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邦网络上网助手:《八千里路云和月(与正面抗日战场有关的那些事)》91-110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30 00:30:53
第91节

  但不管怎样,王赓在这里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情急之下的“不请假”、“擅离职守”、“冒险进入租界”,将使他付出几乎一生的代价。
  被捕后,日本方面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大喜,认为总算活捉了一个支那军的高官。他们随即指责王赓是间谍,威胁说要枪毙他。最后经美国领事出面保释,才不情不愿地把他放了回来。
  人虽然被放了回来,但受到了严重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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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09-11-30 14:07:16

  在王赓被捕前,他曾以俞济时师独立旅旅长的身份,参加了19路军的一次重要军事会议。就在这次会议上,王赓取走了淞沪作战的部署地图和作战计划各一份。
  19路军的将官们认为,王赓被捕后,日本人从他身上搜走了这些情报,从而导致中国守军在作战时非常被动,不得不退守第二防线。
  如果这是真的,王赓无疑就是这次战略退守的罪魁祸首,过莫大焉。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王赓本人对此坚决予以否认,表示自己在出门时,已将所有机密文件和地图交给税警总团总参议莫雄,自己身边只留了一本与宋子文通讯的密电码。
  这一点,莫雄也有旁证。

  鉴于王赓受过较严格的军事训练,起码的保密安全意识还是有的,我觉得他的这些话有一定的可信度,而从淞沪战后,日方的反应和当事人的回忆来看,似乎也没有足够证据表明,日军从王赓身上得到了什么重大启发。
  19路军之所以退守,原因很多,把责任都推到一个人身上,显然是不够客观和公正的。
  倒霉的王赓此时却已百口莫辨。
  十九路军总指挥部当即解除了他的独立旅旅长职务,并转交军政部军法司关押。“一二八”会战结束后,他被翻来覆去审查,但均未发现有泄密情况。最后,军事法庭作出裁决,以“事先未得长官允许,擅离戒严地点”为依据,判处其有期徒刑两年零六个月。
  精神上受到沉重打击的王赓进了牢子后就一病不起,虽然被宋子文提前保释出来,但已元气大伤,从此再未能获得重用。
  好人一生平安,可信乎?

  我常常深感疑惑。
  好人王赓的一生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在他的继任者当中,后来又出现了一个无比耀眼的军事天才——被称为中国隆美尔的孙立人,可这跟可怜的王赓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只要看看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古鼎华团在战场上的表现,我们就知道,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个人的才能和业绩也许并不在孙立人之下。
  可是谁知道呢,这大概就是每个人都难以逃脱的宿命吧。
  某种程度上,战场的成败就是谈判桌上的砝码。中国军队顶住了,日本军队没进展,这就使第三次英美调停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2月28日,也就是王赓在租界被日本海军陆战队逮捕的当天,由英国人做东,中日双方谈判代表在英舰“肯特号”上举行非正式停战谈判。
  参加谈判的中方代表是顾维钧和19路军参谋长黄强。日方代表是对外交不算外行的野村吉三郎和日本首相特使松冈洋右。
  这个松冈洋右并不简单,我们后面还要介绍。
  在这次谈判过程中,顾维钧主动提出,中国军队可以从现防线后撤40里,但条件是日军也必须从租界和现有阵地退出。
  由于战场上实在没捡到什么便宜,野村起初对这一提议倒也没觉得太吃亏,只是面子问题要紧,坚持中方先撤,他们才能后撤。

  一下船,野村就后悔了。
  眼前这种战场状况,就算中国军队先撤,日本方面也已脸面大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打不过中国人才“乞降”的呢。况且,我们还有王牌在后面,那就是即将到沪的白川大将和更多的援兵。
  得出的结论是:这事不能干。
  可是在谈判桌上,已经亲口答应人家了。
  不要紧。看清楚了,这是“非正式停战谈判”,又没签字画押,能赖就赖,能拖就拖吧。
  于是,“肯特号”谈判结束后,野村和松冈全都自动隐身,到哪里都找不到人了。双方达成的口头协约自然也成了画饼充饥。
  第二天,他们日思夜想的大救星终于来了。

  2月29日,“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白川义则大将乘坐“妙高号”巡洋舰到达长江口的第一停泊点。
  事实上,从白川离开东京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3月4日,是国联召开特别大会的日子。在这次大会上,将重点讨论中日上海案,而从外务省内部透露出来的消息,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对日本有利。
  也就是说,他必须在这个日子来临之前在上海击溃并消灭支那军队,否则,就是失败。
  从现在开始,还有4天,他必须倒过来计算。

  (234)

日期:2009-11-30 19:06:51

  姜,还是老的辣。这一点用在白川身上并不为过。在听取汇报后,他马上意识到,如果继续跟着自己的前任们的脚步走,别说4天,40天也未必能真正结束上海战事。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从盐泽开始,日军不断增兵,但是中国守军却越打越勇,而且丝毫不见疲软迹象。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本来气势汹汹杀来的金泽师团和久留米混成旅团不但寸功未立,自己还被人家打得没了脾气。虽说拿下了一个江湾,但说出去实在丢脸,因为那地方就等于是人家拱手相让的。
  不错,这次他将把两个主力师团派上场,可以大大增强前方的攻击力和战斗力。问题是时间来不及,而且中国军队也不是没有后援。其时,第47师(上官云相师)、第9师(蒋鼎文师)正向上海移动,第1师(胡宗南师)已接近长江北岸。
  这位说了。人家日本的军队说派就派,虽然隔着大海,一个命令下来,没几天工夫就能登陆上海滩,怎么就你们这三支部队迟迟缩缩,都到家门口了,还不能过来参战?
  客观的原因,是由于双方军队的机动化能力和水平不在一个档次。

  更客观的原因,则是由于我们的制空权和制海权(或曰制江权)都不在自己手里。
  没了制空权,天空就变成了日机的天下,上海周边的交通完全堵断。你想啊,日本轰炸机连难民都不放过,何况是行军中的部队,这就导致军队运输非常困难。上官云相师和蒋鼎文师虽然早就出发,但大部分时间只靠两条腿走路,原因就在于沿途多段铁路线都被炸残,根本不能使用。就这样,很多时候白天还不敢走,就是走也走得胆战心惊,怕被飞机炸啊。

  胡宗南师则更为尴尬。
  由于中国海军压根没参战,别说大海,连长江都一道丢给了日本海军。
  自家海军不帮忙,渡江部队头就大了。先不说日本海军早就把长江封锁了起来,声称一旦有中国军队通过,就要发炮阻击,光是找船就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要知道,一个整编师人不算少,可不是一条两条渔船就能解决问题的。
  长江,那时候叫“天险”,江面上可没有如今这么多大桥等你去闲庭信步。除非你会飞,要想轻而易举渡过去,可没那么容易。
  因为这个原因,三支从不同方向赶来的中国援军就算听到上海这边已经打得翻了过来,也只有干着急的份。他们能采用的唯一办法,就是先保全自己(如果一无遮拦地任日机这么炸着,就算能在最短时间内赶到上海,师的建制恐怕也只能变成旅或者团了),然后趁日本海空军不注意,把部队分成一股一股,悄悄“溜”过来。

  2月27日,上官云相师用这种“笨办法”,其前锋1个团最先到达上海近郊黄渡。
  至3月1日,整师主力才靠近上海。
  现在是2月29日,三个师的主力都在望“沪”兴叹。但曾写过军事专著的白川却很清楚:添油战术,兵家所忌。他决不能像植田那样依靠不断地向正面战场添加兵力而取胜。
  致胜之道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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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09-12-01 09:08:57

  还是日军用于进攻的看家绝活:包抄迂回。
  这恰好符合白川经常说的一句话:“只要能够迂回攻击敌人,就不正面攻击敌人”。
  问题是从哪个方向包抄,或者换一种说法,部队从哪里登陆。
  上海的地貌决定了它可以有很多个登陆点,这就好象有一道多重选择题摆在了白川面前。
  如果粗看,南面的杭州湾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这里几乎没有防守。

  但白川很快就自己进行了否决。原因是这里离淞沪主战场较远,等日军部队一登陆,中国部队会有足够的时间反应过来,并组织防守,不符合此类战术“迅速、突然”的特性。
  另外,白川从家里出来时,头上还有一个紧箍咒。
  那就是内阁再三关照的,不能把战火扩大到租界区,以免引起英美等国的抱怨和干涉(“切勿将兵祸漫及上海租界”)。
  如果登陆杭州湾,势必要向北进攻。到那时候,刀枪不长眼,保不准炮弹失了准星,也会一不小心跑到租界里去闯点祸出来。

第92节

  如果杭州湾不行,那选哪里呢?

  我现在眼前就有一张上海的地理图,它可能没有白川所用的军事地图细致,但基本轮廓总是一样的。我可以想像这位倭军大将当年的思路:南面不行,那就往北面看看吧。
  一路看过去,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一个地方。
  七丫口。
  我相信,如果不是淞沪战争,谁都不会在意这样一个地方。
  它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村落,位置十分偏僻。像我用的这张地图,你就是搬来显微镜,也在地图上找不出来。
  但是后来的事实表明,白川的这个选择是对的。

  七丫口位于现在的太仓市浏河镇以西。从中国守军的部署来看,它属于后方,是左翼第5军的防区。如果在这里登陆,将具有相当的突然性。同时,由于这一带河滩平坦开阔,也便于登陆部队上岸。
  最主要的是,抢占七丫口后,往南,可完成对淞沪中国守军的迂回和包抄。往西,可直取昆山,切断沪宁线,从而把中国援军挡在包围圈的外围(上官云相师后来就是从这个方向增援过来的)。
  当时蔡廷锴在放弃江湾后,由东往西又重新构筑了两条防线。第一条是庙行、大场防线,第二条是嘉定、黄渡防线。此时部队主要集中于第一条防线以内。
  白川的如意算盘是,由正面进攻的金泽师团和登陆的善通寺师团同时发起进攻,最终达到将19路军和第5军包围聚歼于大场、真如一带的目的。
  看着地图,我也不得不感叹这个老鬼子的思路是何等清晰。他所构想的包围圈一旦从思路完全变成现实,中国的淞沪守军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登陆的时间,白川把它定在3月1日,也就是第2天。尽管日程表已经安排得非常紧张,但他仍然需要留出1天来进行必要的准备和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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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09-12-01 14:24:55

  这一招,植田在第二次庙行之战中就用了,可谓习惯性技术动作。估计陆大老师对他的每个学生都这样反复教育过:如果你想打别人的左脸,一定要让他首先相信,你要打的是他的右脸。
  接到任务的还有日本海军。除了要在规定时间接送登陆部队外,他们还得派出海军航空兵免费给陆军打工。
  没办法,谁叫自己不争气,既然冲锋陷阵不灵光,也就只能多干些卖力气的苦活了。
  这些海军航空兵对日军的成功登陆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
  为了让中国方面相信日军将会在杭州湾登陆,日机加班加点,不停地在杭州湾上空盘旋,把事情弄得跟真的一样。

  与此同时,他们却偷偷地对七丫口附近的江岸和陆地进行了空中侦察,根据侦察过程中所拍到的照片,陆军参谋们选定了更为具体的登陆地点和进攻路线。
  一张大网正在渐次铺开。
  2月29日下午4点。
  实际早已在长江口待命的善通寺师团主力,在师团长厚东笃太郎中将(陆大22期)的指挥下,开始换乘第3舰队和第1水雷战队的舰艇。
  由于江上风平浪静,因此这一过程完成得非常顺利。
  晚上10点,夜幕深沉。

  满载陆军部队的舰艇溯江而上,向七丫口进发。
  其间,他们经过了吴淞口炮台,但炮台限于其几乎可忽略不计的攻击能力,在不明日军底细的情况下,未作出任何反应。
  3月1日凌晨2点。
  日军舰艇在七丫口停泊地点抛锚。
  3个半小时后,厚东师团长在“那珂号”巡洋舰上发出登陆命令。该舰随即在桅杆顶上亮起3盏红灯作为信号。
  几分钟之内,各登陆舟便成横队排列驶向岸边。
  从整个过程来看,日军的行动非常隐蔽,可以说天衣无缝。但在接近岸边时,仍然被岸上的中国守军发现了。

  白川老谋深算,别人也不都是傻子。
  既然盖子被揭,再装就没必要了。停于江中的日军舰队开始进行炮击掩护,配合行动的战机也不断向下施放烟幕弹。
  在进入浅水区后,日军即抛下已搁浅的登陆舟,涉水上岸,
  防守七丫口的,只有教导总队1个连。
  其实中国守军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日军可能会在浏河登陆。问题是,如果事先不告诉你,你知道日军会从浏河哪个地方冒出来?

  对淞沪战局,身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老蒋也一直紧张地关注着。打了这么多年仗,他对军事不是外行。就浏河防守,他给第5军军长张治中的意见是,至少应在此配备3个团兵力。
  张治中哭笑不得。要照他的想法,别说3个团,放3个旅都应该。因为浏河沿长江岸边的警戒线绵延数十里,实在太长了,撒多少兵上去都看不见影子。
  问题是兵从何来?
  被日本海军挡在长江北岸的援军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从前线抽调兵力更不可能。自植田来到上海后,那里几乎是两日一大战,一日一小战。虽说日军并未能讨到多少便宜,但老话说得好“杀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连日来各部队损失都很大。
  从第5军处调人?
  江湾放弃后,庙行举足轻重。这时候哪怕抽走一丁点兵力,对防守来说都无异于釜底抽薪。
  让19路军派部队?

  人家蔡廷锴就是因为兵力不足,才不得已命令19路军退出江湾的。再说如果没有他们帮一把,第5军在庙行也独木难支。
  预备队倒还有一些,但那是要逼到绝境时才能派用场的,谁也不敢把他们过早放到到浏河后方去。
  思前想后,张治中拿出了教导总队的第1营及冯庸义勇军一部分前去浏河布防。
  凭心而论,相对于战火纷飞、也正面临着缺兵少将困难的前线战场,能派这么多人驻扎后方,已经算是不错了。
  也因如此,我们对七丫口只有一个连的人马御敌,也丝毫不用感到惊讶。

  没办法啊。
  (237)

日期:2009-12-01 19:21:45

  一个连打一个师团(日军一个师团从数量上就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军),就算有登天的本领也不行,所以尽管教导总队的官兵殊死相搏,甚至不惜在滩头与日军肉搏格斗,但仍然阻止不了后者如潮涌一般杀上岸来。
  1个小时后,厚东离开“那珂号”上岸,显示日军登陆部队已在七丫口占稳脚跟。
  3月1日上午9点,善通寺师团除主力集结于七丫口待机而动外,其前锋部队已推进至浏河附近。
  几乎在同一时间,金泽师团师团长植田到达江湾,从这里,他将指挥日军发起对正面战场的攻击。
  现在的金泽师团算是重新缓过气来了。

  此前,日本国内给他专程运来的500多名补充兵已到达上海。当然,这点人手远远不能弥补金泽师团在战场上的损失。不过,白川的就任给他带来了好运气。因为随这个老家伙一道来的,还有善通寺师团的一个联队(第22联队)。这个联队没有随师团主力去浏河七丫口,而是就近登陆,并划入金泽师团作战序列。再加上久留米混成旅团也得到了400多名补充兵,一时间,植田像被打了一针吗啡一样,又神气起来。

  在向守军阵地进行了2个多小时的炮击后,植田下令向庙行至大场一线发起全面进攻。
  这一天,除海军陆战队仍有一部分参战后,他总共投入了整整7个步兵联队,可以说在白川面前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同时,轻而易举拿下江湾,也使他在进攻方面少了很多掣肘。
  但是蔡廷锴和张治中的态度都非常明确,说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你面子,死也不给。
  如果要概括当天战况,就是四个字:损失惨重。
  双方都是如此。
  抗战中第一个战死于中国境内的日本高级军官,就在这一天新鲜出炉了。他就是金泽师团步兵第7联队联队长林大八大佐。
  说起来,这个林大八的军人生涯还是蛮有点“辛酸”的。当然,这也可以说是整个“无天组”(非陆大毕业生)日本军人的共同“辛酸”。
  每个陆大学生毕业时,都会得到一枚“菊花与星”的纪念徽章,因其酷似日本江户天保年间发行的钱币,所以陆大毕业生便常以“天保钱组”自命,而把非陆大出身的军官称为“无天组”。

  在日本军界,“天保钱组”就是命运宠儿的代名词,只要不是精神出状况或脑子有毛病,甭管能力大小,都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军刀组出来的尤其不得了)。反之,“无天组”基本上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本事再大,也很少有人能做到高官。
  林大八很不幸,因为他就是“无天组”出身。
  其实这位兄弟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怎么强呢?
  一般人能得到一个“通”的头衔就不错了,比如老牌特务土肥原,我们都把他叫做“中国通”。但林大八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却是“通”兼几身。

第93节

  此人曾在莫斯科留学,在那里,他修成了一名“俄国通”。接着,苦学蒙语,把自己练成了“蒙古通”。后来他又到过中国,在张作相手下担任军事顾问,成了一名地道的“中国通”。
  可这个人能力虽强,却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一进考场就犯晕,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高能低分”。
  (238)


日期:2009-12-02 09:18:39

  他在士官学校时成绩就不算好,然后考陆大,怎么考也考不上。这真要了亲命了。没陆大那张金灿灿的文凭,林同学就是再有能耐,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飞黄腾达了。
  林大八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16期。这一期出了很多人,比较有名的就有冈村宁次、永田铁山、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在林大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欣喜若狂地拿到大佐肩章时,他的这些当年同学或发小都早已当上大佐好多年,只要在家跷着二郎腿等别人来给他们换少将牌牌就可以了。
  人与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一般来说,在中日交锋过程中,联队长亲自上阵并战死杀场是比较少见的,除非这个联队都全体完完了。但是林大八与别人不一样,他得豁出命来干,否则加官进爵就别指望了。
  当时日军的战场记录,就明确记载他是在冲锋陷阵的过程中,被中国守军的机枪打中后不治身亡的。

  林大八一死,别说植田,日本国内也震惊异常。
  人没死之前,大家都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现在一完蛋,流眼泪的,擦鼻涕的,讲好话的,全来了。
  死者生身的未尽愿望予以充分满足:不仅追晋为陆军少将,还被冠以“军神”称号。
  在日本,较早被尊称为“军神”的是那个抬着三口棺材(他和两个儿子一人一个)上日俄战场的乃木希典大将。以林大八的身份和地位,能和大名鼎鼎的乃木共享“荣誉称号”,真可以说是哀荣备至了。
  林大八这么玩命的表现,自然很得被武士道精神搞得五迷三倒的日本人的欢心。但追根溯源,他不过是变态的日本考试制度和军队派系下的一个牺牲品而已。

  就在这天中午,又一个消息传来。
  日本第3舰队旗舰“出云号”巡洋舰(就是野村来上海时坐的那艘)遭袭。
  令人惊奇的是,这次袭击“出云号”的既非19路军,也不是第5军,而是一群来自民间的高手。
  领头策划的是有“美髯公”之称的胡厥文。
  淞沪战前,胡厥文是个开机器工厂的大老板。难得的是这位生意人不光会数钱,还知道忧国忧民。他之所以要留一把大胡子,并不是想学关云长,而是要把它作为“抗战胡子”,抗战一日不取得胜利就一日不刮胡子(“蓄之以记国难”)。
  开战后,他就把机器行里的人组织起来,为19路军加工制造了手榴弹、迫击炮弹等各种武器。

  胡老板抗战的情绪很高。光在后面造造手榴弹当然很不过瘾。过不多久,他就想到了一个新招:炸日军的舰艇。
  当时“出云舰”就停泊在黄浦江上,日军陆海军高层常在这艘船上来来往往。胡厥文认为,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白川一定也在上面。如果把“出云舰”炸掉,日军定将群龙无首,陷入混乱之中。
  可是“出云舰”是一艘大舰艇,不是普通的小渔舟,要想动它的手,谈何容易。
  首先是拿什么去炸,你总不能甩一颗手榴弹或者打一发迫击炮上去吧,其次是派谁去炸,普通人肯定不行,因为这干的可是一个剌客的活。
  说起来容易,实际上是一个很复杂的操作过程。

  (239)

日期:2009-12-02 13:20:32

  胡厥文找了一帮志同道合者商量。
  在胡厥文找来的这个圈子里面,有搞实业的(有资金),有搞科研的(有技术),有搞军工的(有门路),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所以大家千万不要小看我们草根一族的力量,如果能够凝聚起来,往往就是一个强人团体,不比那些坐而论道的专家差多少。
  炸弹很快找到了。
  那是上海兵工厂仓库里的一颗旧的水雷外壳。

  旧,没关系,技术人员可以搞定。
  经过重新配引信,灌炸药,老瓶装新酒,一颗500磅的大水雷就出来了。
  人也找到了。
  是一个经过训练的勇敢的潜水员。
  大水雷,潜水员,都有了,接下来还需要策划一下。
  具体安排如下:找40只空的油桶,一一密封,固定连接在一起,由潜水员在水下推行。

  而水雷,就固定在其中一只油桶下面。
  日本人恐怕不会想到,黄浦江上随处可见的油桶漂浮物下面,竟然还藏着足以致命的大水雷!
  可惜的是,在行动真正付诸实施时,由于时间计算上出现失误,导致水雷尚未贴着舰艇就提前引爆了,结果未能把“出云号”炸伤炸沉。同时,白川当时实际上也不在这艘船上。此前,他一直在“妙高号”舰艇上进行指挥。水雷爆炸时,他已经移到了公大纱厂的日军指挥部。
  袭击“出云号”虽然大快人心,但无论成功与否,从军事行动的角度而言,对整个战局并无很大影响。
  此时,中方指挥官们真正感到焦虑和担心的,除了正面战场日军来势凶猛以外,就是善通寺师团主力已经在七丫口实施登陆这件事。

