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猪血怎么做成血块:孤独,是人生的必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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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孤独,是人生的必修课

作者:马骥远 时间:2012年01月09日


《因为孤独的缘故》   新星出版社   2011年4月版

《苍凉的独白书写》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0年8月版

《蒋勋说红楼梦》   上海三联书店   2010年8月版

《孤独六讲》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年11月版
    “有时候我会站在忠孝东路,看着人来人往,觉得城市比沙漠还要荒凉”,作为一个现代化大都市的市民,你是不是曾经有过这种感受?如果有的话,那么这种感受叫什么?大概用两个字可以表述,那就是——孤独。说出这句话的,是来自台湾的蒋勋先生。因为那本著名的《孤独六讲》,他的名字,早已与“孤独”二字结下不解之缘。

    几乎没有人不怕孤独。因为“孤”与“独”这两个字眼,在汉字中的意义都是负面的:《孟子·梁惠王下》有云,“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人生最凄凉的境地莫过于此。然而,蒋勋并不那么看,他说,孤独没有什么不好,使孤独变得不好,是因为你害怕孤独。他有一个十分另类的观点:在中国人的世界里,孤独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对付孤独最好的办法不是消除孤独,而是要好好地完成它。蒋勋说,最早让他理解孤独的是一本书——《红楼梦》,这是让他修行了一辈子的书。于是,我们的谈话也就从《红楼梦》开始。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句话从小就听到过,但是作为现代人,总是有些隔阂:人,怎样才能称之为“温润”呢?这个当代已经很少使用的形容词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见到蒋勋,才找到些许答案。儒雅、博学、谦逊之类的就不说了,学者作家接受采访,临了赠送一本著作并且亲笔签名,当然是题中应有之义。通常免不了“××先生雅正、惠存”或者“与×××共勉”之类的客套话。蒋勋不然,在《美,看不见的竞争力》扉页上书写四个大字:“骥远珍重”。我突然明白,此刻心中感觉到的,大概就是蒋勋的“温润如玉”吧。悦耳的男中音,娓娓道来,难怪林青霞在面临精神创伤的时候,每天晚上要听着他讲述《红楼梦》的录音才能入睡。

    蒋勋说,自己感到十分庆幸的是,在青春期的门槛上,与《红楼梦》不期而遇,这本书让他青春期的孤独得以排遣,并且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把这种孤独当成生命的财富与养料。

    《红楼梦》,说尽青春与孤独

    晶报:对于《红楼梦》这本书,历来是“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鲁迅先生说过:“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您曾说过,自己一生都在《红楼梦》中修行,那么对于您来说这是一本怎样的书?

    蒋勋:我谈《红楼梦》的书可能比《红楼梦》本身厚上几倍,我自己抓到青春与孤独两个主题,可能有一些个人的经验。我在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实际上就是书中贾宝玉的年龄。身体开始发育,在一个儒家的传统家庭这是非常恐惧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觉得自己身体有一个好像很难以启齿的东西在骚动,有一种恐慌。可是在那个年龄,我们不能上网,不能跟爸爸妈妈说,也不跟老师谈,需要自己在很孤独的时刻去探索去摸索,我的身体发生了什么问题?就在这个时候,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红楼梦》这本书。

    晶报:当时您的父母亲允许你看这本书吗?

    蒋勋:我的父母不准我读这本书,后来就变成我自己躲在棉被里面,拿着手电筒每天晚上偷偷阅读。我看到第五回,知道贾宝玉开始触碰到非常奇特的东西,他睡在秦可卿的卧房中做了一个梦,一进去就是一种香味。其实是一个发育的男孩子对于女性身体的非常直觉的反应,我觉得以文学来讲这是不得了的描写。在这样的状况中,青春孤独的宝玉在梦里跟自己做了一次青春的对话。

    我们在古典小说中很少触碰的身体、性的描写。我看到这里手就开始发抖,因为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看下去?

    晶报:就是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那一段。

    蒋勋:是的,我想所有经历过青春期的男孩子都有过这样的私密的记忆。我感谢那个作者,让我度过了那个难关,忽然发现原来不是我自己那么孤独,不是我自己有那么难以启齿的身体欲望和像罪恶一样的东西,不敢讲的东西。可是我在想,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让我读,但是家里却有这本书?我相信他们年轻过,也曾经偷偷读过。可是奇怪,青春与孤独当你到了某一个年龄就会忘掉。我跟朋友聊天也提到,我们在十多岁的青春年龄都写诗,可是到某一个年龄会忘掉,忘掉了曾经爱一个人写诗给她。你曾经有过一个爱诗的年龄,我称它为青春期的某一种孤独感。

