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网便宜印刷用纸:母爱之祸 江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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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之祸 江岩声2010-03-23 17:58 (分类:默认分类)
母爱是无条件的，历来受到赞美。对这种无条件的爱，我曾非常羡慕，因为我不曾有过。我们家孩子多，父母之爱，在除以孩子数目以后，只能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你必须表现出色，才能获取父母的若干赏识。更何况，我父亲是典型的偏心眼。对此，我一直深感遗憾。然而，最近，先后认识了两位单身母亲，听她们讲述各自的问题孩子，我的遗憾忽然消失了：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事，正如没有绝对的好事一样。
她俩的孩子，都是独生子。母亲的全部宠爱，都集于他们一身，他们不用去表现，不用去争取，便可天然得到。结果呢，他们和她们之间，是没有心理距离，但是，他们也获得了可以胡作非为的自由，以至于，在生理上，他们已经是很大的孩子了，但在社会行为上，仍然显得很小。而我们这一代人不同，我们在很小的时候，便是很大的孩子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少爱的孩子早成人，难道不是更好吗？
附文：
母爱，母害
·冬 芩·
母亲节快到了，怀念母亲歌颂母爱的文章自然又会在网上此起彼伏。但这些年来，我总在思考另一种母爱，一种畸形的爱，或者说一种母害。
这几天电话不断。多年来，一接到哥哥或嫂子的电话，我、我先生或我女儿都马上把电话交给我母亲。随后，就会听见母亲躲在自己房间里，对着电话骂、哭。妈妈骂完哭完后，要等很久才悲伤地走出她房间。我们不敢也不想问一句。我和母亲的一切矛盾都由哥哥的事引发。多少次了，一问，我母亲必然和我吵，能吵到我女儿蜷缩在我先生怀中，吓得发抖。
“世界上没用一个好人！”她常骂。她绝望。
谁是好人？在母亲眼里，帮他儿子的才是好人。可是，这年头，除了她和我嫂子，世界上真没有人帮他儿子了，哪怕是帮她儿子说一句话。
母亲是可怜的。她在家无处诉苦。她打电话给世界各地的亲戚朋友，骂我，骂我先生，骂我妹妹，骂我妹夫，骂所有亲戚朋友，当然是在甲处骂乙，在乙处骂丙，在丙处骂甲。哥哥和嫂子的一些事情，有些还是亲戚朋友告诉我的。比如，一个朋友前几天对我说，你哥哥最近把房子卖了。哦，我才明白，为什么这几天电话不断，母亲的脸色那么难看。
都说成功的男人后面总能找到一个支撑他的女人。我哥哥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浪荡子、无赖，身后也有女人支撑着，还有俩。
哥哥身材不高，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全身名牌，头发梳理得整齐光亮。他天天逍遥，是永不回头的浪子。他从初中起，便门门不及格。那时是文革后期，不及格也能升级也能毕业的。高中“毕业”后，他被分配当了工人。据他自己说，上班，最爱动的脑子是找地方睡觉。后来，他几次致使几个女人怀孕，都由我母亲出面找医生给那些女人堕胎。那时未婚女人在医院堕胎是要有关系的。数年后，哥哥在私营单干浪潮中辞职，当了出租汽车司机。三年司机生涯，他最爱吹嘘的是如何坑顾客。三年后，他开车赔本，便卖掉汽车，开始新的逍遥生活。十多年了，他天天的工作是吃睡嫖赌。他赌，打麻将，可以彻夜不眠，赌球赛，场场兴奋；他嫖妓，还养了一个小情妇；他开着新车，带着小情妇游山玩水，一副大腕气派。
十多年了，他离家，和小情妇同居，花完赌光之后，潇洒回家。如此往复，至少二十多次。