  都是会家子,日军从这里登陆要干什么,大家都一目了然。
  得知消息后,负责左翼指挥的张治中迅速做出反应,砸锅卖铁,把一直舍不得用的左翼军总预备队都拿了出来。
  宋希濂旅再次被赋予重任。
  在大部分军校关于反登陆战的教案中,都会明确一点,那就是登陆后24小时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也就是说如果你在第一时间内不能把对方赶下海,那就只有你自己跳海了。
  作为黄埔资深教官,张治中当然不会不清楚,他要乘善通寺师团登陆后立足未稳的机会,施以重拳,让其在岸上呆不下去。
  宋希濂,你还能像当初强渡蕴藻浜那样挽狂澜于既倒吗?
  但是命运终于没有能够再次赋予他这样的机会。
  还是缘于该死的机动能力。

  浏河距离部队所在位置将近60多里路,最快的办法是用汽车运。但宋希濂想尽了办法,也只找到11辆汽车,一趟只可运1个营。
  这当口,你就是急死也没用。
  先上1个营,其他人跑步前进。
  宋希濂亲自带这个营(521团第1营)先行出发。
  上午11点走的,到浏河已经12点半了,路上用去了足足1个半小时。其实如果按正常速度开,半个小时即能赶到。问题是他们在快到浏河时被日机盯上了,没法正常赶路。

  日机又是扫射又是投弹,部队不得不下车隐蔽疏散,这一耽搁,半个小时就过去了。更惨的是,11辆汽车,被炸了8辆,只有3辆勉强可用。
  还好,总算离浏河已经不远了。3辆车掉转头一拐一拐地回去接人,先行营则继续往目的地跑。
  在浏河,宋希濂迎面碰见的不是教导总队,而是冯庸义勇军。
  当时来上海参战的民众义勇军很多,影响较大的就有南京中央大学义勇团(后嫌名字不够响亮,又改名铁血军团)、华侨救国义勇军(顾名思义,是由爱国侨胞组成的),不太知名但名称雷人的有天津骷髅团(打不死你,吓也要把你吓死)、中国国民救国军第一军第一师(比实际作战的19路军和第5军还要高调)。
  在所有外地义勇军中,要论国仇家恨,冯庸义勇军的感受最深。

  因为他们就是一路唱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而流亡到关内来的东北大学生。
  (240)

日期:2009-12-02 19:05:38

  冯庸义勇军的全称为冯庸大学义勇军。冯庸大学是中国第一所西式大学,而且它有一个非常诱人的地方,那就是实行全免费。
  该校创办人冯庸与张学良是结拜兄弟,两人虽不是同月同日,却是同年出生,关系非常好。冯庸倡导教育救国,而且注重对学生进行军事训练。当时的沈阳人甚至把冯庸大学与东大营、北大营相提并论,称为“西大营”。
  然而一个“九一八”事变,几乎改变了所有东北人的命运。冯庸大学也是如此,他们不愿在日本人统治下苟且偷生,遂从校长(冯庸自任)到学生,都一个不剩地撤入关内,并成立义勇军,发誓要把日本人赶出东北老家。
  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在长江沿岸监视敌舰,却不料现在的后方一眨眼就变成了前线。
  考虑到这些学生继续留在这里只能做无谓的牺牲,因此宋希濂在向他们了解浏河的情况后,命令他们立即自行转移到后方安全地带。
  中国的读书种子们,你们还不是军人,你们应该继续活下去,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留一点未来的希望。
  对于宋希濂来说,再到七丫口去阻止日军登陆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能做的,就是保住浏河。

  有一个地方,是日军的必经之路。
  它就是浏河西端的茜泾营。
  521团第1营立刻向该处行进。没想到,日军来得还要早,一见面,二话不说,双方先来了个见面礼——打一通白刃战。

第94节

  在这里,宋希濂总算看到了已归属他指挥的教导总队第1营。
  都是第1营,宋希濂部在左翼,教导总队在右翼,向日军发起进攻。
  但在人数和实力上,宋希濂已经处于劣势,而这种劣势还在不断扩大:日军登陆部队不断上岸,也就能不断增援过来,中国军队却迟迟上不来人。

  原来是这时候汽车都被炸没了。大家只能跑步前进。
  两条腿走路,还得防着上面的飞机轰炸,当然慢了(“敌机二十余架密罩天空,一律低空飞行,掷弹如雨”)。
  下午3点,521团第2营到达。
  6点,第3营也气喘吁吁地赶到。
  可惜这时日军早已占领茜泾营。
  宋希濂本想等另一个团(522团)到达后,乘夜发动反击,把茜泾营再夺回来,但他望穿秋水,都深夜11点了,还是连个影子也没见到。
  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应该明白,此时浏河丢失只是迟早的事了。
  浏河一失,善通寺师团必然从左侧背南下,与正面金泽师团遥相呼应,形成迂回包围之势。

  另一方面,经过金泽师团一天来不顾代价的疯狂进攻,守军的多处防线被突破,再想反击也已是力不从心。
  下面究竟怎么办?
  这是一个考验战场最高指挥官的严峻时刻。
  何去何从,多少人的生死,尽在一人判断与选择之中。
  蔡廷锴,你必须尽快做出决择。
  第一个是判断:在这一局中,中方败了。

  第二个是决定:
  宁小败,勿大败。
  某些时候,打仗也像在炒股票,如果你眼见形势不妙,还把股票紧紧地握在手上不肯抛售,蒙受的损失也许会更大更惨。反过来,如果你有自认晦气的清醒和勇气,栽了就是栽了,能抛的赶紧抛抛掉,那样说不定还能剩下一点本钱。
  烧柴的机会以后还多的是,只要你能把青山留住。
  尽快撤退。
  目的地是第二条防线——嘉定、黄渡防线。

  但退,是一门艺术。
  甚至是比进攻更为复杂的艺术。
  如同进攻时亦左亦右一样,蔡廷锴也必须在撤退前搞出比进攻还要大的声势来。
  他用的办法是玩了命似地跟日军死磕到底,状如疯狂。
  (241)

日期:2009-12-03 09:01:22

  直到3月1日下午,日军根本看不出中国部队有一丝一毫要撤退的迹像。因为战斗已经打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在正面战场,蔡廷锴把所能派上场的预备队都派了上去,就差他本人端着枪上去冲锋了。那架势,不光是要保住他自己的阵地,似乎连植田已经含到嘴里去的那一份都要让他给吐出来。
  仅一个八字桥争夺战,守军三失三得,19路军营副以下当场战死的就有300多人。金泽师团也没能讨得什么好,人马死伤无数不算,光坦克车就毁了3辆。
  短兵相接处,双方更是杀红了眼,直接用剌刀相互招呼,反正你给我一枪,我就捅你一刀,不手拉着手一起上阎王殿就决不算完。
  碰到这号不要命的对手,植田被整得够呛。打到下午,他手上也没预备队可用了。

  下午3点以后,金泽师团锐气全消,无力再发动大的进攻。
  蔡廷锴的玩命死拼,给白川这个老狐狸造成了一个错觉,他认为中国守军不仅不会撤兵,还会在大场一线继续苦撑。
  既然如此,那就不急,凭他们那点兵力,浏河迟早是我的。
  晚上6点,他下达指令,让善通寺师团吃饭,休息,明天养足精神再把浏河一举拿下。
  晚上9点,同样要求金泽师团睡觉,休息,并让植田做好准备,在第二天进攻的时候,要把蔡廷锴死死拖住,以防他向浏河增兵。

  同一时刻,19路军和第5军都接到了总指挥部发来的命令:全军西撤。
  左翼军撤往嘉定,右翼军撤往黄渡。
  夜幕笼罩下,各部队依次有秩序地进行撤退。撤退时,均留有一至两个团在后面进行警戒掩护。
  在3月2日拂晓前,几乎所有部队都已撤至第二道防线。
  金泽师团打了一天,累得要死,晚上这个觉是真好,根本想不到中国军队会进行转移。
  第二天睡眼朦胧地爬起来,感觉不对。要在平时这个时间段,大家就得做做广播体操,用枪声彼此问候几句了。怎么今天的黎明这么安静。

  派人一瞧,都跑了,一个人也没有。
  白川和植田都差点气懵了。早知道支那军队已成强弩之末,还睡什么觉,昨晚上就把他们给全搂搂了。这下好,又得重新去找他们。
  关键是这时间耽误不起啊。
  今天是3月2日,后天就是3月4日!
  但是,直到3月2日,中国军队并没有能够全部从第一道防线撤出,吴淞要塞还有守军。
  吴淞现在成了前线凸出部,随时有被日军一口吞掉的危险。
  指挥官们的心都揪紧了。
  把守吴淞的,是19路军勇将翁照垣。
  他原来是守闸北的。自从19路军副师长谭启秀接任要塞司令后,就奉令带着部队到了吴淞和宝山。
  来到吴淞后,天天挨飞机炸,舰炮轰,但翁照垣始终坚守不退,让日本人从中找不到一点空子。
  于是吴淞要塞一度成为日军最为头疼的地方之一:犹如剌猬,看着不起眼,猛不丁还能扎你一下,想把它一口吞下吧,却又下不了嘴。

  如此,奈何。
  现在中国军队在吴淞主要使用步兵来防守阵地,运用残存的火炮来突袭敌舰,这套打法运用多次,日军已经熟悉了。
  熟悉后就没有秘密可言,也就意味着防守的难度成倍增加。
  翁照垣越来越感到兵不够用了。
  他知道总指挥部已不可能再给他派什么援兵了。主阵地一日数战,硝烟几乎没有断过,他们自己还缺人手呢。
  但是援兵说来就来了。

  这支援兵的身份很特殊,和冯庸义勇军其实是一个性质的,区别在于他们是地产的上海产品,全称叫做:上海市民义勇军。
  上海的民众义勇军,不管本地的,还是外地的,主要担负的是后方支前和群众宣传鼓动工作,即使是像冯庸义勇军这样奋不顾身上前线的,能做的也大多只是战地勤务或了望侦察工作。
  毕竟,销烟弥漫的战场与平时的想像是两码事,批判的武器终究还是不能完全代替武器的批判。古时所谓的写一篇文章,喊一句口号,就能使敌兵仓皇鼠蹿的“光荣事迹”,大都不是文人的杜撰,就是类似于意淫般的一厢情愿。
  那种认为没练过几天射击的老百姓,一上阵就能杀敌御侮的说法,更是经不起推敲。如果不是别有用心,就是缺乏基本的军事常识。
  仗要这么好打的话,那要职业军人干什么?
  须知,打仗,除了不怕死以外,多少也得有点基本功的。

  (242)

日期:2009-12-03 14:15:31

  不过整个“一二八”会战中,还是有两支民众义勇军真枪实弹地上去打过两场。
  一支是退职军人义勇军。这帮兄弟都是上海本地的退伍兵,有作战经验。“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便聚在一起,并想办法弄到了60多支枪,原来准备到东北去打鬼子,还没出发,淞沪抗战就开始了,正好参加进来。
  闸北之战的当天,他们这200个人就分成10个组,跑到天通庵附近,帮着19路军迎击日军。在战斗中,他们以伤亡4人的代价,硬是干掉了20多个日本兵,并缴获枪支40余支,大大地为义勇军长了一把脸。之后,其它退伍兵听到风声也跑了过来,队伍越拉越长,人越聚越多,最后由200人扩充到了1000余人,使闸北坚守的19路军如虎添翼。

  另一支就是上海市民义勇军。
  在作为“一二八”会战诱因之一的马玉山路事件中,不是有一个浙江人开的三友社吗。里面的工人除了生产毛巾外,主要业余文化活动不是上迪厅,或者唱卡拉OK,而是进行抗日军训。在上海市民义勇军中,有好多人都是参加过类似军训的,也就是枪都摸过,也知道三点成一线,就这样上来了。
  大家都想到了,普通人就算参加过两天军训,毕竟也不能真正跟上过战场的人相比。退职军人义勇军之所以能在闸北建功,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曾经是职业军人。
  退伍兵会打仗不稀奇,市民会打仗才真了不起。
  上海市民义勇军实在是创造了民众义勇军的一大奇迹。

  这支队伍共有200多人,大家找到19路军嚷嚷着要到前线直接参战。当时翁照垣还在闸北,并担任义勇军副总指挥,具体给各义勇军分配工作。
  他正是考虑市民义勇军虽经军训,但没有经历过实战,于是决定让他们先集中到大场参加实地训练。
  大场虽非前线,但离前线已经很近,不但能听到激烈的枪炮声,而且日机也常来此轰炸。
  疾风知劲草。在往大场集结的过程中,松散型群众团队常犯的毛病暴露无遗。还没到达目的地,好些人就打了退堂鼓,半路溜掉了。

第95节

  如果是一般的义勇军,这种情况下队伍也就散掉了,自然也就无所谓传奇。但这支义勇军里面有一个牛人,此人叫王屏南,是个自学成才的律师。他不但平时急公好义,爱为人打抱不平,而且使得一手好拳脚,什么武当拳、五龙手(武术之一种),打起来忽忽生风。对这样的人,民间通常有个俗称,叫做好汉。

  王好汉能讲又能打,便被大家公推出来做了头。也正是由于他的存在,市民义勇军才未沦为一盘散沙,并成为后来唯一一支上过前线并打过仗的民众义勇军。
  到了大场以后,大家才发现现实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艰险百倍……
  是的,从坐而论道的愤青到战场杀敌的军人,决不是光有热情就行的。
  要想取得真经,就必须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少一难都得掉河里去。
  坚持,只有坚持,才能最终使我们脱胎换骨,肩负大任。
  第一难:缺乏给养。

  这也不奇怪,那时候连正规部队的给养都接济不上,更别说这些连业余部队都算不上的义勇军了。所谓给养者,无外乎两部分,一曰军饷(也就是工资),二曰粮食。兄弟们抛妻别子出来,为的是保家卫国,没人是看着钱来的,所以军饷可以忽略不计。但粮食是活命的本钱,没有可不行。幸好他们身后有强大的群众后援团,你捐一点,我捐一点,作为大队长的王屏南,更是把自己的家底都掏了出来,这才勉强解决了队伍的温饱问题。

  这一难,过了。
  (243)

日期:2009-12-03 19:19:08

  第二难:生活艰苦。
  虽然群众捐助了粮食,但也就刚够大家吃饱饭的,要想吃好那就万万不能了,而且既到大场集训,一切就必须按军人的标准来。用王屏南的话说,那是“言衣,则军装薄絮,言食,则一日两餐,言卧,则单毡稻草,言起,则东方未白,每日三操两讲,风雪无间”。这些人都是从上海大城市里出来的,受不了苦的大有人在。于是没过几天,请假的也有了,装病的也有了,既请不得假也装不得病,偷偷溜回家的也有了。

  跑,那就得抓啊。要不然连最初不想跑的也会动摇。已经跑回城市的鞭长莫及,那就没办法了,单说说半路上又被抓回来的。
  如按军纪,这些溜号的人就得押送指挥部法办。王屏南想想,要是照此办理的话,一则给义勇军丢脸,二则大家乡里乡情,彼此都得照顾点脸面。那就不押送吧。
  但罚还是要罚的,而且要借此立威。在这方面,王队长堪称一无师自通的思想政治工作者,他采取的办法是队务公开,让逃跑的人公开念检讨书,当众悔过自新,打一顿屁股后使之归队。
  仅此一点当然还不够。为了提高队伍凝聚力,王屏南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一边加强军纪,约束队伍,一边注意摆事实,讲道理(“引用古人救国之大义”),并且在紧张的军训过程中,插入了捉迷藏、讲笑话等游戏节目,尽量使队员们以放松的心情来投入训练(有些类似于现在的拓展训练)。
  经过他这么两抓三抓,效果是明显的,成绩是显著的。因为从此以后,借故请假的、偷偷溜号的,基本绝迹了。
  这一难,由于带头人有办法,也通过了。
  第三难:军事技能。

  上淞沪战场,需要掌握的最大技能其实还不是射击或拼剌,而是如何筑壕和躲飞机。否则,极有可能还没看见鬼子长啥样,自己就先挂了。
  大场作为二线阵地,工事战壕都是现成的,只是因前方战事紧张,并没有全部挖好。义勇军便接茬干,把掘壕筑垒作为一项基本功加以训练。日机发现有人在开挖工事后,天天没事就跑过来下“鸡蛋”,久而久之,倒帮助义勇军完成了一项新的防空课程训练。
  会挖战壕,还知道怎么防空,加上离主战场近,又体验了一把真实战场的氛围,这样上战场才有了七八分模样。
  此难pass。
  这第四难,却把大队长王屏南都给难住了。
  缺弹少枪。

  没打仗的家伙,老兵来了也没用哇。
  王屏南去找19路军反复磨叽,最后总算弄到了60条枪。再要,没有了。
  200个人,60条枪怎么够分。
  没办法,人家19路军本来就是支穷部队,能挤这点出来,已经是很够意思了,而且这东西不比其它,大家就是想捐,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从哪里买。
  那就只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会打枪,且枪打得准的,拿枪。其他那一百多号人,就拿梭标。反正也能扎人不是,贴身肉搏的时候用得上。
  更有甚者,连红樱枪也不要。
  那用什么?用掌!

  (244)

日期:2009-12-04 09:23:17

  我小时候看《霍元甲》,最迷“化掌为刀”这句话。想想一只肉乎乎的手掌都能当快刀使唤,不由得人不激动啊。
  那时候我就知道,要练出这种绝技,必须让自己的手掌多吃点苦头,具体来说就是要时常用这玩意来“砍”东西。据说,经常这样“砍”来“砍”去,日积月累,“砍”个把石头都不在话下。
  为练绝技,我尝试着拿它来砍了一下板凳面,虽然上面清洁溜溜,但我还是立马体会到了练“神功”之不易,因为手掌实在是“好痛好痛啊”。
  理所当然,我放弃了,转而捉摸更容易的去了。
  义勇军里也有这样的。说来惭愧,人家“砍”的是树木,而且力道非常之猛(“直至出汗力衰方止,每日不断”)。

  那是真把树木当鬼子使,准备日后肉搏用的,不花力气还行?
  就这么难过来难过去,等市民义勇军奉令开赴嘉定城接防时,表明19路军已放心让他们充当预备队的角色了。
  这次行军对于市民义勇军来说堪称一次作战行动。他们半夜10点半出发,经6小时急行军,于次日凌晨到达嘉定。整个行军过程中,既无月亮,也无星光,但队伍秩序井然,无一人随意喧哗或掉队,完全符合衔枚疾走的要求。
  在嘉定城,市民义勇军昼夜巡逻,维持治安,不仅确保城内无恙,而且征招到一支生力军——溧阳大刀队(这些猛人都是信刀枪不入那一套的,与鬼子打肉搏战那是没说的)。
  百难成钢啊。这队伍算是成形了。
  正是由于看到市民义勇军表现合格,指挥部才把他们派往宝山,以助翁照垣一臂之力。

  此时,由于毛维寿师(一部)已奉令调入江湾,翁照垣一个人要管两头:一头吴淞,一头宝山。
  吴淞这边日军攻得厉害,而旁边的宝山基本无战事,翁照垣就下决心把原驻守宝山县城的部队抽出来增援吴淞,宝山防务则转由市民义勇军接防,只留下半个排,计18个兵来防守东门外江堤。
  第二天,翁照垣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虽说宝山那边现在很平静,可万一日军来偷袭呢,这些人怎么挡得住。
  再把原宝山部队调回吧,又不现实。因为他们来到吴淞后,早已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分配好了。如果再走,没人能填补他们留下的力量真空。

  翁照垣只好打个电话到宝山,告诉王屏南,防守宝山责任重大,问他能否支撑得住。
  其实王屏南这时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宝山不是嘉定。嘉定属于后方,再怎么着不是前线,而宝山就属于货真价实的第一线了。江岸上除了有一个小树林外,几无遮无掩,而从江堤上一眼望过去,甚至能看到列队停泊或往来奔走的日军战舰。
  当年鸦片战争的时候,英国军舰就是从宝山江堤附近登陆的。
  为了保证吴淞防守,翁照垣不仅调走了宝山原有驻防部队(1个主力营加1个机枪连),还把那支神神秘秘的溧阳大刀队也一道喊过去了。现在宝山这里,真正算是能打仗、会打仗的,只有那18名正规兵,至于王屏南手下的这200个义勇军队员——
  也会打仗,不过是理论上的。
  (245)

日期:2009-12-04 14:11:32

  这种情形下,谁的后背会不出汗啊。
  但王屏南既称好汉,自然也是个硬汉子。
  他答复翁照垣:放心吧,撑得住,当然如果能再给点武器,就再好不过了。
  当晚,翁照垣派军需送来了手榴弹。
  防守宝山,18个人靠实力,200个人靠勇气,还能再靠什么?
  靠杀手锏。翁照垣送来的手榴弹就是第一个杀手锏。

  手榴弹一共有8箱,每箱50颗,总共有400颗。这种手榴弹,据我估计,不是战前19路军通过“黑市”买的,就是后来“抢劫”海军部兵工厂的那一批。反正是如假包换的好东西。因为它跟国内部队惯用的那种木柄手榴弹不同,看起来更像日本的“香瓜”手雷。虽然看起来不咋的,但投出去杀伤力极大。
  王屏南如获至宝,立即带领义勇军进行投掷训练。当然舍不得真拿“香瓜”来投,而是找差不多重量的铁球来代替练习。
  艺高人胆大,武器好也能壮人胆啊。有了这批手榴弹,宝山军心大定。
  原宝山驻军很够义气,临走时除了留下18个兵外,还移交了一个秘密机关——就在登陆的堤岸上,他们埋了9颗地雷,“万一危急时,可供炸发”。
  江滩地雷,这是最后一个杀手锏。

  好东西齐了,日军也到了。

第96节

  2月29日拂晓,义勇军发现江上日舰由3艘增至5艘,且新增2艘吨位很大,估计是主力舰。看样子,敌人可能要从宝山登陆了。
  王屏南立即冒着炮弹赶到吴淞,一边报告敌情,一边探问是否有调援兵增防宝山的可能。
  在得知吴淞自身也面临巨大的压力,暂时无法增援后,王屏南又急忙赶回宝山继续部署防守。
  此时已是黄昏。

