砒霜就上了瘾,到了欲罢不能的程度,心里知道不能再吃了,可就是停不下来,直到最后中毒而亡,宣布game over。

  如果把“砒霜客”换成国家,二战中的日本肯定能够入选。某种程度上,它后来就是这样被自己亲手毒死的。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推后,看看李顿调查团离开东北前后,民族英雄马占山的表现,因为他也一直在坚持着。
  (332)

日期:2010-01-09 14:01:44

  二次复出的马占山这次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要跟小日本死磕到底,为此,他把老家的几个老婆都给疏散掉了(那个时代的人有三四个老婆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你养得起),一人发个几千块钱,让她们自谋生路。女人们见此情景,抹眼泪的,擦鼻涕的,拉衣服的,哪里肯走。
  马占山把眼一瞪:老子是上前线拼命,可不是带你们去享福的,再这样就不客气了(“如不走者,当即死去”)。
  真正的毁家纾难,在场者无不为之动容。
  不斩楼兰,誓不生还,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马占山迷途知返,不仅为自己正了名,而且使整个已趋于萎靡的江省抗战形势重为之一振。

  王者归来,英雄还是那个英雄,好汉仍是原来的好汉。
  复出后,很多旧部已难以召回,马占山一开始能指挥调度的只有一个步兵第3旅(自兼旅长)和吴松林骑兵旅,仅相当于江桥抗战鼎盛时期人马的八分之一。但名将就是名将,他果断使出两招,很快化解了自己所处的困境。
  第一招是不拘一格降人才。马占山敏锐地看到了东北义勇军所蕴含的力量,不仅集中各县民团武装,还重点招纳了“胡匪”、大刀会等正规军一般不怎么待见的江湖人士,共集中11支义勇军,整编为9个旅,使所部在短时间内就接近5万余人。
  在下面,我们将看到,虽然马占山并非东北义勇军首创之人,但能将正规军和义勇军结合起来,并使其各自优势得到充分发挥而相得益彰的,马氏实为东北第一人。
  第二招是在战术上见功夫。
  事实证明,马占山在江桥抗战中的表现绝非浪得虚名。他重新出山后,仍然是东北抗日将领中最懂得打仗的Number one。
  本来马占山还有两手棋,那就是在出走齐市时,留下了旧部程志远“代理省政”,这是准备里应外合时用的。同时,在嫩江驻扎的徐宝珍部也曾表示愿意响应配合,这支在江桥作战中以勇悍著称的部队已扩编为旅,如能得其相助,自然也是如虎添翼。

  但这两手都落空了。程志远被日本人收买,转而以伪军的身份向马占山反戈一击,而徐宝珍口是心非,令人遗憾地选择了驻足观望,不愿再服从马占山的调遣。
  只有靠自己了。
  马氏新战术第一课:险中求胜,敲山震虎。
  哈尔滨是当时日军重兵驻防的地区,从国内调来的第10师团(姬路师团)和从上海赶来的第14师团(宇都宫师团)都在这个地方,关东军在东北四个主力师团,一个城市就占了两,日本人认为肯定万无一失,除非吃了熊心豹胆,否则任何抗日部队也不敢轻易来触这个霉头。
  但有人就敢。

  马占山找准的第一个目标,偏偏就是哈尔滨。
  因为他发现,这座大都市虽然名义上驻有重兵,但内部兵力却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充裕。
  姬路师团和宇都宫师团竟然都不在城里。
  这两位老大干什么去了?
  忙啊,忙得不可开交,气都喘不过来。
  (333)

  南满北满刚刚平静了一会,东满又被抗日武装折腾得不行,连车都通不了。
  说来说去,跟鬼子过不去的就是两条江:松花江和牡丹江。
  于是姬路师团去了松花江下游。
  吉林自卫军余部都等在那里:李杜、冯占海、丁超、邢占清,人家虽然退出了城市,但还有把力气,当然要继续斗下去。加上这里不是哈尔滨,沿江都是原始森林,自卫军往里面一躲,日军的那点兵力根本就不够撒的。就这样,李杜他们还不让鬼子兵省心,一有空就从林子里面钻出来,搞点奇袭、暗袭、夜袭什么的,使得姬路师团大伤脑筋。

  宇都宫师团则去了牡丹江。
  这里情况更糟糕,因为有个硬钉子——王德林的救国军。

第129节

  熙恰在吉林公开投敌后,原任延吉镇守使兼第27旅旅长吉兴也跟了日本人。但他下面有个第3营,营长就是王德林,他不甘心就这么变节,便拉着部队到了东满,并以国民救国军的名义举旗抗日。
  要说就这么一个营也没什么特别的,辽东义勇军的唐聚五起家还有两个营呢。何况东北军怎么说以前也是正规军,要粮有粮,要饷有饷,现在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只能天天过苦日子,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天长日久,这王德林也犯起了嘀咕:咱的大旗到底还能打多久?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早就有了答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可惜王德林是旧军人,他不懂这个。
  不懂就要教,教他的人懂。

  此人是他的参谋长李延禄。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这姓李的怎么会懂这么多革命道理,莫非他是——
  共产党?
  没错,答对了。
  李延禄不仅自己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在做别人的活思想方面也绝对是一把好手。

  一番思想工作做下来,王德林果然被说动了,同意跟日本人干到底。正好当时自卫军的李杜送来1万军饷,意思是要他们加入自卫军序列,可王德林不想干:你是自卫军,我是救国军,大家一个等级嘛,凭什么你来领导我?
  李延禄啼笑皆非,他便劝这位王旅长,人家送来军饷是好事,如果你不想把这个3营给人家管,可以用这些钱再扩编一个团出来,名义上是自卫军的,其实还不是都由你老人家来指挥。
  王德林一听,着啊,我这个参谋长没白请,真有头脑。
  于是就接受了军饷,并从3营抽出一些老兵作为骨干,编了一个扩充团,团长由李延禄兼任。原来的3营则被称为老3营。
  有了一个自卫军,现在又出来了救国军,把当时负责东满防务的仙台师团师团长多门搅得寝食不安,可他又实在抽不出这么多兵力来用于“剿匪”,只好把问题上交领导,让本庄繁想办法。

  本庄繁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参谋本部正把精力集中于南方,暂时调不来部队——后来的两个师团:宇都宫师团正在往上海赶,姬路师团呢,此时猫在国内,一时半刻也来不了。
  (334)

日期:2010-01-10 08:29:35

  想来想去,只有看铁路的独立守备队能勉强一用。
  就这么着,原驻哈尔滨周围的独立守备队步兵第6大队被看中了。以他们为主力,编成了一个支队,由第6大队大队长上田利二郎中佐为指挥官,称为上田支队,总数有6百多人。
  日军进攻的消息一传过来,救国军指挥层的思想就乱了。
  此前救国军风头正劲,已经连下敦化等三个县城(我估计这三个县城里都还没鬼子),很多人主张避开日军主力,撤出县城后分散进山。
  理由是自卫军有好几个旅,还不是只能在林子里和鬼子兜圈子,咱们这点人手,干不过他们呀。

  但救国军的老大王德林一直沉默着,因为他最看重的是李延禄的态度,王老大就听这个参谋长的。
  李延禄在会上坚持:要打,坚决打,而且是正面迎敌。
  当然了,我党的纪律,所有意见都不单纯代表个人,那是要集体讨论决定的。
  李延禄当了补充团团长后,就把一些地下党员都安排了进来。按照支部建在连上的原则,他也在团里建了秘密支部。支部讨论的结果,这仗非打不可,灭小鬼子还在其次,主要是得让王老大坚定信心,不然他又要念叨自己的那杆旗要不要继续打下去了。
  当然了,主战是一回事,谁去打又是另外一回事。
  救国军高层在讲到这个事的时候,没人应声,全哑了。

  李延禄说我们补充团上。
  真有种。要知道,补充团成立刚刚一个多月,虽说有700多人,但除了老3营过来几个老兵外,其他全是清一色的新兵蛋子,有的连枪都没放过。
  到这时候,你要说这位李同志不是共产党,我都得跟你急。试问这种胆魄,谁有?
  王德林大为感动,当即表示可以让李延禄“打打试试”,并且把所有库存的手榴弹全都拨给补充团使用。
  又一位英雄即将出世了。

  与前面的诸位好汉不同的是,他还是党的人。
  如果你要认为李延禄一番豪言,是准备和日军去死拼,那你就错了。要都这么蛮干,共产党的那点人马还能撑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
  家底薄,就得学会算计。
  他首先命令部队撤出敦化县,给上田支队一个惊喜先,然后判断日军占领敦化后,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救国军的总部宁安县。
  再然后,大家应该猜得出来了吧。
  当然是打埋仗。
  这是我们的看家绝活,到哪里都不能丢。

  问题只是在哪里设伏。
  最容易选的路径是从瓦房店到宁安县。
  如果这条路径只有一条道可走,那倒用不着动什么脑筋了,可偏偏有两条,非左即右,非东即西。这要是弄错了,就是空欢喜一场,最后大家全得钻山沟。
  一条道在牡丹江的北岸,这是一条大路,两旁杂树丛生,不过这条路绕远,而且需要过江。
  另一条道在镜泊湖的南端。选择从这里走的话,必定要经过一个一面是江,一面是“墙缝”的狭长小道,即当地人说的西墙缝。

  所谓“墙缝”是一个形象说法,是指山石好象墙壁断裂一样,听听这比喻,你闭着眼睛也能猜到这地势有多险要了。
  更令人叫绝的是,西墙缝还挺长,蜿蜒竟有5里多路。
  毫无疑问,这是一切伏击者的最爱。
  (335)

日期:2010-01-10 14:05:03

  那我们就选这条道吧。性急的兄弟肯定已经按捺不住了。
  且慢。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想,别人也会这样想,上田更会这样想。
  哦,人家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就为了“吃”你的埋伏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大道路远,要过江——
  我愿意,我不怕麻烦,怎么着吧。

  这是一个相当艰难的选择。选惊险一点的,意图看上去太明显,很容易被识破,选平实一点的吧,打起伏击来又无把握。
  有人说,那咱不能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边埋伏一点,那边埋伏一点,这样不管日军走哪一边,都有着落不是。
  我告诉你,要真这么做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哪边都没着没落。
  700个人,都是新兵,本来战斗力就不强,还把他们拆开来,不打败仗才怪。
  必须二选一。
  李延禄选了西墙缝。

  在我看来,他可能更多地是从利于埋伏这个角度考虑。北岸大道很难设伏,别看有树木遮掩,藏几个人还凑合,要躲几百个小伙子着实困难,而且还很容易挡住进攻者的视线。西墙缝则不然,一边是陡峭的山岩,一边是结冰的牡丹江,再往前面去就是封冻的镜泊湖,日军从小道中间经过,一遇意外袭击,除了拿脑袋撞“墙”(爬上去就别指望了,除非是攀岩高手,还得自带工具),就只能跳江上溜冰,更妙的是路上没有一点杂草树木,要扔手榴弹尽管扔,保准一炸一大片。

  这种选法,你要说没有一点碰运气的成分,我也绝不相信。
  反正押大押小,总得这么来一次。
  从1932年3月18日这一天起,李延禄便带着补充团在西墙缝进行埋伏。
  第一天过去了,没有动静。
  第二天,连鬼子的影子也没见着一个。
  伏击这东西,其实就是等目标出现前的那段时间最折磨人。别的不说,让你等一个小时公共汽车试试,准得骂娘。
  一二不过三,眼看第三天就要到了,别说普通官兵了,连李延禄本人都有些不自信起来:莫非我真看走了眼,选错了路?
  不用急,机会真是垂青于耐心者,很快它就要降临我们身边了。
  这是一个鬼使神差的机会。

  事实上,在第二天的晚上,上田支队已经到达了山下的瓦房店。
  但这些人需要一个向导。
  人生地不熟,深更半夜的,就算出钱,到哪里去找一个合适的向导呢。
  幸运的是,瞎打误撞之中,总算让他们找着一位。
  这人说他是当地猎户。

  上田当然不敢贸然相信。但是经过盘问,对方对答如流,毫无破绽,最妙的是这人身上穿的棉衣上有血迹。一闻,还真是野兽血。
  杀人杀多了,人血兽血,上田还是分得清的,所以他认为猎户说的是实话。
  这下好了,有了向导明天上路不愁了(猎户总不大可能迷路),今天晚上抓紧时间睡觉吧。
  当然不用愁,因为这个“好向导”明天将会告诉你们阴间之路究竟往哪边走。
  要是上田知道这个情况肯定得吓得做恶梦:“巧遇”的这位也在山上等了他们两天,实在等不及才下山来探情况的。
  这人叫陈文起,猎户倒真是个猎户,在当地还很有名气。

  他听说补充团要在山上打鬼子,便主动要来显摆一下自己的枪法——打枪那是猎人的老本行,只需要把鬼子当成虎狼熊豹处理就可以了(貌似《我的兄弟叫顺溜》里面的“顺溜”也是干这个出身)。
  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
  (336)

第130节


这么回事呢,那些“虎狼熊豹”怎么还不出现受我一枪?
  在日军久久不能“光临”的情况下,陈文起便趁着夜幕下了山,想看看究竟,没想到被上田迎面逮个正着。
  陈文起要是想跑其实也能跑,因为鬼子赶路累了一天,没人盯着他。但他没跑。
  怎么能跑,明天这些孙子走“错”路怎么办?
  他在村子里找到一个老汉,让他赶紧去给李延禄送信。

  3月20日凌晨,上田支队睡好了觉,养足了精神,出发。
  从瓦房店到宁安,上田同样遇到了李延禄那样的二难选择,两条路,走哪一条呢?
  有现成的地导,怎么不问他。
  一问,陈文起强烈建议走西墙缝。
  这条路好啊,近,如果你们要想过江走大道也成,就是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到宁安了。

  上田一听,权威都发话了,当然听他的。
  于是一班人就奔着这条死亡之路来了。
  补充团提前得到消息,早就在候着了。
  射击还没练好?不要紧。手有些哆嗦,也不要紧。因为大家的任务只有一个,把王德林从仓库里拿出来那批手榴弹往岩石下面扔!
  这比投弹训练都安全,岩石挡着呢,又炸不着自己,弹片飞来飞去,反正是鬼子倒霉,所以你就算闭着眼睛扔都没事。
  有的兄弟投着投着,胆子越来越大,干劲越来越足,竟然不怕大冷天着凉,连棉衣帽子都脱掉了,就穿件短褂做这种最简单的投掷运动。
  上田支队之惨状无以形容,整整5里长的路,根本没处躲,跑都跑不出去哇。
  李延禄后来回忆,他当时听到日军指挥官发出歇斯底里的惊呼,声音非常之尖锐剌耳,可以清晰地辨别出其中交织的恐怖和绝望。他坦言,在他的整个军事生涯中,经历大小战斗无数,但这种疯狂而凄厉的叫喊,以后再也未有听到,故印象极为深刻。
  战斗一直打到下午2点,共打了10多个小时,长达5里的阵地渐渐平静下来,这时李延禄得到一个情况,由于负责封口的一个独立营擅自撤退,导致没能把鬼子全部封住,后续日军在西墙缝路口之外已有所动作。

  这个“有所动作”可以解释为多重含义,其中一个就是,日军可能会绕道从山后对补充团进行包抄。
  李延禄意识到,既然已经占了大便宜,那就得见好就收,不然反被上田支队封住口倒打一耙就糟了。于是他立即命令部队撤退,只留下7个人负责掩护(一说是8个)。
  整个墙缝伏击战补充团一方就战死了这7个人。
  另外立下大功的猎户陈文起也同时遇难。本来他可以脱险,只是为了去战场上捡把好枪,结果反被日军发现后杀害了。
  上田支队此役大伤元气,当场被打死的就堆成了三垛,同枪支一道烧毁(这个太混蛋了,知道我们缺枪,就是不给),伤员也有好多,按照级别不同,尉级的用飞机运,当兵的用卡车载(谁让你是兵,只能坐猪仔车了),连驮枪炮的马匹都卸下来拖伤员。
  等日军一撤,李延禄带人又摸了回来。和牺牲的陈文起一样,舍不得战场上的那些好东西啊。
  他们除找到被焚烧的武器残件1500余件外,还意外地搜出了完好的三八式步枪2000余支。当时救国军也有小型兵工厂,所以那1500个残件也没浪费,都拿到后面去修复了。
  这个结果后来导致了一个颇有争议的推论,那就是这一仗,究竟打死了多少日军。
  (337)

日期:2010-01-11 09:06:20

  因为参战的大部分是新兵,又是在岩石后面扔手榴弹,你要他们现场记住自己打死了多少敌人也不大现实。李延禄本人从武器缴获上推断,死伤日军当在3600到4000以上。
  有关于中日战争中双方的伤亡数字,我曾经多次说过,出于宣传和抬高己方胜利成果的目的,确实存在着很多的夸大和不实,以致于一场战斗,可以各说各的,即使一国的史料,数字也千差万别。这个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参考相对更符合实际一点的说法来作为佐证。
  上千我认为不可能。上田支队总共才6百多人,惨是惨极了,但哪里能变出这么多来。要知道,扔手榴弹毕竟不是发导弹,而且严格说来,国产手榴弹的杀伤力也不是很强,能炸死炸伤百人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这个我们还是实事求是一点为好。
  有关缴获的武器,包括兵工厂修复的武器残件,当时都有明确记载。不过缴到枪支多少,恐怕还是不能和鬼子的伤亡数字完全划等号。我们要注意到,当时上田支队来的时候是牵着马,拉着大车来的,很多枪支可能都是车上的——日军说是辎重不行,那也比我们强多了,我们那是根本就没有。至于日军把2000余支好枪藏起来而没有带走,则说明在遭遇伏击后,上田支队一方面是极度惊恐不安,惟恐再遭打击,所以只有轻装撤退,另一方面,可能很多驮运武器的马匹和车辆都同时遭到了毁损,毕竟手榴弹不长眼,不是说你是匹东洋马,我就不炸你。

  在这里,我采纳我能认同的一个观点:西墙缝伏击战确实打得漂亮,但杀伤日军绝无上千,实际数字应该是“小川松本大尉以下120余名毙命”(《东北抗日联军斗争史》),如果把伤的也算在里面,可能接近200多人左右。
  事实上,对于上田来说,西墙缝一战只是拉响了上课铃,他的恶梦还将继续,因为他碰到了一个伏击战方面的高手,后者创造了东北抗战中叹为观止的一个经典战例:镜泊湖连环战。
  我以前想跟人学下象棋,摸了两天后,果断放弃了。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这个料——不是说“当头炮,马来跳”这些规矩我不懂,是实在不会算棋。
  有人告诉我,如果是能在棋盘上下下的,一般能算到两到三步,再好一点的,可以算到四步、五步,更好的,那就是象棋大师了,整盘棋他都了然于胸。
  如此说来,李延禄绝对是大师级别,不然我们也就没有连环战这场好戏看了。

  西墙缝这里刚刚打完,李延禄已经在准备下一步棋了。
  他很清楚一点,对于上田来说,不把脑袋撞到残,是绝不会回头的。两人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既然在西墙缝吃了苦头,你就别指望这兄弟上第二次当了。
  那么,往宁安去的路径,除了镜泊湖这一条,还有吗?
  有。

  而且跟西墙缝的情形酷似,那里也有两条道可供选择。
  (338)

日期:2010-01-11 13:55:13

  面对这张新的考题,李延禄和上田都立即拿起笔,填上了他们心目中所认为的A或者是B。
  这不是多项选择题,是单项选择,所以标准答案只有一个。
  史料看到这里,连我都觉得饶有兴味,简直是智力大冲浪啊,大家就一齐来跟着猜谜吧,看看它们背面写着的究竟是“生”还是“死”。
  A、阎王鼻子;
  B、松乙沟。

  光看这两个名字,可能你就只能闭着眼睛瞎猜了。那我给你提供一点背景资料。
  我看到有一位高人把这两个地方做了一个很形象的对比,阎王鼻子,相当于一张弓的弦,也就是说这是一条近路,松乙沟呢,相当于弓的背,这是一条远路。
  再具体一点。阎王鼻子非常之险,都是怪石啊,峭壁什么的。松乙沟则是个大草甸子(东北平原上对成片草地的称呼),道路平坦,连个大点的石块都不容易见到。
  怎么样,是不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阎王鼻子就是翻版的西墙缝,松乙沟就是搬了地方的江北大道。
  你选哪一个?