他一走，嫂子就来电话：“妈，他又走了！”
母亲有她的思路：“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了，你不要说他，不然，他又要走的。”放下电话，母亲就骂嫂子：“这个笨蛋、傻瓜，一定又去说他，要不他怎么会走！”
哥哥是会回来的。钱花光后必定回家。好几次，他欠赌债嫖债回家，少则欠一、二万人民币，多则十几万。他不怕，自有母亲和嫂子替他还。对，我嫂子经常哭着喊着叫着然后拿出钱来交给我哥哥，看着他再去嫖，去找他的情妇。一次，赌债嫖债欠多了，嫂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母亲顶上，一下还了十多万。
母亲虽然七十多了，并不是糊涂人。她高中毕业，在她的年龄层里，教育程度不算低。她头脑清晰，对很多人、事有自己的见解。她在文革中坚决不参加任何派别，不整人，赢得大家好口碑。但是，一到哥哥的事，她就不可理喻。
“你们不知道当娘的心！”我没有孩子的时候她总那么说。
“你没有到那个时候！”我有了女儿后，母亲就改说这句。
母亲自然是指母爱。母亲的母爱在亲戚朋友中是有名的。遇到任何好吃好玩的，她都会想到儿子，至今不变；任何事情，她永远是哥哥的后盾。哥哥读初中时住校，他把带到学校要交的伙食费拿出来请客。学校追要伙食费，母亲补上。这种事每年能发生几次。哥哥结婚后，跟嫂子常吵架，母亲有时赶过去，把嫂子大骂一通。
父亲在世时，母亲还有人约束。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成了她儿子的榨取钱财的目标。母亲原来是有些存款的。我父亲在世时单位给他分配了较好的单元屋子，后来房产改革，几万块人民币就买下了房产。当然，这几万块是我付的。我外公去世后还留给母亲一小笔财产。几年前，已在美国定居的母亲把在中国的单元房卖了，卖得六十多万。卖房子的事是哥哥经办的。卖价六十多万，哥哥只给母亲四十万，母亲一句没问。在母亲回美国前，哥哥对母亲说要做生意，母亲又给哥哥十万。这样，哥哥一次从母亲那里拿走了约三十万。九个月后，嫂子来电话说，哥哥现在欠赌债嫖债九万！那年，我老家Ｎ市的普通收入是两千人民币一个月，而哥哥九个月中一人挥霍了约四十万。
哥哥挥霍，母亲痛心，母亲包容，母亲纵容。花岗岩的脑袋，炽热的心；百分之百的爱，百分之百的蠢，百分之百的害。
母亲对哥哥的包容精神也着实难得。２００７年十月，母亲到中国，给哥哥还清债务，又给哥哥买了新汽车，付了头款。这是十多年来哥哥的第四辆新车了。母亲十月底回美国，高高兴兴，她完成了一件大事。至此，母亲的积蓄全部花完。我和妹妹没有分到一分家产。我们也确实不稀罕。家产全部从我母亲手中，给了我哥哥，然后进妓院、赌窟。２００８年春节前几天，嫂子来电话：“他又走了！”母亲立刻打哥哥手机，只听到关机通知。从母亲回美国到春节后一个月，哥哥没有给母亲一声问候，她没有丝毫怨言；而我母亲在亲戚朋友中极其讲究长幼有序，时时要摆出长辈身份。我问她为什么又给哥哥买汽车，母亲只一句：他说要做生意。
哥哥要钱时总是有生意要做的，每次要钱都是为了做生意，而每次借完钱都是去赌去嫖。至于做什么生意，母亲不问。自己儿子，她不信谁信！哥哥也真做过一次生意。
哥哥原来在工厂混日子，看到别人做生意，便问我要钱，要买汽车，开出租汽车。那时我刚到美国，经济极其紧张。我想，这是哥哥第一次想做点事，还是帮他一下。于是我拿出了所有存款，再借了点，汇回中国约三万美元，让哥哥买了出租车。
哥哥车买好后，确实认真在Ｎ市开了三个月车。哥哥的出租车与中国城市中的大部分出租车不一样。哥哥的车是我送的，所有权是自己的，每月只要向公司交极少的钱，是中国大部分出租司机的梦想，因为他们租汽车公司车，每天都有极大的份子钱压力。当时开出租车还是一个能挣钱的行业。我从来没有指望哥哥还钱，只希望他从此能够自立。但是，我错了。三个月后，哥哥便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每月要倒贴三、四千块。三年后，倒欠一屁股债，只能把车和出租车牌照卖掉还债。当然，哥哥有他的经营特色。别人的出租车是用来拉顾客，哥哥的车是用来拉他的情妇，或者开到哪个赌场去赌博。