  长江上的日舰忽然发炮轰击,而且连续5发,均落于宝山城内,把鼓楼、关帝庙及多处民房炸毁。幸好部队所居地未遭炮击,而城里居民已大多迁徒,剩下的少数百姓也躲避在地窖或树林里,所以并未受到大的人员损失。
  但王屏南和义勇军的神经已经崩紧了。因为仗打到现在,他们也知道日军的那个老套路了:先集中打炮,打到一定时候就要冲上来了。
  这是即将登陆的预兆。他必须立即调兵遣将。
  作为登陆地点,东门江堤自然是重中之重,但其它各城门也要有所设防。
  夜色笼罩大地。

  但无人再能安心入眠。
  王屏南亲自来到江边,用望远镜观察敌人动静。
  这时,他发现江上的日舰开始移动,有3艘小火轮及抢来的30余艘民船缓行至舰艇旁。
  吃水很深的舰艇无法靠岸,只能依靠小船登陆。
  这个发现,确证日军真的要准备动手了。
  不是今晚,就是明晨。
  恰在此时,吴淞方面来电,说从他们那里可以看到宝山城内有青烟出现,根据他们的判断,这是日军奸细施放的信号。
  也就是说,还没等日军登陆,宝山就极有可能被“第五纵队”从里面端掉了。

  王屏南布置好堤上的防守,急忙赶回城内。
  他发布命令,城内外实行军事戒严,一律闭门熄灯,来往人等只能凭口令才能通行,同时在各处布置警戒哨。
  时钟指向了晚上11点。
  此时西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高过一声的狗叫(“村犬呼声甚厉”)!
  这个细节是很有些蒙太奇味道的,也就是说比较、十分以及非常的吓人。
  深更半夜,全面戒严,不准任何人随意走动——事实上,也没人敢在这种大兵压境、黑灯瞎火的晚上走来走去。

  是谁?奸细?日军?
  王屏南立即带人冲向北门。宝山虽说是座县城,却是个小县城,往来不过几百米,算是短跑冲剌。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这里没事,不等于其它地方也没事。王屏南又赶到东门江堤,江上日军未见任何动静。
  晚上风很大,并且开始涨潮。这对日军登陆并非好事,因为江滩是漫斜着伸向江中的,涨潮时江水也不一定能到达岸边,反而急涨的潮水对登陆的小火轮相当不利。
  王屏南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今天晚上日军是不大可能选择登陆了。
  他趴在地上,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手表,看到已是深夜1点。
  赶快合一合眼吧,因为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
  (246)


日期:2009-12-04 19:07:47

  3月1日凌晨。
  我们知道,此时此刻,日舰已在七丫口停泊,而善通寺师团正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几里之遥的宝山同样面临着生死考验。
  观察哨报告,江中日舰突然由5艘增至15艘,小火轮和民船也分别增加至10余艘和百余艘。
  王屏南闻报,急忙亲自率队赶到江堤。

  中午。
  浏河和庙行已经打成了一锅粥,而日舰这时也开始分兵。其中,开往吴淞口6艘,浏河2艘,停在对面的还有7艘。
  7艘日舰的舰首都对准宝山,同时排成一字长蛇阵,将炮口对准了阵地前沿。小火轮和民船开始向岸边驶来。
  仰视天空,黑压压的日机蜂拥而至。
  已经别无选择,这是要大打了。

  对于市民义勇军来说,这才是真正的考验,最终极的考验。
  王屏南把两个杀手锏都搬了出来,地雷机关派3个人拉着,手雷都握在手里,随时准备向登陆日军扔过去。
  下午四点。
  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日舰炮击,日机轰炸,小火轮上的日军开始用机枪向岸上扫射。
  这是电影院大片才有的效果。

  市民义勇军藏身掩体,一弹未发。他们在等待日军进入有效射程。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才能具有的整体素质。
  打!
  排枪齐发,日军猝不及防,纷纷落水。
  义勇军扛枪的这帮兄弟充分证明他们能成为拿枪的幸运儿是有道理的,尤其是中间一个叫李楷的,这哥们简直是《我的兄弟叫顺溜》中“顺溜”的现实版本,一个人用三支步枪,旁边两个人侍候,专管给他喂子弹。他别的人还不打,专给开小火轮的司机“开小灶”,一枪一个,绝不缺斤少两。

  这下好,日本人连换司机都来不及了。
  江滩登陆战持续了一个多小时,10余艘日军小火轮玩了命似地往岸上冲,可死了一把司机和“乘客”后,就是冲不上来,没奈何只好掉转头退了回去。
  日军从宝山登陆的企图失败了,失败在了一支业余队手上。
  如果不是市民义勇军在宝山击退日军,吴淞必将陷入腹背受敌,翁照垣旅最终就再也不可能撤出来了。
  3月1日夜,翁照垣接到了撤退命令。
  他立即向市民义勇军下达撤退指令。

  但收到指令后没人肯撤。
  大家的精神头足着呢,打退十几艘日军小火轮,自己只有几个人受了点轻伤。每个人都觉得打仗并不像原先想像的那么可怕。
  甚至还有几个人责怪那个神枪手“顺溜”,说这兄弟也真是的,怎么打得日军不敢上岸了,应该让他们登陆后再打嘛,那样咱们还可以多缴些枪支弹药。现在你看,咱们打死那么多鬼子,却都掉水里去了。连个像样的战利品都没捞到。
  不仅不想撤,还盼着日军再来第二次进攻哩。
  王屏南身为大队长,也劝不住众人,只得再打电话请示,要求说明撤退的原因。

  得到的回答仍然是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不要多问,赶紧走!(“快走为要”)。
  军令如山。王屏南只得率队放弃宝山,恋恋不舍地撤往指定的嘉定镇后方。
  半夜经过罗店时,他们才知道全军总退却的消息,如果不退,势必和宝山城一道陷敌重围。
  3月2日拂晓,市民义勇军到达嘉定,暂时跳出了日军的包围圈。
  此时,吴淞的翁照垣旅自己却还没有撤出,成为最后一个陷于敌包围之中的部队。
  而且看样子,翁照垣还不想撤了,准备来个焦土抗战,全旅依托吴淞要塞,打到光,打到死。

  (247)

日期:2009-12-05 10:56:17

  大家都以为翁猛人打红了眼,或者是逞一时匹夫之勇。
  但其实翁照垣自有其难言之苦衷。
  开始,他不可能跟着市民义勇军一起撤,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很可能日军从吴淞一登陆,跟着屁股就撵过来,结果是已经撤的人也撤不了了。
  吴淞的坚守是一个标志。只要这里没有陷落,日军就不可能从东面横扫过来。
  这么一犹豫,时机就错过了。等到想撤的时候,发现往嘉定去的必经之路——无论是罗店还是杨行,都已被日军占领,而这两个地方的日军仅数量就要大大超出己方部队。
  要撤,就必须经过以上防线。一旦被日军发现,双方势必缠斗在一起,而以翁照垣旅现在的状态和实力,孤军作战,无异于飞蛾扑火。

  所以翁照垣一度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西撤是条死路,还不如继续死守要塞,就算大家抱团牺牲,也比撤退时被日军围而歼之强。
  见中国军队已经大部西撤,不陪他玩了,白川又气又急。他立即下令,要求善通寺师团和金泽师团拿出全部精神头来穷追猛打,务必围歼19路军和第5军,以便在国联大会召开前把生米做成熟饭。
  3月2日这一天,日军没怎么打仗,重点干的活就是赶路,把中国军队撤退后留下的阵地控制住。
  至黄昏,善通寺师团在通过浏河镇后,随即向嘉定进发,而金泽师团也已赶到了真如、南翔一线。
  白川摆出的,是一副不歼灭中国军队誓不罢休的架势。
  显然,西撤也并未完全脱离险境,他们随时有被日军继续围攻的危险。
  这时候有一个日本人坐不住了——

  驻华公使重光葵。
  这位兄弟大学一毕业吃的就是外交饭,数十年如一日地在外交战线上工作,对这个行当可谓了解甚深。
  他知道,国联大会一开,日本就是想打也不打不了了,不如趁现在中国军队撤退,来个见好就收,这样还能让日本在国际上落个“仁义”的好名声。
  其实日本国内也早已力不从心了。
  虽说中国军队已退至第二防线,但其主力尚在,后援部队也正陆渐赶来。接下来的仗也不知要打多久,时间短了还好说,如果被拖在这里,日本国内的人力和物力都难以支撑。

第97节

  继续增派部队吧,日军能派出来的援兵实际已达极限。因为当时日本总共才只有17个常备陆军师团,5个已调去东北和朝鲜,上海来了3个半(半个是指久留米混成旅团),国内剩下另一半得用于看家,从兵力上已经相当捉襟见肘了。
  还有,继续打仗就得继续往外掏银子。在上海打了一个多月,钱花去不少,再想往外掏,口袋里就羞涩了。
  那位说了,没钱可以借嘛。

  问谁借?日本在国际上的名声此时已臭翻了天(看看国联的情况就知道了),想借都没人肯借给它。
  按照犬养内阁的估计,日本能拿出来的军费连三个月都维持不了了。
  谁又能保证战争在三个月内一定能结束?
  知犬老之心者,重光葵是也。
  可是眼见3月4日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老白川却仍然是一副张牙舞爪的腔调,一点要收手的意思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

  (248)

日期:2009-12-05 14:25:05

  跟军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重光葵对这些人的脾性非常了解和熟悉。你要是用政府命令来压他,不仅不会听命于你,还会像个骄傲的公鸡一样,昂着个鸡冠头,撅起屁股,理也不理你,而且以此为荣。
  不能来硬的,得来软的。不能走直线,只能走曲线。
  他先找参加过停战谈判的第3舰队司令官野村商量。令他意外的是,都不用他再讲什么大道理,后者马上表示十二分的理解和支持。
  重光葵心里这个感动。要说高素质,还得看人家海军。要是陆军也这样,我们搞外交的就可以省好多力了。
  他真算是找对人了。
  因为自从善通寺师团在七丫口登陆,中国军队撤退至第二道防线后,海军就需要点眼药水了——没办法,红眼病上来了,挡都挡不住。
  自己辛辛苦苦开的局,没想到让陆军后来居上立了功,这真是没一点天理啊。
  现在大使先生说应该让陆军罢手,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并且愿意举双手双脚赞成。
  得到野村的支持,重光葵兴冲冲地跑回驻华公使馆,赶写了一份宣布停战的声明书。
  3月3日凌晨,各国通讯社都收到了这份声明。

  抢先发完声明,重光葵鼓足勇气,准备去做白川的工作。
  他知道在一个人正打得顺手的时候,这种思想工作不是好做的。
  必须找一个有面子的强人来给自己壮胆。
  他找的是首相特使松冈洋右。
  论官职,松冈洋右当时只是一个参议院议员。但论强硬,在国内那是数一数二的,活脱脱就是一个“斗士”形象。
  其实这位松冈小时候还是蛮可怜的,他的早年经历完全可以被拍成一部苦情励志片。

  松冈11岁时,家里便破产了。两年后,父亲把他交给做船长的弟弟,希望这个弟弟能给儿子找一条出路。
  船长叔叔把他带到了美国。来到这个传说中的西方花花世界后,叔叔给小松冈找的“出路”,就是把他一个人扔在美国街头,让这个未成年孩子自己去想办法。然后,他竟然就丢下小松冈,拍拍屁股走路了。
  估计这个没心肝的叔叔本身就是个不成材的东西,原本想趁此机会,客串一回人贩子,把松冈骗到美国给卖了,混点小钱花花,却没曾想有价无市,“鬼畜”不收,一气之下便把松冈给扔了。
  可怜啊,才13岁,小学还没毕业呢,就这么被抛弃在异国它乡。一时间,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也是松冈命不该绝,就在走投无路之际,有一家好心肠的美国人看到了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就把他收养下来。

  从此以后,一个农夫和蛇的故事便开始了。
  正是这个松冈,在日后得势后,一扫外务省中的亲美英派,促成了德意日三国同盟,并主张对美国“绝不示弱”。
  也许刚去美国的那段日子实在不堪回首,导致他对美国没什么好印象。
  真奇了怪了,有怨申怨,有恩报恩。你不去恨那个不是人的叔叔,去怪山姆大叔干什么呢。不管怎样,人家是救了你的,又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大恩人啊。
  因为经历特殊,这松冈做人做事都有那么一股子“你不惹我,我也要想办法整死你”的狠劲。
  (249)


日期:2009-12-05 18:27:08

  早在日俄战争期间,他就利用担任驻上海领事馆助理的机会,弄到了俄国舰队将从金兰湾北上的情报,从而为日本海军取得大海战胜利立下了大功一件。
  一个小小的领事助理,能够起这么大的作用,不由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松冈自此就引起了日本朝野瞩目。
  以后,这厮还做过关东都督府(关东军的前身)外事科长、“满铁”副总裁、政友会议员,所到之处,都无一例外要摆出肌肉男的造型,很能吸引大家的目光。
  重光葵拉松冈出来的用意很明显。因为松冈这时候也是赞同在国联大会召开前,让自己政府找台阶下的。

  松冈赞同停战谈判,除了有国联因素、犬养关照(首相特使嘛,派他到上海就是为此而来)外,还与他的“满洲情结”有很大关系。
  别忘了,松冈可是在“满铁”混过好多年的,那对满洲可是大大的有“感情”。
  他像当时的很多日本要人一样,认为日本最应该吞并的是东北,担心如果日本在淞沪战场上陷得太深,会影响到“满蒙大计”。
  看到连松冈这样的“超级激进男”都主张及时收手,白川不得不冷静下来。
  这次谈话足足进行了4个小时。白川终于接受了重光葵关于向全军发出停战令的建议。

  下午1点,他在停战令上签字。
  一个小时后,停战令正式发布:“本司令官(白川)决定,只要中国军队不采取敌对行动,我军将暂时原地不动,停止战斗。”
  但在白川心中,仍然对全歼中国军队存有很大希翼,并且信心十足。
  只要占领一个地方。
  葛隆镇。

  停战令是签署了,但军队早上就派出去了,所谓覆水难收是也。你们就瞧好吧。
  白川暗自得意。
  说真的,这老小子确实是有两下子的。
  初到上海,他看中了一个七丫口,结果差点使中国军队陷入被包围歼灭的命运。
  仅仅2天后,他伸手指向了地图上的另一个地方。
  同样是命门所在。
  葛隆镇位于嘉定以西,黄渡以北,沪宁铁路以东。一旦占领这里,第5军和19路军的归路就等于被切断了,后果不堪设想。
  白川:我用不着再在嘉定和黄渡跟你们一点点磨。我相信,只要断了你们的后路,那个崩溃的人必然就是你们。
  欲保葛隆,必守娄塘,后者是前者的屏障。

  娄塘镇距浏河仅仅15里路。
  3月3日凌晨1点,日军善通寺师团前锋千余人部队率先朝此袭来,并与在此驻守的孙元良旅第517团的三个前哨连交上了火。
  “一二八”淞沪会战的最后一次恶战开始了。
  (250)

日期:2009-12-06 10:58:26

  实际上,张治中事前并没有料到白川会到这里来断他的后路,他把重点仍然放在嘉定城的攻守上面,所以部队实际上是仓促应战。这使局面一度非常被动。
  517团的那三个前哨连一共也就几百人,担负的警戒线却有三千米宽,也就是说防范的面实在太大。
  2小时过后,三个连便只剩下了两个连,而且被冲上来的日军团团围困住了。
  就这样,后面的日军仍然如同潮涌一般,不断朝娄塘杀来。
  早上8点,善通寺师团已在娄塘附近集结了4千主力,频频向517团主阵地发起全线攻击。
  当时危险到什么程度,就差一步,日本兵就可以端着剌刀冲进位于娄塘的517团团部里面去了。
  幸亏该团的一个连(第1营第3连)挺身而出,拼死力战,才把日军暂时击退。

  10点,旅长孙元良亲自来到团部,一面加强指挥,一面向第5军军长张治中紧急报告敌情。
  张治中知道娄塘情况危急,必须迅速派援。
  此时与娄塘靠得最近的是嘉定,在这里固守的是俞济时师主力。
  派俞济时师北援?
  日军早已兵临嘉定城下,这样一来,也许正投其所好。可能不仅解不了娄塘之困,还会因嘉定之敌长驱直入,使局面变得更糟。
  俞济时能守住那里,不让日军过来,就算对得起大家了。
  想来想去,又想到了那个救命稻草——88师独立旅(税警总团)莫雄团。

  自从倒霉的王赓被解除职务后,莫雄就代替了他的位置。这一路过来,税警总队一直为主力撤退打掩护,功劳着实不小。现在莫雄团就驻在蓬朗镇,位于葛隆和娄塘的侧后,让他们从背后增援,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张治中的思路立刻清晰起来。他发出命令,位于嘉定的俞济时师策应右翼,先期奉命从浏河撤至太仓的宋希濂旅掩护左翼,居中的莫雄团则火速增援,以这样一个品字阵型,确保即使在最紧急的情况下,日军也无漏洞可钻。
  真是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了。
  可是莫雄团也不是翼生双翅,他们跑过来是要时间的,而在他们没来之前,孙元良必须靠自己顶住。
  这时候的517团早就没有一个整团了。

第98节

  随着时间的推移,4千日军已经增加了一倍,达到了8千。
  更糟糕的是,娄塘守军不仅人少,弹药也快没了。
  这种情况下,铁打的人也没法再坚持。
  午后,娄塘一线阵地被先后突破,517团只剩下半个团不到。
  时间是下午3点。

  在葛隆镇进行指挥的孙元良已知退无可退。
  (251)

日期:2009-12-06 14:18:12

  说起这个孙元良,还不得不提一个人:秦汉。
  没错,就是那个台湾的大明星。秦汉是他的艺名,原名叫孙祥钟,他老爸就是孙元良。秦帅哥演了一辈子琼瑶剧,给人印象老是那个缠绵悱恻、优柔多情的小生,与老爸金戈铁马的硬汉形象相去甚远。不过我看过他在一部叫《汪洋中的一条船》的电影中的造型,里面他演一个身残志坚的残疾人,面部表情很是刚毅执着,颇见祖辈之风采。

  老实说,这片子我没看过,我看到的是剧照,不过这张照片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或许还跟片名有些关系:“汪洋中的一条船”。闭目想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境呢,周围惊涛骇浪,船只随时有被倾覆和吞噬的危险,船上的人拄着拐杖,顽强地支撑着,驾驭小船一直向前。
  只有狂风暴雨中倔犟的海燕能与之相提并论。
  现在,孙元良就处于这片汪洋之中。
  生死关头,他提笔给张治中写了封短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一共三点:
  第一点,517团已经被围住了,现在连团长都找不到(“团长失踪”);

  第二点,我现在就在葛隆镇,估计这个地方很快也守不住了,不过我不会逃,万一失陷,这里将是我的葬身之地(“职拟在葛隆镇殉职”);
  第三点,葛隆镇失守,你那里也就危险了,快走(“请军长迁移”)!
  这既是战况报告,也是一封遗书,可以想见当时情形已到何种境地。
  第5军指挥部就在葛隆镇背后的钱门塘,葛隆镇丢了,钱门塘当然也不能幸免。不过张治中在收到报告后并没有跑,而是赶紧给自己的黄埔学生打气,告诉他,只要再坚持一下下,援兵很快就会赶到。同时要求517团务必坚持到日落之前方可向葛隆镇方向撤退。
  接到张教育长的电话,他的学生孙元良只有苦笑。
  “一下下”是多少,谁也不知道,听上去无非是一句安慰之辞罢了。再说517团还能坚持到日落之前吗?