    中国的传统经典里,也就是小孩子被允许读的书里面,解释不了这种青春期特有的孤独的存在。那么处在这种文化下的青少年,该怎样解决他的这种孤独?我现在回想起来,我的青少年时期就是在背唐诗宋词、《论语》,这些绝不是坏东西,但是和青春期的对话太少了,当我看到13岁的贾宝玉的这一段,他也有性幻想,甚至也有梦遗,我吓了一跳;但这恰恰说明曹雪芹是个诚实的作家,他告诉你,你13岁了,贾宝玉也13岁了,一个13岁的男孩发生这种事情是不意外的。

    晶报:可以说,《红楼梦》及时地解释了您在青春期产生的那种孤独感,而从此之后,您也把这种孤独看做一个美好的东西。

    蒋勋:我们分析一下《红楼梦》的故事,最核心的两个人物,贾宝玉和林黛玉,哪个不是因孤独而生的呢?女娲用五色石补天,把男人打仗破掉的天补起来,所以古代人认为晚上灿烂的晚霞就是女娲补的天。用了石头之后剩下一块没有用。就丢到大荒山,在荒凉的洪荒世界,在没有办法考察的时间之初,在青埂峰下,那块石头自己很怨叹。生命如果落在无用的状态他才有边缘的角度看这个世界,看得更清楚。我们知道没有用的部分就是孤独感的来源。为什么36500个石头都用,自己没有用?我觉得这本书300年来成为经典,势必数百年后它也会成为经典。是因为它让孤独者知道,在孤独中才能够反思。所以这块石头经过了日月精华,然后修炼成了人。他就是贾宝玉。

    所以古老的东方神话是自己经历500年的孤独,是一个什么样的孤独?每一天自己跟日出日落对话,形成自己的生命,最后完成。所以这块顽石在河边走来走去,在灵河边看到一株草,他觉得不忍,觉得这个草好好的,不要死,所以就灌溉这个草。这个草越长越茂盛,他觉得不错,就不管它了,就下凡了。他走了,走了以后,那根草觉得好难过,你受别人的恩惠是难过的。我们今天很少这样想,别人给的恩惠越多越好。这草觉得我拿什么还他?这个草转化成一个女身下凡,想把我的一生的眼泪还你够了吧?她就是林黛玉。

    晶报:因此林黛玉才有那么多的眼泪,原来是为了孤独。

    蒋勋:所以我们觉得《红楼梦》这个小说真是悲剧,林黛玉从来没有说要跟贾宝玉结婚,只是来还眼泪的。我欠眼泪就把眼泪还给他,他给我雨露之恩,给我这么多的水,我得以活命,那我今天就还眼泪。所以这样一本书给了我多大的救赎,我说它像佛经。在青春期里忽然像面壁,大概其实就是黛玉的生命,在她自己极大的孤独里,要怎么样把生命里的东西还掉。“还”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字,也是东方哲学的本质,西方哲学中很少谈这个字,可是在东方“还”这个字变成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词。因为东方相信,这一世不是唯一的一世,生我之前谁是我?我死之后我是谁?所以我们的身世是好几世,所以有很多东西要“还”。我想,苏东坡写道“一樽还酹江月”,也就是这辈子该还的“还掉”的意思。

    每个人心里都可以有一个“林黛玉”

    晶报:正如您所说,青春的孤独是人生的一种精神财富。但是,人终究是要长大的,人终究是要走向社会的,他会被迫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可能不得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那么这种青春的孤独会不会给人带来很多痛苦,以至于为了更好地生活下去,必须把它忘掉?

    蒋勋:我最近重看自己十几岁写的日记会吓一大跳。当时我在日记上写了一句话,当时写了也就忘了,幸好忘了。我说我不希望活过19岁,我觉得活过19岁好可耻。我最近看到吓一跳,为什么那个时候那么年轻,很奇怪。如果父母看到,肯定吓死了,怎么这么走向毁灭?悲观了?可是我回头一想不是,希腊有些雕像雕刻的是18到22岁的最完美的人体,在奥林匹亚的运动场说人体从21岁之后就会走下坡路。宁可不要这种活着。可是今天去看那句话当然很矛盾,那个矛盾是你已经“可耻”了好几辈。当时写的很重的话,会被忘记。

   《红楼梦》中很有趣的两个女性一个是薛宝钗一个是林黛玉,在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那一段,这两个人的判词是不分的。宝钗和黛玉总是在一首诗当中。前面是讲宝钗,后面是讲黛玉。宝钗比较大方,上上下下人都喜欢她。

    黛玉呢,每个人都觉得她忧郁得不行。我后来想,为什么曹雪芹把她们写成一个人?宝玉觉得两难,又喜欢黛玉,又喜欢宝钗。我想这就是一种生命中的两难,我的意思是可不可能在19岁以后,我可以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个黛玉的花冢,可以在最干净的角落埋葬自己最好的东西。

    与此同时,我在大学系主任的位置上,每天要开很多令我厌烦的会议,但是你可以确定心中有黛玉的花冢,你反而可以用最自在的方法,像宝钗一样跟大家相处。回到家,在把自己的孤独或者说心中的黛玉花冢找回来。所以我总是在想,这两个女性是不是一个女人的两面?