  选A,out,因为李延禄和上田都没选它。不过A的后面贴着一个“生”字。
  选B,yes,你跟上田的选择是一样的,当然李延禄也选的是它。
  翻开来,B后面写的是一个“死”字。
  这里我要特别表扬一下上田同学,他充分吸取上次的惨痛教训,没有轻信任何一位向导的话,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思想为指导,亲自到现场考察了一下,最终才选了B。
  我们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看到了那个“死”字,就责怪上田没脑子,瞎指挥。要知道,西墙缝之战的确是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不过这也不是上田一个人的错,好多人都会象他那样做:上次在险路上吃了大亏,这次肯定要选条好路走走,况且阎王鼻子这个名字多不吉利,听上去简直象是在走黄泉路。

  李延禄真是把上田的心思都摸透了。他自己战前有没有到松乙沟转一转不得而知,但就算他没去转,他对那地方也比去转过的上田要熟悉得多——因为他本人就是宁安人,这个地方就是他的老家,一草一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上田留意的是路,李延禄关心的却是路上那些干枯的荒草。
  此时此刻,他是不是想到了小时候跟伙伴们在原野上“放野火”的情景?
  至少我是想到了。

第131节

  俗话说干柴烈火,但你要看过或亲身实践过“放野火”,就会明白,其实干草烧起来的那才真叫烈火呢。

  为什么想到放火呢?
  这就不得不提到对中国人来说耳熟能详的两本书:《三国演义》和《水浒传》。
  某种意义上,这是两本民间兵书。
  这两本册子告诉我们,打仗不光是用人的力量,还可以充分借用自然的威力。典型的就是两种,火和水。
  《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中的相关战例不胜枚举。
  所以一般情况下,别说军队,就连一般中国老百姓,最容易想到的两大绝招,也不外乎是火攻和水淹。
  (339)


日期:2010-01-11 18:56:45

  设身处地地为李延禄想想,他采用火攻,也有一些被迫的意味在里面。
  手榴弹差不多用光了,补充团疲惫不堪——甩手榴弹其实是最累人的活,不相信的话你去甩几个小时试试,看自己的胳膊还能不能抬得起来。
  李延禄只好把补充团撤下去休整。
  能用的还有一个补充团后备队。这些哥们虽然有体力,但论打仗还不如补充团呢(不然怎么叫后备,那就是替补啊),而且就算他们能打,也没有多余手榴弹可用了。
  至于对射,还是免了吧。陈文起那样猎户出身的毕竟没几个,大部分人连枪都端不稳,怎么跟日本职业军人玩射击——虽说上田支队属于铁路守备队性质,但人家在“九一八”时还不是照样把东北正规军都赶得满场飞逃。
  只能让他们做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活。
  划火柴会吗?

  会。
  那就行。
  参与松乙沟伏击的后备队队员,除装备从西墙缝一战中缴来的三八式(2000支呢,一人发一支还多余)外,每人都拿了一盒火柴。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凑巧,李延禄带着后备队这次在松乙沟也足足等了两天,才把上田支队盼来了。
  路口上有预选准备的树木,一路上枯草遍地,而上田竟然丝毫不察。
  那烤你一下就没商量了。

  上田支队这次没有淋到“榴弹雨”,这让他们的心情大为放松,但是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四周围“莫名其妙”地燃起大火,而且越烧越旺,奔着脚下就来了,这让日军官兵大惊失色——他们也许还没意识到这是人为放的火。
  大火完全把日军包围住了。
  有的兄弟说,他们不会跑?
  那你是没看过兴安岭大火的纪录片,一个火一个水,你要真惹了它俩,借你两腿都跑不脱。
  还有更惨的。火往鬼子身上蹿的时候可不找地方,衣领里去,放子弹和手榴弹的兜也想钻进去瞧个新鲜,结果惺惺相惜,一引燃后马上发生爆炸,眼看着人就飞上了天,那场面简直跟电影院里的灾难片差不了多少。

  是役日军又折一百多人,而补充后备队无伤亡纪录。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空手套白狼?
  诸葛亮他人家要是在这里,其得意之作“火烧博望”恐怕也不过如此吧,何况那极可能只是出自小说家的杜撰。
  这人真是越打越顺手,越打越神奇,连三国孔明都快赶不上了。有句老话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延禄比巧妇还巧妇,划根火柴,放个底料,就给大家端上来一只大活锅,味道还不错。兄弟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松乙沟“意外”遭到火攻后,上田虽说还没把到把脑袋完全撞残的地步,但起码已经头破血流。连着被对手伏击两次,死伤一半不止,而这一切仅仅是在往宁安的路上发生的事,到现在救国军的老巢在哪里都不知道呢,你说他怎么能不欲哭无泪。

  不过都这个样子了,哭你也得继续干下去啊,东京和关东军司令部可都不相信眼泪,只相信捷报。
  没法子,上田不得不发扬有进无退、有去无回的精神,继续摸着石头过河。
  不从镜泊湖走了,什么阎王鼻子,松乙沟什么的,我连碰也不想再碰一碰。
  嗨嗨,兄弟,告诉你,阎王鼻子其实是很安全的呵,你从那里走,保险没事的。
  忽悠谁呢,嫌我还不够惨是不是。拒不上当。
  正所谓条条大道通罗马,还真让上田又找到一条道:东京城。

  (340)

日期:2010-01-12 09:02:36

  这东北的地名真的蛮有意思,一看到这个,我就忍不住想起了五鼠闹东京那个典故。
  上田自然也心有余悸,害怕在这条道上又碰到什么蛇啊,虫啊什么的,所以两条小腿跑得飞快,一阵风就冲了过去。
  过去了以后摸一摸胸口,小心肝还扑通扑通地在乱跳哩。
  没事的,上田君,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吗,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从此处到宁安,一点事都不会有。
  真的?

  真的。
  这句话其实我是想这样表达的:从东京城到宁安,是不会有事的,从宁安出去,是肯定有事的。
  对小鬼子,我们能把实话讲全了吗?
  果然,直到通过宁安,一点事都没发生。当然,上田也没进宁安城,更没去找那个救国军总部。人家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了,宁安城边过了一下,这就算是已经“讨伐”过了,接下来他要赶紧跑路。
  往哪跑?哈尔滨啊。那里多安全啊,回去后说不定还得找个心理医生给看看呢,已经有创伤了。
  可是我已经说过了,从宁安出去,是肯定有事的。
  上田啊,你就认栽吧,因为你真的跳不出李延禄的手掌心。

  李延禄连他会从哪条道上走都已经提前估算好了。
  日军坐车坐惯了,能坐车他绝不肯撒丫子跑。倒也不全是怕吃苦,试问一个归心似箭的人,如果有现成的动车组,他还会去乘普通列车吗?
  宁安往北的海林有直达哈尔滨的列车。
  李延禄考虑下手的地方就在宁安至海林的路途中间。
  这里有个地方叫关家小铺,距宁安30里,距海林20里,为必经之处。

  到这里,我认为李兄肯定对一样东西已经上了瘾,想戒都戒不掉了,那就是伏击。你别看一个小小的伏击,能玩的花样太多了,怎么舍得随便放弃。
  但接下来,李延禄碰到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新的伏击地点既难以做到西墙缝那样天造地设(你可以打得到别人,别人打不着你),也不可能像松乙沟那么让人爽(想要多少枯叶就有多少枯叶),毕竟这不是拍电影,可以让你随便取景选场地。
  取巧比较难了,得花点本钱。不过李延禄手上的本钱并不多,补充团和后备队全是新兵,真的跟训练有素的日本兵枪对枪,刀对刀,等于白给,而救国军主力部队(包括老3营)此时已转移至林口,一时也来不及赶过来设伏。
  也就是说,厨房里已经没什么料了,但菜还得一盘盘上,怎么办?
  好说,借米下锅。

  李延禄找了一个朋友帮忙,这个人叫张治邦。
  张治邦是东北军第21旅下面一个团的团长。21旅驻扎于绥芬河,照理宁安一带应该是他们防守的地界,但旅长赵芷香和其他两个团长都在观望,不愿意跟日本人交火,只有张治邦一个人抗日最积极,而且他也素以治军严谨,部队作战能力强著称。
  李延禄连环战打出了正规军都难以达到的战绩和高度,深为张治邦所敬佩,所以前者一开口,他一口答应调拨一个营过来助阵。
  (341)

日期:2010-01-12 15:35:20

  要说这个张治邦真够朋友,也深明大义,别人都明哲保身,或者留存实力,他却一下子就拿出了强力援兵:这个营共有3个连,其中8连尤称精兵,连长张宪霆更被张治邦称为“赵子龙”,是心腹爱将。可见张治邦此人之胸怀。
  援兵一到就开始选伏击地形。
  关家小铺两山夹一“沟”,这个“沟”就是公路,从打伏击来看,还算理想。在其前方不远处,有个叫狼窝圈的洼地(这名字着实生猛),正在半山腰,放一个连进去正好,作为伏击主力的8连就埋伏在这里。公路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东山和西山,可安排派来的9连和补充连。
  万事俱备,只等急着要要赶回家去的上田来报到了。
  这一次来的东北军官兵一个个摩拳擦掌,想想前面的兄弟把鬼子打得哭爹喊娘,咱们这些正规军人要再不打漂亮一点,以后真得戴墨镜出门了,怕人认出来啊。
  但是预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很多差距的。

  在一次次挫折面前,极少有人会无动于衷,用一个术语来讲,就是至少得“反思”一下。上田中佐也是如此。
  第一次没探路,很惨;第二次亲自探路,更惨;这一次他学精明了,懂得了投资才有产出的道理,所以咬咬牙,掏了点钱在当地找了一个人(只要舍得花银子,汉奸不愁没有),让他化装成走亲戚的样子,到关家小铺一带进行侦察。
  由于正规部队从绥芬河远道而来,一看就风尘仆仆,所以阵地布防的情况很快就被这家伙发现了。
  对于伏击部队来说,这是一个足以致命的变化。

第132节

  凌晨,当李延禄看到正面公路上驶来日军数十辆大卡车时,他也同时接到报告,东、西山出现数股日军,已经对伏击阵地形成了三面包围。

  显然,上田支队已完全掌握伏兵的作战部署,伏击战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阵地战。
  设伏的东北军有300人,日军也有300人,数量上看差不多,但日军有备而来,在战斗素质和火力配备上也要强于前者,这样一来,李延禄这边就被动了。
  东山、西山危在旦夕,正面日军也已冲到狼窝圈面前,如果8连稍有畏惧或后退,伏兵无疑将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好个张宪霆,不愧子龙之名,带领所部誓死不退。在身负三处重创,血染征袍,且手枪子弹已打光的情况下,他捡起战死者的长枪,与鬼子兵展开肉搏。
  坚持带来了希望。就在官兵陷入苦战之时,原驻林口的救国军主力此时正好赶到,这才把不利的战局扭转过来。
  眼见不妙,上田赶紧脚底抹油,率部沿公路向海林方向溜走了。

  李延禄的设想落空了,本来他是要在关家小铺这里把上田支队给包圆的。虽然这一仗日军也被打死打伤百人之多,但伏军付出了更高代价,共有107人阵亡。
  这些部队可都是“借”来的,“借”之前也没跟人家张治邦说这仗会打得如此惨烈,只说是伏击。伏击嘛,总是自己占便宜,对方吃亏。
  更让李延禄懊恼和惋惜的是,被张治邦称为“赵子龙”的爱将张宪霆也在这107人之内——这位张兄,我老是把他的名字想像成《岳飞传》中张宪和岳霆的结合体,端的是员猛将。
  虽然都是为国牺牲,张治邦本人也不会说什么,但这人情可欠大了。
  不行,非得找人补一补不可。

  找补的这位,当然还是老冤家上田。
  上田不是已经跑到海林坐火车去了吗?
  别说坐火车,就是乘飞机也得把你给扒拉下来,谁让你惹我的呢。
  (342)

日期:2010-01-12 21:26:33

  跟在上田屁股后面追到海林当然不可能。不过李延禄自有办法。
  你不是要从铁路上过吧,我找铁道游击队!
  那地方也有铁道游击队?
  有啊,比老北风的辽南义勇军还正宗呢,人家都清一色地当过铁路工人,而且也属我党武装,真正称得上是微山湖那一支的师兄。
  铁道游击队接到命令后,连夜赶至一个叫高岭子的地方。
  你还别说,搞火车这个活,还非得找这些人干不可。他们基本上都是当地人,路形熟,抄个近路跑火车前面去那是手到擒来,而且由于侍候过火车,对列车的行车特点和时刻表也了如指掌。

  高岭子这地方,听听名字你就知道了,自然是山高林又密,火车在这里只能走盘山路。在其西侧,坡度更大,尤其拐弯的地方,就算发现下面的铁轨有什么不妥,火车也很难减速。
  要给铁轨“动手术”,其实没特别复杂的,就是找一个拐弯处,把道钉全都拔掉,使铁轨错开,然后火车就会顺着错开的铁轨瞎开,一开就开到外面去了。
  这就是专家啊,搞破坏都这么有水平。
  一切办妥。上田支队来了。
  不来不行,因为他们可是今晚大片“列车惊魂”的领衔主演之一,不允许随便耍大牌不来的。
  现在的上田也耍不了大牌了,总共剩200来人,还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直打瞌睡,又能牛到什么地方去。
  下面的情节跟所有车祸毫无二致:拐弯,出轨,翻身,然后鬼哭狼嚎。
  当然,既然是大片,这些就都还不能算完。

  另一个领衔主演铁道游击队开火了。
  这通打,黑灯瞎火,密林深处,车祸现场,突然袭击,估计就算是捡了条命也得做半辈子噩梦了。
  最后逃出去的不足百人。
  至此,镜泊湖连环战谢幕。14天,一口气不歇地打了4仗,基本全歼上田支队,而中方参战者不是新兵,就是游击队员,能取得如此佳绩,足以称奇。
  李延禄一战成名,享誉东满,后来成为东北抗联的一员得力悍将。

  有这么多天煞地煞在这里,可想而知,宇都宫师团在牡丹江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此时,真正担任哈尔滨守备任务的其实就只有一个小弟——宇都宫师团留下的第28旅团(干贺旅团)。
  马占山突然命令主力向哈尔滨以北发动大规模出击,与此同时,调李海青由长春北上,从哈尔滨以西配合进攻。
  就这一下,哈尔滨马上陷入了包围之中——虽然是半包围,那也危险啊。
  负责防守的干贺旅团当时编制并不完整。他的第50联队跟着师团去了牡丹江,只剩下1个联队和2个大队。其中,第15联队防东西两侧,石川茂大队防北面,山利雄大队守城市周围。
  吴松林骑兵旅狂飙突进,率先从北面撕开了石川茂大队的防区,并一直进至哈尔滨对岸的松浦镇。

  双方隔江(松花江)对峙,城内气氛异常紧张。
  (343)

日期:2010-01-13 09:09:28

  当时日军采取的是重点防御政策,从关东军分布在东北的总兵力来看,一共4个师团、1个混成旅团、1个独立守备队,能有一个旅团在哈尔滨进行防守,已经算够意思了,而普通抗日部队轻易也不敢与旅团以上级别的日军硬碰硬。
  但马占山非比常人,他用兵就一个字:奇。你认为他不敢的地方,他可能胆子特别大,而你认为他胆子特别大的时候,相反他倒又会表现得十分谨慎。
  其实马占山非常清楚现在敌我力量对比所发生的变化。
  江桥抗战时,日军由于不明虚实,采用的其实是一种“添油”战术,一开始只出动了一个步兵联队(滨本联队),后来才逐次增加兵力,而现在马占山需要面对的却是一个旅团,虽说另外两个师团都不在哈尔滨,但以日军的机动能力,短时间内驰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如果单看马占山所能掌控的部队,数量上要远高于江桥时期,然而质量上却已有天壤之别,真正有点实力的还是那时的老部队——步兵第3旅和吴松林骑兵旅。
  凭这点力量,搞定干贺旅团都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随时会闻讯赶来的两个师团。退一步说,就算在敌增援之前,成功地拿下哈尔滨,一旦遭敌重兵围困,无疑也等于自投罗网。

  精明如马占山,当然不会这么傻。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对这个江省重镇发起全力一击?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姬路师团和宇都宫师团为什么要放着哈尔滨不守,那么着急慌忙地到东满去扫荡,其实干的活跟现在城管临时突击赶小贩差不多,都是为了迎接“贵宾”检查。
  这个“贵宾”就是李顿调查团。
  在沈阳,本庄繁早就当着李顿的面夸下了海口,说东北一片繁荣,“满洲人诚心愿意和日本帝国合作”。

  结果李顿一行来了一看,怎么遍地都是抗日武装,到处都是驱日标语?原来人家最烦的就是你们啊!
  这脸没处搁还是小事,要写到李顿的那个报告书里面去事情就严重了。
  马占山就是要让李顿他们看看:我们一直在战斗,同时也让本庄繁难受难受。
  果然,在哈尔滨被围的第二天,本庄繁就像火烧着了屁股似地命令两个师团迅速返回哈尔滨“灭火”。
  此时,姬路师团离哈尔滨约500里路,且身处僻远,沿途交通多被破坏,而宇都宫师团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本庄繁再急,这两位兄弟也没法变成天使马上飞回来。

  最沉得住气的还是马占山,他似乎也没有要赶紧进城的打算,就是隔着江放放枪炮,让你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好。
  不让人睡觉这滋味难受哇。睡不着觉就容易走神,一走神,李顿派出的记者特使就跑到马占山那里去搞采访了。
  在本庄繁命令发布后的第六天,两师团终于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姬路师团负责看家,宇都宫师团则上前准备与马占山干架。
  宇都宫师团是在“一二八”会战的后期才奉命赶到上海的,去了以后就站了站岗,什么仗也没捞到打,然后又赶到东北,在牡丹江的山沟沟里面找游击队,弄了一身泥,结果却连只小鱼小虾都没捞到。
  除了憋屈,还是憋屈。

  这次总算碰上了名气很大的马占山,该好好打一仗了。
  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马占山跑了。
  而且跑得肆无忌惮,跑得热烈奔放,跑得神采飞扬。
  (344)


  宇都宫师团师团长松木直亮中将(陆大19期)日俄战争时就在“军神”乃木希典下面做中队长,后来也一直混得不错,一直做到了大将。他对马占山的举动大为困惑。
  乃木希典的作战之道,讲穿了其实就是一个字:拼,两个字:死拼。他的那个“军神”称号真是用部下的尸山血海堆积出来的。那时就为了打一个旅顺,6万人的部队一家伙陪进去3万,倒了一半,连两儿子都填进去了。

第133节

  这种疯狂到极点的表现把老毛子都给吓坏了,得,顺了你们还不行,再能玩,咱也玩不过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啊。
  乃木的劲头无疑也影响到了他的小弟。松木认为马占山既然号称支那名将,怎么着也会在哈尔滨城下摆开阵势,痛痛快快地和他厮杀一场。可是马占山却让他深深失望了。
  世上名将从来都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不惜亲自抡把宣花板斧猛砍的,以硬比硬,你硬不过他,你就倒霉,他就成了名将,另一种是喜欢拿根绣花针挑来拨去,看似漫不经心,不务正业,一低头,你的要害穴位上可不正插着一根吗。

  马占山居于二者之间。
  接下来,他要给榆木脑袋的松木好好上几课,告诉他:打仗,可不只有死拼这一种,那是一门百花齐放的艺术。
  马氏新战术第二课:移影换形,闪转腾挪。
  早在进攻哈尔滨时,马占山已看出,步战和阵地战再非己方所长,只能依靠一个特殊兵种的优势。
  骑兵。
  除吴松林骑兵旅外,新加盟的李海青部也以骑兵为主,既然都是骑兵部队,那就要把骑兵的作用充分发挥出来。

  要选一个场地,这个场地马可以来去自如,人却举步维艰。
  有一个地方非常适合这个条件,这就是松嫩平原。
  马占山放弃海伦等城市,带着部队进入了平原。
  松木紧跟着也来了: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一进去,就后悔了。
  我说的是松木。

  那时的松嫩平原,还没有怎么搞过生产建设,良田没有,沼泽到处都是,草原更是一眼望不到边。
  别看没有丛林高山,可是特别容易迷路,在里面转一会就晕。
  松木晕,马占山可不会晕。东北骑兵,包括那些“胡子”骑兵就象是在自家门口转悠,别提多适应了。
  宇都宫师团以步兵为主(仅有一个骑兵联队),大部分都靠两条人腿走路,哪里撵得上去。刚刚看到马的影子,等到累死累活地跑过去一看,人家早就跑得没影了。
  回去吧,四顾茫茫,北在哪都不知道。

  时值夏季,按说这种天气,在东北呆着还是不错的。如果能到哈尔滨去避避暑什么的,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哥们,这是草原呵,你想开心,蚊虫牛虻能答应吗,要知道,这里可是它们的地盘。
  你们这帮小子招呼不打一个,就乱哄哄地来这么多人,搅了我等的清静,是可忍孰不可忍,咬他!
  东北的蚊子俗称小咬,但其实块头一点也不小,大的足有一寸多长,而且一咬就是一口血,没什么价好还。据说如果一齐上的话,连马都能给你咬死。
  那滋味,啧啧。不过受着吧,谁让你们是狗强盗呢。
  要说不好受,松木这样级别的其实最不好受。当兵的还可以手舞足蹈赶两下,他可得正襟危坐,装出一副正宗武士的样子出来,否则何以服众。

  哇呀呀,着实可恼哇。
  (345)

日期:2010-01-13 19:23:29

  身上已经被叮了NN个包,被迫献了NN次血的松木要发飚了。
  他得知马占山可能在克东附近,便指挥部队赶了过去。
  第27旅团(平松旅团)从东,干贺旅团从西,一东一西进行夹击。
  为了怕暴露目标,两个旅团都是黄昏行动,而且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但是包抄的过程异常痛苦。
  在沼泽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咬咬牙倒还挺得住。问题是这时候小咬们开始向他们集体冲锋了。

  天黑了,蚊子过夜生活的时候也到了,日军出动,它们也出动,大家狂欢嘛。
  被咬痛了还不能吱声,连拍都不准拍一下,秘密行动,再苦再累,也得向你们的松木长官学习:咬牙挺住。
  天亮了,两个旅团总算都到了克东。瞧这个狼狈劲,一个个丢盔卸甲,鼻青脸肿——不是被哪位莽汉揍的,而是被蚊子们亲过的。
  让他们惊喜的是,果然看到了马占山的部队,证明苦头还没白吃。
  那就抄家伙打吧。

  口号还没喊出来,人家打马就走,没一袋烟的工夫跑没影了。
  剩下东西两边冲过来的日军,你们就自己拥抱一下对方吧。
  千辛万苦的奇袭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笑话。
  这仗没法打啊,再好的战术也只能落得个被马占山当众调戏的下场。松木想想不是个事,光人多不行,还要有马。
  本庄繁立刻把前线作战的这一困难上报至参谋本部。
  这时候的参谋本部,有真崎这样的人当着家,对关东军自然是有求必应,要什么给什么。