  我现在可是连他们的团长都联系不到了。
  也罢,看来这里真的要成为我的殉职之所了。孙元良拿起枪,准备去做最后的抵抗。
  但这回张治中确实没忽悠他。
  下午4点,独立旅莫雄团终于赶到葛隆。这支精兵一到,葛隆镇守军顿时群情振奋,阵线得到了巩固。
  然而危情并未完全解除。

  孙元良认为失踪的那个团长没有失踪,此时正在娄塘陷入苦战。
  517团团长张世希(黄埔1期)一直在战场上,只是他也同样联系不到孙元良。他此时能做的就是拼着命坚守残余的阵地。
  很快他发现阵地再也守不住了,因为日军已突破了左翼,即将环绕包围过来。
  这是最后的时刻。
  鱼死网破,只此一遭。

  (252)

日期:2009-12-06 21:29:33

  我相信,这就是张世希和他的将士们当时的真实想法:冲出去或许还有活路,冲不出去就只能等死。
  于是这些人忽然像疯了一样地从阵地上跳了起来,向日军直扑过去。
  显然,日军根本没料到中国守军有此一招。
  眼看着已经气息奄奄,忽然间猛如恶虎,思维反应再敏捷,一下子也转变不过来。
  奇迹就这样发生了。
  张世希他们不仅冲出了重围,而且使日军相信,中国军队的大批援军已经上来了,加上天色将黑,善通寺师团担心遭到伏击,终于选择了后撤。

  由于娄塘之战的浴血坚持,第5军和19路军得以化险为夷,将主力转移至常熟、太仓、昆山一带重新布防。
  可以说,517团是以一团之牺牲,换来了全军之安危。
  在他们的玩命冲锋中,有的人跌倒后就永远没能再爬起来。
  第1营营长朱耀章(黄埔第5期)是其中职位最高的一位,身中七弹,当场殉职。
  难能可贵的是这位朱兄还是个诗人,仗打得这么激烈,也没忘记忙中偷闲,作上两首诗词。在他的遗作中,就有“男儿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等句,更有“宁碎头颅,还我河山”之淋漓慷慨。

  宁碎头颅,还我河山,壮哉。
  其志可称壮烈,其魄可谓夺人!
  3月3日,另一支部队也冲出牢笼。这就是一直苦守吴淞的翁照垣旅。
  再不撤不行了,因为此时从罗店到大场已尽陷敌手,硬撑下去,真的只能全军覆灭了。
  当时一般人都认为是上海民众代表的力劝,才使翁照垣改变主意,决定西撤的。但实际上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
  在日军已占领西撤之路的情况下,固守吴淞是死,西撤也未必就是一条活路。作为一名有相当作战经验的战将,以前不撤并非头脑发热(别忘了他对市民义勇军下令“快走为要”时的急切和清醒),而现在决定西撤也肯定不是只听取了对军事不甚了了的群众的一面之辞。

  事实上,他的旅参谋长就此曾做过一番分析。
  这位参谋长指出了西撤成功的可能性:
  西路虽被敌大股部队占领,但这是进攻部队,他们来的时间短,工事据点不可能很坚固。如果我们能在这个时候集中全力,出其不意地杀过去,冲出去的可能性很大。
  ——万一失败,甚至全体牺牲,也可以多找些垫背的,总比守在家里被炮弹炸死强。
  我相信,后一句话更让翁照垣动心。

  他决定冒险西撤。
  撤退之前,他用望远镜向杨行至庙行方向了望,看到那里到处都飘扬着日军的膏药旗,显然敌方规模人数远超己方。
  此一去,必作有去无回、有敌无我之决心矣。
  (253)

日期:2009-12-07 09:24:07

  3月2日晚,翁照垣用电话下达命令,定于晚上12点分左右两个纵队全体撤退。
  但是由于部队分散,直到3月3日凌晨,两纵队才集结完毕。
  2点,行动开始。
  左纵队走庙行、太沪公路,右纵队走杨行、刘行。
  翁照垣随右纵队从杨行走,一路上,他命令部队全副戒备,随时准备在被日军发现后与之厮杀。这时,他忽然听到西北方向传来激烈的枪炮声,据此判断,可能是已退至嘉定的第5军主动向浏河日军发动了夜袭。
  千载难逢的良机,快跑!
  右纵队加速通过杨行,一路上都未遇到敌军阻拦。

  随后,左纵队也报告:庙行及以北地区都未发现敌踪。
  3个小时的强行军,杨行已在身后,庙行转眼也被抛在后面。
  此时,浏河方向的枪炮声更加激烈。听上去,不打个你死我活,双方谁都不肯罢休。
  凌晨5点。
  右纵队通过刘行,没有看到日军。
  左纵队通过太沪公路,也没有看到日军。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夜晚,本来以为西行之路将是一条血战之路,没有想到一个鬼子也没碰见,只需埋着头赶路就行了。
  3月3日5时55分,翁照垣旅到达嘉定。一问,昨晚并无部队出城夜袭。
  翁照垣心里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是谁,究竟是谁,建此奇功,挽救了一旅兄弟的性命?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因为一个步兵排的姗姗来迟。
  这个排本来是留下来担任警戒任务的,因此撤的稍微晚了一些。等到他们撤的时候,因为着急着赶路,又与大部队不在一起,结果走岔道了。
  在日军堆里迷路可不是什么好事,何况一个排才多少人。你就算好了,在宝山帮着市民义勇军守堤的那是半个排,18个人,打满了算,一个排也就36个,给日本兵填牙缝都嫌不够。
  老天保佑,走了3、4个小时后,总算看到前面有灯光了。大家喜出望外,认为一定是赶上大部队了。凑近了才发现竟然是鬼子在做饭呢。
  大概是真走急,犯迷糊了,也不想想,这是要在人堆里搞穿插,大部队再牛气冲天,敢在这里亮灯吗,莫不是怕自己的目标不够明显,死的还不够快?

  双方都吓了一大跳。日军没想到自己吃个饭也吃不安生,支那军会趁这机会来捣乱,赶紧放下碗筷,操起枪来进行射击。
  这下子,迷路的这个排好象是走夜路踩了一堆屎,没法脱身了。
  好在排长很机灵,临危不乱,命令全排散开,利用地形进行还击。
  听到这边打了起来,周围的日军也激动起来,只是天黑摸不清状况,也不知道对手有多少,只能闭着眼睛朝此射击。
  中国排打了一会,发现味道不对:他们不打的时候,相反的两个方向还在打,而且越打越起劲。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扫人家的兴了,正好走人。

第99节

  中国排走了,可是他们不知道今天真是摸到老虎窝里来了。因为他们瞎摸乱撞的地方,正是浏河的一个日军指挥部!
  (254)

日期:2009-12-07 14:14:04

  本来是往嘉定去的,没想到绕一大弯,跑浏河来了。
  浏河指挥部的日军指挥官一听支那部队来袭击了,马上跳了起来。
  根据情报,嘉定守军并未出动,所以这位指挥官判断,极可能是吴淞的翁照垣旅发动的袭击(这个判断基本正确)。
  终于挺不住要出来了吧。想来袭击我,哼哼,我还想歼灭你呢。
  听外面动静,来袭的人马着实不少——当然不会少,指挥部遭袭可不是什么小事,周围能来帮忙的谁敢不来。

  日军指挥官当即下令,调集庙行、杨行和刘行一带的日军,到浏河对“支那大部队”进行包围。
  翁照垣在西撤途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日军发动夜袭的会只有一个排,而且还是自己的队伍。
  天亮了,“越战越勇”的日军傻了眼,原来打来打去,都是自家兄弟在凑热闹,而此时,中国排早就到了嘉定。
  这天上午,日军总算占领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吴淞要塞。
  此前,翁照垣旅已在这里坚守了将近一个月,是中国军队最后一个撤出第一道防线的部队。

  将军奋身起南纪,志挽日月回山邱
  ——常燕生《翁将军歌》
  翁照垣因沪淞一战成名,其在民间的声望甚至超过了19路军的老法师陈铭枢。
  得到报告,白川那个意欲全歼中国军队的美梦算是彻底搁浅了。
  停战令签署后,日军虽仍有小规模进攻,但大仗基本上已没有了。第14师团(宇都宫师团)虽然于3月6日后陆续在吴淞登陆,但3天后,上官云相也率47师主力到达常熟(归属19路军指挥)。这两支部队都没轮得上打,任务就是在前面看看门,放放哨,替换原先的人马到后面去休整。
  3月4日这一天终于来了(日内瓦时间是3日3日)。

  国联特别大会如期召开,专门讨论中日冲突问题。
  中国代表颜惠庆首先做陈述发言。
  他主要讲两点:“九一八”以来,论事实,日本把东北能抢去的都抢去了;论法理,日本把国际盟约中能践踏的都践踏了。
  随后要求国联大会,“动员所有道德力量”来制止日本的疯狂举动,当然包括这次上海事件。
  日本方面,作为首席代表的佐藤没有露面,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被颜惠庆骂惨了,连脑袋也不敢伸出来了。

  代替他的是日本副代表松平。
  这家伙采用的是避实就虚的策略。
  松平(内心独白):感谢重光葵,感谢松冈,感谢白川,没你们又发声明,又签停战令的,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既然日军已在上海宣布停战,他就先把这个拿出来表白。先扯一通“完全自卫论”,然后表示只要大家把事情商量好,日军即可撤兵。
  至于东北问题,那就干脆抛开了。
  松平:咱们今天不是说上海吗,满洲在这里就不要多讲了,以免冲淡主题。反正国联理事会派遣的调查团也已经出发,以后听听他们怎么说就知道了。

  这次会议正如日本外务省事前所料,除了日本自己,没几个是帮着他们的。当天发言的17个国家的首席代表都是向着中国说话,尤其是瑞士、捷克等中小国家,它们在欧洲逍遥惯了,最恨日本这样的“无赖国家”跑出来惹事生非,所以那话说得就非常不客气,什么“不宣而战”,“赤裸裸的侵略行为”,听在松平耳朵里,那是相当的剌耳。

  要不是在国际场合,得注重礼仪,松平大概就得气得拍桌子了:“你们是不是骂人都不带脏字的?有你们这么损人的吗?敢情我们的停战声明和停战令都白发了,没人领这个情?”
  其实,松平君,你就消消气吧。发个停战令又有什么了不起,你们会发,我们也会。
  3月6日,为回应国联大会呼吁,19路军以总指挥蒋光鼐的名义,也发了停战通电,表示你不打我,我就不打你,但如果你们违背国联决议,又要动武,那我们也不会客气。
  (255)

日期:2009-12-07 19:18:34

  5天后,即3月11日,国联大会提出了一个决议草案。
  从这个决议草案的内容上来看,是极不利于日本的。
  鉴于中日两国都已发布了停战令,这个事情也就暂且不提了。不过它还是正告中日两国(其实就是对日本说的),“任何一方用武力压迫解决中日争端,就是违背(国际)盟约”,也就是说你们不准再打了,谁打谁没理。
  同时草案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那就是选举“19国委员会”(中日两国都被自动排除)。
  围绕这个决议草案,大家投票。
  松平本想大喊: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这个决议不就摆明是要想整我们日本人吗?
  你不同意顶个球用啊。你又没投票权,一边呆着去。

  当然中国也同样没投票权。可是颜惠庆有没有都很高兴,因为他早就知道大会的风向会往哪边转了。
  表决结果:与会的42国代表一致通过。
  松平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座席之上。完了。
  根据决议,“19国委员会”实际上就是一个讨论上海停战及日本撤军问题的常务工作机构。
  凭颜惠庆的人缘,让他们帮着中国说话,没有问题。
  当然具体到细节,还得由中日双方具体来谈,也就相当于国联定了一个基调或原则,下面就由你们自己来讨价还价。

  毫无疑问,这个大原则至少是有利于中国的。
  3月14日,中日进行首次非正式谈判。
  日本方面的代表是驻华公使重光葵,中国方面是外交部政务次长郭泰祺。
  中国当时留学有一个趋向,那就是学军事的一般到日本,学政治搞外交的一般到美国,即所谓“政治学西洋,军事学东洋”。郭泰祺和王正廷、施肇基他们一样,都是美国海龟,正宗的宾西法尼亚大学政治学博士,成绩相当不错。
  实际上,他也是当年出席巴黎和会的中国代表,但是去晚了,没能像顾维钧和王正廷那样成为正式代表。不过俗话说得好,去得早不如去得巧,顾王二位再能讲善辨,那次和会中国至少在表面上也失败了,倒是后来代表团拒绝签字,反而为中国人争了脸面。这些拒绝签字的人里面,郭泰祺榜上有名。

  要论政治和外交才能,郭泰祺还是够格的。但此人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不注意小节,在私生活和个人廉洁方面都有些问题,这也成了他后来马失前蹄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次他和重光葵会面,并没有谈出什么结果来。
  重光葵强调,要停战谈判,你们得首先取缔抵制日货及排日活动,这样我们以后才能谈其它的。
  后面跟着的要求还有一大堆,像开设上海自由港、扩充租界这些都说出来了。
  郭泰祺撇了撇嘴:你们有没有诚意?这些东西跟停战搭什么界。

  双方不欢而散。
  这一天,还有一个特殊的团队到了上海。
  (256)

日期:2009-12-08 09:29:20

  这就是国联派出的李顿调查团。
  调查团的效率实在不是很高。人家那里打得昏天黑地,连锦州都被占了,他们还在那里磨磨噌噌地做准备工作。这么一准备,就准备了两个月。等到要出发,“一二八”会战又打起来了,本来说好直接去东北的,只好临时改为到上海绕一圈。
  植田在江湾骑虎难下的时候,李顿调查团出发了。
  到上海之前,他们还有一个地方得绕,那就是日本。
  他们坐的是海船,没法快,所以这一走就走了一个星期。
  一周后,调查团抵达日本横滨港。
  到达日本的第二天,中国就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在南方,善通寺师团主力在白川的指挥下,从七丫口登陆,准备给中国军队以致命一击,而在北方,关东军的头头脑脑们正在张罗他们的“喜事”,那就是成立伪满洲国(伪满)。

  淞沪作战,至少关东军的目的是达到了,那就是转移了热点。大家都在上海这边着急上火,谁也没注意到日本人还会在东北搞出新花样来。
  “马玉山路事件”等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板垣该笑了。在搅局方面,他的才能可并不比土肥原差多少。
  关东军建满洲国的日程安排得比较紧张,原因就跟白川害怕3月4日国联要开大会是一样的。
  李顿调查团要来,你必须在这之前把一切都摆平了。否则,日军在满洲存在的合理性就得打NN个问号了。
  可是张罗个国家不比娶新娘子轻松(哪怕是傀儡国家),那几天,把个实际操办者板垣忙得没了人形。

  身为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也很着急,几乎天天跑去看,问板垣事情进展得到底怎么样了。
  板垣气哼哼地来了一句:没进展!
  本庄繁愣住了。这说的是什么话,调查团眼看就要来了,戏还打不打算演了?
  再一深究,原来根子出在溥仪身上,这兄弟不配合。

第100节

  真应了那句老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溥仪自有他的委屈。
  当初土肥原忽悠他到东北,就是奔着重建帝国这一“伟大梦想”而来的。谁知道来了以后才弄清楚,人家准备搞的是共和国,不是帝国,给他的称号也不是皇帝,而是所谓“执政”。
  这跟土肥原的承诺可有天壤之别。如果是这样,当初干嘛费尽心力跑到这里来,在天津呆着当个寓公不好吗?
  得知“皇帝”只弄到了一个“执政”,下面一帮遗老遗少就吵开了。有的人更是怪话连篇:我说的吧,信谁也不能信日本人,咱们上当了!
  溥仪窝了一肚子无名之火,可是又找不到土肥原(早躲到哈尔滨去了),就对着板垣发起了飙。
  板垣君,不用担心,这事包在领导身上。

  本庄繁不由分说,拉着板垣便去找溥仪。
  溥仪还在那里横着呢。
  (257)

日期:2009-12-08 14:16:03

  本庄繁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建帝国是办不到的,这个梦你就趁早别再做了。”
  又点拨他一句:虽然皇帝做不成,但“执政”也不错,那也是一国之元首。
  溥仪没尝到过这帮恶人的厉害,还以为是在紫禁城那会呢。因此对本庄繁的话,一句也没能听得进去。
  对这个小皇帝的天真和固执,板垣算是早就领教过了,但当着本领导(本庄繁)和众人的面,又不得不强压火气,找话敷衍他:“总统,皇帝,执政,其实都一样,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没区别,你蒙三岁小孩的吧。

  溥仪一甩手:“我是来当皇帝的,不给皇帝做是不是?行,那我还回天津去。”
  每当我从史料上读到这一段,都觉得忍俊不禁,那腔调,跟《武林外传》里那个动不动就拿“回扬州”来吓唬人的“扈十娘”(拿手曲目是“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呀”)真是十分神似。
  见溥仪表现如此强硬,本庄繁也像客店里的那帮人一样担起了心。
  虽然是尊泥塑佛,重塑一个倒也不容易,而且调查团马上就要到了,重起炉灶的话时间上来不及。
  为了哄住溥仪,情急之下,本庄繁脱口而出:“这不是国联调查团要来吗?咱们先把国家建起来,应付他们一下,至于帝号,以后还可以慢慢再商量。”
  这其实是给溥仪台阶下的。
  可溥仪正在兴头上,没发现气氛有什么异样,仍然一个劲地嚷嚷着要做“宣统皇帝”,坚决不做“民国臣子”,哪怕是“执政”。
  反正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卖这二位的帐。

  这下子,本庄繁和板垣可都失去了耐心。
  什么人啊?爷还不伺候了。看清楚,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还摆你以前皇帝的臭架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你不干,我们自己干,照样可以搞一个共和国出来!”
  抛下这句硬邦邦的话,两人便气鼓鼓地甩手而去。
  这一走,溥仪和他的遗老遗少们才发现大事不好。

  耍酷过头,把日本人给得罪了。
  大家一合计,本庄繁和板垣说的一点没错。这世道,别的没有,要说汉奸,那是一抓一大把。你溥仪不干,自有人干。
  再说都这步田地了,真能怎么样,再回天津?!开玩笑的吧。
  不需要关东军再做什么思想工作,他们自己就变乖了。
  服软吧,不服不行。
  溥仪赶紧派了人去给本庄繁当面道歉。

  本庄繁:想通了?
  想通了。
  那就赶紧建国吧。要不真来不及了。昨天李顿他们已经到横滨了。
  伪满洲国就这样急急匆匆地宣布成立了。此时,建国典礼都还没搞呢,溥仪也未正式就职。
  其实就是做给国联看的,重要的是先把庙立起来,至于里面的和尚,只能以后再慢慢安排了。

  李顿调查团一到日本,首相犬养、外相芳泽马上围了上来,一见面就是90度大鞠躬,然后是吁寒问暖,大献殷勤,不知道怎么待这批西方上帝才算恭敬。
  可是实质性的谈话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258)

日期:2009-12-08 19:03:54

  李顿这些人明显对突然冒出来的什么满洲国不感冒。
  日本人讨了个没趣。
  3月14日,李顿调查组来到上海。
  中日在当天的非正式谈判上没有取得一致,倒是有机会对着李顿他们唠了半天嗑,也无非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说来说去,都绕不开一个主题,那就是东北。

  可不,这个调查团当初就是为此而成立的。
  尽快北上吧。听说那个什么满洲国连建国典礼都办了,末代皇帝做了“执政”。再不去,还不知道那里要搞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调查团走后,中日双方在上海继续进行谈判。
  一直到3月24日,总算,非正式变成了正式。
  双方终于可以正儿八经地谈了,这一谈就谈成了一个马拉松。
  其实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很实质的东西可以争了,国联又不准双方再动手,而从两边的情况来看,中国军队没全垮,日本军队也没全赢,割地赔款这些更无从谈起。

  那争什么?
  面子。
  双方代表天天在谈判桌前把眼睛瞪得跟个乌眼鸡一样,围绕着对自己有利、不利的各个细节,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简直就像是在打第二场淞沪战役。
  外交谈判这东西,你没点好体力,还真应付不过来。
  争到后面,所有问题都差不多达成了妥协,只剩下了一个最关键的:日本什么时候从上海撤兵。
  这位说了,日本是不是想赖在上海,不想撤兵?

  否。
  日本其实是想撤兵的,而且心情还急切得很。
  这么多人马呆在上海滩,又不是不要花钱,那军费就跟流水一样的在消耗。以往跟中国人打仗,虽然打得辛苦,但最后都可以让中国人买单,这一次却有些例外,怎么也看不出中国政府有掏钱弥补它“损失”的迹象。
  多住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钱,全是自己腰包里的!
  更何况,开战以来,英美等国的态度,也很清楚地向日本表明,上海这块地方不是东北,不是可以任由你胡搞的。
  这种情况下,如果还存有从这里捡点什么金元宝带回去的心,那就真是发痴了。

  可为什么他们还不马上滚蛋?
  主要还是面子问题。
  重光葵说,我们日军可以撤,但不能限期。
  郭泰祺不干了。
  不限期?那跟不撤有什么区别。
  居中调停的英国人也觉得日本人有些无厘头。他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要日军6个月内完成撤兵。
  当时重光葵装模作样地说,政府给他的指示里面从来没有明确撤军时限,所以也谈不上什么6个月。
  其实内心早已同意了,可表面上还得摆副臭脸出来。

  英国人倒也聪明,就说那你回去请示一下上面再说吧。
  两天后,重光葵答复:经请示,政府“勉强”同意了这个折中方案。
  英国人又转回头征询郭泰祺的意见。
  郭泰祺不答应。
  6个月太长了。
  当然,重光葵也知道这个时间定的有些长,起价嘛,都是开的很高的。

  他认为郭泰祺可能会要求去掉一个零头。
  郭泰祺说:只争朝夕,我们认为3个月比较合适。
  这种对半砍价(时间去了一半)的做法,把重光葵一下子气炸了。
  太过分了你,既然这样,那就别谈了。
  (259)

日期:2009-12-09 09:24:51

  日军耍赖皮不想走,中国政府就把情况报告给了国联,让国联来压日本人,而在国联拿出相应办法之前,上海停战会议只能暂停。
  不开会了,剩下这么多时间干什么呢。
  一般人想到的都是在上海滩这个大城市逛逛街,买点吃的喝的什么。白川到底是名将,与众不同,他想到的是给天皇过生日(即天皇诞辰纪念日“天长节”)。
  你别说,老家伙老归老,拍起领导马屁来跟年轻人比也不遑多让。
  庆生的地点,选在了虹口公园(今鲁迅公园)。为了保证安全,规定华人不准入内,只有日本人和朝鲜人可以进出。
  算起来,这朝鲜已经被日本吞并二十多年了,虽然反抗从未中断,但在外面给人看,一定得比一家人还更像一家人。

  场面那是相当隆重。白川、植田、野村、重光葵、村井(就是开头提四项要求的那个驻沪总领事),还包括一位河端贞次(时任日本上海居留民会会长),这几位在上海滩举足轻重的日本要人都悉数到场。
  虽然是六巨头,但当天最耀眼的还数白川。
  这老小子忙前忙后,又是阅兵,又是做主持人,出尽了风头。
  活动分两部分。上午搞完阅兵典礼,中午起就开庆祝会。
  中国的地界,老天也不向着他们日本人,不一会就下起了小雨,而且越下越大,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活生生就要把日本天皇的生日给搅罗。
  这真是够煞风景的。不过观众们很快被感动了。
  被主席台上的六巨头。

第101节

  这几个哥们不允许别人给他们打伞,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一副砍头只当风吹帽的样子。按照庆祝会的程序,他们站起身,垂手肃立,大声唱起了日本国歌《君之代》:“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砂砾成岩兮,遍生青苔;长治久安兮,国富民泰。”
  这是一首文言歌,兄弟我找到了一首今译,现摘录如下:
  我皇统治传千代,一直传到八千代,传到细石变岩石,传到岩石长青苔(当然了,长了青苔后还是要继续传下去的)。
  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没听过唱,就歌词而言,怎么看怎么像一首打油诗,跟那个“鸡叫一声撅一撅”的前三句水平也差不太多。
  台上唱,台下当然得和。一时间军民联欢,其乐融融。
  台下有个日本侨民听得激动,从肩上取下一只水壶就扔上了台。
  如果是在唱堂会,这种举动很好理解,也十分平常。别说扔一水壶,扔戒指、扔支票的都有。这叫捧场。
  可这里不是堂会,再说与唱国歌的庄重严肃气氛(特指日本人,我要唱这个肯定从头笑到尾)也不相符。

  有些古怪。
  还是日本警卫反应快,失声叫了起来——炸弹?!
  猜对了。顺便祝贺你一下,都学会抢答了。
  没错,这就是传说中的炸弹,水壶形状的炸弹。
  (260)


日期:2009-12-09 14:14:50

  此前,谁也没有注意到投弹者。因为他跟台下任何一个日本人没有什么两样:西装革履,背个“水壶”,拿个“饭盒”,在台下一动不动看着,样子要多乖有多乖。
  他当然不是什么日本侨民。他是朝鲜人,名叫尹奉吉,为朝鲜流亡政府下属组织“太洛太”(相当于我们中国的武工队)骨干成员。
  那个“水壶”和“饭盒”都是他随身携带的相同形状的炸弹。
  在此之前,尹奉吉已经多次混在人群中,对现场情况进行了侦察,并通过目测和步量的方法,选定了投弹的最佳地点。另外,他还在日本书店买到了白川的画像,在心里记住了这个人的相貌。因为他的重点剌杀对象就是白川。
  事实上,尹奉吉是相当有耐性的。
  早上8点,他就夹在日侨中间混进了公园。那时庆典还没开始,没有谁看出他和其他人相比有什么异样。

  9点,阅兵式,白川对军队进行检阅。他还离着检阅台很远。
  10时30分,庆祝会。六巨头轮流在台上演讲,尹奉吉索性像没事人一样在园内四处转悠。
  11点,他一边转一边挤,看似漫不经心,最后挤到了离检阅台左角处仅10米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
  现在,他点燃了一支香烟,等待那个最佳的时机。
  11时40分,下雨,不光是六巨头,下面受阅的1万多名日军官兵和数千日侨都在做秀耍酷,冒着雨大唱国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检阅台上的两面巨幅日本国旗。

  就在这一瞬间,尹奉吉扔掉烟头,图穷匕现。
  平日潜藏,处寻常巷陌而不露踪迹;临阵不慌,虽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突然一击,必致敌人以死命而不罢休。
  杀手,真正的杀手。
  我说过,朝鲜人搞剌杀,那是有天赋的。
  难道他们是两千年前跑去朝鲜半岛的荆轲后裔?