从那以后，我便对我母亲坦言，哥哥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从那以后，母亲就开始恨我。
母亲恨我，也恨我先生，恨我妹妹，恨我妹夫，因为他们优秀、顾家，反衬出我哥哥的荒唐，也因为他们毫不掩饰对我哥哥的鄙视。
一次，中国时间半夜一点多哥哥来电话，对母亲说嫂子骂他是畜生。我先生怒不可遏，对我母亲说：“如果我的儿子，快五十岁了，半夜来电话告诉我说他老婆骂他，我首先扇他两个耳光，问他你是男人吗？”
我先生一般是不过问哥哥那边的事的，除非他怒不可遏；他喜欢有时讲一些他的处世原则。
母亲恨我先生，还因为他坚决不同意用我家的钱帮哥哥还债。“赌债嫖债是不能帮还的，否则他不会改，自古以来如此。”这是我先生的原则之一。我先生几次明确地对我母亲说。
“富不过三代。现在不要太神气！”母亲现在常把这局话挂在嘴边。她对哥哥的爱已经转化为对世界上所有人的恨，转为她要看到自己两个女儿家庭破落。
我现在也不富，但在美国多年了，日子一年年好起来，也有了一些积蓄。因为我再也不肯给哥哥汇钱，也拒绝给母亲钱，母亲三天两头给我脸色。过去，我给母亲钱，她转手就送给哥哥去嫖去赌。这种间接纵恶，我很快就不干了。
我先生常劝我不要和母亲争，因为她不可能改，她说什么尽管让她说去。
除了骂我和我先生，母亲的另一嗜好是骂我嫂子。
“这种人没有知识。”母亲嫌我嫂子没有知识。她就没有想一下世界上有知识有教养的人怎么会嫁给她儿子。
嫂子确实没有多少知识。他和哥哥一样，在文革中混到高中毕业。哥哥开出租车败光后，嫂子自己开了个小店，天天为小店早起晚睡。依靠小店，她买了房子。
哥哥吃喝嫖赌，嫂子供养着他。哥哥把钱花光后回家疗养，问嫂子要钱，不给就闹，不给就打，拿到钱再出去嫖赌。家是疗养院，取款机；哥哥只有索取，没有责任。十多年来，初初估算一下，哥哥花掉母亲和嫂子二百多万人民币，而他自己几乎没有挣过钱。有些人是扶不起的；有些人是不值得同情的；有些人是不可理喻的。
嫂子怨，怨自己没有嫁个好人。我曾经对她说，你为自己想想吧。
“我要为儿子想想，他的同学中没有一个来自离异家庭。”嫂子以前那么说。哦，又是伟大的母爱，只不过我实在看不出这样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成长有任何积极影响。
“我要是离婚了，就再也找不到你们这样的好人家了。”她儿子工作后，嫂子又这样说。婚姻对她来说是个面具，她要戴着，尽管大家都知道面具下面是一张流血的脸。
除了我哥哥，我家所有的亲戚都至少有一份社会承认的好工作，有一些还小有成就。嫂子抱着我家的垃圾，却视为珍宝。
嫂子怨哥哥，母亲却不怨，至少嘴上不怨。母亲怨社会，怨亲戚。
二十多年来，我哥哥是家中的祸水。一家只要有一个浪荡子，便能闹到三代亲戚惶惶不安。亲戚们都避他怕他，电话中听到我哥哥或嫂子的声音，亲戚们敷衍几句就挂，不想听他们新发生的老故事。我妹妹因为哥哥的原因几乎和我母亲断绝了联系，现在一年仅通上一、二次电话。母亲是唯一还热烈爱着护着哥哥的人。母亲怨恨社会对哥哥不公，因为没有人再理睬哥哥。别人越疏远哥哥，越唾弃我哥哥，母亲就越宠爱我哥哥。母亲的母爱永远停留在护犊的阶段，永远停留在在电话中骂几句，然后大把给钱的阶段，永远不懂什么是真爱。（中文里我找不到ｔｏｕｇｈ ｌｏｖｅ这个词。）母爱变成一种固执，一种竞赛，变成一种母害。
看着我哥哥长大的老一辈都说，我母亲要为我哥哥现在的结果承担至少一大半责任。
我不知道好吃懒做是不是天性；但我知道好吃懒做是可以纵容的。母亲纵容了哥哥五十多年。
“男孩子顽皮点将来有出息。”小时候，哥哥屡次闯祸，父亲要管教他，母亲总拦着。可惜，和我哥哥一起的玩伴一个也没有出息。