  真崎一激动,把近卫师团也派了过来。
  当然不是整个师团,而是该师团所辖的骑兵第1旅团(高波旅团),旅团长为高波佑治少将。
  二战前的日本师团,一般都是按地方征兵,比如第2师团来自仙台,所以也叫仙台师团,第6师团来自九州的熊本,故又称熊本师团。唯独近卫师团是个例外,它是全国招生的。近卫军嘛,理论上应该是最能打的部队,当然要广纳贤才,能者居之。
  这个师团平时在国内被宠得跟个金宝宝似的,从来不舍得拿出来用。实在是前线缺骑兵部队了,才破例了这么一回。
  有了骑兵,还是近卫师团的骑兵加盟,松木顿时胆气大壮。
  瞧我的吧。
  他把马占山可能活动的新区域分成三块,西面一块给高波骑兵旅团,中间一块给干贺旅团,东面一块交给除平松旅团外的其它部队负责。平松旅团则被放在该区域最北部的拜泉,随时机动,以策万一。
  实行大包干,大家各包一块,按经济责任制分别考核。

  松木认为这样一来,马占山就很难自由流动了。
  想法是很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却还是困难一大堆,因为根本“梳”不着马占山,缝隙仍然到处都是。
  被松木寄予厚望的高波骑兵旅团虽然自己也是骑兵,却仍然被马占山的骑兵耍得团团转。
  第一天,他们得知马占山部似乎正在东北移动,离此100里,赶紧前去搜索。
  第二天,赶到,发现那里没人。有人说是看到马占山在东南活动,不是很远,40里。再赶过去吧。
  第三天,东南这儿都搜遍了,只找到一支小部队。人家小归小,可马跑得比他们还快,放了两枪后转身就走,一会儿就没影了。
  这是最后一次消息,自从小部队也“失踪”后,就算挖地三尺,马占山也不出现了。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马占山用了几支小部队,打了一通迷踪拳,然后挥挥手走了呗,也就是说早已从这个围好的圈子里面跳了出去。

  (346)

日期:2010-01-14 09:02:25

  对于这个牛得不得了的骑兵旅团,松木气得连劳务费都不愿给,什么嘛,马又不快,人还傻呆呆的,除了一个个养得肥肥胖胖,简直一无是处。
  说句公道话,你还真不能怪人家高波。如何追击骑兵,尤其是跑得飞快的那种,向来就是一个兵家难题。想当初,僧格林沁号称蒙古铁骑,以骑追骑,不但没跑得过捻军,连自家脑壳都没能保得住。
  马占山么,连“蹬里藏身”都会,你跟他玩马术,那不明着是白给吗?
  松木这种“大包干”的办法,以前也有人做过。当年曾国藩对付捻军的所谓“以静制动”之术,就与此类似。
  结局都是两个字:失败。
  再没心思搭架子了,松木扔掉失败了的“大包干”,开始采用新法子——轻装尾随,跟踪追击。
  一般的步兵旅团都不用了,不光跑不快还是累赘。

  就用两支人马。
  高波骑兵旅团当然少不了,骂归骂,真正派用场还得靠他们。
  另一支就是伪军。
  这里面包括程志远骑兵旅,一来这里他们地方熟,二来也是骑兵,能跟得上。
  但成效还是归零,总是兴致勃勃而去,两手空空而归,连对方的马屁股都没摸着过一把。

  对关东军来说,知道马占山身藏何处,一度成了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我们对着大地喊:
  马占山你在哪里?
  大地回了一个音:他刚离去,他刚离去。你方唱罢我登场,他大步前进不停息。
  我们对着沼泽喊:

  马占山你在哪里?
  沼泽吐了一圈泡:他刚离去,他刚离去。你不见他的马背上,还驮着刚刚从你们日本人那里缴获的枪支和弹药。
  我们对着草原喊:
  马占山你在哪里?
  草原打了一个哈欠:他刚离去,他刚离去。这兄弟吃了你们日军两肉罐头,觉得味道也不咋的,正准备找个地方好好睡它一觉。
  ……

  马占山不光会兜圈子,他也知道什么时候在日本人身上找便宜最合适。
  瞧你一个不注意,冷不防嗖地一个老拳就罩过来,正打在你的面门上,又准又狠,不让你在牙缝里倒吸两口冷气,人家都不姓马。
  等你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再找他的时候,马占山已经不见了。在背后?在左边?在右边?谁知道呢。也许他就坐在拳台一角啃鸡大腿也说不定。

第134节

  表面上,马占山几乎放弃了所有重镇和要隘。呼海铁路(哈尔滨呼兰至海伦)、齐克铁路(三间房至克山),还有沿线城镇,能扔的都扔了。
  你不是想要吗,给你。

  只不过这是为了更好地修理你。
  从此,日军到了明处,马占山到了暗处,什么时候要给养了,无枪无炮,无粮无食,简单,铁路上要去,城镇里找去。反正马占山对哪一列火车上装着给养,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来,哪一座城镇里有粮仓和军火库,日军人多还是人少,都一本帐清楚得很(后面要讲到,他连日军的总结报告都有,还是定期更新版,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好东西放自己身边都不牢靠,让日军给保管是最省心的事。就一大超市嘛,不用付钱,甭管拿多少都行。
  美事啊。
  (347)

日期:2010-01-14 14:07:58

  马占山还特别喜欢得了便宜又卖乖。
  人家奇怪,你这么东奔西跑的,又没有稳定的武器补给,枪支弹药怎么总不见少。
  瞧他怎么说的:日本商人手里买去,还有,伪军不是现成的吗,临战时他们把枪扔地上,我们把钱搁那里,各取所需,大家OK。
  前面的说法听起来有些不着调,人日商就算再不“爱国”,也不可能追在后面把枪卖给你吧(何况马占山还居无定所),不过第二种解释倒极有可能。
  《我的兄弟叫顺溜》里面的吴大疤拉不经常做这个事吗?
  不过也未必,马占山就这么随口一说而已。这位马大帅,你知道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没准就是故意放出风来赖伪军的,要知道像程志远那样的,都是从马占山这里反戈一击后出来的,你要说他们会跟马占山做这种交易,似乎也不大可能。

  但我只知道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松木听到这句话后,肯定不会再相信伪军的“良心”和“自律精神”了,一伪军上阵,他都得派两“皇军”给看着,实在看不过来,只好让他们回家——这里我们自己来搞吧。
  而这,也正是马占山想要的。
  打游击战嘛,本地人总比外地人难缠,伪军也总是比日军更讨厌。
  一方面,是难以找到马占山,另一方面,则是马占山自己常常主动现身。
  一出现就杀机毕露。

  马占山很懂得用人之长。此地并非江桥,义勇军也不是正规军,阵地上一枪一弹的硬性打法非其所长,他们所擅长的是打一枪就跑,捞一把就走的“好汉战术”。
  马大帅交代了:我不管你们怎么打,自己动脑筋想办法去。反正回来后拿鬼子脑袋跟我结帐。
  这跟《亮剑》里的李云龙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能到日本人那里去给我赚钱的就是好同志。
  于是大家就分头行动,各展其能。
  其中表现最出众的是邓文和他手下的一群江湖好汉。

  邓文是马占山的老部下,参加过江桥战役,属马家军中的后起之秀。能得到马占山的言传身教,那自然是懂点战术的。别人用围点打援,他用引蛇出洞。
  先攻击日军据点,当然在这之前,切断电话线是很有必要的。日军没法喊援兵,人又少,顶不住,只好往外跑。
  跑可以,邓文还主动让出了一条道。
  路上,伏兵四起。
  是役,日军被消灭150多人。

  尽管是胜仗,但伏击也是要花点本钱的,子弹不长眼,自己也要伤亡一些弟兄,所以这个与马占山空手套白狼的要求还是有差距。
  那咱再玩儿一把绝的。
  第二回,邓文选了70个人,规定:你们到海伦去打日本人,我要的也差不多是第一回的数字,不过别损失自己人,最好是子弹都不要放。
  且慢,兄弟,那海伦城里鬼子可不老少了,你子弹都不舍得花,能搞定吗,没准走都走不脱啊。
  或者换句话说,无本万利,世上有这种好事吗?

  有啊。
  这个世界奇妙就奇妙在,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这70个人不是一般的人,那是70个武林高手,飞檐走壁跟在自家院里散步一样的那种。
  他们到海伦不是在白天,而是晚上。
  打探到一家商号里面住着一批日军,刚好一百出点头,他们就摸了进去,然后一人一刀(有的一个管两,要用两刀),就把这些鬼子都当菜一样给剁了。
  剁完后,没事人一样走了。
  出城,到邓文那里交令。
  虽然每次最多也就灭掉百来个,但积少成多,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字。据说关东军在“围剿”马占山期间,平均每月至少需往国内运五十个尸袋回去,那些受伤的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包括邓文在内,跑出来袭击日军的,都打着一个统一的旗号:马占山。给松木的印象,就是马占山好象一个千手观音,哪都看不到他,但又无处不在。
  对此,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就送一个字:牛,两个字:忒牛。

  (348)

日期:2010-01-14 20:22:38

  一时间,马占山究竟在哪里,成了这场“躲猫猫”游戏的关键所在。
  大家开动脑筋竞猜一下吧。
  高波认为自己最有发言权,因为一天到晚跟着马占山转嘛(自认为的)。他认为马占山是朝老家黑河去了。
  松木刚想发表意见,本庄繁先说了,还不是在他的沈阳关东军司令部说的,是在现场说的。
  找不到马占山,不光松木急,本庄繁更急。

  江桥之战和包围哈尔滨,已经把这个关东军司令官给彻底弄毛了,因为他知道马占山不是一般的义勇军头领,有他存在,就等于一杆大旗在黑龙江乃至全东北插着,即便不主动出击,对关东军来说也是心腹大患。
  本庄这厮属于水平不是太高,但却特喜欢自己上场踢两脚的那类人。松木在前面,你在后面遥控指挥一下不就行了,他不,这样没现场感觉嘛。为了找感觉,屁颠屁颠地就坐飞机赶来了。
  作为最高领导,当然要体现层次和水平,所以本庄一来就背着手,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煞有其事地作了一番分析判断。
  高波说马占山可能往北去了,本庄竖个手指摆了一摆,那意思:NO,NO,NO。
  中国话翻译是:非也,非也。
  事情明摆着嘛,马占山穷途末路,他会一直往北去吗?不可能。
  黑河一个小城,他是防不住的,只能钻到大小兴安岭里面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如何生存?

  这就把高波先给毙了。
  那你说马占山会往哪去呢?
  本庄繁往地图上的吉林省一指:这里。
  Why?
  不懂了吧,吉林那边有义勇军嘛,马占山肯定是要往西去找他们的,一旦两支部队会师,我们就麻烦了哦。
  所以,当务之急是进行堵截,防其西蹿。

  高,实在是高。
  松木言不由衷地拍了两句马屁。
  下属这么给面子,本庄的兴致更加高涨,进一步指出,马占山目前所处实际位置,应在绥化以北,部队只要顺着这个方向,西面一堵死,东北南三个方向一合围,真个是瓮中捉鳖啊。
  接下来,一般程序应该是:高波服从松木的指挥,松木听本庄的话,堵住马占山“西进之路”。
  但实际操作过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高波是什么人,朝廷派来的近卫部队,官品虽然不高(少将旅团长),但地位高啊,怎么能听你们两个瞎指挥呢。
  当下,他招呼也不跟松木打一声,就点起本部骑兵往北去了。
  日军的指挥官人人有个性。松木自己也有主意,认为马占山往绥化以东的可能性更大,但他对高波和本庄繁这两个牛人都不愿得罪,毕竟一个是有路子的,一个位居老大。那怎么办呢?
  这兄弟脑子倒也活络,他来了个三全其美,把部队拆三份,朝三个方向去,一样也不少。
  恭喜三位,贺喜三位,都猜错了。
  马占山压根就没回黑河,更没想往吉林去,他是准备沿松花江东进和李杜的吉林自卫军会合的。
  一个吉林,一个吉林自卫军,虽然只差三个字,但一个往西,一个往东,南辕北辙,两个概念好吧。
  真够丢脸的。
  事实上,就在三个小子胡蒙瞎掰的时候,马占山早已穿过他们想像的“活动区域”,正走在东行路上。

  (349)

  但这条东行之路注定不会平坦。
  就在通过呼海铁路(哈尔滨呼兰区至海伦)时,大部队终于被日军发现。
  松木得到情报,马上意识到定位的错误,急令附近的平松旅团第59联队第2大队大队长两角业作少佐进行追击。
  日军胡乱折腾了将近一个月却仍然一无所获,这次总算找到一点马占山的影子了,当然是紧咬住不放。
  第2大队没有马,不过他们有汽车,四个轮子跑起来倒也不慢,终于在巴彦西部的大荒台追上了马占山。
  当面锣,对面鼓,咱们交一下手吧。

第135节

  从数量上来看,日军一个大队满额的话,大致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团,而且还配以山炮和重炮。随马占山左右的仅几百骑兵,且因一路轻装前进,除了几门迫击炮,没有什么重武器,一时倒也被缠住脱身不得。
  在绥化的松木恨不得自己带着一个师团插着翅膀飞过来,但又鞭长莫及,只好让飞机先赶过去助战,要求“勿要放跑马占山”。
  飞机倒是很快到了双方激战的上空,但由于马占山部主要是骑兵,跑来跑去,目标难以捕捉,炸弹一不小心就扔到自家窝里去了。

  这样不行,得俯冲射击才有效。
  马占山让把迫击炮对空架起来:你在上面嗡嗡叫着是不想理你,还真来劲了。
  有张狂的刚刚拉低飞机高度,机枪还没架好,自己的机身先中了一炮,轰的一下就摔地上了。
  成几瓣了吧,乖乖上面呆着不好吗?贱。
  其它飞机吓得一个也不敢再低飞耍酷了,就在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反正不扣工分就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延续,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谁也灭不了谁。但马占山很清楚,这场遭遇战拖得越长,对己方越不利。松木的援兵随时随刻可以赶到。

  正如他所预料的,此时此刻,在接到松木的命令后,高波骑兵旅团已拨转马头,正打马扬鞭,拼着命往大荒台赶。
  要不是他们自作聪明地往北边去,这时候早就该到了。
  后面还跑着一个马车拉着的炮兵中队。
  如果他们赶到,马占山的处境将变得更加困难。
  松木给两角少佐的任务也是这样:你只要给我拖住马占山,胜利就是我们的。有了这句话,第2大队也发了狠,一定要建此首功,所以一直跟只苍蝇一样叮在后面,怎么赶都不走。

  我们还记得,在江桥战役时,每遇危急关头,或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马占山总有奇兵,或埋伏,或包抄,或堵截,往往会使战局发生重大扭转。
  这次也不例外。
  就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战斗进入白热化之际,一支700人的骑兵部队突然从呼海路杀了过来,从第2大队侧背。
  两角一阵惊喜,一定是高波骑兵旅团。兄弟撑到现在,总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敬礼。

  对方回的礼是劈头一刀。
  是马占山的部队!
  日军大乱。
  能不乱吗,千盼万盼,望眼欲穿,来的却是人家的援军。没点心理承受力,根本接受不了啊。
  马占山趁势率部进入巴彦。
  虽然暂时转危为安,但并未完全脱离险境。
  (350)


日期:2010-01-15 14:08:54

  松木后来能做到大将,当然并非笨蛋一个,他终于发现了马占山的意图:既不是往北,也不是往西,而是往东(当然也不是他猜的那个东)。
  再次拉网,围追堵截。
  在调高波旅团之后,又加派宇都宫师团本身所属的那个骑兵联队(骑兵第18联队)迅速前往助阵。
  与松木相比,高波就更不傻了,朝廷派来的嘛。他都不用松木指挥,给个方位就行,其它我自己搞定。
  在从北往南赶的时候,他已经分出骑兵第14联队绕远路追击,准备对马占山进行包抄。

  第二天,骑兵第14联队果然已跑到马占山前面去了,马占山还没从巴彦出来,他们已在巴彦南部现身。
  巴彦南部有条河,它叫乌河。要包抄马占山,必须渡过这条河。
  那就快渡吧,时不我待,让马占山再溜掉就不好了。
  马占山没溜,等他们渡河。
  在前面,我们不止一次见识过半渡而击的打法,在江桥,马占山也没少用这一招。
  但我们要知道,真正善战之人,从不重复。

  说到底,打仗这东西,如果你光会看看兵书,背背理论,套套公式,那就只能学习赵括好榜样了。
  所谓用法之妙,存乎一心是也。
  半渡而击,毕竟不等于空手套白狼,那也是要有点资本的,起码得有点火力配备吧(比如江桥战役时的那个捷克式机枪连),马占山现在全是轻装上阵,没有重武器,想“击”缺乏条件。
  不过他有替代品:骑兵的冲击力。
  马氏新战术第三课:乘敌不备,短促突击。
  第14联队的前锋刚刚离舟登岸,还没来得及跨上马背,马占山已指挥骑兵,挥舞着马刀,旋风一样地冲了过来。

  狠着劲砍啊。
  日军被打懵了。
  我说,都是近卫师团的一流部队,别哭丧着个脸,拿出点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来嘛,long long ago,我们中国有位将军叫项羽的,就这么干过,还成功了呢。
  日兵甲:你倒说得轻巧,典型地站着说话不腰疼,项羽那有多少人马,而且他是有备而来,砸个烂锅,毁条破船都在计划之内,不一样。
  日兵乙:马占山没打招呼,我们也没准备,马鞍还没摸着呢,怎么打啊。
  日兵丙:快给我一条船,让我划回去,准备好了再来……
  马占山的骑兵告诉他们:不要想了,有本事游回去吧。
  日军除了江岸上被砍死的外,乌河上淹死的也有不少。

  真该在家好好学习一下游泳技术再来的。
  对岸的日军骑兵很多,可是只能看到干着急。等他们咋咋呼呼地划了船赶过来,马占山和他的骑兵们又跑得没影了,剩下的工作就只能是给自己人收尸。
  吃了亏以后,人的心情难受哇。
  第14联队一个劲地找马占山的踪迹。赶上来的高波骑兵旅团和宇都宫师团骑兵第18联队也帮着找。
  几天之后,马占山终于又在东兴附近出现了。

  他必须要过江去和吉林自卫军会合,在沿江这么狭小的范围和地域内,没有办法不被看到。
  日军大队人马蜂拥而上。
  马占山依托大青山竭力殂击。
  这一次自然条件帮了他大忙。大青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不比平原,日军的飞机大炮很难发挥应有效力。
  马占山深知这一点,所以日军来得再多,他也蹲在山上不挪窝。你来你的,我打我的,反正我哪里也不去,这里最安全。

  史料记载,在这次大青山之战中,双方经历四次血战,从7月14日开始,一直打到7月20日结束,一连六个昼夜,不眠不休,而战事激烈程度,“较去年江桥之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种说法,认为日军在此战中死伤千余人,“遗尸遍野”。这个我倒不是很相信,毕竟这时候马家军的阵地作战能力与江桥时期已不可同日而语。但可以确证的是,马占山带来的枪弹肯定打得差不多了,否则不能与“去年江桥之战”相提并论。
  (351)

日期:2010-01-15 19:02:07

  如果在过呼海路时不被松木察觉,马占山完全有机会渡过松花江。
  但意图一旦为敌掌握,机会就成了过去时。
  马占山得到情报,整个松花江江面都被姬路师团封锁住了。这就是说,东行已不可能。
  赶快北撤。
  善于机变一向符合马占山的思维特点。

  部队随后移出大青山,从东兴向绥化附近地区北上。
  绥化周边是日军重点布防的地区,刚脱狼嘴,又入虎口,你不怕?
  不怕。
  顺顺当当北进,好像路都是他们家修的一样。
  围攻大青山的日军无功而返,原先负责看管呼海路的还是看管呼海路(平松旅团第59联队),负责追击的仍然糊里糊涂地乱跑。

  敢情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们现在需要探讨一个技术性问题,为什么日军在拥有一个步兵师团(含一个骑兵联队)、一个骑兵旅团之后,马占山仍然能够这样“自由而随便”呢?
  这就好象老师给同学们上课,有一位调皮的,老是走进走出,偶尔还翻翻老师课本,拿拿小朋友作业什么的,但其他人就愣是看不见,也没人举报。
  教室就这么大,人这么多,可能吗?
  要知道马占山可不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小鸟,随他一起行动的骑兵部队也动辄就是几百甚至几千,论人数不可谓不多,论规模不可谓不大。

  怎么也想不明白啊。
  找关东军司令本庄繁问问。
  这位老兄早就红着个脸跑回沈阳去了。
  论大道理,没有比他还会讲的。
  没办法,领导嘛,冒号:
  “恢复黑龙江稳定,靠什么,就是抓住马占山!”
  “搞好治安,没有别的捷径,就一条,全力捕捉马占山!”

  “活捉马占山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如今压倒一切的大事!”
  知道了,不就是要搞定马占山吗,那你老人家倒说说怎么搞定呢?
  本庄繁在前面分析了一把,结果错到天边外国去了。
  后来又分析了若干把,把把错,没一个对的。
  真可怜,老天你就让他对一个吧,算是小小安慰一下?