  炸弹扔到眼前的时候,六巨头还在那里比谁腰板挺得更直,比谁更能淋雨呢。哪里能料到唱唱国歌却唱来了一场飞来横祸。
  大家聚精会神做事的时候,千万不能开这种玩笑,来不及反应啊。
  “轰”的一声巨响。六个人一个也没跑掉,
  当然了,根据各人贡献不同,待遇还是有所区别的。
  其中,白川最惨,据说身上一共取出了200多块弹片,这么多铁东东估计撑也能把一个人给撑死,当然得完蛋。中国有家报纸在报道时用了这样一个标题,倒是蛮对仗的:乘军舰而来,躺棺材而去。当然话中有话,但都是事实,日本人也找不出什么借口来发飚。
  因为是给自己过生日才丧命的,裕仁很过意不去,下旨追封他为男爵,还做了一首打油诗以示哀悼,其中有“留取长相忆”云云。
  白川“长相忆”了,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野村成了独眼龙。植田和重光葵都各自断了一条腿,成了瘸子(两人合在一起倒还是两条腿)。河端当晚死在医院里。村井是唯一的幸运儿,大概站的位置较偏,只受了点伤,没缺胳膊断腿,还算是一个完整人。
  由于六巨头只是站成一排,而且中间估计还会隔开一点距离,这炸弹的能量可想而知。
  两个月前“抗战胡子”胡厥文想做的事,朝鲜人尹奉吉一家伙都帮他搞定了。毕竟,干这个人家更专业。

  (261)

日期:2009-12-09 19:09:26

  英雄剌客尹奉吉当场被捕,后来被押往日本国内处决。殉难的地方,就是植田第9师团的老家——金泽。
  在一些书中,我们可能经常会看到这样的句式:某事件“沉重地打击了一个某某的嚣张气焰”,“向全世界宣告了另一个某某是不可侮的”。
  虹口公园事件当然也可以这样套用,但我以为,无论是从军事还是政治角度,都不宜对此类事件评价过高。
  剌杀和暗杀,作为弱者对强者做出的一种英勇的反击手段,固然值得赞赏和敬佩,但它一般很难影响到原来的强弱对比,甚至往往还会起反作用。这是我的一个基本观点。
  历史上有荆轲剌秦,但即使当时荆轲真的冒险成功,把秦王给杀了,燕国就真能逃脱覆灭的命运?
  我看未必。

  孙文当年带头闹革命,起初也爱搞暗杀,汪精卫就是其中比较积极的一个(只是技术不够好,被抓住了),但最后对清政府真正起到颠覆作用的,还是武昌首义。
  甚至可以联系到现在的伊拉克、阿富汗,你搞肉弹那一套,除了无辜老百姓受连累,真正的英美大兵又被你干灭了几个?
  我看到有些文章上说,虹口公园事件长了我方志气,灭了敌人威风,震慑了日本,使其不得不重新回到谈判桌上来(大意如此)。
  长我方志气,这是肯定的。灭敌人威风,那也是有的。但要说是因为这个事件,日本人才降尊纡贵,跟我们重启谈判,个人觉得这个结论有点大了。
  亡命之徒们(那些疯狂的日本军人)如果这么容易就被“震慑”住,那就不叫亡命之徒了。他们最爱干的事就是无事生非。现在你有事了,他当然更疯狂,更亡命。

  虹口公园事件的发生,实际上是在敏感时间发生的一个玩火举动。我们看着爽,但其实真的很危险。
  因为时间不对。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2月29日,那就好极了。其间正是两军交锋之际,所谓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主将殒命,必然会使日军军心大乱,同时,所谓的七丫口登陆可能也就实现不了了。
  然而这是在停战期间,双方已经在谈撤兵的事了。这个节骨眼上发生这种事,对日本军队中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好战分子来说,简直可以说是求之不得。所以当时就有人称这是第二个萨拉热窝事件。在日本国内和上海,已经有些人在蠢蠢欲动,想找中国人的麻烦,并借此引发更大争端。
  实际上,从后来披露的事实来看,也的确有国人在幕后参与策划,甚至19路军的主要将领和有“中国暗杀大王”之称的王亚樵(又一位猛人)都在里面。据说是他们联合上海的朝鲜流亡政府安排了这次剌杀行动(中方出经费,朝鲜出人)。

  (262)

日期:2009-12-10 09:00:27

  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中朝之间的关系。中国民间抵制日货起于“济南惨案”,但大规模行动则是从万宝山事件朝鲜屠杀华侨开始的。当年南京政府曾派人化装成日本学生到平壤进行调查,看到满街都堆放着华侨的商品,连车都开不了,其状甚惨。
  万宝山事件从本质上说是日本发动的一次有计划的挑唆,但事实上并不成功,因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很快中朝民间就达成共识,把仇恨矛头对准了共同的敌人,所以朝鲜流亡政府明里暗里一直得到中国方面的保护和支持。
  在虹口公园谋剌案中,由于剌客尹奉吉坚不吐实(这一点朝鲜人一向很为硬气),负责剌杀行动的朝鲜领导人也在事后成功逃脱,导致日本人手里并不掌握中国参与其中的真凭实据。更重要的是,当时的日本正好碰到了一件让他们更头大的事。
  那就是虽然在东北搞了一个伪满洲国出来,但外面有李顿调查团找麻烦,里面有东北义勇军一波一波地翻江倒海,关东军的日子那是相当难过,急需上海这边调兵过去支援。
  也就是说,至少政客们(包括那个以强硬出名的松冈洋右)已经都清楚,日本在上海再也玩不起了。

  犬养首相年纪一把大,所幸脑子还不算太糊涂,知道事情闹大了对自己没好处,因此认为不能听那些狂热分子瞎嚷嚷。他的女婿、外相芳泽跟他意见一致。这位兄弟虽然能力不咋的,却也正因为不是强人,所以不太敢惹事。他按照老丈人的吩咐,给重光葵发指令,要求后者其它的先不要管,想办法尽快结束上海停战谈判要紧。

第102节

  在识大体、顾大局这方面,日本政客的表现要比军人强多了。断了一条腿的重光葵就很有觉悟,知道与“满洲的前途问题”相比,“上海事件”的确不能再拖下去了,需要“适可而止”,否则,“势将为国家前途招致不可挽回的灾难”。
  真正对上海停战谈判起到推动作用的,实际上还是国联。具体一点,就是“19国委员会”。
  有颜惠庆在国联周旋,“19国委员会”当然是有意无意帮着中国人说话的。他们针对上海时局,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这个方案虽然也没有明确日军完成撤退的时限,但规定这个时限可由上海停战共同委员会决定,“如遇一方要求时,有权宣布日军合理完成撤退之时机”,而委员会在做决定时,可以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进行。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个方案其实是很有些门道在里面的。
  上海停战共同委员会是由中日和英美法意等国共同组成的。所谓“少数服从多数”,就是说只要大多数国家都同意了,日本就算不同意也没用。

  “如遇一方要求”,没说是哪一方,中国可以,日本也可以。最重要的是“有权”和“合理”那两个词。中国要求3个月撤军,委员会说合理就合理。日本要求6个月撤军,委员会说不合理就不合理。
  也就是说,日军撤兵期限的决定权,其实在第三国手上。
  中国外交部看到这个草案后,马上就同意了。
  日本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也看出了其中的玄妙。外相芳泽专门给国联发了个电,声明坚决反对这个决议草案。
  (263)

日期:2009-12-10 14:05:22

  眼见日本不上套,英国人又跑来协调。
  英国人虽然不读《论语》,中庸的思想倒是被他们吃透了。这回他们又提出了一个折中办法。
  你不是对决议草案有意见吗,那我给你拿掉一条,修改一条。
  拿掉的这条是“少数服从多数”。修改的是日本撤军期限,明确为在“最短期内行之”,也就是虽然不规定你什么时候走,但越快越好。
  这就算是给日本人留了面子。
  中国同意了,日本也同意了。成交。

  于是,折中案被上报19国委员会,后者以此为基础,拟定了上海停战和撤军的决议草案。
  4月30日,国联大会对19国委员会提出的草案进行表决。除日本弃权外,其他各国都投了赞成票。
  国联大会不是理事会,没有什么要全体通过的规矩。弃权的就等于没来,因此结果是一致通过。
  这就是国联“四月决议”。
  5月5日,双方代表正式在《淞沪停战协定》上正式签字。至此,上海战事和相关谈判全部结束。

  我发现,在很多历史著作中(甚至包括一些比较权威客观的论著),一个是“一二八”淞沪会战本身,一个是谈判结果,其评价竟然常常是冰火两重天。
  前者主要是褒。最权威的应该算是国学泰斗章太炎的评价。他说,从清代光绪皇帝开始,我们国家在战场上与日本一共遭遇过三次,即中日甲午战争、“九一八”事变、“一二八”会战,只有这一次取得过大胜(“自清光绪以来,与日本三遇,未有大捷如今者也”)。
  章太炎的话应该是比较客观的。这个人说话很直,当年他与孙文曾经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但也曾毫不避讳地当面对这位战友提出批评。
  章老还有一段很精僻的话:
  “余闻冯玉祥所部、长技与十九路军多相似,使其应敌,亦足以制胜。惜乎以内争散亡矣。统军者慎之哉!”

  这个大家应该能看懂。他认为以国内地方部队的实力来看,可与19路军相提并论的,只有一个西北军。“所部”相似,是指二者均为地方军。“长技”是指两军具有相同的一些优势。
  当时的西方人在这次战争中第一次发现中国人也这么能打仗,并概括参战中国士兵有三个特点,即铁足、夜眼、神仙腹。
  铁足,就是脚板子硬,所谓行军不怕远征难,日军用汽车、轮船装了跑,他们就靠两条腿,累得七荤八素,倒在阵地工事上照样瞄准射击。夜眼,就是会走夜路,长于且敢于夜战。神仙腹,不是说他们有弥勒佛的大肚子,而是说他们不吃饭也能打仗。
  其实这后两样都是让鬼子给逼的。白天有日机和大炮轰炸,打起来也不痛快,那就不如晚上干仗了,毕竟只要顾地面这一头。同样道理,前线官兵只能吃两餐,即拂晓前日军的飞机大炮开工前吃一顿,然后就得等天黑,这些孙子收工后才能再补吃一顿。
  这些特点,强悍的西北军也曾一一具备。
  可惜后者在内战(中原大战)中就打没了。真是可惜。当然了,章老在这里点名的(冯)、不点名的(蒋阎汪等诸位)都批评了。
  (264)


日期:2009-12-10 20:57:49

  总之,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对这场仗一般都持肯定态度,认为打得好,打得爽,打出了中国人的精气神。我看到最多的,无非就是有的说19路军功劳最大,有的说第5军打得也不错,还有的说义勇军甚至后方群众和学生更没闲着。
  这个我认为问题不大,都是中国人嘛。打仗的时候不分彼此,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何须分得那么清楚。
  让人看不太懂的是后者,也就是对谈判结果的评价。
  不少书上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四个字:丧权辱国。
  我以为,这四个字不能到处滥用。

  中日甲午战争,那是丧权辱国,又割地又赔款,除了丢脸还是丢脸,除了吃亏还是吃亏。
  “九一八”事变,那也是丧权辱国,一枪未放,一弹未发,就把东北大好河山丢给了日本人。
  “一二八”会战呢,我们该用能用的资源几乎都用了,该上能上的人也几乎都上了,跟日本人打得死去活来,弄到最后还是落得一个丧权辱国,那我们当初还瞎起个什么劲?这么多爱国将士岂不是都白白流血牺牲了?
  打仗毕竟不是在玩电子游戏,是为了达到双方的政治目的。这是被称为西方兵圣的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反复阐述的一个观点。同样,什么样的战争结果也直接决定着谈判桌上的得失进退。
  章太炎所说的“大捷”其实主要还是指的局部“大捷”,比如第一次庙行大战,可以称得上是大捷。然而作战就和下围棋一样,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说谁赢谁输,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好汉。就全局而言,我们很难说取得了根本意义上的“大捷”,不仅如此,在日军七丫口登陆后,中方一度还表现得相当被动,无论是第5军还是19路军,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归根结底,中日双方在战力和装备上并不在一个档次。
  开战之初,有人在南京亲眼看到部队调赴前线作战(可能是指19路军毛维寿师),天正好下着雨,许多士兵连一件起码的雨披都没有,就那么浑身淋得湿漉漉地往前跑。在他们身上,除了步枪,就是偶尔能见到的一两挺机关枪,其它一无长物。观者不禁“泪为之下”。
  即使是第5军,虽说是德械师,号称中国军队中装备最好的部队,其实也没有像日军那样的飞机大炮坦克撑腰(炮有几门,但不多),更遑论其它。因此,一直以来,我们的战士其实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敌人如雨的炮弹和肆虐的坦克!
  加上由于各种原因,双方的援军,一个上得快,一个上得慢(很早就接到动员令的蒋鼎文师和胡宗南师赶到上海时,战事已经结束),如果继续打下去,胜利的天平究竟会朝向哪一方,还真的很难说。
  说到这里,你可能会强调,不是说日军只能支撑三个月的军费了吗,我们的军队也不止那一点点,再跟它耗下去,日本国家小,耗不过我们。

  关于这一点,请大家记住了,日本小归小,但非常经耗能熬,也就是说这个国家在某些方面跟我们一样,有很强的忍耐力,而且这种忍耐力还不是一般的强。
  (265)

日期:2009-12-11 09:19:39

  对日本人相当了解和熟悉的小泉八云就认为,日本民族是世界上最忍耐、最经济、最简单的民族之一。即使是在外人看来难以忍受的生活环境和条件下,他们仍然能够继续生存下去。
  后来抗战全面爆发后,有人说了一句在我看来很有些道理的话。他说中日两国都弄错了。日本认为它三个月就能把中国给灭了,结果三年也没实现这个梦想,而中国战前的估计也错了,中国人认为,日本那么小的国家,又没有什么资源,灭不了中国的话,它马上自己就受不了,肯定得发生内乱,结果抗战打了八年,日本岛内外的军民虽然过得苦不堪言,却没发生什么大的内乱,还很团结,直到天皇发布诏书,才不情不愿地宣布投降。

  就“一二八”淞沪会战最后双方的战线来看,中国军队已经退到了常熟昆山一线,而日军基本控制了上海及其西北郊,从力量对比上,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部队人数,中方早就没有了任何优势。别说反攻后再把失地夺回来,能坚守住现有防线就算不错了。
  评价谈判成果,我们得从这个实际出发。

第103节

  让我们再看一下《淞沪停战协定》的内容。
  一般人批评的所谓“丧权辱国”,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驻兵问题,二是主权损害问题。
  在驻兵上,确实规定中国军队不能进入城区(“留驻其现在地位”),但城区内仍有中国军警可以控制。实际上,至7月17日日军全部撤出上海后,所有其退出地区已完全由上海市公安局行使警察权。昆山常熟一线离上海并不远,如有紧急情况,所驻部队绝对来得及在第一时间内赶赴上海。

  有人认为,《淞沪停战协定》让日本驻军更方便了。这一点本人有些不敢苟同。
  协定上面说的是,“日本军队撤退至公共租界及虹口方面之越界筑路(地带)”。事实是至5月底,除海军陆战队和宪兵外,其余日军已全部撤离了上海,也即恢复到了“一二八”会战前的状态。
  至于日军还可以在租界以外的地方驻扎,主要是这一段文字:“若干部队,可暂时驻扎于上述区域(指公共租界及虹口越界筑路地带)之毗连地方”。
  关于这个,我有三点看法。
  第一,上面说的是“暂时”。

  第二,实质上日军后来都撤走了。
  第三,日军这样的机动化速度,想来上海马上就能来,他们其实也不愿意天天窝在那里,还要不断开销军费。
  最后一个,主权损害问题。我看到一本专著(凭心而论,这本专著在同类著作当中还算是比较严肃客观的)上把共同委员会都拿出来说事了。
  因为这个委员会,有“监视”《淞沪停战协定》的“履行”,以及“查明”中日军队驻扎情形的权力,作者就说这是侵犯了中国的主权。
  我有些无语。你要硬这么说,不是抬杠吗,那现在联合国部队还进非洲国家监督双方停战呢。你要把事情办完办好,总得找个第三方的公证人吧。要不然,你让日本人来“监视”或者“查明”?
  (266)

日期:2009-12-11 14:15:30

  一场并没打赢(当然我们也不承认打输)的战争,能够得到上述结果,至少我认为,已经算是不错了。
  如果你一定要把日本人的衣服裤子当场剥光,然后让他们光着屁股滚回东京,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你要有这个实力才行。
  这跟有的哥们老是想着明天就登陆日本列岛,给它也来个“东京大屠杀”什么的,其实只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区别。
  对于这些兄弟超凡的想像能力,本人表示佩服,对他们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但我还是始终认为,我们毕竟不是整天生活在真空或穿越之中,我们的周围也不是幼稚园,因此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步地来。
  少做些白日梦,对我们自己,对别人,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对这个谈判结果,当时就有很多人受不了。
  当然了,有些东西是从不会有所改变的。比如说,下面几个“照例”:
  照例,要求是强硬到底,绝不妥协。
  照例,倒霉的还是在一线谈判的人。
  照例,挨打受罪的是非军人、不带枪、搞外交(我总结了,这三个特征都很重要)的外交官。

  上海某爱国团体代表数十人涌入郭泰祺住宅,这些人一开始还好,只是文斗,指着鼻子骂骂人,后来不行了,情绪激动起来,有人要武斗,于是桌上有什么就都朝郭泰祺劈头盖脸地砸将过去,郭泰祺被打得头破血流,当即送往医院救治。
  我不知道郭次长此时是个什么心情。我想他一定在感慨,在中国,外交这一行当实在是个高风险的职业啊。
  没错。如果要让我去的话(假设我有这个能力和资历的话),我一定会买上一份大额的人身安全保险,然后戴个安全帽,再浑身穿上重甲。
  你们爱怎么招呼就怎么招呼吧。
  但是郭泰祺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要求首先释放被带至警局的伤人者,并表示他们虽然行为过激,但所作所为均系出于爱国热忱,他能理解。

  第二天,郭泰祺的伤还没好,局子里的这些人就被放了出来。
  这下可好,等到《淞沪停战协定》正式签定时,双方的首席谈判代表一个也无法到场。一边被炸断了腿(植田和重光葵,凑一块才能来),一边至少破了相,就算能强撑着过来也有碍国体。
  不过协定总算是签了。5月16日至31日,日本“上海派遣军” 第11师团(善通寺师团)、第9师团(金泽师团)、海军第3舰队(一部)逐次离开上海回国。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中间没有那个兴冲冲而来却一仗未打的第14师团(宇都宫师团)。
  他们赖在上海了?没有。早走了。
  去哪儿?充当救火队员,到哈尔滨去对付北满抗日部队。
  好了,上海这边可以暂时放一放了。别忘了,还有一个始终让我们魂牵梦萦的东北。

  江桥之战后,在日军的软硬兼施下,“抵抗将军”马占山意外地动摇了。现在哈尔滨(哈市)成了日本在满洲要到达的“最后一站”。
  进攻齐齐哈尔,某种意义上就是对苏联的一个试探,看它会不会有所反应。
  苏联反应了,那就是向日本再次重申不干涉政策。
  那样子倒像在鼓励日本人:你专心点干吧,我决不会打扰你的。
  (267)