“男孩子脑子一开窍就会好的。”哥哥读书门门不及格，母亲总有她的辩词。哥哥五十多岁了，脑子是不会开窍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是母亲近年来常挂在嘴边的话，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哥哥是不用回头的浪子。现在，哥哥已经花完全部母亲的积蓄，也逼嫂子卖掉了嫂子的房产，他的财源应该断绝了吧？不，多少年了，哥哥每次都能绝处逢生。
母亲在中国有退休金，拿得合情合理；母亲已经加入了美国国籍，美国政府每月给她几百美元老人补贴，拿得不明不白；母亲的所有开销都由我负担，她理所当然。
母亲对自己是节俭的。过一段时间，她就把中国政府和美国政府给她的钱汇给儿子。世界两大政府间接供养着我哥哥，他好不神气！
母亲知道她死之后是不会有人再做这个冤大头。她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要把哥哥办到美国来，让美国政府养他终身。
“你要办，我们先离婚！“我先生毫不含糊，当着我母亲的面对我说。我是不可能把这个祸水引到美国的。
我原来以为我哥哥的故事天下少有，写出来没有多少意义，没有人愿意听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但是，多年来却发现在我接触的中国家庭中，大约每五、六家就有一个这样的浪荡子，每五、六家就能找到另一个母害。有些故事与我家的竟相似到细节，相似到许多人可以对号入座，相似到只要改一下地名，就成为另一家的故事。
我们一贯颂扬母爱，但有多少人鞭挞母害，尽管母害四处泛滥？每个社会都有渣滓。在美国，社会养渣滓；在中国，有很多母亲养渣滓。不同的是，政府救济有条件，有限度；母亲纵容没有底线，因为母爱无边，母害无限。母亲七十多了，不会觉悟了，她活一天就一定会继续我行我素。我哥哥也病入膏肓了，依他的年龄，他的品行，不可救药了。但我要把我家的事写下来，告诉天下所有父母们：要警惕呀！爱，有多少祸害假你的名字在危害子女！
在结束此文时，我祝所有母亲们，包括我的母亲，母亲节快乐！如果没有我哥哥，我母亲也是一个好母亲，一个明达事理的母亲。我也愿所有母亲们能教育好自己的子女，让他们能自立成人
母爱是无条件的，历来受到赞美。对这种无条件的爱，我曾非常羡慕，因为我不曾有过。我们家孩子多，父母之爱，在除以孩子数目以后，只能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你必须表现出色，才能获取父母的若干赏识。更何况，我父亲是典型的偏心眼。对此，我一直深感遗憾。然而，最近，先后认识了两位单身母亲，听她们讲述各自的问题孩子，我的遗憾忽然消失了：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事，正如没有绝对的好事一样。
她俩的孩子，都是独生子。母亲的全部宠爱，都集于他们一身，他们不用去表现，不用去争取，便可天然得到。结果呢，他们和她们之间，是没有心理距离，但是，他们也获得了可以胡作非为的自由，以至于，在生理上，他们已经是很大的孩子了，但在社会行为上，仍然显得很小。而我们这一代人不同，我们在很小的时候，便是很大的孩子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少爱的孩子早成人，难道不是更好吗？
附文：
母爱，母害
·冬 芩·
母亲节快到了，怀念母亲歌颂母爱的文章自然又会在网上此起彼伏。但这些年来，我总在思考另一种母爱，一种畸形的爱，或者说一种母害。
这几天电话不断。多年来，一接到哥哥或嫂子的电话，我、我先生或我女儿都马上把电话交给我母亲。随后，就会听见母亲躲在自己房间里，对着电话骂、哭。妈妈骂完哭完后，要等很久才悲伤地走出她房间。我们不敢也不想问一句。我和母亲的一切矛盾都由哥哥的事引发。多少次了，一问，我母亲必然和我吵，能吵到我女儿蜷缩在我先生怀中，吓得发抖。
“世界上没用一个好人！”她常骂。她绝望。