  如果不是踢足球的贝利晚生了那么几年,他那大嘴乌鸦的光荣称号估计就可以让给本庄繁将军了。
  对于松木和高波来说,不照着领导说的做,当然不对,属于疚由自取,但改弦更张以后,照着做了,也次次扑空,疲于奔命。
  基层官兵怨声载道。
  大哥,你错一次,差不多也就是脸红一下,我们不一样,领导动动嘴,我们要跑断腿的好吧。

第136节

  再说这又不是普通的田径赛跑,是越野障碍跑。难度实在太大了,遇到的不是沼泽,就是荒山,气候偏偏还古怪的很,白天狂热,晚上狂冷,想把我们当野兽整是吧。
  本庄繁属于胡说八道,不能听他的,松木有自己的一套情报系统,但他这个系统有相当大的问题。

  给他提供情报的是我们的老朋友——齐齐哈尔特务机关长林义秀。
  有的兄弟可能会认为我这个称呼不太恰当,侵略者能称老朋友吗?他有什么资格?
  除了我那爱拿小鬼子开开心的老习惯外,我认为,至少林义秀在这一段时间内的表现,还是够得上“朋友”二字的。
  (352)

日期:2010-01-16 10:58:50

  马氏新战术第四课: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林义秀这小子,江桥之战前也假模假式,和齐齐哈尔领事清水一起扮过负责“调解”的角色,看起来活像个和平使者,但其实他本人也是个好战分子。在来满洲之前,身份说起来吓你一跳——跟高波是战友,近卫师团步兵大队长。
  和任何一个日本特务一样,林义秀平时的兴趣和爱好就是收集满洲的各种资料情报,尤其是北满的军事经济人物,简直到了如数家珍的地步,称得上是一个地道的“北满通”。不让他来弄情报,那真是有点屈才了。
  但林义秀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有一个人对情报比他更感兴趣,而且更精于此道。
  此人就是马占山。

  喜欢搞情报与指挥打仗矛盾吗?一点不矛盾。
  古往今来,会打仗的一般对情报都很重视。
  《三国演义》中说诸葛亮能掐会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因此总能打胜仗。这孔明先生也不是火星上派下来的,更没有“百度”和“狗狗”帮忙,能做到这一点,当然跟他平时善于收集和分析情报有关。
  马占山搞情报,和他“搬”(觉得这个字比较恰当)日军在齐市的金库差不多,属于老少不管,大小统吃。
  关东军在江省各部队的作战资料,他那里全都有,不客气地说,有可能比松木本人的都全。
  宇都宫师团到了哈尔滨,马占山有“实力统计”,多少人,多少枪,多少人是走路的,多少人是骑马的。

  本庄繁、松木、高波他们是怎么进行形势分析,又是怎么下达作战命令,包括一场作战后,如何在总结中大吹其牛,并隐瞒日军伤亡数字,这些马占山统统有。
  他自己看过研究之后,又装订成册,发给各部队。
  所以宇都宫师团和高波骑兵旅团的一举一动,马占山都了如指掌,有时还扼腕叹息哩:应该走这条路线嘛,你从那边走就错了,真是好笨的人啊。
  对马占山而言,日军就是一透明人,他能看到五脏六腑。
  你说这个仗还怎么打。
  至于马占山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老实说,我也有点捉摸不透,不过我们可以从当初他何以能在守卫森严的情况下,派人成功潜入哈尔滨,并与李顿调查团达成会晤这一点上看出些端倪来。

  路子广,池子深,是为牛人。
  如果你现在已经在啧啧称奇,我劝你没有必要,太早了点。
  知道宇都宫师团的松木对林义秀和他掌管的特务机关的评价吗——他会不会是马占山派来打入我们心脏的?
  我想,林义秀要是亲耳听到这句话,不剖腹自杀,也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我千辛万苦弄点情报容易吗我,怎么能这样污蔑好人。
  但是,小林兄弟(或曰小林同学、小林朋友),你先别激动,也不要惊慌,咱们这里毕竟不是在上演《风声》之现实版。
  事实上,松木这样说不是平白无故的。不要怪别人有看法,先瞧瞧你那些情报的成色吧。

  (353)

日期:2010-01-16 14:00:38

  远的咱就不说了,反正已经糊里糊涂那么多回了,就说最近的。
  例一:
  7月12日,林义秀情报:马占山率部从东兴向绥化转移。
  这个情报连我也吃了一惊。
  松木那是不了解内情,我是知道的呀,马占山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往北跑呢,两天之后,他就要指挥部队在大青山跟小鬼子干了。
  林义秀还说得斩钉截铁,有鼻子有眼:具体位置我都可以告诉你,是绥化东北部的庆安县铁山屯。
  这架势,像是亲自用望远镜看见的,你说不信他都要跟你急。

  松木哪敢不信,即刻命令驻防于庆安县的平松旅团第2联队第1大队出击。
  7月15日晚上10点,第1大队出发。
  7月17日下午,抵达铁山屯。
  没有马占山的影子。据当地人说,马占山的确在这里呆过,不过他们早在7月16日晚上就离开此地北上了。
  如果“当地人”所说为真的话,那么这里就存在两个疑问。
  第一个疑问,马占山会分身法吗,还是本来就有两个马占山?

  因为我的情报是这样的:7月16日,马占山正在大青山打得热火朝天,还准备找个机会渡过松花江,去和李杜他们会合呢。
  出现在铁山屯的这个“马占山”,大概只有林义秀才会鉴定他为正品。
  第二个疑问,可能也是松木最想问的,为什么这么巧,马占山前脚走,我后脚来?
  这个我没法跟松木解释,我只能告诉他,如果你7月15日到铁山屯,请教“当地人”,他们必定会告诉你:“马占山”曾在这里呆过,不过呢,7月14日晚上就已经走掉了。
  就气气你,怎么的。

  例二:
  7月22日,林义秀情报,并根据庆安的第1大队现场报告(这次不能光听林义秀的了):马占山在绥化以北的绥棱东南出现了。
  我的情报:这是真的,此马占山如假保换,确实已经北上。
  由于这次是综合消息,所以松木格外重视,想想第1大队这样的步兵跑起路来实在太慢,索性也不要他们出力了,转而把骑兵部队全部集中起来,一家伙全砸了上去。
  已到海伦的高波骑兵旅团自北而南,位于庆安的宇都宫师团第18骑兵联队和伪军骑兵部队则自南而北,企图形成夹击之势。
  这次的气势和规模都很大,但结果和第一次没什么分别,也是他们后脚来,马占山前脚走,就好像已经计算好的一样,分秒不差。
  步兵跑得慢,赶不上马占山的脚步,这个松木可以理解,所以也不派他们了,可是第二次,全是跑得快的骑兵,结局竟然一模一样,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几次三番,虽然松木还不至于真的疑心林义秀是马占山安插的“日奸”,但已经不敢再相信后者情报的可信度了。
  在这里,我要帮“老朋友”林义秀说句公道话:这哥们确实是马占山的人!
  不过是被迫的。
  见过木偶表演吗,马占山就是那老艺人,林义秀就是那提线木偶,当然木偶不止他一个,他只是离松木最近也最重要的那个。
  要搞马占山的情报,林义秀不可能自己去装乞丐,扮路人,他只能以机关长的身份,要求下面的一群大特务,大特务再派活给中特务,中特务再联系小特务,小特务则去找“线人”。
  问题就出在“线人”上面。

  (354)

日期:2010-01-16 20:56:36

  很多“重要线人”先去听取马占山的指示,然后去特务那里领赏钱。马占山给“线人”的情报有真有假,真的不太重要,假的非常重要,有实有虚,实的是真有其事,虚的是子虚乌有。
  其实这木偶里面,还得把松木,甚至本庄繁一块搭上,因为就连本庄司令瞎掰出来的“时事分析”,很多也来源于林义秀提供的“情报”。
  松木不敢再相信林义秀的情报了,那信谁呢?
  信自己,信手下们的眼睛。
  人少看不过来,松木要求本庄繁再给他调兵,调骑兵。只要有匹马的,全给我拉过来。
  本庄繁在黑龙江丢了面子,知道围捕马占山的难度有多大,所以对派援的要求满口答应。这次他当然不好意思再向参谋本部的真崎次长开口了,要不然后者没准会惊得跳起来——给你一个近卫师团的骑兵旅团都不够?搞什么你们!

  只好自己挖潜。
  每个师团里面不都有1个骑兵联队吗?就挖他们。
  从驻锦州的第8师团(弘前师团)中调出骑兵第8联队,从第10师团(姬路师团)中调出骑兵第10联队,这一下子就使江省的日军骑兵骤增至5个联队(另有高波旅团2个,宇都宫师团1个),大大提高了其机动和防守的能力。
  除此之外,还有已部署至哈尔滨以东松花江沿岸的姬路师团(怕马占山再来渡江啊),重点在北满嫩江平原一带布防的宇都宫师团,在天空助战的关东军飞行队,人马可谓浩浩荡荡,差不多可以用人海战术来形容了。
  人多了,耳目就多,马占山被发现的机率自然大大增加。但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马占山部队中本身出现的漏洞。

第137节

  我们前面说过,马占山二次复出时,由于力量薄弱,不得不收编了相当数量的“胡匪”。这些“胡匪”本身素质参差不齐,有的确实勇猛善战,来去如飞,就像宫傻子、老北风他们那样,逐步成为部队的生力军,但有的说到底就是一群混混,没有什么战斗力,属乌合之众,真打起来很容易溃散,偏偏军纪又很差。比如李海青手下的一些部队,原先在吉林时“名声”就很大,什么掠人财物,强抢民女,反正胡匪能干的坏事一样也没少干过。来到黑龙江后,受马占山制约,为害乡里的事是不干了,然而要求他们与正规部队一样做到整齐划一也不可能。

  从马占山这方面来看,亦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他当然知道部队要精,可是如果数量都无法保证,怎么精法?想进行整训吧,成天与日军“躲猫猫”,根本挤不出时间,况且,打仗不是坐在教室里上课,在那样紧张激烈、东游西走的形势下,倘若真把“胡匪”出身的官兵管得过严,反而可能过犹不及,生出乱子。
  担心不是多余的。几天后,果然出事了。
  (355)

日期:2010-01-17 11:22:35

  由于南下与李杜会合事实上已不可能,马占山决定先北上,待从日军的包围圈突出后,再进行二次东进,到东兴安岭里面去与鬼子继续捉迷藏。
  但马占山一支骑兵队的行踪,被在海伦地区警备的干贺旅团察觉,旅团长干贺贞藏少将来不及向松木汇报,便自己做出了判断和决定。
  当时这支骑兵队只在一条河边徘徊了一下,马上就撤走了,并没有过河。
  时间是中午。
  干贺经过分析,判断该骑兵队一定会过河北上,而且后面还跟着大部队。理由是:由于马占山的部队要避开白天飞机的跟踪和轰炸,一般都是晚间行动。白天出现的骑兵队只是侦察兵,任务是到河边来观察动静,搞侦察的。同时,他们还有诱敌作用,一旦发现敌方有所行动,主力部队会马上改道前进。
  随后他作出部署,命令所部不得在马占山过河前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而要在他们渡过河后失去戒备的情况下进行伏击。

  干贺的判断和决策无疑是正确的。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日军很多基层将官如果单指挥一个联队或一个师旅团的话,往往能体现出较高的能力和水平。
  正如他所料到的,见日军未有任何举动,马家军果然晚间涉渡,过河后向西北前进,慢慢进入干贺旅团设伏区域。
  不过这时候,马占山仍然有机会摆脱噩运。
  因为按照马占山的活动规律,白天他不仅不渡河,一般也不随意行动。如果是晚上进入日军伏击区,伏兵的能见度比较差,攻击效率不高,己方又以骑兵为主,加上大部队集团式冲锋,即使会蒙受一点损失,短时间内迅速突出重围的可能性仍然非常大。
  但如前所述,由于部队成份复杂,马占山此时已不可能使部队保持统一的战斗纪律。其中一支800人的骑兵队脱离主力,打马扬鞭,竟然白天就穿行在青纱帐中向前奔去。

  在他们看来,过了河后,就脱离了日军的包围圈,把后者远远地抛在了河对岸,即使被发现,日军也追不上来,至于天空的飞机,不是有青纱帐作掩护吗,没事的。
  错觉,足以致命的错觉。
  日军突然从正侧面开火,骑兵队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显然,干贺并不想予以全歼,他特意留下口子,让其残部向后撤退。
  因为他在意的不是这支骑兵队,而是骑兵队后面的那条大鱼——马占山。
  别的都不用做,只要顺着马蹄印一直追下去就可以了。我相信,这次一定能抓住马占山。
  对于马占山来说,骑兵队遭袭,人员损失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暴露了主力部队所在位置以及情报资料。
  干贺从战死的骑兵队将官身上意外地发现了马占山编订的那一本本册子,然后上报给松木。
  面对那些熟悉的作战命令和通报总结,松木震惊了,他这才意识到,马占山不仅在跟他打一场追逐战,还在暗中进行情报战的较量,不仅比体力,更比智力。
  太厉害了,本庄司令说得没错,这样的人物,一定是今后关东军和日本帝国在满洲的大敌,此患不除,永无宁日。
  松木迅速对部队进行整顿,所有口令、次序以及部队作战规律都重新过滤了一遍,确保不被马占山再钻任何空子。
  位置暴露,情报失灵,使马占山这次在日军围追堵截中再也无法顺利脱身。屋漏偏逢连夜雨,关键时候,指挥作战的电台又坏了,马占山难以进行协同指挥,只能带一部分人马且战且退,重回绥棱。

  (356)

日期:2010-01-17 14:29:40

  这里有一个地方,叫做罗圈甸子。
  所谓甸子,是东北对湿草地的称谓,此处环境相当恶劣。在经历三昼夜的血战后,马占山始终突不出去,所部已不足百人。
  此时,日军8个联队已把外面围得铁桶一般,插翅难飞。
  种种迹象表明,马占山已山穷水尽,弹尽粮绝。罗圈甸子,它将成为马占山最后的葬身之地吗?
  坐镇大本营的松木虽未亲自到罗圈甸子,但他比谁都紧张和激动。两个多月的苦追,眼看马上就要有眉目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天后,他终于等到了那个让他心花怒放的消息。前线部队报告,“马占山”已被击毙,并已摄影存照,同时从尸体上搜出关防印信、随身烟具以及名章。
  照片送上来,松木咪缝着眼睛看了半天,看不出来,原因是死者生前受多处枪伤,已面目全非。不过其人身形瘦小,与马占山倒是很像。
  松木把照片一扔,还看什么看,向关东军司令部写请功报告。
  兄弟们累死累活这么多天,不能白忙活。

  收到报告,本庄繁比松木还乐,“九一八”以来,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他赶紧向军部和天皇报捷——连裕仁都知道北满的马占山厉害厉害的。
  日本国内报纸欣喜若狂,皆认为是关东军在满洲取得的一次大捷。为了增加视觉冲击力,他们还把“马占山”被“击毙”的照片要了过去,作为重点猛料登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红眼病的发作率总是同感冒一样频繁。
  看你立了大功,有人就不乐意了,说这种相片算怎么回事,又看不清楚,谁知道究竟是不是马占山。
  风言风语传到松木耳朵里,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东西又不可能进行DNA检验,没法辩白啊。

  把“马占山”的脑袋割了,让他们去认。
  结果还是有人说不像。
  不就是不想让我爽吗,松木再不管那么多了,一口咬定,这就是货真价实的马占山。
  一个多月后,他被结结实实地扇了一记大耳括子。
  真的马占山现身了。
  松木和本庄繁都从头凉到脚,感觉又被马占山给摆了一道。
  其实这一次倒不是马占山又用了什么计谋,一切纯属巧合。罗圈甸子突围时,倒在日军枪下的是参议韩述彭少将。韩少将身材跟马占山差不多,身上又携带着马大帅的随身物品,所以才会被日本人误认为是马占山本人。

  值得一提的是,韩述彭是东北抗战中第一个战死疆场的将军,被日军包围后,宁死不降,以身殉国。
  马占山本人则经历千难万险,令人难以想像地突破重围,在讷河再举义旗。
  本庄繁要准备下课了,不仅是因为谎报马占山已被打死的军情,在天皇面前犯了“欺君之罪”,更由于此时整个东北的形势已变得不可收拾。
  (357)

日期:2010-01-17 18:58:56

  到1932年夏季,东北已集中日军4个主力师团,2个旅团,对包括马占山在内的抗日武装、东北义勇军使尽各种办法,动足各种脑筋,却仍旧徒劳无功。这样一来,整个东北的铁路运输和经济运作都基本处于瘫痪状态,断电断水断交通,成了家常便饭。
  好不容易从邻居那里抢了一只老母鸡过来,是要靠它下蛋的,现在适得其反,鸡蛋没拿着,还被吵得寝食不安,这不白干了吗。
  此外,李顿调查团当时还在东京和北平赶写报告书。他们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满洲这种局面不仅是对日本的一个莫大讽剌,还有可能被写到报告书里面去,这更让日本人感到心烦意乱。
  既然关东军的成绩如此糟糕,那就只好来一个不换思想就换人。
  这是一次名副其实的大换班。
  本庄繁自然第一个回家。不过由于一年前在“九一八”的表现,回国后待遇倒是不赖,还得到了一份很有面子的活——伺从武官长。后来同样是因为“九一八”有“特殊贡献”,又升大将又封男爵,很是风光了几年。

  其他人员也撤换的撤换,调走的调走。但很多人还是趁此机会,捡到了皮夹子。比如石原莞尔,先是调回国任仙台步兵第4联队长,两年后就升任参谋本部作战课长。
  都是“九一八”的“功臣”嘛,怎么能埋没。
  部队也重新进行调整。
  第6师团(熊本师团)和第14混成旅团(服部旅团)、骑兵第4旅团(茂木骑兵旅团)调入满洲,而第2师团(仙台师团)和混成第38旅团(依田旅团)至年底,才一个奉调回国,一个返回朝鲜。
  也就是说,关东军曾一度达到5个师团加4个旅团之数量,日俄战争以来,日本在国外还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驻军行动。
  军部这次下决心改组,其实质是对关东军在满洲的战绩不满意,但这是不便对外人言的。能对人言的,必须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第138节

  关东军最有名的“下克上”第一个被拎出来数落:目无尊长,无法无天,我行我素,想搞独立王国。
  其实从“九一八”到江桥,到锦州,关东军一路都是这么“克”过来的,军部视而不见,只知道捏着个鼻子不吱声,甚至连原来的金谷参谋总长都被“克”掉了。
  那时候怎么不处理?
  无它,只因为最后关东军都达到了作战目的。
  不是不计较,而是你赢了。
  现在能把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拿出来翻炒一遍,也没其它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你败了。
  赢了就是英雄,你最拽,输了就是狗熊,你最烂。

  日本人成者为王败者寇的思维,能把你雷到焦。
  关东军司令官大位空缺,谁能担此大任?
  武藤信义元帅(陆大13期军刀组首席,此时仍为大将)粉墨登场。
  (358)

日期:2010-01-18 09:05:53

  在一般人的印象当中,元帅应该是最高等级的军衔,比如我们熟知的十大元帅。但在日本军人中,元帅并非军衔,而是一种荣誉称号。
  要想得到这个荣誉称号,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如果你以皇族身份参军,不管你有无能力,也不管你是否真正指挥过任何战役,只要点子正,当元帅就是轻而易举的事。陆军里的载仁亲王、海军里的博恭王是最好的例子。
  但倘若你跟裕仁他们家搭不上什么亲戚,那就比较难了。通常来说,功劳大都没有用,得Very Very大。海军中,前有东乡平八郎,后有山本五十六,都是如此。
  陆军里面更加复杂,一般而言,除了有功劳,还得会当官,不是当一个官,要把三个官都当完了才行。

  哪三个官呢,就是陆军里的三个顶级主官:参谋总长、陆军大臣(陆相)、教育总监。
  参谋总长不用说了,陆军大臣是陆军派驻政府的代表,教育总监是主管陆军教育训练的,三者缺一不可,这一圈逛下来,不认你是老大都不行。
  太难了,难到连“军神”乃木希典都轮不上。
  在武藤之前,被称为日本工兵之父的上原勇作被授为元帅,一时成为众望所归的陆军领袖,不过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十二年中,硬是无人能获此殊荣。
  本来武藤也不够资格,论功劳倒是早就够了,大正时代,最后一个被晋升为大将的,就是这位老兄,但他的官位缺了一项:陆相没做过。
  必要条件哪怕是小小的一项都能要人命啊,时年已经六十多岁的武藤眼巴巴地看着元帅头衔却只能淌口水。
  机会说来就来了,当关东军一把手的交椅向他招手的时候。
  在这次大规模改组中,还有一个人也开始崭露头角。

  这个人就是被委任为关东军副参谋长的冈村宁次。
  冈村宁次在“一二八”会战后期,曾任上海派遣军副参谋长。不过那是一个虚职,等他到上海时,中日双方也已偃旗息鼓,没捞到什么仗打。
  此次到满洲,他还是没能脱得了一个“副”字,不过此副非彼副,武藤对他相当信任,而他自己也忙前忙后,非常活跃,俨然一对师生,直把正职的参谋长都比了下去。
  武藤和冈村面对的是本庄繁留下的一副烂摊子——义勇军久“剿”不灭,而且越来越多,真可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当时东北义勇军数量之多,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对外公布有30多万,49个,但实际数字可能还远远不止。
  冈村后来记述,他刚到满洲时,大白天坐在飞机上就能看到一支支义勇军在行军,而这已经成了当时东北风景之一种,没有人感到意外和惊讶。
  但义勇军真有那么可怕吗?似乎又并非如此。

  如果分开来看,每支义勇军的正规作战能力都不是很强,个顶个均不是关东军的对手,可他们熟悉地形,善于利用青纱帐为掩护,常常在丛林山地中钻来钻去,十分难以捕捉。同时,义勇军的分布区域较广,东北地方又大,如果套用“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这句话,甚至可以说“凡有乡村处,皆有义勇军”。
  (359)