    她们两个人是合在一起。黛玉很像老庄,宝钗很像儒家。二者是可以互为表里的。

    中国人要学会面对孤独

    晶报:我记得您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有时候我会站在忠孝东路,看着人来人往,觉得城市比沙漠还要荒凉”;这种荒凉感从何而来?您难道不觉得,随着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城市都充满着这种荒凉吗?这种荒凉带给人的孤独和焦虑,难道不是现代都市人面对的一个大问题?

    蒋勋:我写这句话是1970年代,当时台湾设立了科学园区,其实很像现在的深圳,就让外资能来投资设厂,创造了一个经济上的奇迹。当时忠孝东路其实也是那个新区,很多的大楼开始盖起来,然后你会发现每个人不知道往哪里走,速度都很快。其实我在上海这几年也感觉到这个东西。大概经济发展初期的城市,人会有一种焦虑和茫然。因为他会觉得,所有东西都不重要,只有一个东西重要,那就是钱。其实现在台北已经过了那个阶段,因为它的经济没有以前那么好,可是相对它也静下来了。王永庆已经去世了,现在第二代第三代就可能会思考,第一代那样打拼一直到去世,可能没有过上一天很好的生活,那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这其实是需要时间的。

    我提醒的意思是说,我觉得他们有一种荒凉感。即使在沙漠里,你还可以跟星空对话,你还可以跟偶尔跑过去的狐狸、黄羊对话,可是你在一个旁边全是人的城市当中,人跟人是不对话的,而且每个人都怕别人。那时候台北流行一个词叫“钥匙儿童”,因为爸爸妈妈都投入职场,在赚钱,所以小孩就挂了一串钥匙。因此绑架案很多,很多小孩被绑架。经济发展的代价多大?在小孩成长的过程中,最需要父母呵护和照顾的那个年龄,他们是完全空白的。所以他们后来在社会里面造成的后遗症,可能要花更多的钱去弥补。可是这个问题当时是没有人会去想的。所以当时讲《孤独六讲》,也没有很多人听得进去,反而等到发生了弊病之后,那本书大家才开始意识到。可是我讲的时候其实是蛮早的。

    晶报:这种焦虑和茫然,在现在的大陆可能更加严重,去年的富士康连续发生跳楼事件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蒋勋:郭台铭觉得很冤枉,他说富士康工人的工资已经不低了,而且还在工人宿舍安装了防跳楼的防护网。我跟他说,你的防护网安得越高,可能跳楼的人会越多。因为这是心理问题,工资和防护网都是没用的。那些来自内地的年轻人,在家里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疼爱,其实他是没有孤独的历练的,突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十分物质的环境中,他们实际上是很脆弱的,而经济起飞的过程中,又很难照顾到人的脆弱性。因此才会发生这种悲剧。这个时候,你把他从防护网旁边拉回来是没有用的,要有更多对人的关注才行。

    晶报:您刚才提到,现在的年轻人缺少孤独的历练,很少人会把孤独当成一种历练的,特别是中国大陆,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是独子独女,怎样才能让他们学会面对孤独呢?

    蒋勋:其实我觉得,孤独是所有华人应该共同做的功课。华人太爱热闹,太爱挤在一起,缺乏安全感,缺乏独自面对难题的快乐。因为在儒家的传统教养里,是没有孤独的立足之地的,儒家文化是不谈隐私,不谈人的私密性的。我小时候有一阵子,老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妈妈就认为我是不是生病了,她永远也不会觉得孤独是重要的,反而认为孤独是危险的,因为她不知道我在屋子里做什么。对青春期的我而言,却认为孤独是一种渴望,可以让我与自己对话。或者从一本小说中探索自己的人生。

    所以,对于年轻人来说,孤独并不可怕,重要的是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孤独者,就像我当年看《红楼梦》时一样,了解到世界上还有人和他一样孤独;这种孤独需要自己去面对,自己去解决,这样,他们才不会因为孤独而去跳楼。我觉得尤其是下一代,更需要有独自面对自我的经验。可以孤独地从人群中出走,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完成自己完整的人格。

    蒋勋(1947年-),台湾知名画家、作家、美学家。福建长乐人。生于古都西安,成长于台湾。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1972年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1976年返台后,曾任《雄狮美术》月刊主编,并先后执教于文化、辅仁大学并任东海大学美术系主任。其文笔清丽流畅,说理明白无碍,兼具感性与理性之美,有小说、散文、艺术史、美学论述作品数十种,并多次举办画展,深获各界好评。

 来源:晶报·深港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