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一般能拿多少:斯泰尔斯庄园奇案(上)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3/29 05:08:10
斯泰尔斯庄园奇案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比利时大侦探波洛的第一次亮相
 
    关于作者
    第一章 去斯泰尔斯
 
 
    第二章 七月十六—十七日
    第三章 悲惨之夜
 
 
    第四章 调查
    第五章 是不是士的宁?
 
 
    第六章 审讯
    第七章 还债
 
 
    第八章 新的疑点
    第九章 鲍斯坦医生
 
 
    第十章 逮捕
    第十一章 对原告有利
 
 
    第十二章 最后一环
    第十三章 波洛的解释
  关于作者
 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1890—1976)是英国著名女作家,以擅长写侦探小说闻名于世。她也是目前在欧美各国颇为流行的侦探惊险戏剧的创始人。
 阿加莎·克里斯蒂,原名阿加莎·玛丽·克拉丽莎·米勒,一八九零年九月十五日,生于英国德文郡托尔奎市。她父亲是美国人,母亲是英国人。阿加莎十一岁时,父亲去世,由母亲抚养成人。一九零六年,她去巴黎学习音乐,但不久就放弃歌唱家生活,转而从事写作。一九一四年,她与阿奇博尔德·克里斯蒂上校结婚。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她参加了红十字志愿队,从事救护工作,从而使她得到了许多药物知识。对她以后的创作颇有得益。一九二八年,阿加莎和阿奇博尔德·克里斯蒂离婚。两年后,她随一考古队去美索不达米亚访问,和青年考古学家马克斯·马洛温相遇,双方一见倾心,同年九月结婚,但发表侦探作品,仍沿用“阿加莎·克里斯蒂”这一姓名。以后,她曾多次随丈失去中东旅行,写出许多以中东为背景的作品,由于作者的亲身经历和体会,这些作品在描写风土人情、渲染情景气氛方面,真实动人,丰富多彩,一九五六年,阿加莎六十六岁时,获不列颠帝国勋章及埃克塞特大学名誉文学博士学位;一九七一年,获女爵士封号。一九七六年一月十二日,阿加莎·克里斯蒂以八十五岁高龄在英国沃林福特逝世。她的生平事迹已拍成传记片《阿加莎》。
 《斯泰尔斯庄园奇案》出版于一九二零年,迄今已重版数十次,为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处女作。她在本书中第一次塑造了一个比利时大侦探赫卡尔·波洛,除柯南道尔创造的人物福尔摩斯外,这是迄今为止在侦探小说史上最有影响的艺术形象;此后,波洛也就成了阿加莎大部分作品中的主角,直到在一九七五年发表的《闭幕》一书中死去。不仅如此,本书也为目前公认的传统侦探小说树立了楷模,是所谓“乡间别墅案”的典型代表作。这是指故事往往发生在一个人数有限的范围中,从外表看,这是个安静和谐的小天地,但实际上,人与人之间却勾心斗角,隐藏着种种犯罪根苗;案件发生了,于是人人似乎都是罪犯,案情变得错纵复杂,处处皆是迷宫;后来,经过一名能干、正直的侦探百般努力。运用反复侦查、逻辑推理、心理分析的方法,终于拨开迷雾疑云,去疑解惑,找出真正罪犯,证明其它人均属清白无辜。而且往往以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而结束。
 从本书也可看出,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一些主要作品,构思十分精巧,情节曲折离奇,往往使人感到异峰突起,天外飞来,却又丝丝入扣,合情合理。作者通过严谨的逻辑推理,使案情分析令人信服,并能引人入胜。她善于揣摸和驾驭读者的心理,用复杂的悬念布局,紧扣读者的心弦,并使之跟着主人公观察、探索、分析和判断案椅的发展;读者稍不留意,还会误入“歧途”;而结局则往往出人意料,但论证确凿,令人赞叹。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虽说有优有劣,但从本书可以看出,她的创作态度还是比较严肃,没有落入故弄玄虚或哗众取宠的俗套,也没有在暴行和色情方面作低级、无聊的渲染,而是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资本主义的弊病:金钱的罪恶,社会的不平,人与人之间的虚伪和残酷。她的作品与众不同之处,还在于不仅重视离奇情节的铺陈,也注意人物性格的刻画。文笔较为细腻,语言也较生动。简洁。