谁是好人？在母亲眼里，帮他儿子的才是好人。可是，这年头，除了她和我嫂子，世界上真没有人帮他儿子了，哪怕是帮她儿子说一句话。
母亲是可怜的。她在家无处诉苦。她打电话给世界各地的亲戚朋友，骂我，骂我先生，骂我妹妹，骂我妹夫，骂所有亲戚朋友，当然是在甲处骂乙，在乙处骂丙，在丙处骂甲。哥哥和嫂子的一些事情，有些还是亲戚朋友告诉我的。比如，一个朋友前几天对我说，你哥哥最近把房子卖了。哦，我才明白，为什么这几天电话不断，母亲的脸色那么难看。
都说成功的男人后面总能找到一个支撑他的女人。我哥哥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浪荡子、无赖，身后也有女人支撑着，还有俩。
哥哥身材不高，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全身名牌，头发梳理得整齐光亮。他天天逍遥，是永不回头的浪子。他从初中起，便门门不及格。那时是文革后期，不及格也能升级也能毕业的。高中“毕业”后，他被分配当了工人。据他自己说，上班，最爱动的脑子是找地方睡觉。后来，他几次致使几个女人怀孕，都由我母亲出面找医生给那些女人堕胎。那时未婚女人在医院堕胎是要有关系的。数年后，哥哥在私营单干浪潮中辞职，当了出租汽车司机。三年司机生涯，他最爱吹嘘的是如何坑顾客。三年后，他开车赔本，便卖掉汽车，开始新的逍遥生活。十多年了，他天天的工作是吃睡嫖赌。他赌，打麻将，可以彻夜不眠，赌球赛，场场兴奋；他嫖妓，还养了一个小情妇；他开着新车，带着小情妇游山玩水，一副大腕气派。
十多年了，他离家，和小情妇同居，花完赌光之后，潇洒回家。如此往复，至少二十多次。
他一走，嫂子就来电话：“妈，他又走了！”
母亲有她的思路：“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了，你不要说他，不然，他又要走的。”放下电话，母亲就骂嫂子：“这个笨蛋、傻瓜，一定又去说他，要不他怎么会走！”
哥哥是会回来的。钱花光后必定回家。好几次，他欠赌债嫖债回家，少则欠一、二万人民币，多则十几万。他不怕，自有母亲和嫂子替他还。对，我嫂子经常哭着喊着叫着然后拿出钱来交给我哥哥，看着他再去嫖，去找他的情妇。一次，赌债嫖债欠多了，嫂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母亲顶上，一下还了十多万。
母亲虽然七十多了，并不是糊涂人。她高中毕业，在她的年龄层里，教育程度不算低。她头脑清晰，对很多人、事有自己的见解。她在文革中坚决不参加任何派别，不整人，赢得大家好口碑。但是，一到哥哥的事，她就不可理喻。
“你们不知道当娘的心！”我没有孩子的时候她总那么说。
“你没有到那个时候！”我有了女儿后，母亲就改说这句。
母亲自然是指母爱。母亲的母爱在亲戚朋友中是有名的。遇到任何好吃好玩的，她都会想到儿子，至今不变；任何事情，她永远是哥哥的后盾。哥哥读初中时住校，他把带到学校要交的伙食费拿出来请客。学校追要伙食费，母亲补上。这种事每年能发生几次。哥哥结婚后，跟嫂子常吵架，母亲有时赶过去，把嫂子大骂一通。
父亲在世时，母亲还有人约束。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成了她儿子的榨取钱财的目标。母亲原来是有些存款的。我父亲在世时单位给他分配了较好的单元屋子，后来房产改革，几万块人民币就买下了房产。当然，这几万块是我付的。我外公去世后还留给母亲一小笔财产。几年前，已在美国定居的母亲把在中国的单元房卖了，卖得六十多万。卖房子的事是哥哥经办的。卖价六十多万，哥哥只给母亲四十万，母亲一句没问。在母亲回美国前，哥哥对母亲说要做生意，母亲又给哥哥十万。这样，哥哥一次从母亲那里拿走了约三十万。九个月后，嫂子来电话说，哥哥现在欠赌债嫖债九万！那年，我老家Ｎ市的普通收入是两千人民币一个月，而哥哥九个月中一人挥霍了约四十万。
哥哥挥霍，母亲痛心，母亲包容，母亲纵容。花岗岩的脑袋，炽热的心；百分之百的爱，百分之百的蠢，百分之百的害。