日期:2009-12-11 19:20:45

  关东军本来就是一群滚刀肉,眼前的情形令他们更加急不可耐——国内,从陆相到参谋长(应该是参谋次长,因为那个亲王参谋长不怎么管事)都是战争的支持者,国外,苏联人知情识趣地躲到一边去了,加上田中隆吉和川岛芳子在上海一点火,国际舆论再也顾不上关注东北。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但在具体策略上,其内部又分成两派。
  当然了,如果不到万不得己,“以华制华”仍然是他们的首要策略。这两派也一样,都首先强调发挥汉奸或者伪军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
  一派以哈尔滨特务机关长百武晴吉(陆大33期)为代表。这一派主张用软的一手,即通过张景惠来进行“内部策反”。
  另一派以吉林特务机关长大迫通贞(陆大35期)为代表。他们主张用硬的一手,即通过吉林熙洽掌握的伪军直接攻占哈市。

  百武晴吉这派首先碰了壁。
  张景惠虽然早就暗中和日本人勾勾搭搭,并曾以东省特别区行政长官的身份宣布哈尔滨独立,但他与吉林的熙洽不一样,后者多少是有点兵权的,而他却是个软脚蟹,名符其实的“豆腐王子”,手上既无枪也无炮。
  没有枪杆子,说话就不硬气。也难怪日本人扔了一个“黑龙江省主席”的官帽过来,马占山一瞪眼,就吓得他连就职仪式都不敢参加了。
  哈尔滨的实际兵权掌握在滨江镇守使兼第28旅旅长丁超手上。丁超是东北军中的“士官系”,参加过中苏同江之战,至少军队里的人对他不得不服。
  当时丁超的态度实际上是模棱两可的。作为一个老牌军人,他投降不甘心,抵抗又无把握,就在那里晃过来晃过去,反正不轻易表态。

  丁超不发话,你就是借张景惠两个胆,他也不敢明着把哈市把卖了。
  张景惠不争气,连累了他的后台老板。百武晴吉没多久就走人了,顶替他的是那个无事也要生非的土肥原。
  在不想派关东军直接上场的情况下,土肥原自然赞成大迫通贞的主意。
  两个特务机关联手,逼着熙洽这个奴才赶快对哈市动刀子。然而此时熙洽却自顾不暇,别说动哈市的心思了,连吉林都有些搞不定。
  让他如此不安的人叫冯占海,是张作相的外甥,“九一八”事变前任吉林副司令长官公署卫队团团长。他带的这个卫队团不仅装备好,而且编制相当整齐,除了有3个步兵营外,还像模象样地配有骑兵营、重机枪连、通信连等配合兵种。这种规模,当时只有日军联队里才有,连老蒋的德械师都不完全具备。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没几天,熙洽就投他的多门老师做了汉奸。他知道卫队团的实力,很想把冯占海拉下水,便对其以“吉林省警备司令”的官衔相诱。
  冯占海不吃这一套。

  什么东西,我姨父让你守着吉林,是要你帮他保家卫国,没想到你却卖国求荣去了。
  当即率领卫队团打起了抗日的旗帜。
  这个旗号一打起来,不得了,找上门要打鬼子的人海了去。
  (268)

日期:2009-12-12 13:03:50

  来的人里面有三种人打鬼子的热情特别高:
  第一种是原东北军官兵。当然不是服从命令听指挥,撤往锦州和关内的那一批。这些人属于不听话的,他们既不撤退,也不投敌,就想在东北战斗到底,所以现在就成为好样儿的了。
  第二种是青年学生。除了东北各大中学校外,还有特意从关内赶来要求参军抗日的学子(那时候日军对关卡的控制还不严密,一般老百姓走得出去,也跑得进来)。
  第三种——
  胡子。

第104节

  要不是“九一八”事变,他们基本上属于被官军剿的那一类。但如今不一样了,打鬼子这一共同目标把他们也召集了过来。
  冯占海的姨父、“辅帅”张作相对错用熙洽这件事又悔又恨。他派人到吉林另建了临时政府(建于哈尔滨下宾县境内),同时正式委任冯占海为吉林边防军司令。
  此时,冯占海的部队已由3千人发展到了2万人。到江桥抗战爆发时,他和马占山一南一北,成了日伪军头痛不已的两把利剑。当时的东北百姓称他们为:“马占山,冯占海,一马占山,二马占海,山海关前,排山倒海”,可见人心所向。

  对这样的剌头,熙洽当然必欲拔之而后快。
  现在他需要人才,帮助他对付冯占海这样的抗日武装的人才。
  很快就找到一位。
  于琛澄,绰号于大头,出身北洋陆军速成学堂马科,做过东北军骑兵师的师长。据说他对马很有感情(可能跟专业有关),但凡死匹好马,不仅要淌几滴眼泪,情到深处还要立个碑哩。
  当年由于他涉嫌跟郭松龄一道反对张作霖,结果早早地就被罢了官职,只好回乡办厂做生意去了。
  收到熙洽的邀请后,于大头起先犹豫了一下——我估计他是在盘算办厂和做汉奸,这两桩生意哪个更划算。
  到底脑袋大,犹豫了那么一下,马上就整明白了:做汉奸划算。
  熙洽随即任命于琛澄为日伪吉林“剿匪”司令,纠集了5个旅的伪军向吉林抗日力量发动进攻。

  当时,于大头主要针对的是两个人。
  一个当然就是冯占海,正驻在吉林舒兰县。
  另一个是吉林东北军的张作舟,他在吉林和黑龙江两省交界处的榆树县布防。
  应该指出的是,“九一八”事变后,由于时间仓促,撤往锦州和关内的主要是辽宁一带的东北军,吉林东北军大多留在了境内(其实黑龙江的也是),想撤也撤不了了。这批留下来的部队,从第22旅到28旅,计有7个旅,已经有2个旅先后投敌了,剩下还有5个旅。
  张作舟率领的是这5个旅中的第25旅。

  奔冯占海去的那一路开始很是顺手,几乎是轻轻松松地就攻下了舒兰城。
  除了这次来犯伪军数量较多外,与日本人在幕后蹿来蹿去也有很大关系。
  (269)

日期:2009-12-12 18:05:52

  一般情况下,关东军对东北伪军部队并不放心,认为缺乏战斗力,必须进行“内部改造”。负责对于琛澄伪军“改造”的是两位日军少佐:东宫铁男和小野正雄。
  别看他们似乎名不见经传,其实在东北早就“战功赫赫”了,而且都跟策划爆破有关系。前者在皇姑屯事件中亲自按下了爆破开关,后者则在炸柳条湖铁路时担任奉天独立守备队第1中队长。这两小子平时对伪军进行训练,战时负责督阵,逼着士兵们往前冲。
  此外日军的飞机也给抗日军队造成了很大损失。在冯占海部队包括后来的各类东北义勇军中,除了原东北军官兵外,很多人此前在军事训练上甚至一片空白。在经过短暂教习后,让他们趴在阵地上对着射击还能凑合,一旦遇到日军飞机轰炸,就不知道怎样利用地形进行疏散隐蔽了,结果打仗时特别容易慌乱。
  拿下舒兰城,等于是一炮打响,大头这个得意,真以为自己神功盖世,手指头动一下,别人就得望风而逃了。
  他没有意识到,冯占海之所以能与马占山并称“二马”,手上当然是有牌的,除了卫队团老底子不错外,帐下两员猛将相当不赖。

  这是两位胡子出身的战将,一名宫长海,一名姚秉乾。
  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类似于座山雕那样的,都得有浑名。比如宫长海叫做宫傻子,姚秉乾唤作姚双山。
  前面说过,冯占海的部队,数三种人的抗战热情最高,三种人里面,又以前后两种(原东北军官兵和胡子)为战斗骨干。这前后两种还有区别,其中第三种(胡子)最为勇悍,日伪军见了没有不怕的。
  胡子最厉害,这个结果既意外又不意外。
  据我分析,这大概跟胡子本身的“职业要求”有关。因为那是要靠自己的本事搞饭吃的。官军打不赢仗,粮饷总不能少他们的,吃的是“大锅饭”,而胡子就不一样了,你今天打了败仗,明天又打败仗,后天还打不赢,那大后天就得饿死。
  没办法,形势逼着你提高水平啊。

  却说冯占海部队退到一个叫水曲柳的地方就不再退了,因为守水曲柳的正是胡子猛将姚双山。
  任凭于大头怎么发着狠把脑袋往上使劲顶,对面的姚胡子就是动也不动,他这才发现遇到更狠的了。
  水曲柳是舒兰县的一个镇。名字起的倒不错,不知道是不是跟此地盛产这种珍贵树木有关。
  水曲柳,水曲柳,那是制作家具的上等木材,韧性大着呢,怎肯随便弯腰低头。于大头选这个地方进攻,那眼力劲也真够可以的。
  果不其然,没多大一会,另一位宫胡子便从后面摸上来了——虽然被人叫做傻子,打起仗来可一点不傻,还很“刁”。
  (270)

日期:2009-12-12 20:17:41

  姚双山见状,趁机从正面鼓噪而进,不失时机地发动反击。
  于大头此时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溃逃。督阵的那两个日本少佐怎么拦都拦不住,最后也不得不跟着一块跑掉了。
  水曲柳一战,不仅收复舒兰,还大挫伪军之锐气。
  但与此同时,张作舟那里却亮起了警报。
  吉林东北军一般部队的战斗力,我们早在关东军进攻吉林时就领教过了。虽然现在已经醒悟过来,知道不跟鬼子拼命不行了,但平时不用功,临时想抱佛祖的大脚丫还是比较困难的。
  张作舟慌乱之中给冯占海写了封告急信,要他过来帮忙。但等到宫长海奉命赶来增援时,张作舟已经败退,榆树县也丢了。
  榆树县比舒兰还靠后,这个地方一丢,舒兰侧背受敌,处于相当危险的境地。冯占海无奈,只得下令撤退。这一退,就退到哈尔滨周边去了。

  熙洽高兴了。在他看来,日本主子交待的任务就快要完成了。
  于琛澄尾随在冯占海后面,穷追不舍。不仅是要消灭冯占海及其张作相设置的那个吉林省临时政府,更大的目标还在于搂草打兔子,顺带把哈市也拿下来。
  冯占海退到了哈市以南的阿城。这里离吉林省临时政府的驻地不远,可以对后者起到军事掩护的作用。
  但是不久,他就出了点状况。
  部队没粮了。

  照理,部队军粮是不用军事负责人发愁的,那来是地方政府该干的事,但现在不比往昔了。
  找熙洽?这个汉奸政府巴不得你找他呢。
  吉林省临时政府倒是东北军政当局正式委任的抗日政府,但那是个流亡政府,空架子,加上张作相委派的负责人能力一般,基本上只能混混事,起个象征作用,要靠它来给冯占海的部队筹粮办饷显然超出了其能力范围。
  哈尔滨城里也有政府,但已经宣布独立了,而且这帮人各怀心思,有的想做汉奸,有的想逃跑,有的还拿不定主意,总之都不肯出头帮忙。
  冯占海只好自己动脑筋,想办法。

  幸好在阿城不远就有一个好所在。
  这个地方叫拉林,是个镇,但它又有一个名字,叫做拉林仓,以其清代开始,官府就在这里建立官仓,储备军粮而得名。
  后来连日本人都惊叹拉林镇产粮之丰富,甚至不惜拿哈市来做对比:大大的拉林仓,小小的哈尔滨。
  守着这么一个大粮仓不可能找不到饭吃。
  理所当然,冯占海要带人去拉林筹粮,结果就在那里遭到了于琛澄的伏击。

  当年能蒙一向为人清高的郭鬼子看得起,大头当然还是有两下子的,最起码符合老奸巨滑这一特征。
  他跟着冯占海追过来后,吸取水曲柳一战的教训,并没有贸然发动攻击,而是一直蹲在拉林候着。
  我相信,你不可能肚子不饿,饿了一定会到拉林来碰碰运气。
  冯占海这次出来,带了1个支队(相当于1个营),在被包围后只得拼着死命往外冲。在支队长受了重伤后,才勉强冲了出来。
  这时伪军已经发现冯占海本人就在这个支队里,当然紧叮不放。在阿城的部队听到拉林传来枪声后,也匆忙赶来增援。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冯占海始终无法脱身。

  这时有人出手相助了。
  从此,冯占海的名字将和他紧密相连。
  (271)

日期:2009-12-13 09:02:35

  这个人叫李杜。
  现在这个名字可能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不过如果我告诉你,当年国共曾一致同意,让他担任东北抗日联军总司令(就是杨靖宇、赵尚志们那支部队的总司令,后因故未能实际赴任),你可能就会对他另眼相看了。
  如果说东北军后期还有较为优秀的军政人才的话,李杜绝对可以排到前几名。

第105节

  还记得那个帮宗社党搞“满蒙独立运动”的蒙古叛匪巴布扎布吗?他被张作霖打死后,其残部阴魂不散,仗着马快,仍然时常跑过来进行骚扰。
  那时候,李杜已经是吴俊升吴大舌头下面的一个团长。他看出蒙古残匪外表嚣张,其实已经是黔驴技穷,力不从心,便毅然单骑闯关,在敌营里一呆就是大半个月,愣是把这帮人给说到了投降。

  此人长于治军,他和丁超一样,都曾参加过中苏同江之战。经过那场堪称惨败的战役,有的人从此对与外寇作战噤若寒蝉,轻易不敢再提“抵抗”二字,有的人则继续过着那种麻木不仁、醉生梦死的生活,反正今朝有酒今朝醉,混上一天是一天,当然还有人会卧薪尝胆,每天想着要从头再来,一雪前耻。
  最后一种人在东北军中很少,但并不是没有。
  李杜就是一个。
   经过这次战役,他看到了东北军暴露出来的低劣军事素质和业已走向沉沦的战斗精神,并且预见到了这种恶性循环的危险性。
  别人无法改变,只能改变自己。回到依兰后,李杜开始对所部进行军事改革,并特别注重基本动作、战术意识和官兵关系这三条。

  前车之鉴,后车之覆。对李杜来说,同苏联部队作战那是有血的教训的。同江一役之所以惨败,并不完全是输在武器不如人上面,技不如人,斗志也不如人,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所以他自此以后,对士兵的基本动作练习格外重视。在枪械使用和白刃拼剌等基本训练方面,当时的一般东北军军官都懒得去管,只有李杜每次都要亲自督练,决不肯有所马虎。
  士兵知道怎么打仗了,指挥的人不行也照样完蛋。李杜在其旅部开办军官轮训班,就是专门抓排以上军官的战术意识。他不仅开班,还亲自上去当老师,给各级军官讲授兵法,分析战例,一点一点地提高他们的实战指挥能力。
  官和兵都会打仗了,还需要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李杜在这方面同样做得不错,很注意得兵之心,平时再忙,也要过问官兵的起居伙食问题。
  实践证明,抓与不抓就是不一样。所谓“柳营春试马,虎帐夜谈兵”,经过这番整顿,李杜所部向称纪律严明,拉得出,打得响,是东北军中战斗力比较突出的一支部队
  更为人称道的是,李杜还能文能武,在地方治理上很得民望。老百姓甚至在其门口献上“名垂东北”、“政绩斐然”的金匾以及万民伞、万民旗,以示敬意。

  要知道,在少帅时代,东北吏治是很成问题的,我们只要想一想万宝山事件的起因以及处理过程就知道了。出污泥而不染,军人出身的李杜能把清官好官做到这个份上,确实不易。
  这一点,就连日本人也看到了,并且一直为之头疼不已,认为由于李杜“实施了相当好的善政”,(其所治理地区)“对于日本势力的急剧渗透有强烈的反感”。
  (272)

日期:2009-12-13 15:01:40

  “九一八”事变前后,李杜担任依兰镇守使(依兰县在哈尔滨以东)兼吉林东北军第24旅旅长。
  这个镇守使和旅长职务都是张作霖给的,打那以后,他就再没获得过任何升迁。
  东北军后期老是说选不出能将,可就这样比万福麟之辈不知要强上多少倍的人,却不知为何愣是不入少帅法眼。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挑选人的。
  不客气地说一句,在这方面,就连人家熙洽都比他强。
  当初,日本人极力怂恿熙洽谋取哈尔滨,这位过气阿哥还是很有些顾虑的。除了像张景惠一样摸不清丁超的底牌外,他最忌惮的人就是李杜。

  在他看来,李杜的态度如何对他进攻哈市的战略举足轻重。如其归降,将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如其不降,则是一个可怕的劲敌。
  从行政区划上,依兰属吉林管——从这里,你也可以看出张景惠所辖的东三省特别行政区有多小了:就管一个哈尔滨市,以下的地方全归吉林。
  熙洽担任吉林省伪省长后,一面宣布与南京中央政府脱离关系,一面给李杜发了个函,要求他服从“新政府”节制。
  李杜的回复,就是8个字:“拒不附道,坚持抗日。”
  随后他便把手下跟这位原来的顶头上司有点瓜葛的人都革了职,换上了自己信得过的人。
  既然做了汉奸,一般来说,脸皮那都不是一般的厚。熙洽也是如此。李杜干得这么“绝情”,他还继续腆着脸上前“招纳”。

  先封官许愿。
  李杜毫不动心。
  再遣说客。
  李杜干脆拿出了三国演义里周瑜对付蒋干的法子,酒照喝,话照谈,但是宝剑就悬在那里,你要敢涉及投日那档子事,就别怪我不客气(“幸无及其他,否则足资烦恼”)。
  说客脸都吓白了,酒也没喝舒服,没坐一会就闪人了。

  熙洽被逼得没办法,只好亲自出马,并且拿出了黑社会的那一套——直接找家属。
  一边送上古玩珍希,一边递来赤裸裸的威胁:不要敬香不吃吃罚酒,惹怒了日本人,有你们一家好看的。
  看到这一大家子被吓得唯唯诺诺,礼物也收下来了,熙洽认为这回事情该办妥了。
  谁知李杜强人身旁无弱妻,他老婆也是个厉害角色。据说不仅拳脚硬邦,而且善使双枪,要不是看着家里有老有小,怕他们遭遇什么不测,估计这熙洽当时性命就得丢那儿了。
  当下,她带上家人便去依兰投奔李杜,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咱们宁死不做汉奸,我们一家人支持你!
  李杜也是这样想的。为了防止日本人报复,他把家属都化装成难民,送到关内藏了起来。

  现在我单枪匹马,你们还有什么空子可钻?!
  至于古玩珍希,您就别想再要回去了,因为我正用得上呢。
  李杜把这些东西都一古脑卖了,用这些钱抵了抗日的军饷。
  熙洽亏大了,心疼之余,这才对李杜彻底死了心。
  (273)

日期:2009-12-13 19:13:03

  就在冯占海危难之际,李杜听到消息,立即拔刀相助,派了1个团过来帮忙,这才使冯部脱离险境。
  东北人重义气,何况都是要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自此,东北双雄便走到了一起。
  哈市此时已经大乱。
  于琛澄伪军兵临城下,临时“负责”的这些大佬们又个个像丢了魂似的,整日顾左右而言其它,自然就把城里的气氛搞得古古怪怪,紧张兮兮。
  1932年1月25日,李杜、冯占海各率所部会于哈市东郊。此举立即得到响应,除张作舟第25旅以外,吉林东北军第22旅(赵毅旅)、第26旅(邢占清旅)先后宣布起兵跟随。

  看情形,再不出头就晚了。先前一再犹豫的丁超停止了犹豫,也率领自己的第28旅加入了阵营。这样,5个东北旅就在抗战这一主题上暂时达成了一致。
  当天召开抗日军政大会,成立吉林自卫军,李杜为总司令。自卫军决心联合打击日伪军,保卫哈尔滨。
  城内外军民之心一时大定,哈市地方和银行界争相支援粮饷,使哈尔滨成为继江桥后的又一个抗日救国中心。
  第二天早上,李冯联军分4路进入市区。
  李杜一进哈尔滨,日本方面马上就知道味道不对了。
  用飞机撒传单的、喊话的、发通告的,都来了,而且口气都差不多,就是对自卫军“重重抗议”(等于抗议的平方),并威胁要以武力“保护侨民”。

  李杜没理,只是赶紧部署哈市防守。
  要来你就来,反正你总是要来,还装什么装。
  日本人发火,李杜没当一回事,城外的于琛澄可吓坏了。
  要知道做汉奸也不容易,那是要整天看主子脸色过日子的。
  1月27日,大头开始对哈市发动进攻。
  哈市的处女保卫战开始了,一打就是两天。

  第一天是防御。
  顶住了。扛鼎的是李杜的第24旅和冯占海的新编第1旅(由自卫团骨干组成)。这是自卫军中最能打仗的两个旅,伪军碰到头破血流,也没能找到半点破绽。
  第二天便进入了反攻。
  一直以来,只要伪军出动,天上一定跟着日军的飞机。这次也不例外。不过与以往不一样的是,自卫军也多了一项优势武器,那就是大炮。
  我们在前面曾经提到,多门师团进攻长春时,有一个炮兵营败退下来。

  这些炮兵兄弟虽然表现很丢脸,所幸他们也没有像熙洽一样屈膝投降,而是选择了和其它吉林东北军差不多的办法,拖着大炮一路狂奔,撤到了哈尔滨以南。
  惊魂甫定之后,他们自己也感到又羞又愧,便整天想着要把丢掉的面子再找回来。
  现在正好发挥他们的长处。
  伪军惨了,这下他们也尝到挨炸的滋味了。
  (274)


日期:2009-12-13 21:11:06

  在旁边看着干着急的日本人同样倒了血霉。他们派到哈市上空进行侦察兼轰炸的1架飞机被炮兵营给打中了,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迫降于距哈市西北8里路的松花江南岸。防守这一地区的是丁超的骑兵,他们随即打马过去看新鲜。