 阿加莎·克里斯蒂一生共发表作品一百一十种,其中包括六十六部长篇侦探小说,十九部短篇侦探小说集,十四种侦探惊险戏剧,一部诗集,六部以玛丽·威斯麦考特为笔名发表的爱情小说。她的作品被译成世界上一百五十七种文字,一直在国内外畅销,总发行量这四亿册之巨。根据她的小说改编的电影有十五部,其中包括获一九七六年奥斯卡金像奖的《东方快车上的谋杀案》和曾在我国上映的《尼罗河上的惨案》等;她有十多部戏剧搬上舞台,其中一九五二年十一月首次在伦敦上演的《捕鼠器》一剧,其演期之长可谓创戏剧史上记录,连演二十八年,迄今仍照样卖座。她的主要作品还有小说《罗吉·阿克罗依谋杀案》、《斜屋》、《钟》、《十个小黑人》、《去法兰克福的旅客》、《沉睡的案件》和剧本《证人》等。
第一章去斯泰尔斯
 曾经轰动一时,在公众中引起强烈兴趣的“斯泰尔斯庄园案”,现在已经有点冷落下来了。,然而,由于随之产生的种种流言蜚语广为流传,我的朋友波洛和那一家的人。都要求我把整个故事写出来。我们相信,这将有效地驳倒那些迄今为止仍在流传的耸人听闻的谣言。
 因此,我决定把我和这一事件有关的一些情况简略地记下来。
 我是作为伤病员从前线给遣送回家的;在一所令人相当沮丧的疗养院里挨过了几个月之后,总算给了我一个月的病假。我既无近亲也没有密友,当我正在考虑怎么来度过这一假期的时候,偶然遇见了约翰·卡文迪什,这些年来我很少见到他。说实在的,我并不十分了解他。首先,他比我足足大十五岁,虽然他根本着不出有四十五岁。虽说在做孩子的时候,我常在斯泰尔斯庄园逗留,那是他母亲在埃塞克期①的乡间邸宅。
 我们经过了一番叙旧之后,接着他就邀我上斯泰尔斯去度过我的假期。
 “隔了这么多年又见到你,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补充说。
 “你母亲好吗?”我问道。
 “嗯,很好。她又结婚了,你大概知道了吧?”
 我担心我已有点儿明显地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在我的记忆中,他的母亲是位端庄的中年妇女(她嫁给约翰父亲的时候,他是个鳏夫,已有两个儿子),现在,无疑至少有七十岁了。我记得她是个精力充沛、办事专断的人,有点喜欢慈善事业和社交活动,爱好搞搞义卖之类,扮演“帮得忙”大太②的角色。她是个非常慷慨的女人,她自己有相当可观的财产。
 他们这幢乡问邸宅斯泰尔斯庄园,是早在他们结婚那年月,卡文迪什先生购置的。他本来已完全在他太太的控制之下,他一去世,这幢宅第也就留给她终生享用了,她的绝大部分收入也归了她;这样的安排,对他的两个儿子来无疑是不公正的。然而,他们的后母对他们倒是非常慷慨;实在是,他们的父亲再娶时。他们都还年幼,所以他们一向把她看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弟弟劳伦斯是个文雅的青年。他原已取得了当医生的资格,但他早就放弃了这个行医的职业,待在家里一心想实现文学上的抱负;虽然他的诗作从来没有任何显著的成就。
 约翰当过一段时间开业律师,可是,他最终还是过起这种更为惬意的乡绅生活来了。他在两年前结了婚,带着妻子住在斯泰尔斯,不过,我总觉得,他是宁愿他的母亲多给他一点津贴,好让他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家的。然而,那位老太太是个喜欢独断独行的人,希望别人听从她的安排,而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当然处于支配地应,就是说:财权在她手中。
 约翰觉察到我听说他母亲再嫁的消息后所表现出来的惊讶,苦笑了一下。
 “还是个卑鄙龌龊的粗俗汉子!”他粗鲁地说。“我可以告诉你,哈斯丁,这搞得我们的日子相当难过。至于哪个伊维③——你还记得伊维吗?”
 “不记得了。”
 “呵,我想她是在你那一次去过之后来的。她是母亲的管家,女伴,是个样样皆通的人物!那个老伊维,是个大玩物!既不年轻又不漂亮,大家都拿他们作为嘲弄的对象。
 “你是打算说——?”