母亲对哥哥的包容精神也着实难得。２００７年十月，母亲到中国，给哥哥还清债务，又给哥哥买了新汽车，付了头款。这是十多年来哥哥的第四辆新车了。母亲十月底回美国，高高兴兴，她完成了一件大事。至此，母亲的积蓄全部花完。我和妹妹没有分到一分家产。我们也确实不稀罕。家产全部从我母亲手中，给了我哥哥，然后进妓院、赌窟。２００８年春节前几天，嫂子来电话：“他又走了！”母亲立刻打哥哥手机，只听到关机通知。从母亲回美国到春节后一个月，哥哥没有给母亲一声问候，她没有丝毫怨言；而我母亲在亲戚朋友中极其讲究长幼有序，时时要摆出长辈身份。我问她为什么又给哥哥买汽车，母亲只一句：他说要做生意。
哥哥要钱时总是有生意要做的，每次要钱都是为了做生意，而每次借完钱都是去赌去嫖。至于做什么生意，母亲不问。自己儿子，她不信谁信！哥哥也真做过一次生意。
哥哥原来在工厂混日子，看到别人做生意，便问我要钱，要买汽车，开出租汽车。那时我刚到美国，经济极其紧张。我想，这是哥哥第一次想做点事，还是帮他一下。于是我拿出了所有存款，再借了点，汇回中国约三万美元，让哥哥买了出租车。
哥哥车买好后，确实认真在Ｎ市开了三个月车。哥哥的出租车与中国城市中的大部分出租车不一样。哥哥的车是我送的，所有权是自己的，每月只要向公司交极少的钱，是中国大部分出租司机的梦想，因为他们租汽车公司车，每天都有极大的份子钱压力。当时开出租车还是一个能挣钱的行业。我从来没有指望哥哥还钱，只希望他从此能够自立。但是，我错了。三个月后，哥哥便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每月要倒贴三、四千块。三年后，倒欠一屁股债，只能把车和出租车牌照卖掉还债。当然，哥哥有他的经营特色。别人的出租车是用来拉顾客，哥哥的车是用来拉他的情妇，或者开到哪个赌场去赌博。
从那以后，我便对我母亲坦言，哥哥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从那以后，母亲就开始恨我。
母亲恨我，也恨我先生，恨我妹妹，恨我妹夫，因为他们优秀、顾家，反衬出我哥哥的荒唐，也因为他们毫不掩饰对我哥哥的鄙视。
一次，中国时间半夜一点多哥哥来电话，对母亲说嫂子骂他是畜生。我先生怒不可遏，对我母亲说：“如果我的儿子，快五十岁了，半夜来电话告诉我说他老婆骂他，我首先扇他两个耳光，问他你是男人吗？”
我先生一般是不过问哥哥那边的事的，除非他怒不可遏；他喜欢有时讲一些他的处世原则。
母亲恨我先生，还因为他坚决不同意用我家的钱帮哥哥还债。“赌债嫖债是不能帮还的，否则他不会改，自古以来如此。”这是我先生的原则之一。我先生几次明确地对我母亲说。
“富不过三代。现在不要太神气！”母亲现在常把这局话挂在嘴边。她对哥哥的爱已经转化为对世界上所有人的恨，转为她要看到自己两个女儿家庭破落。
我现在也不富，但在美国多年了，日子一年年好起来，也有了一些积蓄。因为我再也不肯给哥哥汇钱，也拒绝给母亲钱，母亲三天两头给我脸色。过去，我给母亲钱，她转手就送给哥哥去嫖去赌。这种间接纵恶，我很快就不干了。
我先生常劝我不要和母亲争，因为她不可能改，她说什么尽管让她说去。
除了骂我和我先生，母亲的另一嗜好是骂我嫂子。
“这种人没有知识。”母亲嫌我嫂子没有知识。她就没有想一下世界上有知识有教养的人怎么会嫁给她儿子。
嫂子确实没有多少知识。他和哥哥一样，在文革中混到高中毕业。哥哥开出租车败光后，嫂子自己开了个小店，天天为小店早起晚睡。依靠小店，她买了房子。
哥哥吃喝嫖赌，嫂子供养着他。哥哥把钱花光后回家疗养，问嫂子要钱，不给就闹，不给就打，拿到钱再出去嫖赌。家是疗养院，取款机；哥哥只有索取，没有责任。十多年来，初初估算一下，哥哥花掉母亲和嫂子二百多万人民币，而他自己几乎没有挣过钱。有些人是扶不起的；有些人是不值得同情的；有些人是不可理喻的。
嫂子怨，怨自己没有嫁个好人。我曾经对她说，你为自己想想吧。