日期:2010-01-18 15:55:14

  武藤不愧元帅之资,很快就发现了本庄繁兵败之因。
  本庄繁为什么会败呢,其实就是有三样东西做得过了火。敝人不才,帮他概括为“三太”:太霸道,太自信,太滥情。
  “太霸道”。你只要看看他的手下土肥原在哈尔滨的表现就可以知道了,那几乎是雁过拔毛。人家明明不通“匪”,他非要指控为“匪”,然后就竭尽敲诈勒索之能事,这样一来,原本不通“匪”的都被他搞得想通“匪”了。
  反正钱迟早不是我的,那我还不如拿去资助义勇军呢,还能换来一个精忠报国的好名声。
  看看好象捞了点钱,筹了些军费,其实是在推民为“匪”,帮义勇军的忙,真正的得不偿失。

  “太自信”。简单来说,就是本庄繁太把自己人当回事,过度地倚重关东军的力量来进行作战。
  在一些战役中,伪军虽然也有参战,但由于战斗力较弱,一向被“皇军”所看不起,永远只能沦为配角中的配角。
  另一方面,关东军能战倒是能战,问题是他们并非满洲本地部队,同时也不固定,均为从国内或朝鲜临时抽调,在地理知识上比较抓瞎,很容易就会被义勇军用游击作战的方式牵着鼻子走。
  “太滥情”。平心而论,本庄繁在维护“满洲治安”方面还是全力以赴的,恨不得一天之内就把所有义勇军都搞定。可世上的事,过犹不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急,义勇军又不急,逗你玩有的是时间。偏偏他还采取了全面开花的战术,即同时要与几乎所有义勇军发生亲密“接触”,这样一来就犯了兵力分散的兵家大忌。
  人家义勇军再不行,几千个打你几十个总还可以吧。

  本庄时期,关东军不停地从国内调兵,一个个师团走马灯似的登陆,但一撒到满洲战场上,立刻就没影了。这地方太大了,你撒多么是个数啊。
  撒吧,还撒不均匀,有的地方人太多,闹哄哄的,大家都把屁股撅得老高在找义勇军,可半天也找不到一个,而有的区域呢,人又太少,打起仗来根本占不了主动,甚至常常有几个日本兵被一大群拿着土枪扛着土炮的农民义勇军赶得满山乱跑的奇怪场面出现。
  显然,武藤要想超越本庄繁,就必须在“三太”上做出改进。
  在作战方针上,武藤确定,军事进攻很重要,但政治怀柔更不可少,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对满洲国政府及其良民,应求大同舍小异”)。
  你把人家都逼到梁山上去,最后倒霉的不还是自己,所以一边要拿大棒吓人,一边还要拿根胡萝卜出来挥舞挥舞。

  在军队使用上,对伪军开始由“看不起”、“不当人”到至少表面上“当人看”,平时加强训练,并逐步放到正面战场上去大胆使用,有计划地把他们变成“谋略部队”,利用其地理和语言优势,在给关东军当向导的同时,还可以拿来趟地雷,做炮灰。
  在武藤执掌关东军大印后,东北伪军已发展到19个步兵旅,12个骑兵旅,总数达到31个,另外还有6个支队(相当于团)。而东北军在鼎盛时期也才有27个步兵旅,6个骑兵旅,总数为33个,加上其它七七八八的部队,如不比战斗力的话,在数量上,现在的伪军已基本接近于当年的东北军。
  以华制华,用中国人来对付中国人,确实是一记毒到骨子里的毒招。
  (360)

日期:2010-01-18 19:02:22

  在作战方法上,武藤开始知道专一的好处了。
  全面开花,事实证明是失败的,扔垃圾堆去。现在我要把它改为重点进攻,饭一口口吃,仗一个个打。
  顺序上,从辽宁开始,经过吉林,最后到北满,像扫地一样一路扫过去,“剿”掉一个算一个。
  大政已定,但武藤并没有马上行动。
  他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深秋,庄稼地里该收的都收了,青纱帐不复存在,树叶片片凋零。
  出击。
  10月,辽东义勇军在关东军的连续攻击下,已无法在原地坚持,主力被迫“西征”,实际上就是往热河、关内一线撤退。
  11月,在沈阳、长春、吉林之间的三角带地区,辽吉义勇军遭“梳篦”式扫荡,损失殆尽。
  12月,辽南义勇军处境艰难,老北风传奇即将面临终结。

  看起来,战果辉煌,可是武藤并不敢稍有懈怠,甚至变得越来越紧张,这是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到来。
  本庄繁的下课,关东军司令部的重组,固然是被满洲义勇军久“剿”不灭给闹的,但某种程度上,更是因为一个人。
  这个人不过一胡子出身,然而却堪称东北战神,打正规战,他创造了江桥之战的经典,打游击战,他攀上了这一领域的巅峰,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不挪窝时你翻遍黑龙江都找不到他,一旦出来又可以打得你浑身难受。
  这个人叫马占山。
  你说本庄繁对马占山不重视吧,本庄繁自己都要急得哭起来了:冤枉啊!
  他手上一共4个师团,2个在这里和马家军打,几乎用上了关东军的一半力量,还不行,又厚着脸皮,从国内“走后门”,调来近卫师团骑兵旅,就这样,仍然徒然无功。

  本庄到这里,也真是急了眼,关东军里面只要被他看见是根葱的,都要拔过来,插到黑龙江去对付马家军。驻辽吉的2个师团本来追义勇军就追得上气不及下气,他还要从中调最能跑的骑兵联队出来。
  对这两个可怜的师团来说,这哪里是在调他们兵,分明是在抽他们的血。干脆,大家都别玩了,我们也躺着睡觉,门外面的义勇军吵翻了也随他去,反正出来了也追他们不上。
  能押的赌注这回全押上了,总算,下面报捷,说马占山被打死了。本庄繁还为此难得地露了一回笑脸,以为这下子可以轻松一点了。没有想到,所谓“马占山被击毙”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大笑话。真相被揭露后,一堆人都表情尴尬,除了松木、本庄繁,竟然还包括天皇裕仁。
  弄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你本庄繁再不下课,就没天理了。
  同样的考题,也摆在作为继任者的武藤身上。
  (361)

第139节

  本庄繁已经倒在了马占山面前,他绝不能成为第二个本庄繁。
  论声望,论能力,没有一个东北将领能超越马占山。即使满洲的义勇军全给消灭或者赶走,只要马占山还在这里,死灰可以复燃,卷土可以重来,一切所谓成果都将无从谈起。
  对于武藤来说,马占山是一道坎,一道必须逾越,也非常难以逾越的坎。

  这场对决,维系胜负,更关乎荣誉,他放到了最后。
  在他之前,本庄繁曾把对决提前,结果自己倒先出了局,这是一个多么惨痛的教训啊。
  当武藤把目光转向北满的时候,他才发现,这里的情况远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因为这里除了马占山之外,又跳出一个拦道的:苏炳文。
  江桥抗战时的参谋长谢珂的眼光真不简单,他当时向张学良推荐了两个人,作为江省政府主席兼军事总指挥的人选,一个是马占山,另一个就是苏炳文,均为后来领导江省抗战的超重量级人物。谢珂自己,后来也转投了苏炳文,仍然当的是参谋长。
  能与马大帅并列,本身就可以说明苏炳文在当时江省军政两界的地位。与马占山不同的是,他可以说一个相当正规的军人。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正值中国碰上“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举国上下对国家命运进行了重新反思。当时的反思结果之一,就是认为之所以被老外变着法欺负,缘于宗文不宗武,也就是光会念四书五经,不会挥拳弄棒,便只有挨揍的份了。
  想通了以后,国人便都为之忙开了。从派留学生远赴东洋学军事开始,国内的军事学校也犹如雨后春笋,渐呈遍地开花之势。关于这一点,只要看看鲁迅年青时拍的那张帅哥照就知道了,当时就连一般学堂的学生,都一水儿军校学生的装扮,特拉风的那种。
  苏炳文赶上了一个好时候,他的军事受教过程甚至可与日本军人相媲美:小学上的是沈阳陆军小学,中学上的是北京陆军中学,最后从河北保定军校毕业。
  一个人的人生经历,往往决定了他的思维模式。在苏炳文的头脑里,军人保家卫国的责任显然要远高于割据一方或投敌卖国的欲望。“九一八”事变后,他曾作诗一首,中有“正气有歌文宋瑞,鞠躬报国武乡侯”云云,“文宋瑞”指的是写正气歌的文天祥,“武乡侯”指的当然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孔明。

  此人其志可想而知,所以他这样一个举动就比较好理解——把自己全家都送往了北平。
  当时苏炳文掌握着海满地区(海拉尔和满洲里)军政大权,家人在东北并无安全之忧。如此苦心孤诣,其用意就是和李杜一样,表明一个信号,一个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时刻准备和日本人死磕到底的信号。
  在张学良任命马占山担当江省抗敌大任后,他毫无怨言地予以支持,将麾下程志远骑兵旅,步兵第1旅、第2旅各1个团派至嫩江参战,自己只留下一半兵力驻守,并为马占山提供了部分物质。
  江桥抗战结束后,除程志远投敌未归外,其它2个团都已归制。
  苏炳文的声望和价值,日本人是很清楚的。可以说在北满地区,仅次于靠江桥一战出名的马占山。因此,几乎在说降马占山的同时,日伪方面就开始积极地做苏炳文的“工作”,但效果甚微。

  (362)
日期:2010-01-19 14:16:34

  在这一点上,苏炳文比马占山更早认识到日人之狡诈与不可信,因此对任何有可能陷自己于牢笼的举动和安排都保持着相当的警惕。
  参加伪满洲国建国仪式的邀请函发过来了,谢绝。
  仙台师团多门师团长邀他“到省城一晤”,谢绝。
  马占山反正后,本庄繁有些急了,怕苏炳文那里再有异动,便派人找到苏炳文,拿出3个职位:中东铁路护路司令、“满洲国”军政部部长、黑龙江省省长,放在他面前,让他任选一项。
  这对一般人而言,大概是很难抵挡的诱惑。

  谢绝(“才力威望不足,难以胜任”)!
  在坚决不上套的同时,苏炳文又非常聪明地保持着与日伪若即若离的一种关系,名义上他服从“满洲国”,但“江省政府”必须给他提供军饷,不硬顶日本人,但日军也无法涉足海满。
  背地里,他则与参谋长谢珂一起,争分夺秒地进行着备战。
  缺兵源。把从东北占领区逃出的爱国学生集中起来,经过挑选编成学生连,并以此为骨干招募新兵,组建新的步兵团。
  缺武器。他和老北风一样,都打起来了从沈阳兵工厂中逃出的技术工人的主意,把他们召过来,办了一个秘密兵工厂,可批量生产手榴弹和地雷。
  缺物质。苏炳文通过各种渠道,预先储存了一个月的军粮。此外,他还借护路之机,从“满洲国”货车上扣留物质,以备作战使用。
  尽管如此,他仍然一直处于蛰伏状态,静待时变。
  这时候他看到马占山元气尚未恢复,而武藤调任关东军司令官后,各地义勇军纷纷失败,知道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北满就危险了。
  1932年9月27日,他忽然发作,一声号令,义军群起响应。

  这是一个预谋已久的行动,日本方面毫无防备。
  事发前,苏炳文发了一个请帖,邀请当地日本军政要员与会,说是要请他们来纪念孔子诞辰。
  这些日本人对给孔子过生日当然并不上心,他们即使有偶像,也轮不到孔子,那是天皇。但想想也不能不去,毕竟苏炳文是一地头蛇,得罪了以后大家不好办事,便一个不少,全来了。
  会上,日本驻满洲里领事山崎诚一、特务机关长小原重孝、伪国境警察队队长宇野乖乖就缚,被一网打尽。
  抓他们干什么?做人质。打仗的时候可以让对方投鼠忌器。最起码,宇野是起到了这个作用。

  他的警察队被包围后,还挺拽,歪着个脑袋拒不投降。
  苏炳文就把宇野给他们带到前面来,后面再架上一大炮。让宇野喊话劝降,要是不听,后面就要来上一炮。
  二话不说,全缴械投降了。
  1932年10月1日,苏炳文在海拉尔正式宣布起事。所部官兵,每人胳膊上套一袖标:“铁血救国”。
  苏炳文的异军突起,使大难不死的马占山精神为之一振。此时马占山已利用本庄繁拿他“人头”冒功的机会,在齐齐哈尔东北部的讷河再招旧部,在短时间内就聚集起新的人马。
  两人共商后,都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地方——
  齐齐哈尔。
  (363)

第140节

  在这里,我们要重铸江桥之战的辉煌,打出东北军人的血性,因为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周润发”、“李修贤”,喋血双雄,再战江湖。
  照旧,在无情的枪林弹雨背后,仍然会飞过一群白鸽——所谓和平不是没有可能,但那是要我们用牺牲作代价才能换来的。
  这次会攻,部署相当周密,从四面八方形成了对齐市的包围。
  东路,由马占山部邓文出击,攻打齐市东南的的安达镇。
  西路,由苏炳文亲率,直取齐市西南的富拉尔基。
  南路,由马占山部李海青攻打昂昂溪。
  北路,由马占山亲率,直逼讷河的拉哈站。

  为防日军从哈尔滨增援,马占山部才洪猷沿呼海线进行截击,作为策应。
  富拉尔基离齐市很近,只要通过嫩江大桥,就可进入城区。
  巧合的是,当年参与江桥之战的仙台师团就在嫩江对岸,防守部队是长谷旅团,而他们的对手,则由马占山换成了苏炳文。
  同时,双方的作战目标也调了个个,想过桥的变成了中国军队,要守桥的变成了日本军队。
  长谷守桥的办法很干脆——直接把富拉尔基江桥给炸了。
  他又不怕中国政府提交涉,当然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桥过不去,江面上也很难渡过来,原因是关东军的飞机也一刻不停地在上空嗡嗡叫,看见渡船有一只炸一只。
  苏炳文也不傻,不是不让过吗,与其白白牺牲,那我索性不过了。
  他站着不动。
  这就像两个武林高手在擂台上对峙,虽然眼光都一样凶狠,杀气都一样浓重,但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出招。
  谁先出招,谁的破绽就暴露得最快。
  二位,沉住气。
  长谷先沉不住气了。这个笨蛋。
  他这次不用满江岸找船了,所用工具非常现代:橡皮艇。

  划着就过来了。
  早就预伏在岸边的中国守军来得正好,枪弹齐下,立刻就打沉了好几艘。
  长谷开始盘算,用200个人就能搞定的,看看不济事,只好又翻两倍,渡江日军达到700人,地上机枪掩护,天上飞机轰鸣,给守军造成了很大压力。
  这么想过来,那就让你们过来吧。
  激战4个小时后,守军撤离江岸,退守海满门户富拉尔基。
  富拉尔基战役打响了。
  第一天,苏炳文用了一个团,日军700人,一较劲,长谷这边倒下50多个,阵地纹丝不动。
  长谷这小子自从打完哈尔滨保卫战后,没怎么见过东北正规军,整天就是找义勇军和游击队,一家伙伤亡50多个还从来没有过,一时间都愣住了:没这么玩的吧,还来真的了?
  第二天,他增加了1000,老鼠拱洞一样拼命打。

  还是老样子:伤亡依旧,对方的阵地则连个边都没摸着。
  长谷这才知道苏炳文没跟他开玩笑,人家来的就是真的,货真价实的正规部队,阵地战不是白给的。
  关东军的各路援兵仍然在不断过江。
  迂回进攻这道固定菜谱自然是什么时候都少不了。
  就在长谷加强正面突破的同时,宇都宫师团所属步兵第2联队、骑兵第18联队由中山建大佐率领,组成中山支队,从桦木港偷渡嫩江,并于次日包抄富拉尔基。
  苏炳文很快处于劣势,因为他面对的不光是日军骑步兵的轮番冲锋,还有“钢铁部队”打击:大炮猛轰,飞机掷弹。更有甚者,连毒气弹都用上了。
  在蒙受较大人员伤亡后,苏炳文决定后撤。
  富拉尔基也不守了,给你们。
  (364)
日期:2010-01-20 09:04:54

  在诸如隋唐演义这样的小说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经典场面——
  二将照面,不到两个回合,其中一位兄弟卖个破绽,虚晃一枪,然后拨马便走,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嘟囔着:有种的你就来追。
  我怎么会没种呢?另外一位当然得追。
  追不到几步,前面逃的那位突然回转身,猛地一枪剌过来,追的这位没防备,骨碌一下离鞍下马,完蛋了。
  还是没种。

  这招名叫:回马枪。
  苏炳文使的也是这招。
  过不久,他又回来了。10天后。晚上。
  城外郊区的鬼子先被干灭。接着进入市区,双方打起了巷战。
  日军担任指挥的是原加少雄少佐,看这军衔,基本就是带的大队,也就是一个团。
  苏炳文却把能拉上来的部队全拉上来了。
  原加当即中弹倒了下去。重伤。抬着担架都没法上来指挥。
  换一个,斋藤实(不是当首相的那个)。被击毙。

  再换一个,中岛花。一样:被击毙。
  没人敢做指挥官了。你可以想像当时战况有多么激烈。反正这个城里,得有一个最后站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人指挥的日军跑了,富拉尔基被苏炳文控制。
  第二天,日军炮兵骑兵,呼拉拉地又开到了城下。
  苏炳文这次都熟练了。打了几枪,转身就走。
  找个地方歇一回,养足精神,气喘匀了,再杀回马枪。
  于是,再偷袭,再巷战,富拉尔基失而复得。

  有时间我们就兜兜圈子:你来了我就走,走了再来。
  玩死你。
  长谷呢?仙台师团呢?还有那个喜欢迂回的宇都宫师团呢?
  答案是:都走了。在齐齐哈尔的只是宇都宫师团留下的一部分人马。
  难道是他们以为苏炳文肯定溃不成军,正躲哪旮旯里哭,所以才拍拍屁股走路的吗?
  都不是。他们另有任用,是被关东军司令官武藤调走的。

  苏炳文“叛乱”后,关东军司令部的一帮参谋们乱成了一团,先前一个马占山就够受了,现在又冒出了一个姓苏的,不由得他们不手忙脚乱。更棘手的是,苏炳文手里还抓着一把人质,那可都是如假包换的日本军政官员啊。
  原先,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派飞机去轰炸,这下子没人敢提了。真要把自己人炸死怎么办?
  不派轰炸机,侦察机总得派,去看看动静。
  去了一架,没想到出故障了,紧急迫降。机上一共8个日本人,在被苏炳文的部队发现包围后,负隅顽抗,全给击毙了。
  没办法了,情况不明,人质的生死也不知道。参谋们都鼓噪着,在占领富拉尔基后,要一鼓作气,趁胜追击,派大部队去海满解救人质。
  武藤一律否决。

  这可不是在本庄繁那时候,司令官还得看一帮参谋的脸色,底下人让怎么办,他就怎么办。
  武藤强势得很:按既定方针,决不动摇。
  所谓既定方针,就是指他的“重点进攻,层层推进”的战略。
  为了更好地实现他这个战略,在富拉尔基战役打得如火如荼之时,他把仙台师团撤了下来,让这个师团去辽南“剿”义勇军(年底奉调回国)。
  混成第14旅团(服部旅团)、高波骑兵旅团和刚从国内调来的骑兵第4旅团(茂木骑兵旅团)负责南满作战。

第141节

  北满并非他的重点,只让宇都宫师团自己去想办法。
  武藤的计划是,只有当南满作战结束,才有可能集中力量扫荡北满乃至海满地区。
  (365)
日期:2010-01-20 14:23:40

  对于中国人,武藤了解得很清楚,他们可不像自己的国人那样凶残和不讲信义,人质在他们手上,说不杀自然不会轻易落下刀子。
  这一下可苦了宇都宫师团的松木了。苏炳文和马占山四面围攻,他的兵穷于招架。
  武藤让松木自己想办法,那怎么办,只好自己应付了。

  苏炳文比较难缠,老是用那个回马枪的招数,结果,一个好好的富拉尔基,吃在嘴里却咽不下去,明明吞到喉咙里他还能硬给你扒拉下来。
  其实更难缠的还算是马占山。
  仗打到现在,你要说马占山还有多少实力,真的谈不上了。能打的老骨干基本已丧失殆尽,但人家就是挺得住,一棵苍松始终不倒。
  马大帅这次出师,找准的目标是讷河的拉哈火车站。
  拉哈车站是位于齐克线(齐齐哈尔至克山)的一个重要站点。攻下这个车站,就等于把日军在齐齐哈尔北部的血脉生生卡断了。
  松木深知这一点,因此在此处布有重兵。

  马占山面对的是干贺旅团第50联队(冈原联队)下属部队,火力很强。对于关东军来说,固守一个小小的车站本来应该没多大问题,但无论是松木还是干贺,都不敢掉以轻心。
  小用不小用,你得看是谁来了。马占山来了,那就是大用了。
  马家军没有什么重武器,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而且都骑着个马,下来强攻的话,有多少都得被日本人的机枪大炮给填进去。
  马占山说:我为什么要强攻呢?挺着胸膛挨你子弹吗?我又不傻。
  困死你。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截断拉哈往齐市的铁路,你不是要守吗,我把你后路截了,让你想跑都跑不脱。
  这就是乱对方阵脚的第一招。还没开打,驻站日军就先怯了三分。
  接下来,他天天打。
  打也不是一拥而上,实行“三班倒”工作制,今天你打,明天我打,大家轮着值班。
  这个就叫疲劳战术,打的时候大呼小叫,听上去象是个搞大冲锋的样子,但没人傻到直挺挺地去当“肉弹”。反正说白了,就是不让你睡觉。
  马占山还有个规矩,白天不打,从傍晚开始打,一直打到天亮不带停的,天亮了,又不打了,一个唿哨退到附近。
  日军看看白天没甚动静,以为马占山退了,便想出来活动活动。
  对不起,这回要真打了。一个唿哨过来,骑兵集团式冲锋,挥着马刀使劲砍,马蹄猛力踢,结果又把这些只能靠两条腿跑路的日本兵赶回了车站。
  就这么循环往复,日军睡又睡不着,跑又跑不脱,别提多痛苦了。
  什么,你还说没什么了不起?你知道这个样子围了多少天吗?