 “哼,这家伙!谁知道他是打哪几钻出来的,借口是伊维的远房表兄弟什么的,虽说她似乎并不特别想承认这种关系。谁都能看出,这家伙完全是个粗俗汉子。一大把黑胡子,不管什么天气都穿双漆皮的长统靴!可母亲却立刻对他产生了好感,录用他当了秘书——你知道吗?她一直经营着上百个社会团体呢。”
 我点点头。
 “当然罗,战争已经把几百个这样的社团变成几千个了。这家伙对她来说无疑是很有用的。可是,三个月前,当她突然宣布她已和阿弗雷德订婚时,这可把我们都给惊呆了!这家伙至少比她要小二十岁呀!这简直是露骨的,追求有钱的女人;可是你知道,她是个独断独行的女主人,她就嫁给他啦。”
 “这一定使你们大家处境都困难了吧。”
 “困难!糟透了!”
 就在这次谈话之后的第三天,我在斯泰尔斯站下了火车。这简直是个荒谬可笑的小站,四周全是碧绿的田野和乡间小道,看来毫无明显的存在理由。约翰·卡文迪什在站台上等着我,他把我领到汽车跟前。
 “你瞧,总算还搞到了一、两滴汽油,”他说:“主要是由于我母亲的活动。”
 斯泰尔斯村在离这个小站大约有两英里的地方,斯泰尔斯庄园则坐落在小站的另一方向,离它有一英里第。这是七月初一个宁静、暖和的日子。当你望着窗外掠过的这片埃塞克斯的平野时,它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显得如此青葱,如此宁静,简直使人不能相信,就在离这不很远的地方,一场大战正在按预定的过程进行。我感到自己已突然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当我们拐入庄园的大门时,约翰说道:
 “我怕你在这儿会感到太冷清呢,哈斯丁。”
 “老朋友,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啊。”
 “呵,你要是愿意过悠闲的生活,那这里可真舒适极了。我每星期去和志愿兵一起操练两次,在农庄上帮点忙。我的妻子按时去干点农活。她每天早上五点起身去挤牛奶,一直到吃中饭。要是没有阿弗雷德·英格里桑那家伙的话,这儿确实是一种快活似神仙的生活!”他突然煞住了车,看了着手表。“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还来得及去接一下辛西娅。啊,不行啦,她可能已经从医院出来了。”
 “辛西娅!就是你妻子吗?”
 “不,辛西娅是我母亲的养女,她的一个老同学的女儿,这个老同学嫁给了一个律师,那人是个流氓,后来栽了大跟斗,弄得这姑娘身无分文,孤苦无依,结果是我母亲救了她。卒西碰往在我们家已经快两年了,她在塔明斯特的红十字医院工作,离这儿有七英里地。”
 他说最后几句话时,我们已到了一幢高大的老式房子跟前。一个穿着宽大的花呢裙子的女人,正俯身在花床上,一见我们到来,连忙直起了身子。
 “你好,伊维,这位就是我说的负伤的英雄!哈斯丁先生——这位是霍华德小姐。”
 霍华德小姐握手很有劲,几乎都把我给握痛了,在她那被阳光晒黑的脸上有一对蓝莹莹的眼睛。她是个一眼看去挺讨人欢喜的女人,四十岁上下,嗓子深沉,洪亮的声音,几乎象个男人,生就一副显然很宽阔结实的身材,再配上一双合适的脚——它们被套在结实粗大的靴子里。我很快发现,她的谈吐语句十分简洁。
 “杂草长起来就象房子着火,连赶都赶不上它们,我要抓你的夫的。最好当心一点。”
 “我相信,能使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那我才高兴呐。”我回答说。
 “别说这一套。决不要说,希望你以后也别说。”
 “你真会挖苦人,伊维,”约翰笑了起来,说。“今天在哪儿喝茶呀——里面还是外面?”
