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宇传奇之二十:泰日镇老街

        泰日，前称泰日桥，俗呼坍石桥，“清乾隆初‘因字不雅训，易以泰日’”。
        从公路折入小巷，一路曲曲弯弯寻老街而来。“走到底，看见一条河就到老街了。”从一间破旧的屋子里走出来的老媪为我指点迷津。

        江南的小镇都有一条小河，称“市河”，老街傍河而筑。泰日“成市于元末明初”，因青村盐运途径此地，设有盐市场而日渐市旺。
        小巷尽处，河水静卧，一块碑石映入眼界：中石桥，又称万缘桥。万缘桥，多吉利的名字！可惜多有心愿不遂者，所以文物保护碑上被涂上了“办证手机号码”，一看就明白：这里居住了大量外乡人。 
        河西旧屋凋零。清静的村宅、空荡的小巷，无不表明本土居民中的新一代已纷纷奔向外面的世界，而从五湖四海涌来的外乡人正在纷纷挤入，栖身在这条日渐没落的老街上。街角处，堆放了大包的行李，一位小伙子边看手机边等人；老街又来了一个新居民。
       “明星村”的门牌让人想见当年热火朝天的岁月，断墙残壁处则发人幽思：半亭胜迹残骸何存？谢家花园唯留下好听的名字诱人无端猜想。
        中石桥东，新房一排，“马赛克”墙砖紧紧挨着始建于道光年间的古桥；近二百年历史的三拼石板桥正被挤缩在尴尬的境遇中。桥西的民宅依然淳朴，老屋里的老人们用憨厚、随和的眼光扫过我的镜头，然后又回落到他们迟缓的家务活中。
        运盐河，因盐而繁荣过，而今已悄然歇息，从北方伸过来的河道因为掩蔽在连连茅草中而难见真容。对岸，一幢三层楼的大宅子引人注目，虽然看上去已是落难之相，边楼的墙角都已破败，但那高挑的顶阁仍然保持着不同他屋的姿态，听街上老人介绍，应该就是刘连生宅。
        渡中石桥，到人民街。这是一条保持着质朴称呼的南北长街，从街面看得出，这里从前是泰日主要的商业街，史料称，“抗战前，南北一条街有商店百余家”，可见老街曾繁荣至极。掠过七十年沧海桑田，如今老街上店铺二、三家，不少排门板紧闭，或废门板，砌砖墙，店家成民居。
        狭窄的长街两旁，屋檐几可相拥，从屋檐间投下的太阳光把冷冷清清的老街照得分外温情。几位阿姨在屋前嗑着瓜子，聊着天，街角酱油店里的老伙计正躺在睡椅上闭目养神。街角的对面，又是一座石板桥，从拉近的镜头中依稀能认出桥身外侧上：“大清嘉庆十九年”几个字样。因为看不出这座桥的名字，于是踏进酱油店里去请教。睡椅上的老伙计还没来得及直起身来，店门外的阿姨先开了口：“叫‘南石桥’。”一位正织着棒针活的阿姨说，现在只剩下这二座老桥了。老伙计看来是个“老土地”，讲出的道道要比阿姨们多。
        说到泰日老街，本土居民是很有感慨的，“已经拆了那么多东西，老街已经不像样了。”听老伙计说，当初有关部门曾经阻止过街上居民自行翻造房屋，说是以后要统一改造，但是年过一年，老屋破旧不堪，改造方案杳无音信，不少老宅不得不由居民自行翻建成现代民居，老街风貌由此日益颓废。
        历史上，日寇对泰日老街造成的祸害也是老一代人所不能忘怀的，因为滥杀，“河里的水都染红了。”这是几位阿姨从她们上一代的长辈那里耳闻的血腥惨案。“刘家一个后人水性好，泅在河中才逃脱。”老伙计指点着前面那幢刘家老宅说。在史料上有这么一段记述： 

    “民国27年(1938年)1月日军侵境，大肆烧杀，焚毁房屋94间，杀害40余人，从此市况萧条。” 

        战争给老街带来的伤痕已经消去，十年动荡的墨迹在老街的另一个拐角上还依然可见。已经门板紧闭的店铺上方，曾经用鲜红大字涂写的口号如今已被涂得同板壁一样墨黑。不会再有人那般地慷慨激昂，也不会再有老板来启开排门板重新开张，仅有的几家小店铺也只是勉强维持着老街上为数不多的居民需求，老街的历史已在这里凝结。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一个喧嚣的市场已经在老街后面产生，嘈杂的声浪中混杂着各地口音，商家的高音喇叭里吵嚷着震耳欲聋的流行乐，商业街、菜市场，在这里混杂成一团。
        老街后的新村里还有一家老年书场开着；来自张家港的一个评弹团在此演出《一枝梅》。一位管理员模样的中年人说，镇上准备把这个单位食堂模样的书场再翻造一下。这是老街上老人们的福音：让他们继续能在“老书”中感受他们的昔日情怀。 
        沿书场到人民街，有一条小巷子——文化街，这是条宽不足二米的小巷，只剩几幢老房子还依赖在老街后面。文化街，顾名思义，这几幢水泥砖墙内也许出过几代文化人，只是今天巷子里的房客已不再是“之乎者也”的舞文弄墨人，多为集贸市场上的小摊贩。 

        老街在运盐河畔沉睡了。“1982年起，新筑新建路”，这条从运盐河旁开拓出来的商业街被视如今天的泰日。但是，它只是千百条上海乡镇商业街中平平常常的一条，它既不可能像老街那样蕴有历史特色，也不可能在将来像老街那样令人去怀念和追忆。


                                                                                                                 2011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