  20多天。整整大半个月。
  不眠不休,胖的拖瘦,瘦的拖得没了人形。
  拉哈车站的日军如坠阿鼻地狱,其实松木那里也好受不了。他连连向关东军司令部发出请示电,要求派兵增援,至少把两个骑兵旅团调一个过来。
  武藤的答复是:绝对不可能。
  你再坚持一下,南满作战很快就要结束了。
  20多天过后,马占山决定要下手了。
  (366)

日期:2010-01-20 19:06:35

  他自己设计了一种木炮。
  我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器,但据说是用大车的木轴做出来的,估计可能是和古代的冲撞车差不多的东东。
  然后义勇军就用这种木炮撞车站的楼房,轰一下就倒了。

  楼房都倒了,日军没了遮掩,部分人急得没法,只能钻地窖,结果更加难受,马占山让人找来煤油往里倒,然后点火焚烧——车站里煤油还会找不到吗,这叫就地取材。
  就在即将全歼拉哈日军的当口,敌援兵突然杀到,即将形成包围之势。眼见不对劲,马占山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即带领人马撤离。
  此战,歼日军百人。
  这支日军援军不是随随便便出现的。因为此时,南满作战已经结束。武藤说过,南满以后,就是北满。
  于是,重兵压境。
  在这之前,日军已在齐齐哈尔被困得动弹不得。
  东北部,马占山旧部朴炳珊把齐克线的终点城市——克山一举拿下,与马占山形成呼应之势。
  东南部,邓文沿中东路由下而上,先取安达县,并策反一路伪军,诛杀日军北部帮雄少佐,在攻克安达车站后逼近齐市。
  南路李海青,则于11月初占领了昂昂溪车站。
  昂昂溪与齐齐哈尔能隔多远,大家也清楚了。
  西路苏炳文夺取富拉尔基后,亦已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向齐市挺进。
  但是关键时候,随着南满作战画上休止符,服部旅团、高波骑兵旅团、茂木骑兵旅团全都过来了,并集中于齐齐哈尔附近,统归松木指挥。
  北满形势急转直下。
  从马占山打拉哈的这一过程,我们也可以看出,其实老马已经是力不从心了,他只是在凭着最后一股力量在支持。
  让他们格外寒心的是,这次由武藤直接策动的“重点进攻”,除了关东军大队人马外,还有一支规模较大的伪军部队,他们与自己同胞作战甚至比日本人还起劲。

  领头的就是程志远。
  这个败类现在是黑龙江省“省长”兼“警备司令”,手下有10个旅的步骑兵,一时狐假虎威,嚣张得不得了。
  苏炳文和马占山都曾是他的老长官,但姓程的打他们最狠。无它,一来为向主子表忠心,献“投名状”,二来想用别人的血来染自己的红顶子。
  古来奸佞莫不如此。
  在日伪军的强大攻势下,进攻齐齐哈尔的各路部队都遭到很大挫折,不得不解围后撤。
  武藤忍耐到现在,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他是要斩草除根的。
  11月28日,宇都宫师团师团长松木发出总攻击命令。
  4个旅团(干贺旅团、依田旅团、高波旅团、茂木旅团)、关东军飞行大队3个飞行中队、程志远伪军10个旅倾巢出动,发誓要把北满抗日力量捏得粉碎。
  到这时候,日军在中东路上作战已经是肆无忌惮,完全不顾及苏联人的感受。
  但他们发现,这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面,因为北满抗日武装已经集中起来,由苏炳文和马占山统领,向苏联边境撤退。

  其实松木的这次总攻击,事前也做足了保密工作,以确保万无一失。可是相关情况仍然被马占山侦察到了——他的情报一向很快也很准。
  江湖险恶,没这点本事怎能称得上是老江湖。
  (367)

第142节

  马占山立即赶至海满,在与苏炳文商量后,两人作出决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弹尽援绝,无险可守的情况下,只能先把部队撤往苏联境内。
  不过他们仍有顾虑,生怕不能取得国人谅解,遂在撤退前向全国发出通电,告知面临形势之危急,饮痛撤退之不得已,并再次表明了自己“共赴国难,不辱国格”的决心。
  有什么不能谅解呢。“孤军朔漠、重创难复、呼援不至”,虽未竟全功,仍坚持到了最后一刻,不失为堂堂东北热血男儿。
  快走。因为松木已经察知了你们可能的去向,正命令各军加紧追击呢。
  这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过程:快的话,可脱离险境,慢的话,亦会全军覆没。
  12月4日,夜。
  苏炳文拿出了他的秘密武器——起事时截留的6列从哈尔滨开来的客货列车,然后和马占山一起,带领几千名官兵及武器辎重,取道兴安岭,向苏联境内驶去。
  临行前,他把扣押的日俘全都一个不少地留了下来。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野蛮只是野蛮者才持有的通行证。
  松木派来追赶的是服部旅团。
  人、马,都跑不过火车。服部旅团先头部队就弄了一辆装甲列车过来,拼着命往前追。
  他们不知道的是,马占山在跑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不留后手的,即使在最危急最紧张的时刻。
  进入兴安岭山区后,坡道越来越陡,日军的装甲列车不得不放慢速度。就在车刚一慢下来的时候,突然从山上开来一辆货车。
  铁道线上嘛,车来车往非常正常。

  但这辆货车不正常。不正常在哪里呢?
  首先,驾驶室里没有人——灵异。
  其次,车厢里装满了石头——奇异。
  最后,它是从同一个轨道上迎着面开过来的——诡异。
  这不是“货车肉弹”又是什么?

  装甲列车里的鬼子都惊呆了。
  千钧一发之际,日军里面也跳出了一个“欧阳海”,这厮抱了一个脱轨器,放在铁道上,使对面开来的货车脱轨后翻转,避免了一场惨祸的发生。
  而“欧阳海”自己当场就被货车给撞死了。
  一车日本人屎尿都吓出来了,哭的笑的,念佛的下跪的,全都有。

  追着马占山,竟然差点追进鬼门关去了。
  此时,马占山和苏炳文已经离中苏国境越来越近。那个“货车肉弹”(或曰幽灵货车)自然就是他俩给安排的。
  日军追到边境线上就没法再追下去了。再追,就能看到苏联边防军同样寒光闪闪的剌刀了。
  在这之后,已移师至牡丹江地区作战的李杜吉林自卫军、王德林救国军也先后进入苏联境内。他们那里离国境线更近,最短的只有20里路不到,早上想走,下午踩着乌苏里江的冰面就能滑过去。
  日本政府要求对这些抗日武装人员进行引渡,结果“意外”地遭到了苏联方面的拒绝,理由是苏联宪法有规定,凡从事民族解放和阶级解放运动的外国公民,都允许留住苏联。
  马占山和苏炳文是12月5日到苏联的,那时颜惠庆已经在跟李维诺夫就中苏复交的事咬耳朵了。苏联虽然还是不愿意在东北与日本正面交锋,但它已经留了一个心眼。保护入境的中国抗日武装,一方面可以做个顺水人情,另一方面也同样有利用这些武装对抗日军的打算。

  (368)
日期:2010-01-21 14:10:43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12月12日,中苏宣布复交。紧接着,日本拒绝了苏联关于签定日苏互不侵犯条约的建议。两边都结下了梁子。李杜、王德林都是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1月去的苏联,就在那个月,苏联索性又发了一个声明,告诉日本:以后你就别再跟我烦引渡的事了,告诉你,来了就是我的人,一律不引渡。
  打这以后,似乎成了一个惯例:抗日武装在中国境内打一阵,看看苗头不对,日军来势凶猛,或者已经打得筋疲力尽,需要休整了,便紧跑两步,哧溜一下就到苏联那边去了。关东军好不容易追到这里,却不敢过去——中苏国境线犹如孙行者用金箍棒划下的禁区,别说过界,就是脚踩在那条线上,也是要引起国际纠纷的。
  关东军不能过,抗日武装却来去自由。歇一阵以后,他们还是照旧能再打回来。
  这便有了后来的东北抗联。
  随马占山他们去苏联的,前前后后有一万多人,这批人当然都得吃饭,而俄罗斯人在小气方面又一向不输给日本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跟你伸手要钱,哪怕你在最困难的时候,这让马占山等人处境非常尴尬。此时颜惠庆已就任驻苏大使,他赶紧与国内联系,等国内政府把钱汇来,才算解了抗日英雄们的燃眉之急。
  按照中苏两国商定的办法,这批爱国官兵分多批从新疆转道回国。马占山等高级将领在回国前,还由中国政府安排,去波兰、德国等地转了一圈,沿途皆人山人海,仰慕者众。

  只要是英雄,在哪里都会得到尊崇。
  再以后呢,他们各有各的命运,或沉或浮,或升或降,但东北的浴血生涯将注定成为他们人生史册上最动人、最闪亮的一页。
  就在马占山回国的时候,国内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南京国民政府正为此陷入一片忙乱之中。
  继“一二八”日本海军陆战队在南方的上海挑起事端后,陆军也当仁不让,搞竞赛一样,又在北方热河点了一把火。
  热河这个叫法,现在已经没有了,民国时候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么说吧,内蒙古东部、长城以北与东北连接的高原地区,就这么一大块地方,就都是属热河省的。
  不是说到东北为止吗?
  谁说的。

  日本人翻开一本地图册,你瞧,这上面,热河就划在我们界内呢。
  再一看地图册,“满洲国”的。
  按照日本人的说法,热河是新成立的“满洲国”“神圣不可侵犯的一部分”。
  外相内田不早就说过了嘛,热河属于满蒙,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完全不用有任何置疑(“满蒙与中国系以长城为界者,由历史而言,亦无议论之余地”)。
  可就算是这样,那是“满洲国”要理会的,干卿何事?
  怎么没关系,裕仁天皇说过,关东军要保护“满洲国”,而我们日本政府又承认了“满洲国”,日满一家,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所以我们当然要“保护”热河“领土与主权的完整”。
  反正道理都是自己说说的,管它圆得过来圆不过来。
  (369)
日期:2010-01-21 18:18:38

  其实,日本想打热河的歪主意,老蒋也不是不知道,说实话,这个世界,谁又比谁更精明多少。
  不过他开始不便直接插手,因为热河从势力范围来说,毕竟是张学良的地面,而后者可是东北军的老大,响当当的地方实力派。

  一般人都认为老蒋薄情寡义,对少帅这个老实孩子挺不厚道的。说起来,这都是后来人们的印象。当初,你只要扳开手指头数一下就知道了,老蒋几个盟兄弟,都是斗的死去活来,他真待一个人好过的,那还就是小张。
  这个原因如果探究起来也并不复杂。老阎、老冯、老李,哪一个不是玩计谋,斗心眼的高手,跟他们在一起,老蒋都觉得自个脑细胞不够用。与这些“老甲鱼”相比,小张就显得“单纯”多了,起码不用费那么多脑子,而且老蒋在他升沉荣辱的重要历史关头,小张也每每都站在了他这一边,远的改旗易帜不说,近的就有中原大战时的入关拥蒋,那都不啻是在政坛上狠狠推了老蒋一把——往上。

  这位要说了,小张忙是帮了,可也不是无代价的,不是给了那么多钱吗。你要这么说就抬杠了。那还有给了钱不帮忙的呢,又找谁说理去。经济社会嘛,钱总是要出的,出了钱也不是万事大吉,那得看情分。再说了,小张要钱也不是说他自个缺零花钱,不是“军饷”就是“开拔费”,取之于公用之于公,都有名目的。
  不要钱,仗义过的,也有。锦州失陷之前,老蒋被逼下野,陆海空总司令自然没得当了,而小张也把副司令给辞了,同进共退。当然了,老蒋下野,那是真没得干了。小张辞官,无伤分毫,东北军还是他的,有军队抓在手里,说话还是一样硬邦。
  不管怎样,人家总是表明了态度和立场。这些老蒋都是心中有数的。
  相对于马占山“抵抗将军”的名号,小张这个不怎么好听,是谓:“不抵抗将军”。其实这个称号不是“九一八”后拿到的,是在锦州丢失后给冠名的。可知当时朝野舆论多么尖锐。
  这种情况下,重新出山后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老蒋,不仅未多加指责,反而还是任命张学良为刚刚设立的北平绥靖公署主任。
  大家都看出来了,这叫什么,这叫护短。
  不仅一般政客,军人都对此议论纷纷。老蒋的中央黄埔系不用说,肯定是有意见,就连十九路军的翁照垣,不是也在背地里对东北军和张学良说长论短过吗。

  我说同志们,你们真的是不懂政治啊。
  难道老蒋就为了那么一点哥儿们义气,所以才刻意护着小张?
  否,你得看看他背后站的那一群人。
  东北军,几十万呢,都以少帅马首是瞻,你以为是开玩笑的。
  真把小张给撸撸了,他们能不跟你急。这种馊主意,你说给刚上台的孙科听听还差不多,老蒋可没这么幼稚。
  保卫热河,还是要看我这位盟弟弟的。
  但实际上,热河虽然说是小张的地盘儿,但真正在那里当王称霸的,却是另一个人。

  (370)

第143节


  黄显声黄铁汉当奉天警察局长的时候,不是要打老虎吗?当时就碰到过一只特大的老虎——汤玉麟。
  汤玉麟其时任热河省主席。
  你还别说,汤玉麟跟老虎还真有缘份,因为他自己就有一个外号,叫做汤大虎。这人要放到现在,就是一老虎发烧友。只要是跟虎有关系的,他都当成是喊他呢。墙上挂着的是虎画,屁股下面坐着的是虎皮,桌上放着的是虎标本,连星座也是黑虎星座。有人在他家里还看到一张照片,上面是汤玉麟骑在虎背上,手里端一挺机关枪,酷劲十足。你要说当初也没什么PS技术,很难像华南虎那样做假,我估计是找了一个民间马戏团给弄出来的。

  当然了,汤玉麟要跟老虎攀亲戚那也是有缘故的。别人是仗势欺人,他是仗虎吓人。
  想出这个主意的,也并不止他一个。吴俊升吴大舌头便自称是黑熊投胎,平时家里养好几只熊,他本人则连走路也模仿熊瞎子的动作,一摇一摆,很像那么回事。轮到张海鹏张麻子,他不说自己是黑熊精了,他说是张飞转世。为此,他还把关云长拉来做为证人。每到一个地方,这厮只要见到有关羽庙,就要进去磕个头,大言不惭地直呼关羽像为二哥(人家真的关张知道了都得活活给气死)。
  与他们相比,汤玉麟也有个人独创的招牌动作。他跟别人坐着谈话的时候,两只手都要做握拳状,然后伏在桌上,这叫“虎威”。
  这家伙,我只有两个字拿来形容他:混帐。
  整个热河,就被他这么一个虎大王给管治着。所有要害部门的要害位置,都是他的儿子孙子七大姑八大姨在那里混事。等到这些重要位置安插完以后,汤玉麟又把下面的县长、税捐局长、警察局长全部打包,按照缺肥缺瘦,收效多少,论价出售。
  这些贪官污吏上来后,自然个个疯了一样地狠榨老百姓的油水——根据经济学原理,有投入就得有回报嘛,结果把好好的热河省弄得像黑社会一样,为此还曾多次激起民变。
  要知道当年的汤玉麟有多恶,他治下的老百姓有多惨,只要翻翻吴思老先生的《潜规则》就全明白了。

  真是苛政猛于虎啊。
  就这,汤大虎还觉得钱来得太慢。他走私。
  当年黄显声打老虎,查的就是汤玉麟的私货。要说铁汉后面毕竟还有少帅撑腰,要是换了一般人,别说查他货,就是多看他两眼,没准第二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所以对他来说,铁汉的举止,也无非就是给他挠个痒痒而已,伤不得他分毫。
  光走私还觉得不过瘾。
  当时全国上下都在号召禁烟,汤大虎也当仁不让,在热河正儿八经地设了一个禁烟局,并由他的大儿子任禁烟局长。
  你以为他真的热衷于禁烟?否。
  所谓禁烟局,其实就是种烟局,把种大烟的任务承包下去,每个县都要包缴鸦片,为此,还起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目,称为“寓禁于征”。在热河境内,卖鸦片的,运鸦片的,吸鸦片的,都要照章纳税,而这竟然还成了这个国中之国的最大经济增长点。
  汤玉麟本人横征暴敛,一个劲捞钱,捞到钱后却对他手下的兵极为苛刻。他的部队常常几个月都拿不到一分钱军饷。对此,他还有一个说法,叫做“雄兵百万,发饷就散”,十足一个悭吝小人的嘴脸。
  (371)
日期:2010-01-22 14:11:03

  当兵的也不傻,你不给我发工资,老子就搞“潜规则”,到下面要去,自己给自己开工资。结果老百姓逾加深受其毒,苦不堪言。
  如此一来,部队的纪律和士气自然一塌糊涂。5个步骑兵旅,3万人马,一向不怎么训练,连操场都不去。干什么呢?
  吸毒。
  从当官的,到当兵的,都好这一口。
  所以他们有两把枪,除了步枪之外,还有烟枪,人送外号“双枪兵”。说说有3万,真正能拿出来打仗的,3百个也没有。印象当中,能与之相媲美的,也只有贵州王家烈的黔军了。
  老蒋也是常年带兵打仗之人,热河让这样的宝贝来守,你让他如何能放得下心。
  所以早在“一二八”淞沪会战时,老蒋怕关东军乘势南下,就打算把中原大战后留在山西的西北军旧部宋哲元、孙殿英调至热河,增强当地军事实力。

  西北军的战斗力,那是人人称道的,中原大战后的这几年,他们也算慢慢缓过劲过来了,尤其宋哲元的29军,更是能战之师。
  但老蒋未料到他的好意无人心领。
  张学良和汤玉麟都能拖则拖,不愿理这个茬,结果别人死活进不去。
  老蒋马上就明白了,这二位敢情都是对他存着戒心,怕他安插部队,夺取地盘。
  要说这后一种事,老蒋确实没少干过,要不然王家烈也不会倒那血霉,陪了夫人又折兵,最后贵州也被中央给控制了。可这一回老蒋真的是够冤的。他还就怕别人怀疑他居心叵测,所以才让其它华北地方军而不是中央军进驻热河,没想到还是得不到信任。
  等到东北义勇军闹得正欢,本庄繁手忙脚乱的时候,热河更显其重要性。老蒋和老汪两个军政巨头一商量,认为这正是通过热河对义勇军进行策应的绝佳机会,但是汤大虎在那里碍着事,怎么办?
  于是他们便把小张喊过去,意思是要他来个釜底抽薪,索性把汤大虎给换掉,由他自己到热河去主持,同时也乘此机会表明东北军抗战之决心,消减舆论压力(“复何惧他人狂言哉”)。

  小张不愿意,而且当场抢白了老汪一顿。
  意思和他当年跟孙科说的差不多,就是你们为什么都不去,让我去。去也不是不可以,给钱先(“自卫必先准备,准备非财莫举”)。
  人老汪好歹也是老革命,跟先行者一道混出来的,比老蒋的资历都老,而且名义上还是一国总理,你一个地方军政长官,就这么不给面子?
  老汪气得眼泪珠子都差点冒出来。

  这位是个情绪派,很容易激动的。他并不知道,小张在国内就给一个人面子,那就是老蒋,其他人你就是被他埋汰了也只好自认倒霉。
  你不去就不去吧,这位少帅还真是“纯真”得过了头,竟然一转身又把消息透给了汤大虎。透谁你也不能透他啊,这混帐一听就急了。本来就是一混饭吃的极品大草包,你现在要砸他饭碗,不是要他命吗?
  (372)
日期:2010-01-22 19:03:11

  汤大虎自此破罐子破摔,原先还假装正经,现在干脆撒破脸皮,不仅拒绝任何部队进入他的领地,而且在他的势力范围内更加乱来,弄得热河一片乌烟瘴气。此地百姓甚至一度出现了因痛恨汤大虎而痛恨东北军,宁愿“暂时投入仇敌怀抱”,以求“避免暴政”的奇怪现象。
  尤其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然还暗中与关东军取得了联系,打算脚踏两条船。后来的事实表明,在热河战役打响之前,关东军司令部情报科、政务科都早已通过伪军上层,在汤玉麟部队中建立了相当的“工作基础”。当然了,日本人招汉奸也是有标准的,汤玉麟名声实在太臭,那是连做汉奸都没资格了。说穿了,武藤对他也就止于利用而已,用完后随手就会扔掉。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连老蒋的面子都搁不住了,而且内心十分恼火。
  本来,如果小张这一步走不成,他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一句话,就是不能让汤大虎这个饭桶把热河乃至东北的整个局面给弄糟了。结果,被小张这么一搅和,倒越弄越糟,越弄越僵了。
  老蒋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通过这件事,他还看出一点,那就是小张跟汤大虎咬耳朵说这些“私房话”,表明前者甚至有讨好后者之意,也就是说小张就是明知汤大虎该撤,他也不敢撤,而这个在关键时候就相当麻烦了。
  “九一八”之后,他第一次对这位盟弟弟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愚鲁怯懦,匪夷所思”),对小张能否贯彻他的意图也开始失去信心(“犹豫依违,不敢前进,是诚不足与共事”)。
  其实,小张也有小张的想法。他不是不知道汤大虎烂人一个,但他有个奇怪的侥幸心理(好象“九一八”后一直如此):国联还在开着会,关东军还不致如此快就动手吧。
  他拉拢汤大虎,迟迟不愿进热河的理由,说来更有些让人啼笑皆非,据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受关东军待见,容易招后者厌恨,所以才留着在关东军面前似乎还挺“讨喜”的汤大虎,以便借此“缓冲”一下双方的矛盾(日本人也摸透了他这个心思,所以才有后来山海关守备队建立“缓冲区”的“建议”)。
  我倒。
  事情到此还不算完。老汪被小张抢白后,感觉颜面大失,同时对小张的漫天要价也接受不了(估计得是笔巨款),想想都心酸,一跺脚,学着孙科的样,也辞职跑上海去了。
  临走时,他没忘记借助媒体的力量,对小张来一番血泪控诉。
  其一,你拥兵最多,军容最盛,而且热河还在你的防区之内,却一个兵都没派上去,钱倒要的起劲,天理何在(“未闻出一兵一卒,乃欲藉抵抗之名,以事聚敛”)。
  其二,我现在不是不干了吗,你也不要干了,别再在那个位置上丢人现眼(“亦以辞职谢四万万国人”)。
  这还不算,老汪到底是玩笔杆子出身,夹枪弄棒很有一套,临到结尾又冒出一句:“毋使热河平津为东北锦州之续”。
  这个……太过分了吧,不是揭人伤疤吗?