第106节

  本来想抓活的,没想到飞机上的两日本飞行员一个劲地顽抗,甚至还想干掉两个骑兵给他们垫背。真是找死,结果都被当场击毙了。
  伪军本来还能再抵挡一阵,但他们又碰上了那个令他们心悸的时刻——最喜欢玩心跳的胡子大哥宫长海骑兵旅忽然从侧后闪了出来。
  他们这些人平时大概对这类游戏早已司空见惯了:劫人财物,就得唿哨一声,然后从不知哪个角落里杀将出来,不然那还叫胡子?
  伪军对这一阵势的反应,和那些被打劫的客商一样,惊骇万状,扔下财物(枪)后,撒腿就跑。
  宫胡子带的都是骑兵,仗着马快,在后面拼命追,而且一追就是30里,沿途俘虏了大把的伪军。

  哈尔滨保住了。从行将陷落到转危为安,哈市人经历了一场过山车似的经历。
  李杜首次担当总指挥,举重若轻,出击神速,此间誉之:飞将军。
  虽然首战告捷,但李杜本人的心情却并不轻松。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手上这些部队,真正能拉出来溜溜的只有冯占海部和由他兼任旅长的第24旅,其它吉林东北军看上去装备倒还行,却因为长期乏于训练,在实战能力和军事素质上都差强人意。
  这种情况下,就得约人帮忙。
  首先想到的当然是给少帅发电,请他出兵山海关,南北夹击。

  大家都知道这个希望很濒茫,可总要一试。
  电报发出去后石沉大海。
  北平的张少帅对此保持了可怕的缄默。不仅未有支援,连江桥抗战时的口头鼓励也不见了。大概自马占山撤至海伦后,他对黑龙江局势已经感到意冷心灰:齐齐哈尔打成那样,还不是被日本人给占了,哈尔滨再怎么折腾,估计也难逃厄运。
  1. 兄弟啊,人都是有血性的,宁可站着死,绝不躺着亡,虽然结果看似一样,但却有着本质区别。
  无奈,李杜只得另想它法。

  和日本人斗到现在,若论东北豪杰,非北面的马占山莫属,虽然他已经退到了海伦小城,却仍然是抗战的众望所归。
  李杜怕自己一个人没有说服力,拉上丁超一道去面见马占山(后者此时还未公开降敌),希望双方能建立起一个统一的军事机构,共同抗击日伪进攻。
  在李杜看来,海伦有马占山的边防军,哈市有自卫军,如联成一体,定能在北满形成一个铁拳头,整个东北抗战形势将为之一变。
  毫无疑问,这确实是一个颇有远见的战略建议。
  但是一方面,马占山已不是江桥抗战期间的那个马占山,思想已处于急剧动摇之中,另一方面,东北将帅的一个痼疾也在此时暴露无遗,那就是不团结,喜欢各打各的算盘。
  江桥抗战,马占山在最危难的时候,他没见李杜、冯占海过来帮忙。反过来,看到哈尔滨这里危机重重,马占山也准备坐视不救。

  对李杜的建议,他口头应允,实际上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他主动向李杜、丁超提出,说必要时要派部队前去增援,并补助50万发子弹给他们云云,其实也是空头支票一张——看着李杜他们远途赶来,不好意思不说点好听的,敷衍敷衍而已。
  这样一来,什么好建议都白搭。
  哈尔滨危险了。
  (275)

日期:2009-12-18 20:54:58

  于大头前面一失败,关东军企图一文不花,就净夺哈市的奇思妙想也就落空了。
  伪军烂,那只好和江桥时一样,我们自己上了。
  借口是现成的。
  吉林打哈尔滨,中国人打中国人,纯属你们的内政,我们本不想管,问题是我们在哈尔滨的侨民太多了,被流弹打死了怎么办,得出兵保护啊。
  真是欲加之由,何患无辞。

  关东军随此向参谋本部打报告,表示要出兵到哈市“护侨”。
  报告交到真崎次长手里。
  真崎在发动战争方面也是个激进派,而且原先金谷参谋长的教训就摆在那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干不成大事”,这说的都是谁?
  既然理由“充分”,苏联人又不敢吱声,那还等什么。
  同意,完全同意。

  1932年1月28日凌晨4点,参谋本部有关同意的复电发出。
  10分钟后,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便向第2师团(仙台师团)发出了向哈市进军的命令。
  同时鉴于马占山的态度已日趋明朗,原驻齐齐哈尔市的混成第4旅团(铃木混成旅团)也乘火车南下,从哈市北面策应仙台师团的进攻。
  仙台师团中首批出发的是在长春驻扎的长谷旅团。旅团长长谷急不可耐地准备上车,一低头却发现走不了——苏联铁老大不让走。
  按照日俄战争的约定,中东铁路一分为二,长春以南至旅顺归日本人管,长春以北至哈尔滨归中苏共管(其实就是苏联人管)。
  苏联铁路站的站长拿出当年的文件给长谷看,说你看上面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着:北满铁路仅限于工商业经营。
  这是民用铁路,做生意用的,不能用于军事目的。所以我不同意你们日军使用我的铁路。

  长谷理都不理,一扬手把那些文件拨到老远。
  想在这里混,就得听我的。拿这些破玩意来蒙皇军,门都没有。
  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站长从头凉到了脚。
  其实关东军开始还是对苏联有所忌惮的,要不当初也不会决定“避嫌”先打齐齐哈尔了。
  可是日本人的性格有时就像小孩子,起初他去拿烤肉,怕被上面的火苗烫着,不敢伸手,后来尝试着从旁边摸了一下,没事!于是大块朵颐的同时,他连火苗也不放在眼里了。

  现在长谷就不把苏联放在眼里:以为是强人,不过是个缩头乌龟,跟我们斗,还差得远呢。
  知道狠不过这些日本军人,站长只好甩开条约谈现实,把事先想好的几条理由拿出来说事:
  没有足够多的工人,铁路职员都罢工了;
  没有足够长的铁路,部分路段被破坏了;
  没有足够量的车厢,窄轨车箱又用不了。

  长谷不相信,但是查证后,发现人家一条条,一道道,说的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事实是事实,那部队也不能不运,而且要快点运。只好逐一交涉:
  缺少工人?把民用的停掉,司机调过来,如果还不行,我们满铁可以借人;
  铁路坏了?赶紧修啊,拜托,你们能不能学一学我们日本人,搞点加班加点什么的,不要干一点活就去喝你的伏尔加;
  车厢不够用?我拷——
  长谷真恨不得抽出刀来把眼前这个烦人的老毛子给活劈了。
  如果说其它两条都是客观情况,临时发生外,最后一条实在是苏联蓄意为之。

  中东铁路兴建时,按照俄国的技术标准,采用的是宽轨铁路,跟日本国内和朝鲜的窄轨铁路不一样。日本控制南满铁路后,就又进行了改建,把轨距改了过来,所以满铁使用的机车和车厢在北满铁路上就不能用,也就是说,你要往哈尔滨运人,就必须使用苏联的宽轨机车和车厢。
  可是苏联人说他没这么多车厢。其实是他们在“九一八”事变后,就把长春站的大部分宽轨机车和车厢,都向北调到哈尔滨去了。
  其它的好解决,就这一条解决不了。长谷就算再到恶人谷修炼两年,人家还是这个答复。
  好吧,那就一趟趟运吧。大家排队。
  (276)


日期:2009-12-19 10:36:22

  就这样,也一直拖到晚上,长谷才带着一部分官兵先登上了火车。
  这是晚上9点的长春,几个小时后,南方的大上海将被日本海军燃起一片大火。
  只是为了争风吃醋,看谁更能欺负中国人。
  然而,丧钟最后究竟为谁而鸣?!
  本来长谷旅团的这批人花个大半天时间也能到达哈市了,但路不好——不是说了吗,得修。弄到第二天拂晓,他们才到达松花江南岸,而此时中日双方在闸北都打半天了。

  急死人了,能不能再快点。
  不能快,因为这时候沿路的东北军骑兵过来骚扰了。这一下又乒乒乓乓打了好一会,列车才重新开得起来。
  继续走。
  已经是晚上,日军被骚扰怕了,天又黑,人又少(车厢不够用啊),只能原地宿营。
  等到了一个叫双城的地方的时候,已经是1月30日傍晚,而双城离哈尔滨还有100里路哩。
  天黑了,长谷由于手上兵少,照例还是不敢走夜路,看来人的凶恶和胆量主要还是靠实力撑着的。
  糟糕的是,双城附近住着一个东北军的赵毅旅!

  赵毅在这条路旁边守着,就是为了等日本人,连炮都给准备好了。
  晚上长谷在车站刚刚宿营,他马上把炮搬了过来,对着车站就轰,而且一轰2小时不带停的。天一亮,大炮又原样搬走,闪人。
  又因为兵少,长谷不敢带人去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毅旅怎么来的,怎么走掉。
  等到中国兵在眼前消失,长谷才敢站起来察看现场情况。一看,这个遭罪,被炮弹轰死,轰倒的房子砸死的日军满地都是。由于又冷又饿又受惊吓,躺在地上站不起来的士兵也不在少数。

第107节

  这个样子,就是爬也难爬到哈尔滨了。
  长谷只好请示多门。当然,他没好意思把自己的窘境讲出来,只说前方危险,东北军大大的有,再往前走就要被吃掉了。

  多门不知道情况,以为真的有不得了的中国正规军在为难他的长谷,便表示同意他们原地等待后续大部队。
  长谷还没来得及高兴,多门又添了一句:反正你们在那里也没什么事做,白白休息也是浪费,这样吧,你们到附近去修一个机场出来,以后有用!
  长谷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冰天雪地你让我修机场,这是我们野战部队干的活吗,这是工兵干的好吧。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继续往哈尔滨赶了。
  多门一修行多年的老狐狸,那都精啊。想在我这里偷懒,下辈子吧。

  长谷毫无办法,只能垂头丧气地向上司求情:机场您让我修我就修吧,可是您真得赶快把大部队派过来,这个地方房子都被炸坏了,冷的不行,晚上东北军还要来放炮,大部队再不来我们就要完蛋了。
  (277)

日期:2009-12-19 16:09:35

  完蛋了我也没法子去给你们弄车皮!
  说这话的是那个苏联铁路站的站长。
  这下,长谷你该知道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了吧,你可以不怕苏联政府和军队,但一个小小的站长就能轻而易举玩死你。
  为车皮的事,多门自己都恨不得要给这位铁面站长下跪了。
  那边长谷又一个劲地打电话、发电报来催,说再不来怎样怎样,又是恐吓又是威胁的,把个老多门急得就差拿根绳子上吊了。
  看他可怜,有人献了一计,说是实在不行,干脆我们就用卡车运吧。反正时间已经耽误了,甭管怎么着,能运多少算多少。
  事到如今,多门还能怎么办,只能依计而行。最后在长春调集了50多辆军用卡车,每辆车都塞得满满的,先往北面开了再说。
  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到2月3日,长谷才搭上顺风车到达哈尔滨西南的苇塘沟。此时离本庄繁发出命令,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

  也就是说本来不到一天的车程,这厮足足用了一周时间!
  不要问哈尔滨究竟有多远,sorry,它只是一个传说。
  服了you。
  2月3日这一天,仙台师团主力集结于苇塘沟,但原计划南下的齐齐哈尔铃木混成旅团却因为铁路被破坏而未能如期至哈。
  时间被浪费了这么多,没法跟本庄繁和参谋本部交代啊,不等了,我们先上。
  第二次哈尔滨保卫战打响了。

  很多人知道此战是通过李幼斌版的《闯关东》,但当时战况其实比艺术创作更为惨烈。
  与江桥抗战相比,日军对马占山起初是相当轻视的,投入兵力也未一步到位,直到发现对手不比寻常时才逐次增加,实际上相当于用兵家最为弊病的“添油战术”在打仗,这也是马占山一开始能打胜仗和占到优势的一个重要原因。
  哈尔滨保卫战却不一样,一方面,在江桥战后,即使骄横如关东军也意识到,东北军并不都是“豆腐军”和“太监军”,能战之将、能搏之士大有人在,另一方面,关东军进攻哈市是有一个前提目标的,那就是尽量避免进入城市打巷战,以便确保他们“猎获”的哈尔滨能够完整无损。因此仙台师团一上来就用了全力,一点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而从部队实力和数量上来看,日伪军要远超自卫军。除精锐的仙台师团倾力以战外,还有于大头的5个旅伪军一直在给日本人鞍前马后地卖命。

  前面是黑压压的日伪军,身后是哈市的关东父老,李杜像“朱传武”一样,面临着一场生死大考。
  他的答卷是:知其难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在哈市外围,自卫军事先设置了两道防线。
  第一道,前哨阵地。
  长谷旅团与5个旅的伪军组成右翼纵队,天野旅团组成左翼纵队,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李杜考虑,因时间匆促,在前哨阵地上,有的地方连简易工事都未来得及构筑。如果硬拼,伤亡太大,于是命令部队退出该阵地,转入主阵地。
  到此为止,多门还算是心情舒畅的。但是第二天他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因为大家都很清楚,这一天最关键。
  为了打好这一仗,李杜把手里几乎所有的牌都用了上去,包括那个宝贝一样的炮兵营,他自己也亲赴一线督战,以振奋官兵士气。
  来的还是昨天那几位,连摆的造型都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是以铁路为基准线的,长谷在东,天野在西,两个自认的悍马组合蹦哒着就过来了。
  这次李杜让他们真正见识到了自己的待客之道:兜头就是一顿开花弹。日军连自卫军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就纷纷哭着喊着飞上了天。
  炮火掩护历来是日军的强项,没想到对面的自卫军也用上了。

  (278)

日期:2009-12-19 19:30:03

  大炮发威的时候,守军趴在民房土墙后不露面,进攻的日军只能干着急。
  步炮配合的战术,大家都会玩,并不是你们日本人的专利。
  双方于是形成了拉锯战,你打炮,我也打炮,你开枪,我也开枪。守军损失很大,日军死伤也不小,战斗之激烈达到了白热化程度(“日军进犯哈长线以来,尝以此役战争为最猛烈”)。
  这种时候,拼的就是意志,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者。
  不幸的是李杜成为了失败者。

  他自己可以意志如铁,誓死不退,但临时拼凑起来没几天的自卫军却难以做到这一点。
  几个小时的厮杀后,意志薄弱的都现了原形。军官里面投敌的,脱逃的,溃散的,不一而足,这样一来,别说正常指挥,部队军心就已经稳不住了,原先尚可一看的防线变得千疮百孔。
  眼看兵败如山倒,大厦即将倾于一刻。在最危急的关头,作为最高指挥官的李杜挺身而出,带着卫队在市区边缘临时拉出了第三防线,这才硬生生地把日军挡在外面。
  直到天黑,仙台师团始终未能再向哈市逾越一步。
  最后一天终于来了。2月5日,已被逼至绝境的李杜下令反击。
  经过昨天的苦战,全面反击已没有能力了。李杜把目标对准了铁路东面的长谷旅团。
  既然我的全部打不过你的全部,那我就拿我的全部打你一个局部。
  长谷要倒霉了。
  这个时候,哈尔滨能不能守住,李杜其实比谁都清楚。他要做的只是维护中国军人的尊严,完成那拼死一击(“务期一举歼灭暴逆”)。就象甲午海战中的民族英雄邓世昌一样,明知必败,仍不惜与敌同归于尽。
  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他抓住自己手上还有炮兵这一优势,如法复制了日军的打法,先以大炮猛轰,继之以步兵出击。
  中日双方仿佛调了一个个,长谷旅团被紧紧咬住不放,进不得,退不能,苦不堪言。
  李杜激动不已,哈尔滨保卫战似乎要翻盘重来。
  但无情的现实告诉他,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这最多只是一种回光返照而已。

  果然,多门很快发现其东路陷入被动,赶快调动炮兵对自卫军进行拦阻射击,同时把预备队也调上来组织进攻。
  与之相比,李杜却没有预备队。他自己,他的卫队,都已进入一线搏杀,哪还有什么预备队。
  预备队是要在军力相对充裕的情况下才能配备的。现在自卫军中连丁超都带着人跑了,把他们一去掉,还能剩下多少人马。在这种状况下谈预备队,只能是一个可怜的奢望。
  长谷怀着一肚子牢骚在双城修建的那个飞机场也在这时候救了他的命。先前在哈尔滨上空耀威扬威的日机都是“长跑”,好不容易来一趟,没转几个圈就得气喘吁吁地跑回长春去加油(第一次哈尔滨保卫战中被打下来的日军侦察机就是在这样急急匆匆的过程中着了道的)。
  这次有了双城飞机场,关东军飞行队没有了后顾之忧,几乎是全军出动——一共5个飞行中队,一家伙来了4个,由长岭龟助率领,对自卫军进行轮番轰炸和扫射。

  那一天,天上的飞机根本就没断过,炸弹扔得像下雨一样,自卫军防空能力很弱,因此受到了很大损失。
  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日军不仅解了东路长谷之围,而且全军压上,把李杜和赵毅旅围了起来。
  李杜焦急万分,一边亲自开枪射击,一边指挥部属抵抗,到最后竟然把嗓子都喊哑了,说不出话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城内又出了问题。维持治安的警察总队在重压和利诱下忽然反戈相向,从背后对自卫军动起了刀子。
  弹尽援绝,腹背受敌,李杜知道无力回天了。

  (279)

日期:2009-12-20 11:17:10

  他要赵毅率部突围,自己则留下做掩护,实际是要举枪自杀,以一死报国,幸而被卫士及时拦下。

第108节

  虽说当自己领导没多久,赵毅却已对李杜心悦诚服。这位在双城让长谷吃尽苦头的东北军旅长,也是位不错的军人。见此情景,热血上涌,他集中最后的力量,突然向日伪军发起一阵猛攻。
  攻是假的,撤是真的。趁敌军出现短暂慌乱之机,赵毅拼死打开一个缺口,迅速护卫着李杜撤出了重围。
  2月5日下午,仙台师团进入哈尔滨。
  等待这座远东大都市的,将是十多年日人铁蹄下的沉沉夜幕。
  从表面上看,关东军似乎已完全占领了东北四省区,他们应该为之哈哈大笑才是,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随着江桥和哈尔滨的枪声响过,东北大地固有的血气之勇和阳刚之气似乎已完全苏醒过来。
  如果在“九一八”时期,我们还在为世无英雄而扼腕叹息的话,那让我告诉你,后“九一八”时代,实在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
  这边本庄繁刚刚准备为拿下哈尔滨庆功,一回头,却惊恐地发现,整个满洲,义勇军竟然已经遍地开花。
  从辽东到辽西,从江省(黑龙江)到吉林,抗日烽火到处都是。本庄繁不得不充当起消防大队长的角色,天天不是奔这头就是赶那头,累得骨头散架。
  但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火不仅没有被扑灭,反而越燃越旺,都快烧到他屁股上来了。
  东北义勇军的迅猛发展,当然离不开关内民众的支持,而其中有一个人所起的作用则更为复杂和重要。这个人就是少帅张学良。
  从沈阳到锦州,不到半年,他已经把老爸给的关外三省一区都丢光了。

  其实每一次做决策前都经过犹豫和彷徨,可毫无例外,最后下的每一着又都是实实在在的臭棋。他曾经很瞧不起那个末代皇帝(老了以后好象还是如此),但一连串的事实却恰恰表明,如果从性格上来说,他们其实属于同一类人,估计连星座都差不多。
  缺乏魄力,行事迟疑,当断不断,断了更乱,结果把事情搞到一团糟。溥仪如此,少帅在东北的表现也好不到哪去。
  但是你要说他没有家国之辱,不想打回东北老家去,那又错了。
  想还是想的,不过这事最好由别人帮他干。
  明里他盼着国联能帮他洗冤昭雪,把东北给要回来,暗里就指着仍然留在东北的那帮兄弟能从内部抓起,直接把日本鬼子赶走,然后奉迎他圣驾回归。
  当然这两个愿望后来一个也没有实现。但是他在支持和推动东北义勇军这方面,还是功不可没的。

  由于这种支持必须是“默默的”,张学良想到要借助一个外壳,这个壳就是北平救国会。
  北平救国会,“九一八”事变后没几天就在北平成立了。看起来是个民间组织,但实际上能量非常之大,很多具有相当规模的义勇军都隶属于它或受其援助。
  你要说这里面没有作为当时北平最高军政长官的少帅的影子,打死我也不信。
  受北平救国会直接领导的,是辽南义勇军,总部在辽宁鞍山的海城。这支义勇军在领导层上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学生多,军队高层里很多都是一扔下书本就拿起枪杆子的白面书生。当然和东北其它义勇军一样,他们也不排斥此地特产——绺子的加入。
  这个跟前面介绍过的辽西溜子其实是一个意思,也就是胡子。

  若论爱国大道理,绺子们肯定讲不过雄论滔滔、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但他们有自己的看家绝活,那就是打砸抢。
  以前干这个,那是为了混碗饭吃。偷偷摸摸,还要受人指责,十分不爽。现在不同了。对日本人打砸抢,这是爱国行为,百姓支持,国家认可,少帅奖励,在驾轻就熟的同时,个个干得荡气回肠,意气风发。
  (280)

日期:2009-12-20 14:03:08

  辽南鲁宾汉,以四个人最让日本人头疼,可谓之“四大天王”。当地人至今还都能叫得出他们当年的“字号”:老北风,项青山,盖中华,蔡宝山。
  字号是为了名头响亮。毕竟原来的名字是爹妈给的,谁生儿子时也没想到他不当科学家,不做企业家,以后会去占山为王。
  不过后来这也成了一种遮掩真实身份的好办法。日本人对付抗日游击队,历来是找得到你本人就找,找不到本人就找家属。这些好汉都是当地人,在附近没有家小还有亲戚,没有亲戚还有族人。他们最怕牵连旁人。有了字号,日军搞不清他们到底姓甚名谁,也就很难株连九族了。
  他们当然都是有名有姓的。但请允许我还是喊他们的字号吧。因为我也觉得这样更加顺口。
  “四大天王”里面,领头的就是老北风。

