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部培训ppt:贺捷生:谁言寸草心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30 11:11:42

    一个地方,因为一个人而扬名天下,淮阴当是其中之一。我想,如果没有西汉名将韩信,没有太史公司马迁对韩信充满钦羡语调的传世名篇《淮阴侯列传》,恐怕淮阴与中国数千个平凡的小县一样,注定不会有那么高的知名度。

    我读司马迁的《淮阴侯列传》,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北大图书馆里,我读的是历史系,《史记》当然是必读之书。然而,《淮阴侯列传》让我感动的,除了韩信冠绝古今的军事成就,他声东击西、背水列阵的经典战例之外,还有那段感动天下的漂母故事。

    《淮阴侯列传》里对这个故事的记载,也不过是寥寥数语:“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韩信困饿之时,一浣纱老妇人见韩信饿得可怜,就给他饭吃,一连几十天,天天如此。司马迁称这位无名氏的妈妈为漂母。韩信知恩允报,漂母训斥他。漂母的话“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寥寥十几个字,一个伟大而善良的母亲形象跃然纸上,一则故事让一个古老的民族口口相传了几千年。许多年后,当韩信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时,这位劳顿一生的善良漂母已溘然长逝。没有亲人没有姓名,只有司马迁按照无名氏的普通母亲记述的“漂母”二字。据说韩信得知漂母已逝,当时悲痛得不能自已,他传令部下十万将士每人一兜土撒在漂母墓上,队伍浩浩荡荡,列阵而来,其气势如虹,扬起的尘土遮掩了半个天空。于是,一座展现东方母爱的金字塔矗立在中国苏北的大平原上。

    数千年来,关于吟诵歌赞漂母的诗词歌赋,已有数百首之多。漂母,已渐渐成为一种文化记忆,在中国老百姓间世代相传。如今,一座十五米高、周长一百六十四米的漂母墓,每年都迎来海内外千千万万的祭奠者,成为中华民族传承知恩必报美德的符号。

    五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我在北大学堂里诵读这则故事而泪如雨下的情景,至今依然让我不能自已。因为想到韩信,想到漂母,我便想到自己,想到了长征路上给我提供“百家奶”的母亲们,想到了湘西山窝窝里曾养育我童年少年的养父养母,想到一辈子为人民革命事业南征北战的生母。如今,她们都已辞世了,但她们如千千万万个伟大的母亲一样,成为我永恒的回忆和怀念。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我伴随着红二方面军胜利的炮声出生了。出生十九天,在母亲的怀抱中,我便开始了红军战略转移的两万五千里长征,一个幼小的生命同这支百折不挠的队伍一样,从此开始了不同寻常的坎坷人生。我的婴儿生活,遇到的最大难题是没奶吃,每到一地宿营下来,母亲便问遍乡亲,为我寻口奶吃。所以,我不知吃了多少母亲的奶,不知道多少个民族的妈妈曾经喂过我奶吃。没有那些不知姓名的妈妈们,便没有我的生命。

    很多年以后,母亲告诉我,如果有一天重回长征路上走一走,你一定去寻找那喂你奶吃的妈妈们。一九七七年,因收集长征文物的机会,我还真的走了一次长征路。每到一地,我便打听有没有一九三五年与我同样年龄的孩子,虽然那些历史当地人早已忘记,但每当遇到疑似给过我奶吃的人家,我总是把事先准备好的有限的钱和粮票送给人家,然后恭恭敬敬地在门口鞠三个躬。虽然我已无法找到那些可敬的妈妈们,但我似乎得到了几分心灵的安慰。

    一九三六年十月,历经千辛万苦到达延安后,好不容易有了相对稳定的环境,却又因为抗战的艰难日子,父亲贺龙不得不托人把我送回湘西老家,寄养在他的两个老部下家里。两个老部下一个叫秦光远,一个叫瞿玉屏。先是在秦光远家里生活,后又由瞿玉屏养护我。我的童年和少年几乎就是在瞿玉屏家里度过的。童年往事已成为遥远的模糊记忆,但有一条让我终生不忘的是,养父养母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收养我的。因为这是湘西,是父亲贺龙的故乡和起兵之地,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收养共产党领导人的女儿,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为了防备意外,养父养母是那样小心翼翼地呵护我,其间多次搬家,每到一个新地方,连对邻居的选择都格外小心。养母并非乡里出身,不会缝衣纳鞋,我已经到了上学年龄,她便从乡村请来帮工为我纳了一双鞋。一双普通的鞋,当时让我兴奋不已,常常是出门上学的路上,脱下鞋光脚走路,到了学校才舍得把鞋穿上,放学之后又光着脚走回来。

    就人生来说,我的童年是段寄人篱下的日子,但每当忆起,我却百倍感激我的养父养母,因为在那样一种险恶的环境中,他们是冒着被杀害的危险养护我的。特别在养父故去后,是养母把我拉扯多年,直到亲手把我交给共产党的南下队伍。我想,没有他们的呵护,我绝对难以活到今天。正像周济韩信的那位漂母一样,他们或许从来没有图过我的什么回报,不过是为了兑现对我父亲的一种承诺,一种出于朋友的情谊和责任,当然更是对革命的一种向往。韩信当年是一饭千金,我的养父养母何尝不是一诺千金呢?而今,我的养父养母早已久别人世,但他们的音容笑貌依然时时展现在我的眼前。

    二○一○年五月,我因为一篇怀念母亲的散文而获奖,主办者是中国散文学会以及江苏省作家协会等单位,活动名称为“漂母杯”全球华文散文大赛。单看这个名称,就知道“漂母文化”在华人中的地位。作品颁奖的地点就在淮阴。我已经是七十五岁高龄了,但我依然决意要去参加颁奖活动。虽然我是与会代表中年事最高的,倒不是因为这个奖项对我这样一个高龄作家有多大的诱惑,实实在在的,我是想通过这个机会,表达我的一桩心愿,对我的生母,对我的养母,对于无数个在我人生旅途上提供过帮助的人们的感恩之情。

    站在高耸的漂母墓前,我深深地鞠躬、鞠躬,再鞠躬。我知道,作为一代名将,韩信的生母之墓人们说不清安于何方,但这座与韩信并无血缘之亲的漂母墓,在淮阴却无人不知,因为在整个民族它传承着报恩的美德。施恩不图报,但有恩必报,这句古老的箴言我们讲述了数千年,之所以常讲常新,绵延不衰,是因为它已经融入了我们华夏文化的血液,当接受爱时懂得施爱,这是我们民族的品格,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是创建一个和谐文明社会的基础。一个充满爱心的懂得报恩的社会,将是真正的文明社会,我们今天不遗余力地弘扬漂母文化,其实正是为了创建这样一个人们共同向往的理想社会。

    我想,我们人人都应当为这样一个理想社会的实现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