  果然,小张一听就跳了起来。
  (373)

第144节

  好,你不是让我辞职吗,那我就辞给你看。
  立刻要求辞去北平绥靖公署主任一职。
  这下热闹了,大家都嚷着要辞职,好象辞一下职,就可以要挟住对方什么一样。
  老蒋作为中间人,真是哭笑不得,你们一老一小,都是吃政治这碗饭的,有点城府好不好。又不是下里巴人,一个闹着要上吊,另外一个也说要上吊,你们都死给谁看啊,这样子丢不丢人。
  还不能说重话,因为吵架的这二位虽然身份不一样,但都很容易激动。
  老蒋一面劝老汪,你这么高的身份,干嘛要跟一愣头青去计较,没必要嘛。
  另外一方面又去跟小张说,汪院长那也是为国为民,话说得过了点头也可以理解,你就大局为重,隐忍一下吧。

  这次谈话,老蒋实际上是有目的性的,如果说有倾向的话,他肯定是倾向于老汪。本来嘛,东北是你发家的地方,你不关心谁关心,现在还要我们出了钱你才肯关心一下,世上有这个道理吗。
  当然,老蒋还是始终没忘记一件心事,那就是让汤大虎滚蛋,他认为自己这也是为小张着想,万一热河真出了事,你捶胸顿脚都没用(后来果然不幸而言中)。
  他也明白,小张的这次辞职,其实跟他先前辞掉海陆空军副司令一职没什么两样,对本人的实权没有什么影响,就是拿来当众撒撒娇的——有本事,你把东北军老大这个身份也辞掉试试。
  顺着这个思路,他给小张提供了上中下三策,供其选择:
  上策:不辞职,带部队到热河去抗日。
  中策:辞职,带部队到热河去抗日。

  下策:辞职,不到热河去。
  老蒋出这三个策是为了给小张台阶下。如按一般人的心理,能接受的都是上策和中策,什么叫下策,那就是拿来衬托上中策之英明的,谁会选它,而无论是上策还是中策,最后的归结点,都是一个,那就是希望小张带部队去热河,把汤大虎赶走,从而一门心思备战。或者换一个说法,就是不管你辞不辞职,最好都能去热河。
  这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
  让老蒋万没想到的是,小张听到上中策都愁眉不展,偏偏听到下策则喜上眉梢,说我想要的正是这个。
  趁着高兴劲,他还提了个建议,要求按照中央军委会的模式,设立军委会北平分会(北平军分会),以替代原来的北平绥靖公署,这样他就靠兄长更近了。老蒋是委员长,他以委员长全权代表的身份,代理北平一切军事要务。
  真会说话啊你,老蒋这下真是给郁闷坏了。
  劝架的结果,老汪犟驴似的,劝不动,坚持不肯复职,只好让大舅哥宋子文代理他的职务。这边小张呢,老蒋只好用下策来摆平一下,也算是撤了他的职务。

  然而这时候,老蒋显而易见对小张是相当失望的,用他的话来说,自己大部分还是在顾念彼此兄弟交情的(“非仅为国,实兼为友”)。
  (374)
日期:2010-01-23 14:04:40

  等到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年底,虽然国联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老蒋就有些觉得不对劲了。
  为什么?
  马占山跑苏联去了,义勇军全哑了火。那意思就是说,关东军可以腾出手来了。

  日本人不是天天叫嚷着热河是属于“满洲国”的吗,他们一旦吃饱了饭没事干,还不是会跑到那里去找茬?
  事情有点严重。
  他赶紧给小张发了一个电文,提醒他“倭寇北犯侵热,其期不远”。
  知道这位小兄弟胆小,真真假假地给他一些暗示:“(我)已密备6个师,随时可运输北援”。反正一句话,你要是和日本人打的话,我这里要人有人,要枪有枪,我还会跟你一起“共存亡”。
  对要不要抵抗日本人这一点,现在的老蒋体会比谁都深。在“九一八”前后,他认为如贸然与日军直接发生对抗,由于实力悬殊,只能落得亡国灭种的下场,因此曾经一味主张忍让,结果棋错一着,连东北都没能保得住,而自己也随即跌入了人生和事业的谷底。然后的“一二八”虽没打赢,却让他在政府和民众中重新获得了声誉。两相对照之下,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光交涉,不抵抗是没有出路的,只有“一面抵抗,一面交涉”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在这一点上,他与当时的汪精卫观点一致,并无分歧。

  他几乎是在拿自己作比方,来开导小张:打吧,不打老百姓不卖你帐啊,即使你打败了都不要紧,也不至于天马上就塌了下来(“惟有决战可以挽救民心,虽败犹可图存”)。
  老蒋的话并非虚言,因为山海关那里已经出现了危机。
  这时候的山海关,驻扎着中日两国军队。
  怎么这个地方也有鬼子?
  都是当年辛丑条约惹的祸。清末的不平等条约多了去,但要说到对中国内地最具安全威胁的,恐怕还就数它了,起码殆害50年。
  辛丑条约明确规定,北京至山海关铁路沿线要地应准许各国派兵驻守,“各国”中当然包括日本。
  不过,所谓的驻兵实际上就是代表一种象征意义,而且几十年过去,清国也没了,加上国际风云变幻,到民国的时候,已经没几个国家有兴趣再派兵守在这里了,就日本非常“执着”,从来没有说过要撤。
  当时的天津驻屯军司令官是中村孝太郎中将(陆大21期)。他跟前任香椎浩平、仙台师团师团长多门二郎都是同学。不过同学不同命,多门在满洲那边搞得风生水起,中村却只有离得老远看热闹的份。

  建功立业,谁不想啊,可手上的兵实在是太少了。
  天津驻屯军共有10个步兵中队,1个炮兵中队,不足2000人,还不在一个地方,而是分散在天津、塘沽、秦皇岛、山海关等多处,每个地方都只有几百人。
  香椎不甘心这样“碌碌无为”,所以跟着土肥原弄出了一个“天津事变”,但雷声大雨点小,没能鼓捣出什么成绩来。究其原因,也在于力量不够。要知道,天津驻军算多的了,满打满算,也只有500人不到。难成事啊。
  (375)
日期:2010-01-23 19:07:31

  条件简陋,那就创造条件,反正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白到中国来一回。中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从哪里着手呢?他把眼光放在了山海关,因为那里他够得着。
  山海关有一个天津驻屯军守备队,几百人。同驻山海关的东北军则有一个团——东北军第9旅第626团(石世安团),两千人。
  硬来,中村觉得把握不大,还是先用“和平”的办法试试。
  具体执行这个“和平”使命的是守备队队长落合正次郎少佐,由他负责去找第9旅旅长何柱国谈。
  跟东北军将官大多为东北本地籍不一样,何柱国是广西人,还是保定军校和日本士官学校双料生。按说这样的人才,桂系是肯定要的。但麻烦在于他在日本念的是骑兵科,李宗仁白崇禧的部队里全是清一色的步兵,没这个专业。搞别的吧,也不是不会,但总觉得不甘心——东瀛留学的那几年不是全荒废了吗。这时候正好有个保定军校的同学来看他,这兄弟是东北人,一听,这还不好办吗,我推荐你,去东北军那里干吧,骑兵有的是,一定能让你发挥所长。这么着,何柱国就进了东北军。

  按照落合的意思,是希望何柱国在滦东(滦河以东)地区建立一个自治政府。
  话说得还合情合理:关东军恨的是谁,不是整个东北军,而是张学良。有了这个不属张学良管辖的自治政府作为缓冲区,关东军自然不会过来找麻烦,大家得利啊。
  末了还不忘添一句:我可是为你,为你们整个东北军好呵。
  何柱国不言语,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拖着。
  两三句话就把一个东北军旅长给搞定,落合倒没这个妄想。他只是认为,既然何柱国没否决,双方就还有商量的余地。思想工作嘛,哪有那么容易做的。慢慢来吧。
  他有这耐性,关东军可等不及了。

  此时,第8师团(弘前师团)正在辽西“清剿”义勇军,有意无意地就想往山海关这里“蹭”。铃木第4旅团第5联队(谷义联队)开着铁甲车,一口气向山海关发射了38发炮弹。理由是:他们看到义勇军在山海关前一闪而过,所以炮轰没商量。
  说到底,弘前师团就是来找茬打架的,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搞磨擦”。打炮只是一个前奏,下面就是要进攻山海关了,进来捉义勇军嘛。
  可这却急坏了一个人。
  谁啊?
  落合。

  眼看思想工作就要做成了,被你们关东军这么一弄,不全泡汤了吗?
  不行不行。
  他赶快做和事佬,介绍何柱国与第5联队联队长谷义一大佐见面,要双方和解。
  谷义一不卖帐,怎么了,老子高兴就放几炮玩玩,和什么解。
  落合急得暗地里直跺脚,当着何柱国的面,他又不能明说:我是准备忽悠他们支那人的,你别来搅局呀。
  见谷义一不给面子,落合只好再去请人,一块做工作。

  (376)

第145节

  吉冈安直少佐(陆大37期),先前也在天津驻屯军司令部做过高级参谋,此时为弘前师团参谋。
  落合把利害关系一挑明,吉冈便明白了,于是他就和另外一个天津驻屯军的参谋一道,找到谷义一,如此这番一讲,后者也不是全无心眼,当下就明白了。
  哦,原来是我们的地下同志在搞“潜伏”工作,一场误会,走人。
  谷义联队撤走了。

  山海关内的老百姓尤其是那些商户们本来紧张万分,认为这次双方肯定要刀兵相见,山海关免不了一场血光之灾,现在落合这个“热心肠的人”仅靠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说退了来犯之敌。好事啊。请客。
  这一请客不要紧,把个落合真送上火山口了。
  “潜伏”这东西,最重要的是保密,落合当然不可能把事情的真相都泄露给下面的那些基层官兵。守备队的人只看到谷义联队不战而退,关东军进攻山海关的行动破产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上级——落合。
  现在他又收中国老百姓的礼,赴他们的局,这种行为,不是“日奸”所为又是什么。
  我们人虽然少,可是志气高啊。领导卖国,我们不能卖国,抛开落合自己干!
  可要直接朝东北军开火,毕竟还有点心虚,怎么办呢?
  看到街上巡逻的中国警察,突然来了灵感:先在他们身上试试刀。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1月1日下午,日本天津驻屯军山海关守备队在儿玉中尉的率领下,发动突袭,把中国南关警察的枪都给缴掉了,顺势还扣押了公安局长。
  这次“成功”,让儿玉等人大为惊喜。原来关东军能做的我们也能做,那还等什么,立功的机会到了。
  深夜11点,守备队借口在其居住地附近发现了中国军队的手榴弹,“自动自发”地向山海关发动了进攻。
  因山海关又名榆关,所以历史上称此事件为榆关事件。
  看来河本、石原的后辈们真是越玩越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了,这回道具和准备都不需要,只要胡绉一个莫须要的理由就能开打了。

  山海关外枪声四起,何柱国向张学良请示怎么办。少帅这回倒没犹豫,因为他也知道如果山海关丢失,将是一个什么样严重的后果,自入关后第一次发出了豪言: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你一定要给我顶住。
  有了少帅这句话,何旅长不敢怠慢,迅速指挥石世安团进行抗击。
  怎么说,人家也有一个团,两千人,认真对待了,守备军当然不是对手。
  都到这时候了,儿玉不甘心啊,正所谓骑虎难下,一咬牙就带着几个人去爬南门城墙,一边爬还一边不停地往里面甩手榴弹。

  城墙上的东北军士兵也往下扔手榴弹,不多,就一颗,儿玉就报销了。
  领头的完蛋了,剩下的只好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吧。
  可这帮家伙哪有吃眼前的亏的道理。
  很快,天津驻屯军司令部、弘前师团指挥部都收到了山海关守备队发来的电文:呜呜,兄弟们无缘无故被东北军打了,好惨,快来帮忙。
  第二天早上9点,弘前师团就杀到了山海关下,并送来最后通牒,要求守军撤出山海关,被何柱国理所当然地予以拒绝。
  一个小时后,日军开始对山海关进行攻击。

  (377)
日期:2010-01-24 14:58:14

  铃木旅团是这次攻城的主力,攻击方式为:火炮轰炸和日机投弹交替掩护,冲锋队用云梯攀登城墙。
  祖先修建的古老城墙,尽管已满面皱纹,一身沧桑,然在这一非常时刻,仍然不得不挺身为后辈儿孙挡枪弹,身上创伤累累。
  到第三天下午,山海关东南关墙被炸开一个巨大缺口,日军坦克和步兵蜂拥而入,石世安团拼死封堵缺口,但由于按照辛丑条约,中国不能在山海关城内构筑工事(还真遵守条约,不能想些其它办法?),导致部队在缺乏掩体的情况下,尽管伤亡惨重,仍无法阻敌入城。
  石世安眼看不敌,只得率余部撤出。
  仅仅3天(攻城战只进行了2天),山海关便陷于敌手,热河防线一下子侧翼洞开。一时举国震惊,舆论哗然。

  袭击山海关,就是进攻热河的前奏,而东北军的指挥和协调防守能力却委实令人忧虑。
  仅何柱国手下就能指挥和控制4个旅,为什么到头来却只有一个团负责守关呢?
  战斗打响时,为什么东北军其它援兵不能迅速赶到?如能在第一时间增援,局面不致如此糟糕。
  山海关素称天下第一关,为长城之要隘,倘若战备充裕,怎么可能2天时间就顶不住?
  最让人放心不下的是当时少帅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时任北平军分会参谋长的黄绍竑曾对人言,榆关事件前后,少帅几乎已成为一位十足的病人(“骨瘦如柴,病容满面,精神颓丧”),别说指挥作战了,就是谈一回话,都坚持不了,隔一会儿就得到里面去打针——当然不是要感冒输液,而是去打吗啡针。

  华北作战如由他来掌控,岂不危矣?!
  东北军自家的人马自然不会说什么,但东北军以外的各派系,均通过各种渠道,要求老蒋亲自北上督战,并表示如果不这样做, “(华北)前途不堪设想”,说着说着还都动了感情(“言时声泪俱下,意极恳切”)
  这时候的老蒋仍对少帅抱有期望,他认为只要后者下了决心,能够到热河去指挥作战,以东北军的力量,若能全力以赴,局面决不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经过这番考虑后,老蒋可谓是力排众议,于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1月5日,正式任命张学良为北平军分会常委,代理委员长职权,统筹负责华北军事指挥。
  真心为少帅着急担扰的还有一个宋子文。
  一般人对宋子文都存在两种误解,一种认为他纯粹是借亲戚关系才混上高位的(蒋宋孔陈嘛),另一种认为他就只会帮着老蒋理理财,算算帐。其实大谬不然。说起来,宋子文那可是民国时人尽皆知的政治家,要不然,光凭老蒋的一张嘴,他也不可能当行政院副院长,接着又在老汪负气出走后主持政务。
  宋子文一向是个坚决主战派,同时他和张学良又是铁哥们,华北的空气紧张到这个程度,他在南京就闻到了,急啊。

  (378)

第146节

  他当然是支持老蒋的意见的,而且也在老蒋跟前拍了胸脯,打了包票:你别看我哥们身体不好,真下了决心还是有办法的。
  可是话说出来就是泼出去的水,到了2月初,少帅那里还是没什么动静,小宋可真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2月11日,这位行政院代院长赶到北平,找到少帅后,便要拉他一起去热河,以便进行战前准备和部署。没想到,自己哥们一句话差点没让他晕过去——打仗要钱啊,我现在没钱,这样吧,每月你给个300万,部队作战就有保证了(“即筹500万,每月筹助热河300万”)。
  其实小张倒也不是故意要敲小宋的竹杠,那回地方跟中央打交道,都形成习惯了,还没打仗先要钱,有了“开拔费”,部队才行军,都是这样的。在小张看来,这算少了,想当年不管是易帜还是入关,哪一个不是千儿八百万的,这市情已经够低迷了。
  当然了,小宋是财神爷,这个小张也知道,所以才要开这个口。

  小宋一时都有些不知东南西北了:热河是你的地盘,我是来帮你的,还问我要钱,有没有搞错?
  但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咬了咬牙:300万我没有,100万吧。
  成交。
  有人可能要巨愤怒了:国难当头,火都要烧到屁股上了,你还死要钱,有没有病?!
  如果毒瘾不算病的话,小张没病,公正地说,他实在也是被逼的。关东军占领东北后,他失去了一个大财源,不光不能收钱,还要花钱,更让他吃不消的是,那花的钱不是流水,而是潮水。

  需要喂的嘴太多了,除了东北军、流亡大学学生、部属外,北平救国会领导或暗中支持的东北义勇军,其中很大一部分军费和开支也主要得从他自己兜里掏。
  不容易啊。
  我说兄弟们都快点吧,关东军已经快进家门了。
  5天后,日本陆相荒木贞夫发表谈话,表示进攻热河已成为政府即定计划和目标。这就算定了调:热河这块肉,无论如何我要吃下去。

  此时,国联已经进入了对十九国委员会裁决报告进行表决的倒计时阶段,松冈那边的情况十分不妙。正好关东军已基本结束满洲作战计划,在这个时候进攻热河,跟承认“满洲国”一样,某种程度上就是为了向国联示威。
  因此,国联一提出劝告,要求日本不要在热河制造麻烦,后者反而更加来劲:老子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你管不着。
  斋藤内阁召开紧急会议,坚决主战,直把国联的声音当成了一个屁。但这时候参谋本部却一反常态地谨慎起来。
  真崎次长特派参谋本部总务部长梅津美治郎(陆大23期军刀组首席)大佐前往东北,要关东军司令官武藤慎重考虑:不是不打,而是现在打似乎早了一点,要不要再准备准备。
  武藤的回答是:用兵贵在出奇制胜,现在打正是最佳时机,还准备什么。
  在日本人里面,就是比谁的力气大,谁的嗓门就高。
  (379)

日期:2010-01-25 10:44:16

  刚刚在“满洲作战行动”中取得“显赫战绩”的武藤,一放话,立刻就把梅津连同参谋本部的一帮人都给震住了。
  名将啊,我们都听您的。
  武藤认为,拿下热河,好处至少有三:
  团圆了——按日本人的说法,东北三省再加上一个热河,才是完整的满洲。

  安全了——关内外交通自此完全截断,东北“治安作战”可保长效。
  今后更有奔头了——热河就是一个战略基地,占领了它,等于在华北插入了一个楔子,再往前捅一捅只是举手之劳的事。
  武藤本人对在热河战役中取胜抱有相当把握,甚至可以说,比前一年奉命对付马占山和义勇军的信心还要足,还要大。
  因为他判断,在江西和红军作战的中央军不可能大规模向华北调动,他的主要对手,只不过是华北这些零散的各路地方军队。
  为什么这样说呢?
  除了作战需要,无法抽身外,最重要的就是:地方势力不希望中央派军队过来!
  武藤可以说把中国地方诸侯们的那点小心眼看得透透的。他们的一致意见大概如是:老蒋,你一个人来我们欢迎,但如果带大部队来,那大家就要黑脸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奔兄弟们的这点地盘而来的?)。
  另外,这位关东军司令官还把宝押在一个人身上——汤大虎。
  关东军情报部门的“地下工作人员”早就在汤部打开了局面,跟关东军达成私下协议的中高级军官都不老少,战斗一旦打响,汤大虎这里就是再好不过的突破口。
  尽管信心很足,但一个富有经验的指挥官在作战之前是从来不敢有丝毫马虎的。武藤也是如此。
  用咱们的话说,这个就叫做:从战略上藐视敌人,从战术上重视敌人。
  武藤对此战有可能遇到的艰苦程度做了充分估计。
  以往,关东军都是在东北作战,遇到的最强的敌手是马占山,但马占山掌握的部队并不多,与华北这些部队从数量上更是比也不能比。他二次复出后还要惨,连正规部队都没有了,就靠一些义勇军和游击队在兜圈子。对付他和那些东北义勇军,关东军是以大欺小,说句实话,就算赢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胜不足喜。
  可是在华北就不一样了。

  打个比方,一个人想坐车回家去,如果他有两块钱,被小偷偷走一块,最多心疼一下,毕竟他还有一块可以坐公交,胆小点的话,甚至完全可以不予理会,继续赶他的路。但如果小偷胆大妄为,又接着要把他的另一块钱也抢走了,那他可能就要抓狂了——路费你总得给我剩下来吧。
  从心理上分析,这个人情急之下,极有可能会与小偷拼命。
  东北军也是如此,华北就是他们最后的那一块钱,如果热河也守不住的话,日子就难过了。
  武藤认为,东北军会和他拼命,而这个世界上,拼命三郎总是最让人头疼的。
  (380)