 “外面。这么好的天气还打算关在屋子里。”
 “那就去吧,今天的园艺活你已经做够了。你要知道,‘雇工之劳动应与其雇金相符’。去吧,歇一歇,”
 “好,”霍华德小姐答应说,脱掉自己的工作手套,“就听你的吧。”
 她在前面带路,绕过房子,来到一棵大枫树的树荫下摆着茶点的地方。
 有一个人从一张柳条椅上站起来。朝我们迎上来几步。
 “我的妻子。这位是哈斯丁,”约翰介绍说。
 我决不会忘掉第一次见到玛丽·卡文迪什的情景。
她,高高的苗条的身材,在明朗的阳光下线条优美;那种欲露还藏的活泼表情。似乎只在那对神奇的褐色媚眼中才能找到。那双惊人的眼睛,和我所见过的所有女人的都不同;她拥有一种无声的非凡的魅力;然而,她那文静高雅的体态中仍然流露出一种狂热奔放的野性激情——所有这一切,都在我的记忆中熊熊燃烧。这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她用一种轻柔、清晰的声音,说了几句热情的话,对我表示欢迎,随后我就在一张柳条椅上坐了下来,心中为自己接受约翰的邀请感到格外的高兴。卡文迪什太太给我斟了茶,她那寥寥数句文雅的话,更加深了我对她的最初印象,觉得她是个会使人完全神魂颠倒的女人。一个有欣赏力的听众总是提高人的兴致的,因而我用一种幽默的口吻叙述了一些疗养院中的趣闻轶事,我用这样的方式,引起了我的女主人很大的兴趣,我自己也感到很得意。当然,约翰虽是个大好人,但他不能被称作一个高明的对话者。
 正在这时候,一个难以忘却的声音,从近处的一个开着的落地长窗中飘了出来:
 “那末你喝了茶以后给公主写信吗,阿弗雷德?给第二天来的塔明斯特夫人的信我自己来写。或者我们还是等公主那边有了回答再说?要是她不答应,塔明斯特夫人就可以在第一天来,克罗斯贝太太第二天,再是公爵夫人——主持学校的开学典礼。”
 传出一个男人的喃喃不清的声音,接着又响起英格里桑太大的答话声:
 “对,当然可以。喝了茶以后就好好搞一搞,你考虑得真周到,亲爱的阿弗雷德。”
 落地长窗又开大了一点,一位端庄的白发老太太,有着一副专横的面容,从里面走出来,来到草坪上,她的后面跟着一个男人,显得一副顺从的样儿。
 英格里桑太太热情洋溢地对我表示欢迎。
 “啊,隔了这么多年,现在又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阿弗雷德,亲爱的,这是哈斯丁先生——这是我的丈夫。”
 我有点好奇地打量着“亲爱的阿弗雷德”。此人确实有点几不含时宜。难怪约翰对他那脸络腮胡子那么反感。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长最黑的胡子之一。他戴一副金边的夹鼻眼镜,一脸难以理解的冷淡表情。这使我产生一个印象,他在舞台上也许倒是挺合适的,在现实生活中却怪不自然。他的声音颇为油滑,有点假殷勤的味道。他把一只木头般的手放到我的手中,说道:
 “十分荣幸,哈斯丁先生,”接着他转身对他的妻子说:“亲爱的埃米莉,我觉得这椅垫儿有点潮湿呢。”
 当他小心翼翼地调换了一个坐垫时,老太大多情地朝他微笑着。一个在各方面都很聪明的女人的奇怪的述恋!
 由于英格里桑太大的在场,可以觉察出,在这家人的头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紧张的关系和隐藏着的敌意。霍毕德小姐尤其尽力掩饰住自己的感情。然而,英格里桑太太仿佛什么异常的情况都没有发现。我所记得的她昔日的那种多才善辩,经过这么些年来,依然不减当年,她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谈的话题主要是由她组织的、不久就要举行的义卖。她偶尔向她丈夫查问一下日子或日期方面的问题。他那殷勤小心的态度举上从不改变。打从一开始,我就厌恶他,这一想法在我脑子里一直根深蒂固,而且我自以为我的第一个印象通常都是相当准确的。
 过了一会,英格里桑太太转向了伊夫琳·霍华德,对一些有关信件方面的事情吩咐了几句,于是她的文夫用他那煞费苦心的声音和我聊开了:
 “你的固定职业就是军人吗,哈斯丁先生?”
 “不,战前我在劳埃德商船协会。”
 “战争结束后你还决定回去吗?”
 “也许是。不外乎回那儿或者是找个新工作。”
 玛丽·卡文迪什向前探过身来。
 “要是你只是从你的爱好考虑的话,你愿意真正选择一个怎样的职业呢?”