“我要为儿子想想，他的同学中没有一个来自离异家庭。”嫂子以前那么说。哦，又是伟大的母爱，只不过我实在看不出这样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成长有任何积极影响。
“我要是离婚了，就再也找不到你们这样的好人家了。”她儿子工作后，嫂子又这样说。婚姻对她来说是个面具，她要戴着，尽管大家都知道面具下面是一张流血的脸。
除了我哥哥，我家所有的亲戚都至少有一份社会承认的好工作，有一些还小有成就。嫂子抱着我家的垃圾，却视为珍宝。
嫂子怨哥哥，母亲却不怨，至少嘴上不怨。母亲怨社会，怨亲戚。
二十多年来，我哥哥是家中的祸水。一家只要有一个浪荡子，便能闹到三代亲戚惶惶不安。亲戚们都避他怕他，电话中听到我哥哥或嫂子的声音，亲戚们敷衍几句就挂，不想听他们新发生的老故事。我妹妹因为哥哥的原因几乎和我母亲断绝了联系，现在一年仅通上一、二次电话。母亲是唯一还热烈爱着护着哥哥的人。母亲怨恨社会对哥哥不公，因为没有人再理睬哥哥。别人越疏远哥哥，越唾弃我哥哥，母亲就越宠爱我哥哥。母亲的母爱永远停留在护犊的阶段，永远停留在在电话中骂几句，然后大把给钱的阶段，永远不懂什么是真爱。（中文里我找不到ｔｏｕｇｈ ｌｏｖｅ这个词。）母爱变成一种固执，一种竞赛，变成一种母害。
看着我哥哥长大的老一辈都说，我母亲要为我哥哥现在的结果承担至少一大半责任。
我不知道好吃懒做是不是天性；但我知道好吃懒做是可以纵容的。母亲纵容了哥哥五十多年。
“男孩子顽皮点将来有出息。”小时候，哥哥屡次闯祸，父亲要管教他，母亲总拦着。可惜，和我哥哥一起的玩伴一个也没有出息。
“男孩子脑子一开窍就会好的。”哥哥读书门门不及格，母亲总有她的辩词。哥哥五十多岁了，脑子是不会开窍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是母亲近年来常挂在嘴边的话，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哥哥是不用回头的浪子。现在，哥哥已经花完全部母亲的积蓄，也逼嫂子卖掉了嫂子的房产，他的财源应该断绝了吧？不，多少年了，哥哥每次都能绝处逢生。
母亲在中国有退休金，拿得合情合理；母亲已经加入了美国国籍，美国政府每月给她几百美元老人补贴，拿得不明不白；母亲的所有开销都由我负担，她理所当然。
母亲对自己是节俭的。过一段时间，她就把中国政府和美国政府给她的钱汇给儿子。世界两大政府间接供养着我哥哥，他好不神气！
母亲知道她死之后是不会有人再做这个冤大头。她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要把哥哥办到美国来，让美国政府养他终身。
“你要办，我们先离婚！“我先生毫不含糊，当着我母亲的面对我说。我是不可能把这个祸水引到美国的。
我原来以为我哥哥的故事天下少有，写出来没有多少意义，没有人愿意听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但是，多年来却发现在我接触的中国家庭中，大约每五、六家就有一个这样的浪荡子，每五、六家就能找到另一个母害。有些故事与我家的竟相似到细节，相似到许多人可以对号入座，相似到只要改一下地名，就成为另一家的故事。
我们一贯颂扬母爱，但有多少人鞭挞母害，尽管母害四处泛滥？每个社会都有渣滓。在美国，社会养渣滓；在中国，有很多母亲养渣滓。不同的是，政府救济有条件，有限度；母亲纵容没有底线，因为母爱无边，母害无限。母亲七十多了，不会觉悟了，她活一天就一定会继续我行我素。我哥哥也病入膏肓了，依他的年龄，他的品行，不可救药了。但我要把我家的事写下来，告诉天下所有父母们：要警惕呀！爱，有多少祸害假你的名字在危害子女！
在结束此文时，我祝所有母亲们，包括我的母亲，母亲节快乐！如果没有我哥哥，我母亲也是一个好母亲，一个明达事理的母亲。我也愿所有母亲们能教育好自己的子女，让他们能自立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