  除此之外,一旦攻击热河,中国关内其它重兵势必也要加入战团,到时面对的就不止一个东北军,还有晋绥军和29军。

第147节

  与义勇军相比,这些都算是既有装备又经过训练的正规军,战斗力肯定不能与义勇军同日而语。尤其是晋绥军和29军,这两支部队都参加过中原大战,当时与中央军都差点打成平手,甚至还略占优势,后来虽然败了,可是这两年在实力上已有所恢复,实在不容小觑。
  得好好准备,做最坏的打算。
  在武藤的指挥下,热河之战成为关东军在“九一八”事变后发动的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共动用2个师团(弘前师团、熊本师团)、3个旅团(服部混成旅团、中柯混成旅团、茂木骑兵旅团)。关东军飞行队9个中队,这次一下来了7个。加上伪军的3万,关东军这次先后出动8万人马,超过了整个东北日伪军数量的一半。
  热河作战计划由参谋本部上报天皇。
  这时候的裕仁由于满洲的“平定”,正沉浸在帝国版图扩大以及皇军“神威无敌”的喜悦之中,见马上又要给他送来蛋糕,自然乐得跟什么似的,二话不说,“朕准奏”。
  “九一八”以来,由天皇亲自发布的第一个侵华作战敕令就这样诞生了。

  无论如何,少帅这回需要认认真真对待一回了,他也知道这次不比以往,所以调兵遣将,在热河附近做了一番部署。
  战前,东北军共准备了14个军20多万人马。引人注目的是,从东北后撤的吉辽黑义勇军尽数参战(冯占海、唐聚五、邓文、李海青等),有近2万人,锦西山区尚有6千义勇军在敌后进行策应。
  此外,西北军宋哲元、孙殿英,晋绥军商震均领命配合。
  连以往不怎么敢掺和进来的空军亦有行动,北平的2个飞行中队随时候命。

  但少帅安排的这次布防有一个很明显的缺陷,那就是兵力分布不合理,部队数量多,却捏不成一个拳头,且主要停留在平津一带,并不在热河区域的核心地带。
  热河那里,他也派了一个人:“辅帅”张作相。
  这老头子人倒不坏,但打仗实在不是个材料。时人送了他一个评价,叫做:一不五无。
  一不,不学无术。
  五无者,无威制人,无智服人,无信心,无决心,无准备。
  他自己也不太情愿担当这个差事,是少帅硬拉上去的。你说这样的仗,怎么可能打赢。
  本来应该成为主角的热河,现在反而倒过来成了陪衬,基本上还是留给汤大虎一个人打理,这个混帐大家也知道了,他能守得住吗?
  即使你没有剌,武藤这样的打仗老手也能给你挑出来,更何况漏洞这么大。
  直捣心脏,攻取热河,是为上计。
  当然,在此之前,如果不玩点花招,那也不叫武藤。
  象白川指挥上海淞沪会战时那样,武藤也使出了声东击西、指南打北这一招。
  东北军不是数量多吗,那我分散你的兵力。
  他首先制造种种假象,在攻陷山海关后,索性让东北军误以为他会在山海关一侧的渤海湾登陆,如此一来,东北军的两大主力——何柱国、于学忠都被牵制在了滦东。
  接着又利用满蒙伪军在察哈尔东部和热河北部招摇,这样又至少吸引了东北军5个师的兵力。
  好了,算算也差不多了,正面攻击。
  (381)
日期:2010-01-25 20:04:58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2月23日,以弘前师团为主,其它部队作南北迂回包抄掩护,五路并进,杀向热河。
  战役一开始,中方就陷入了被动。
  少帅委派的热河主将张作相此时连原计划配备的一半兵力都还未拉上来,所谓的防御体系更是乱七八糟。
  汤玉麟的部队则像事前预料的那样,在关东军“地下工作者”的策动下,接二连三地出现了投降潮。虽然只是一部分军队,但他们的投敌立刻对前线士气构成了极大的杀伤力。
  打仗的时候,各支部队都不是单打独斗,那是要依靠协同保护的。旁边是友军,你打的就安心,可是如果他们两分钟以前还是友军,两分钟以后一转眼就变成了敌军,你还能打得安心吗?

  五心不定,输得干干净净。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军心一乱,队伍就难带,队伍难带,就得往后面撤。这一撤可就乱了套,大家你推我,我挤你,用不了关东军开枪,自己就能把自己人给踩死。
  其实你们怕什么呢,关东军还离的好远呢,而且他们遇到了一个相当大的困难,那就是恶劣的自然条件。
  气势汹汹的熊本师团第一个遭到打击。这个师团来自日本最南部的九州,不经冻,也没想到过临行前要多带厚衣服,结果一出场就傻了。因为他们的任务是从北部内蒙发动进攻,以策应弘前师团进入热河中心地带。但此时的内蒙草原冷得跟个冰窟窿一样。
  我们记得,仙台师团在江桥之战时也碰到过这种鬼天气,立马就趴下一大片。不过内蒙比齐齐哈尔还要厉害,两者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齐齐哈尔当时是零下20度。
  这里多少?
  零下30度!
  真是没有最冷,只有更冷啊。
  还没打仗,熊本师团就哆嗦得不能动弹了,出现了大面积冻死冻伤的情况。
  天气有时比一切军队都要来得凶猛,拿破仑当年够嚣张了吧,还不是被莫斯科的一场暴风雪给整得一撅不振。
  让严寒来得更猛烈些吧。
  关东军司令部闻讯,赶紧通知飞行队:炸弹先搁一边去,快装防寒装备。
  飞机当然不能去执行轰炸任务了,于是飞往内蒙,卸下防寒装备,然后再把冻伤的日军搬上去,运往后方医院。
  你说这多费事啊,早干什么去了你们都。
  其实很简单,跟江桥作战时一样,辎重后勤的事在日军里面属于下贱活,就有人想到也没人愿意去干。

  熊本师团被冻住了,中路突进的弘前师团也是举步维艰。
  此时北方积雪尚未融化,以机械化作战见长的弘前师团深一脚,浅一脚,推进极为缓慢。
  弘前师团原本在日本国内并不突出,尽管参加过日俄战争,但却是在战争后期才加入的,没经历过什么实战,充其量只能算是打扫战场的清洁工角色。它和仙台师团说起来是“北方老乡”,老家都在日本东北部,可后者一度成了关东军的主力师团,那家伙,红得发紫,而它就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地干看着——连中国的东北,不也是老晚才派它去的嘛。
  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啊。
  弘前师团咽不下这口气,发誓要自强不息。
  (382)

第148节


  怎么自强不息呢?
  苦练啊。
  找的地方是日本北部的一片山区,叫做八甲田山。去的时候是大冬天,冷得要命。
  越冷越好,要的就是这效果。大家一块咬着牙练挨冻。
  这功夫要真练成了倒也不错,那样的话,弘前师团就可能要成为日本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神龟师团”了。忍者神龟嘛。
  可是太倒霉了,大概是练挨冻把脑子给冻坏了,在此进行训练的第5联队部分官兵竟然在雪中迷了路,又正好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找上了他们,结果歪打正着,一家伙被埋进去210个人,等挖出来的时候,只找到一个活的。
  这个事件在日本很有名,高仓健后来演了部电影《八甲田山》,讲述的就是这段往事。
  弘前师团欲练“神功”,却差点没“自宫”了自己,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但是热河之战给这个倒霉的师团提供了翻身的机会。

  如前所述,关东军未到,热河北部防区却已乱成一锅粥。
  投降的投降,溃退的溃退,根本不把少帅的命令当一回事。
  此外,关东军还碰到一个主动上前“帮忙的”。
  不是伪军,也不是汉奸。
  我告诉你,是热河的老百姓。
  你还不能怪老百姓不爱国,纯粹是汤大虎太混帐了,不给治下的老百姓以活路,才弄得物极必反,导致了这种令人惊诧的现象。
  等到脸蛋冻得发青发紫的关东军“冒风雪逾艰险”赶到时,很多守军阵地上已空无一人,就等他们来“接收”了。
  弘前师团师团长西义一中将(陆大第21期)迅速捕捉到了战场上的这一变化,并重新调整了部署。

  大部队不是走得慢吗,那我就派小部队。
  他从第16旅团(川原旅团)中抽出了1个半大队,由100多辆汽车运送,再配以少量骑兵,组成快速挺进队。队长由旅团长川原侃少将担任。
  西义给这支小部队的任务就是,你们别管师团主力,只记得一个劲地往前跑,朝前钻就行。
  这是一支真正的精兵:堂堂旅团长当了大队长,联队长当了中队长。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如此用兵。但这只是说的一般,现在的情况非常特殊,对手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此时,精干的小部队往往能起到大部队也难以起到的作用,而热河,正是陷在这支小部队手中。
  兵贵奇而不宜平,不出奇招焉能制胜。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2月24日,日本在国联的外交出现大败局,十九国委员会的裁决报告获得绝对多数通过。但是第二天,日军在华北就打开了局面。
  热河东大门开鲁失陷。
  关东军认为他们可以用这种方式向国际社会发泄不满和愤懑:不把票投给我们又能怎样,我们自己用枪炮来投。
  2月26日,眼见热河情况危急,老蒋不得不向指挥作战的各将帅(包括少帅)发出手令,要求死保热河(“时至今日,惟有牺牲一切”),同时命令驻扎于徐州、蚌埠一带的第25师(关麟征师)于当天即刻北上。

  然而此时的局面已经难以控制。
  (383)
日期:2010-01-26 14:01:38

  前线的失败几乎是摧枯拉朽式的,开鲁门户洞开后,整个热河的失陷正以一天一个重镇的速度持续蔓延,日军也离省会承德越来越近。
  位于承德以东的黄土梁子素称险要,然而其主要阵地均被自动放弃,被对方兵不血刃地予以占领。这样一来,承德前方顿时一无屏障,城内陷入一片惊慌。
  面对上级的责问,汤大虎倒也很沉得住气,说这不是溃退,而是他的战略,所谓“诱敌深入,决一死战”是也。
  再诱,人家就被你诱到承德来了。

  汤大虎说大家不要怕,脑袋砍了碗大个疤,我这就去前线督战。
  这混帐基因突变了?
  不是。他另有打算。
  汤大虎当天就调集了200辆大卡车,但不是往前线方向开的,而是往天津租界去的。卡车上装的也不是武器弹药和援兵,而是金银财宝和鸦片。
  第二天早上,他自己也骑一辆三轮摩托溜掉了。
  从热河开战到现在,你要问他日本鬼子究竟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从没见过嘛。
  顶头上司一走,底下人也不是傻瓜。大家撒开丫子跑吧。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4日,弘前师团川原挺进队128名骑兵信马由缰地进入了承德。此时,别说师团大部队,就是挺进队的后续人马也还离得很远。
  不到10天,一个半大队(约合中国一个半团)的关东军狂飙突进,最后靠一百多个骑兵把偌大的热河省给终结掉了,东北军也就此完成了他们继“九一八”之后的又一“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战例。
  经此一战,关东军特别是弘前师团在日本国内的地位迅速得以提升,西义也开始跻身于“名将”之列。
  热河沦陷,这回不光是举国震惊,而是举国都跳了起来。
  这仗究竟是怎么打的?光汤大虎手下就可指挥8万人马,8万人打不过128个日本兵,天晓得!
  可以评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遭到舆论一致指责的除了一个汤大虎,当然还有负总责的少帅。

第149节

  当时的胡适虽然不是什么军政要人,却堪称舆论领袖。他就说,热河失败,少帅“应负绝大的责任”,其能力无法“担负这种重大而又危急的局面”,所属东北军更是难当大任,很多军官居然不会看地图,那还打什么仗。
  胡适一向是个厚道人,绝少与人争到青筋暴突的程度,不过由于受到前线失利的剌激,此刻也变得尖刻起来,甚至直接喊出了“明知不能负此大任,而偏要恋栈”这样伤人感情的话。
  专家都发话了,但老蒋仍然准备再给他的盟弟弟一次机会。
  “128骑进承德”后,连着两天,他都发电报给少帅,要求他振作精神,指挥部队反攻承德——哪丢的你再从哪夺回来。
  少帅这次也知道把事情搞砸了,表示愿意亲自带兵去打。
  可是已经晚了。
  因为大家不需要他再去了。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7日,南京政府监察院提出弹劾案,要求军法惩办张学良、汤玉麟二人。你还别小看这个监察院,明清以前,那就是御史台啊,里面的人被称为御史都老爷,他们不是只会参参一般的王公大臣,皇帝老子怎么样,当着面照骂。
  屈于舆论压力,张学良不得不于当日主动致电中央要求辞职。
  (384)
日期:2010-01-26 19:12:24

  这下子老蒋感到情况严重,不能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了,当下从南昌飞赴武汉,随后乘车北上,直抵石家庄。
  屁股还没坐热,华北军政大员纷纷闻讯赶来。
  黄绍竑、徐永昌(山西省政府主席),这些人个个带着一副苦瓜脸,争着要向老蒋汇报工作,其实意思都是一个:让少帅下课吧!
  黄绍竑怕老蒋关键时候心软,还苦心孤诣地做了一番推论,怎么说的呢?
  委员长你想过没有,如果让他(指张学良)继续干下去,不光全国舆论不会罢休,华北其它非东北军系统的部队也不会干啊。
  经过当年中原大战,西北军和晋绥军对东北军至今都隔阂难消,而且宋哲元、商震这些人都是老兵油子,刀山火海里杀出来的,他们只服比他们更狠更有能耐的人,你派一个打仗不行的,怎么指挥得动他们?而且别忘了,在中央军无法大批调动过来的情况下,打日本人,还得靠他们。
  再者说了,张即使有这种勇气,肯率部与日军死拼,可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瞧瞧他的身体,他的精神状态,都难以支撑。
  老蒋不动声色地听着黄绍竑滔滔不绝地发表他的宏论,只是默不作声。事实上,即使在到华北以后,对于是否要撤换主帅,他仍然没有最后打定主意。但是黄绍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不得不动容了。
  黄绍竑:即便现在你准许张辞职下野,东北军也不会有大的动静和反响。
  为什么?

  热河新败,全国各地喷来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正是需要人出来担责任的时候。
  不此时斩马谡,更待何时。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对老蒋来说,他最看重也最有顾虑的其实就是这一点。此惑一解,豁然开朗。
  他不再犹豫不决。

  之后便有了老蒋、宋子文与少帅的那次著名会谈。会谈内容莫衷一是,各有各的说法。但结果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少帅这回是真要下课了。
  3月12日,国民政府明令宣布,准许张学良辞职,由原军政部长何应钦接替其北平军分会代理委员长一职。
  少帅通电下野,老蒋安排他“出国考察军事”。
  这次经历对他来说,可算是一次人生的滑铁卢。军事惨败,政治失意,身体颓废,原来还想保住一些老本,最后一摸口袋却发现已分文不剩。
  1933年的第一场雪,是否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了一些?
  此时此刻,他可能会想起多年前的改旗易帜和中原大战。那都是他人生中经历过的一个个辉煌顶点。
  然而,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命运像早已设置和安排好的一样,它会让你感觉拥有一切,又会同样毫不留情地把这一切都从你手中夺走。
  唐朝的刘禹锡对此早已看破,所以他在虎踞龙蟠的石头城,才会由衷感慨:把“千寻铁锁”沉到江底又有什么用啊,这些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他说的是晋朝之统一中国。当时那么轰轰烈烈,然而没有多长时间便直如昙花之一现,很快中华大地就出现了长达三个世纪的分裂(黄仁宇称之为失去的三个世纪)。
  其实人之命运与江山之命运是多么类似,一样的无常,一样的残酷,一样的使人心碎。
  痛苦和绝望,在那一刻,几乎压垮了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
  东北丢了,热河丢了,等到他再回国的时候,山西、河北、平津也不再归他统制。他和所有的东北军部属一样,真正地成了一个天涯浪子。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失去后才更知道拥有的可贵,从此东北军和少帅都以“打回东北老家去”为念,寄望于返回故里——那个梦中长满大豆和高梁的地方。
  其间,英雄亦辈出矣。

  (385)

第150节

  在少帅下野后,老蒋在与包括胡适在内的华北各界名人见面时,也自掌了一嘴巴,承认反应慢了一点,让日本人有机可乘(“不料日本进攻热河及汤玉麟张学良败溃如此之速”)。
  既然做了自我批评,当然要拿点行动出来。
  老蒋命令中央军加速北上赴援。
  有多少?
  3个主力师。
  嗨嗨,不对吧。怎么这么少,在去年年底,不是还说可以“密备6个师”的吗,哪里有跌得这样利害的?!

  其实说起这件事,老蒋也是有苦难言: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
  再往前面去,更多的师也估计过,不要说6个师了。
  按照老蒋原来的想法,这些师的重点出处都只能放在江西,可是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那谁去江西跟红军作战?
  关键时候,有人拍了胸脯。
  两广驻沪代表表示,只要中央有决心跟日本人干到底,江西抽出多少部队,他们两广就补进去多少部队。
  人都有着急慌忙的时候,被热河局势搅得整天茶饭不思,连个安心觉都睡不好的老蒋顿时被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难得同志们这么识大体,顾大局,还有什么事不能办好?
  可是“天真”害死人啊,哪怕是对搞政治阴谋这一套很有心得的老蒋,一不小心,也着了它的道。
  这边眼看热河之战就要打响,那边两广方面却还悄无声息,好象没事人一样。
  难道我被忽悠了?不会吧。

  老蒋的江西部队调不出来,一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在这要命的当口,政府命令、中央指示都是不济事的,再说当初两广承诺出兵也没有签什么合同——就算签了也没用,那年头搞政治的谁信这个。
  给钱吧,自己现在还穷得要当裤子呢,哪有钱?况且广东的陈济棠、广西的李宗仁,这都是精得跟猴子一样的人物,就算你借来高利货给他们,也保不准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给地盘?南京政府一共也没控制几个地盘,给少了不行,给多了自家就不用过了。
  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用——
  感情。
  我差点被这个词给雷倒了,政治人物之间谈“感情”,不是在排演琼瑶阿姨的新戏吧?
  估计老蒋一定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否则我想像不出他怎么能挤出这么脑残的主意来。
  奉命去“谈感情”的是黄绍竑。
  之所以让他去完成这一“大任”,自然是因为黄绍竑本就是两广那边出来的人,宾主交谈都不用说普通话,距离容易拉近。

  结果嘛,我不说大家也知道了。
  老乡归老乡,情谊归情谊,兵,一个没有。
  理由多了,枪弹不足,军费不够……
  反正都是很客观很现实的困难,没人说自己主观上是不愿意去。

  跟他们一比,你就很能明白当初老蒋为什么会习惯性地护着少帅了:条件也不是没提过,可人家单纯啊,哪像这些人这么“老奸巨滑”。
  看到黄绍竑两手空空地回来,老蒋又生气又郁闷。
  事已至此,也只有直面惨淡的人生了,临时想别的招吧。
  (386)
日期:2010-01-27 14:22:49

  江西方面再怎么排来排去,也只能先抽1个出来,这就是早先已从徐州出发的第25师(关麟征师)。其它的,还能凑2个,1个是在湖北孝感的第83师(刘戡师),1个是在陕西潼关的第2师(黄杰师)。这2个师此前也在和红军作战,前者是和红四方面军,后者是和陕南红军。
  6个师变成了3个师,打了个对折,可如果我们站在老蒋的立场上帮他想想,能做到如此地步,确实也不容易了。
  这3个中央军主力师组成第17军,从各自驻地分别开赴华北战场。
  好了,形势紧迫,也不要再怪你怪他了。中央军、西北军、晋绥军不是都聚齐了吗,那咱就痛痛快快地打它一家伙吧。
  但是痛快不了,因为少帅留给何应钦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烂摊子。

  除了失去的热河,还有溃散的人心士气以及本来尚可一战的战略态势。
  20万东北军已如惊弓之鸟,如潮一般向关内涌来。他们带来的恐惧则有如瘟疫一样地到处传播,连旁边的晋绥军和西北军都被感染上了,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关东军究竟是什么凶神恶煞,竟如此生猛。军队都抖成这样,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更不用说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往南面逃。
  未战先怯,兵家大忌。
  此外,最让何应钦感到棘手的就是他甚至没有一块完完整整的场地可用来排兵布阵。

  热河倒是足够大,整整60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日本面积的2倍,仅从辽西的朝阳到承德,就有600多里路,而且主要是山地高原,路面极其崎岖不平,那是要纵深有纵深,要高度有高度,日军机械化优势根本无从发挥。
  可惜,丢了。
  现在关东军只要一过长城东段,马上就能进入华北平原。这里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日军的大炮坦克不要太欢畅哦。
  显然,华北平原决不是合适的战场,而且距离平津太近,稍有差池,则平津难保。
  能用来凭险据守的,只剩下了一个长城。
  但是长城也不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地方。

  你想想,这时的长城还是几百年前明朝传下来的遗物,老胳膊老腿的,有的地方都早已坍掉了,过去防防大漠草原上游牧部落的骑兵尚显吃力,又哪里抵挡得住日军机械化师团的攻击。
  大敌当前,却无多少可施展的空间,如此重担,也只有让当时在军中居于翘楚地位的何应钦来挑了。
  我们可以想像,在黄埔军校的日子里,这位总教官一定给自己的学生出过各种各样的考题,有时甚至还会尝试增加难度,以测验学生的能力和水平。他那时候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要坐在教室里,咬着铅笔,一脸凝重地答题。
  这不是ABCD的单项选择题,连瞎猜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思考题,还是得转几个弯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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