  我看到有史料中把老北风叫做张海天,以为这是他的真实名字。但其实姓张是对的,海天却是他的另外一个号,这跟现在一个人有好几个QQ号或网名差不多。
  海天者,意谓在海城,他就是天。
  没办法,绺子嘛,就算是唬人也得往死里唬,要不然谁怕你。
  能位列“四大天王”之首,当然不是浪得虚名,只要看看他的另一个字号老北风的由头就知道了。
  关于这个字号,有几种说法,一种是说他能够蹲着跑,而且跑起来一阵风。

  蹲着跑应该怎么跑法,我一时也没想明白,反正就是说他跑得特别快,大概相当于全运会短跑选手那样的速度吧,只是跑步的姿势确实古怪了一些。不过这我也想得通。中国地大物博,能跑善跳的多了,你不搞点异于常人的造型,如何能让人记得住。
  另一种是说这兄弟天赋异赋,在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也可以不戴帽子,光着脑袋去顶北风。
  在下是南方人,不知道在东北的大冬天,如果不戴帽子在外面狂奔是一种什么感受,但既然他身边的人都认为此举不同凡响,那肯定是不同凡响,至少属于暴强一类的举动。
  这两种说法可以解释老北风为什么可以做绺子,而且可以做“炮头”(专业术语,和“大当家的”相同)。
  能够表现此人抗日意志的是最后一种说法。
  说是东北麻将有个规则(我不会打麻将,不知道这个规则是不是在麻将桌上能通用),“本庄”最怕“北风”,关东军司令叫本庄繁,北风克本庄,老北风克本庄繁,“老北风”就这样被拿来用,并顶替了原先的“海天”旗号。

  如果要归纳之最的话,老北风堪称国内抗日第一人,抗日旗号也是他第一个竖起来的(说大了去,也可以说是他打了世界反法西斯的第一枪)。
  “九一八”事变后仅仅5天,老北风等“四大天王”便率领手下400名兄弟,突袭营口的发电所和水厂,并将水电厂都炸掉了。
  这招真够毒的,也不跟你硬拼,就断你电断你水,看你怎么办。
  结果是整个日军占领下的营口立即陷于瘫痪
  饶是这样,关东军一开始也并没把老北风当回事,就以为是个普通土匪。汉奸头目凌印清在日本顾问的撺掇下,甚至还要来对他进行“招安”。
  那时候关东军还未进入锦州,他们出钱出人(日本顾问),帮凌印清组建了一支伪军,让他肃清辽南辽西“匪患”,以便为日军长驱直入锦州铺平道路。
  凌印清也是海城人,对老北风的厉害,他早有耳闻。这家伙大概看过一点水浒,以为不管多么厉害的绿林豪杰,只要“朝廷”足够有“诚意”,最后都要乖乖地跟着走。于是他也采用这种方法,在老北风的山寨之下摆了大量的军械、被服等物资,然后带着200个荷枪实弹的亲兵(怕不小心被“做”了),亲自过来劝降这位传说中的“黑老大”。

  看见没,只要你随了我,帮日本人做事,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我带来的那一堆堆的好东西都是你的。
  这诱惑大啊。
  如果是正规爱国军人,我估计他一定会正义凛然地对凌印清骂道:呸,你个汉奸,卖国贼,给我滚出去!
  凌印清狼狈而去——当然要想把他拖出去斩首也不太容易,毕竟这厮有备而来,还带着200个马仔呢。
  形象是不错,场面很动人,但山下那些好东东就没有了。凌印清不是傻瓜,他带来的东西,你收了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跟着他做汉奸,当然什么也不会给你。

  老北风不是正规爱国军人,确切一点说,他是个爱国绺子,也就是国要爱,好东东他也想要。
  (281)

日期:2009-12-20 19:37:43

  在这种心理支配下,他对凌印清的要求满口答应。
  招安?那是好事啊。给“皇军”当差,多有面子的事。弟兄们早就盼着“归顺”的这一天了。
  他还怕凌印清不相信,把山寨里的花名册都搬了出来,对凌印清说,你看,人全在这里,择日就可以等你老人家来改编了。
  花名册都缴上来了,凌印清不由得不相信老北风的“诚意”。双方定了个好日子,然后他就喜滋滋地张罗去了。
  晚上,老北风带人悄悄地把凌印清的住地包围起来。凌印清和他那200个伪军,甚至连枪都没摸到就被当场逮住了。
  凌印清带来的好东东当然一个不少都落入了老北风囊中。

第109节

  这一仗漂亮还漂亮在,除了没费一枪一弹就活逮大把的汉奸和伪军,使关东军利用汉奸为他们攻取锦州“趟地雷”的企图落空外,还抓住了日军顾问3人、翻译1人、日本兵12人,堪称东北游击队在与日军较量中所取得的首次胜利。
  就好象一个天生吝啬的人不一定希望别人吝啬,一个总是背叛的人不一定喜欢别人背叛一样,北平的少帅虽然自己不敢或者不愿举起抗日大旗,但对于敢于这样做的人,他还是非常欣赏和抱有好感的。在获悉此消息后,张学良特赏老北风、项青山(四大天王第二位)金怀表各1枚、战刀各1把,部队军费5万大洋。不久,老北风正式加入了辽南义勇军的行列。

  关东军自此不得不对这个“剧匪”引起高度重视。
  1931年冬天,关东军发动“剿匪”行动,200人的一支部队一路跟踪而至,突然对义勇军驻地发动袭击。此时老北风身边把他自己加起来,不超过10个人。10个人打200个关东军,谁都认为这回跑不脱了。
  但是不用担心。因为每当我在影院里看到类似场景的时候(特指主角被包围了),我都明白,这是导演准备让自己的主角尽情耍酷的开始。
  作为观众,我们一定要保持镇静,要知道,不到最后一刻,作为主角的英雄是决不会轻易倒下的,被挂掉的只是周围作为陪衬的那些坏蛋们(俗称龙套)。否则,这片子没法演下去啊。
  老北风上演的是英雄大片之现实版。

  他跑得快,不怕冷(前面都交待过了),地形又熟,带着9个弟兄跑到了辽河堤岸上对日军进行阻击。
  辽河上结了冰,日本兵可以踩着冰跑过来,但一到河中央就没戏了。
  因为进入老北风他们的射程了。
  不是就10个人吗,老北风把大家疏散开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竟然拉出了一条长达300米的防线,看上去300个人都不止。
  既然是“炮头”,又是我们的英雄主角,那枪法自然也差不了。老北风使的是双枪(《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常爱摆的那种造型)——只要在他射程以内的,一人一颗花生米,公平合理,绝不赊账。

  在这一射击游戏(感觉应该是这样)中,他一个人就干掉了十几个关东军,堪称鬼魅型杀手。
  就在日军人人自危,再也不敢随便跑到河中间来玩儿的时候,他带着9个弟兄,吹着口哨,从容离去。
  敌军围困千万重,我自闲庭信步,有此经历者,当可列入传奇。
  其实,老北风本身,就是一个如何从骚扰民间的绺子转变为一代良将的传奇故事。
  加入辽南义勇军后,他是有变,也有不变。
  变者,土匪之习气也。
  老北风部队有四不准:不准抢劫,不准奸淫,不准扰民,不准投日。对这四不准,他亲自监督,且毫不含糊。
  有手下兄弟不理解。后面三个好说,前面一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们以前可都是做绺子出来的,抢劫,这是咱的专业啊,怎么能说丢就丢呢。

  老北风的回答是:我说的是不准抢劫老百姓,你有本事,可以去抢日本人嘛。
  有人不信邪,旧病复发,偏要去干绑老百姓票的勾当,结果被老北风一枪给崩了。
  来真格的,大家全信了。
  这么说吧,你要说老北风的部队变得和后来的老八路一样,那就吹过头了,但至少已能做到严守纪律(“四不准”),像一支拉出来就能打鬼子的队伍了。
  (282)


日期:2009-12-20 22:21:52

  不变者,绺子之务实也。
  绺子这行当,最重实际,向来是抢一把就跑,绝不拖泥带水。用在对付日本人上面,就形成了老北风作战的一个基本特点,那就是很少主动跟日军进行正面交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破坏铁路,可以说是一支东北版本的铁道游击队。
  如后来歌中所唱到的那样,“爬上飞快的火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车站和铁道线上,是我们杀敌的好战场”,这也是当年辽南义勇军的真实写照。虽然他们不一定能像枣庄的微山湖游击队那样,扒个火车就跟玩似的,但骑着马破袭铁路,拦个货车,甚至攻击沿途车站,也是抬手就来的事。
  面对着长长的铁路线和对方变幻莫测的游击打法,南满铁路守备队无能无力,根本不知道应该朝哪边去堵缺口。
  另一桩事情也能说明老北风的“绺子式”办事风格。
  在《铁道游击队》中,微山湖游击队的武器来源,似乎主要来源于打票车或者劫军列——那些装满枪支弹药的日本军列。我小时候看这部电影时,就最爱看刘洪大队长飞身上车后,把机枪一挺一挺往下面扔的段子,那感觉就是狠狠赚了日本人一把,心情实在爽歪歪。
  这样的好事,老北风不可能每天遇到,而像凌印清那样带着大包小包军火来自投罗网的笨蛋汉奸也不多见。
  缴鬼子的枪和子弹来用吧,也比较难,这帮孙子有个特点,就是死都不好好地死,往往咽气前都要把枪毁掉(八路军新四军建的兵工厂,其工作之一就是修这些缴获的破枪)。

  作为辽南义勇军的主力部队(辽南第3路),其武器供应主要来自于它的上级机构——北平救国会。这样做一开始还没有问题,来援的军火可以从北平经锦州,从陆路通过秘密渠道运达。但后来随着锦州沦陷,此路渐渐就不通了。
  怎么办,打仗多了,弹药就有穷尽的时候,总不能用木棍子去捅鬼子,砸铁轨吧。
  在这方面,老北风自有办法。
  我概括了一下,在“四不准”之外,他还有“四准”;准因陋就简,准废物利用,准自给自足,准绑票勒索。
  老北风有个武器作坊,里面的师傅都是原沈阳兵工厂中逃出的工人技师。这些人在一无机器,二无原料的情况下,把中国人的民间智慧发挥到了极致。不是没子弹吗,那就去捡空弹壳,然后用碎铅生产铅弹头,压上引火帽后照样使。手榴弹也好办,直接收集一些玻璃瓶子做成燃烧弹来代替就行了。

  后面这一种,我还专门查询了制作方法,据说是在空瓶子里面装上用硫磺做成的火药,插上导火线,用黄泥封好口,投掷前用火点一下就行了——连现在中国货轮遇上索马里海盗都用这一招,只是由于没有火药,可能炸起来没那么猛而已。
  令人惊异的是,老北风的作坊也造枪。这种枪有一个名称,叫“铁公鸡”步枪。史料上又把这种枪叫做单打一、撅把子、独角牛。
  这个不解释可能会有点搞不明白。所谓单打一,是指这种枪只能装一颗,打一颗(这一点比较像铁公鸡)。撅把子,是说每次发射后,一定要将握的枪把向下撅开,才能便退壳上子弹。独角牛,则是由于射击前,必须将枪上的一个击锤扳开,因击锤酷似牛角,故此得名。
  土,那是相当的土。但你还不要看不起它。抗战期间的游击队基本上都用过。也没别的好处,造起来简单啊。再说有聊胜于无,总比扛个木棍子上战场强吧。
  以上“枪支弹药”,威力当然谈不上有多少,不过用来吓吓人某些时候还是可以胜任的。这个就叫因陋就简,人穷也有穷的过法。
  以下是废物利用。
  话说日俄战争时,日军采用“封闭战术”,想把老毛子的远东舰队都一家伙堵在旅顺港给憋死。没想到连封四次都没封严实,反而让俄舰炸了窝一样地四处乱跑。其中有几艘顾头不顾腚,慌不择路之下,一头钻进海城的三岔河,搁浅在河滩上了。
  这些东西,日本人不一定知道,在海城土生土长的老北风再清楚不过。没准小时候还天天爬上去玩呢。

  (283)

日期:2009-12-24 19:33:42

  船是早就不能开了。舰炮也锈得不成样子,但架子还在那里。老北风就让人把它们拆下来,让作坊的师傅们拾掇拾掇,敢修的修,该换的换,只要能发射就行。然后他在炮里面填上十几斤铁片、碎屑和火药,便把老舰炮改造成了新土炮。
  别瞧土炮外表锈迹斑斑,颇不起眼,却生猛得很,射距可达5里之远,多了不行,一间房子总可以覆盖得过来。
  老北风的部队,下了山后讲穿了就是一支农民部队,不发工资,没有粮饷,除了抢日本人能分到一点东西,其它一穷二白。那就只好八仙过海,自给自足了。
  简单来说,就是不打仗的时候可以回家种地搞生产,要打仗了,一声招呼,拿上自己买的刀枪,骑上自己养的战马,背上自己种的粮食,找到大部队一道干。
  最后一条听上去比较雷人:准绑票勒索。

  你不是说老北风“四不准”里面不准抢劫(包括绑票)的吗?
  那说的是不准绑中国老百姓。如果你不是,那就悬了。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是一直保留解释权的。
  老北风要绑的票不是一般的票,是英国票,还不是一般的英国票,而是两张很金贵的英国票——英国普济医院大夫的女儿和亚细亚火油公司(英国壳牌石油子公司,当时实力超过美孚石油)营口公司老板的公子。

第110节

  人质到了手上,好吃好喝好招待(“按照英国习惯供给饮食”),然后给这两家单位一家寄一封信去,要他们负责给义勇军提供军饷。

  老北风知道这两家都得找日本人算帐,所以开出的单子一点客气的没有:步枪1000支、子弹15万发、手枪500支、轻重机枪各20挺(言明“全要新的”,别拿二手货来糊弄我)、大洋1000块。
  收到信后,两家果然都拿着信件到领事馆告状去了。英国领事把事情通报给了本国大使。
  英国大使得到报告,马上向日本外务省提出严重交涉:
  就你们会瞎搞,弄一个什么满洲国出来,结果治安越来越糟。现在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得赶紧把人给我完好无损地捞出来。
  当时伪满州国已经建立了,可英国从来不承认,只要出事,一榔头就直接敲到日本人脑门上。
  日满坐下来商量,觉得如果照老北风开出的单子给,威胁太大。那是抗日武装,拿了枪摆明是要回过头来打自己的。
  所以他们就派人跟老北风谈判,表示可以把军火折成钱,哪怕多给点也行。

  老北风坚决不答应,表示不给军火不给人。
  有种你就派兵来打好了,老子奉赔。撒完票再打(这一点比较狠),反正豁出去了,砸锅卖铁就这一回,打赢打输都一样(“胜败一概不顾”)。
  事情拖了一个月,还是毫无结果。英国人问起来,日本就装无辜:这事是满洲国弄的,跟我们国家无关啊,而且土匪开的条件太高了,你得让我考虑一下。
  英国火了,我的人质在那里受苦受难呢,还考虑个屁。难弄?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少在我面前装无辜,佬佬。
  (284)


日期:2009-12-24 21:00:59

  有实力的人办事就是不一样。英国马上派南洋舰队3艘远洋舰从新加坡直接开到营口。
  不干什么,就是示威,那意思,你不把这事给我摆平了,我就打你。
  大佬生气了,日本人哪里还敢再有所怠慢。
  他狂,那是在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弱国面前狂,见了这些欧美列强也就跟小弟见到大哥一样,只有跪下来舔皮鞋的份。何况那时候英国虽然内囊已经有些空了,但日不落帝国的架子还在。别的不说,就日俄战争前,它赏脸肯跟日本签了一个日英同盟条约,就差点没把后者乐晕过去。
  有身份的人,咱得罪不起啊。
  不管心里多么憋屈,到这个地步,日本人也只好照单抓药,把军火装箱打包,乖乖地送到老北风手里,然后领回人质交差。

  老北风如愿以偿:拿着日本人给的武器再去打日本人,天下还有比这更爽的事吗。
  这个段子,在以提出“潜规则”著称的吴思的《血酬定律》中也曾出现过,不过他是把这桩往事列入土匪绑票之“血酬”例证的。尽管吴先生一直是我深为敬重的学者,但可能是由于角度和切入点不一样,在这里,我仍然要不揣浅薄地说上一句:老北风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民国土匪,这件事也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土匪的行径。
  民国时代,土匪绑洋票其实并不鲜见,但这回为赎票买单的却既不是人质家属,也不是中国中央政府或地方军阀,而是侵占东北的日本人。
  在老北风给英国人的那两封信中,其实已经开宗明义地道出了这件事的性质所在:如果日本能在一周内撤出满洲,我们就无条件地交还洋票!
  树大招风,随着辽南义勇军和老北风的名声越来越大,除了招兵买马不要贴广告外,关东军也常常要跑来“做客”。
  驻海城的河野基英大尉就是一个。
  这兄弟估计是个倒霉鬼(我查过,反正陆大名单里没他)。辽宁那么大,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被派到海城这么凶险的地方来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辽南义勇军的总部。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四周围都是“匪”,扑都扑不灭。在这里面,尤其让河野不省心的,当然就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北风。
  不在沉默里暴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有一天,河野实在受不了了,下决心要找老北风干上一架。
  他打听到老北风经常在盘锦的沙岭镇一带活动,就选了个好日子,带上200日军,300伪军,坐着车浩浩荡荡地就往这里开来。
  到了沙岭,却没找到老北风。河野判断老北风可能不敢正面跟他交锋,不过这个人的脑子倒是转得挺快,想想这里是老北风部队的根据地,说不定出去转了几圈还要再转回来。
  哼哼,这回我偏偏不走了,等你。
  傻劲一上来,河野晚上连觉都不睡,就带着日军在沙岭埋头苦干,修筑工事,摆出了一个守株待兔的阵势。
  他猜的不错,老北风过了一会真的回来了。

  不过是来取他小命的。
  (285)

日期:2009-12-24 22:04:47

  既然是游击队,选择的打法当然都是占便宜的打法。
  还记得东北军放弃锦州前打的那个铁甲车遭遇战吗,当时跟19旅携手杀敌的就是老北风率领的辽南义勇军。在那次战斗中,义勇军就屡屡采用伏击方式打击日军,其战果不比作为职业军队的19旅差多少。
  现在,老北风又想用什么法子来逗逗这个自以为是的河野呢?
  他手里有3000多人,人是不少,但论武器和实际战斗力,却还是要比河野带来的日伪军差上不止一截。
  要打赢,那就得看变戏法的本事了。

  论变戏法,没人能强得过老北风。
  人还不够是不是,变啊。当初辽河边“闲庭信步”时,能把10个人当300个人来用,如今也一样,而且更不得了。
  他把3000人分成四路,从东西南北同时向沙岭镇的日军发动突然进攻。
  这位要说了,兵宜集中不宜分散,你把他们拆开来,不是显得人更少了吗?
  那得看什么时候。白天你要是这样干,那就是标准找抽型的,非得给人家各个击破不可。

  老北风选的时间是晚上9点钟的时候。那时候天黑了,日军也没有夜视镜,根本看不清义勇军来了多少人,只知道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全是人。再一鼓噪,3千人,河野准以为是3万呢。
  这人的心先慌了,哪里还能打得好仗。
  如果嫌武器不行,那也能变。
  干游击队的,都是民间的点子大王。老北风让人事先把爆竹放在水桶里,部队一发动进攻,就噼噼啪啪地燃放起来,再用那个舰炮改装的土炮轰一下,音响效果比美国大片还逼真。
  这么老土却有效的打法,河野根本连见都没见过,怎能大脑不缺氧。

  进攻发起后,项青山从西路打得最急,这一边的日伪军见对方来势凶猛,就想往沙岭镇内躲一躲,以便稳住阵脚。没想到由于指挥系统出现混乱(河野已经晕场了),其它日军根本就不知道退过来的是自己人,还以为是义勇军突破防线冲过来了,赶紧予以还击。
  这下好了,义勇军反正子弹也不够用,干脆就不打了,蹲一旁看热闹。只是偶尔放两个鞭炮,给双方助助兴。
  日伪军到底战斗力强啊,一直打到天亮才歇手。
  不歇手不行了,因为指挥官河野大尉已经被打死了。最冤的是,这兄弟临死都不知道射死自己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是役,日伪军伤亡100余人,两卡车都没拉得过来,这里面一大半都是“误伤”的。

  这趟属于日军来惹老北风。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回敬一下,总觉得过意不去。
  老北风准备到海城去逛上一逛。
  照例,首选目标是海城火车站。
  想抄老北风底的河野属于闭着眼睛来抄底,对手的虚实都没搞清楚,结果反被人家抄了底。老北风则不同,他在出手前一定要把这些都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以我的小人之心揣度,大概是做绺子做出的习惯,不搞清楚目标有没有钱,有多少钱,决不轻易下手,贼不走空嘛——开个玩笑。
  (286)

日期:2009-12-25 19:32:21

  第一天,老北风派出了几支部队对海城及其附近满铁所属区域发动攻击,但这其实是佯攻。派出来的也并不是什么战斗部队,而是侦察小分队。他们打海城是假,进行火力侦察是真。火车站里有多少鬼子,武器怎样,战斗力如何,卧底便衣都不用派,一打全知道。
  通过这次佯攻,老北风不仅摸到了海城火车站的底,而且得到了一个新的情报:离此3里,有一个大矢兵站,里面存放大量军用物资及军草垛(喂东洋战马的)。
  得到这个情报,他两眼放光,连海城火车站都暂时不打了,一门心思盯上了兵站。
  三天后的晚上,还是9点(这算是一个吉祥时间了),辽南义勇军突袭大矢兵站,并点燃了军草垛。守卫兵站的是南满铁路守备队,他们惊慌失措,没能采取任何补救措施。当天,军草被烧掉30余垛,大批军用物资化为一道青烟。
  大矢兵站是当时日军在辽南的一个大兵站,此处被袭,南满日军后勤补充受到很大影响,连关东军司令部都对此大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