 “这个,那要看情况了。”
 “没有秘密的癖好吧?”她问道。“告诉我——你被什么东西吸引来着?每个人通常都被某种可笑的东西吸引着的。”
 “你会笑话我的。”
 她笑了。
 “也许是这样。”
 “好吧,我一直暗地里渴望成为一个侦探!”
 “真不赖——英格兰场④?还是谢洛克·福尔摩斯⑤呢?”
 “噢,争取成为谢洛克·福尔摩斯。不过,事实上,认真说,我对此非常向往。我有一次在比利时遇到过一个人,是一位非常著名的侦探,是他激起了我对这一事业的热情。他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小个子。他常说,一切优秀的侦探工作仅仅是一个方法问题。我的体系就是以他的这一说法为基础的——当然,虽然我已经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他是个非常风趣的小个子,一个衣着时髦的花花公子,但是惊人地机敏。”
 “我也喜欢优秀的侦探小说,”霍华德小姐议论说,“不过,总是写了那么多胡说八道的东西。到最后一章揭露了罪犯,弄得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可是真正的犯罪行为——是很快就能发现的。”
 “还有大量的犯罪行为没有被发现哩,”我表示不赞同。
 “不是指警方,而是那些当事人。家里人。你没法真正能瞒过他们。他们一定会知道。”
 “那么,”我十分感兴趣他说,“你认为假如你和一桩罪行,譬如说谋杀,牵连上的话,你一定能立刻认出罪犯的罗?”
 “当然能认出。也许我不会去向一大群司法人员证实这一点,可是我确信我一定知道,如果他走近我,我凭手指尖就能感觉到。”
 “也许是‘她’呢,”我提醒说。
 “也许是。可是谋杀是一种暴力犯罪。干这的多半是男人。”
 “放毒案就不是这样,”卡文迪什太太那清晰的嗓音使我大吃一惊。“鲍斯但医生昨天说过,由于医学界对多数罕有的毒药普遍无知,这就有可能使无数的放毒案完全不受怀疑。”,。
 “唷,玛丽,你说得多可怕呀!”英格里桑太大喊了起来。“害得我都觉得毛骨悚然了。噢,辛西娅来了!”
 一个穿着爱国护士会制服的年轻姑娘飘然地穿过草坪跑了过来。
 “哦,辛西娅,你今天来晚了。这位是哈斯丁先生——这是穆多契小姐。”
 辛西娅·穆多契小姐是个体格健美的年轻姑娘,充满生气和活力。她敏捷地摘下小小的护士帽,那一头疏松的栗色卷发真使我惊叹不已。她伸出一只又白又嫩的小手,接过了茶怀,要是再有乌黑的眼睛和睫毛,那就真是一个美人儿了。
 她一下在约翰旁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当我把一盘三明冶朝她递过去时,她朝我笑了笑。
 “来,坐到草地上来吧,这要舒服多了。”
 我顺从地坐了下去。
 “你是在塔明斯特工作吗,穆多契小姐?”
 她点点头。
 “活受罪。”
 “怎么,他们欺负你了?”我笑着问道。
 “我倒喜欢看到他们那样!”辛西娅神气十足地喊了起来。
 “我有一个堂妹就是做护士的,”我说,“她也对那些‘修女们’⑥吓得要命。”
 “这不奇怪。你知道,哈斯丁先生,护上长就是那样。她们的确是那样!你不知道!谢天谢地,我可不是护士,我在药房工作。”
 “你毒死过多少人呀?”我笑着问道。
 辛西姬也笑了起来。
 “啊,好几百了!”她说。
 “辛西娅,”英格里桑太太叫道,“你能给我写几封短信吗?”
 “当然可以,埃来莉阿姨。”
 她敏捷地一跃而起,她的一举一动中的某些东西,使我想到,她完全处于一个从属的地位;英格里桑太太总的来说可算是仁慈的,但她也不让她忘掉这一点。
 我的女主人转向我。
 “约翰会带你去你的房间。七点半吃晚饭。我们现在有时候已经不吃晚正餐了。塔明斯特夫人,就是我们的议员的太太——她是已故的阿博茨布雷勋爵的女儿——也是这样。她赞同我的意见,一个人必须成为节约的榜样。我们完全称得上是个战时家庭了;我们这儿一点东西都不浪费——即便是一小片废纸都要积起来,用麻袋装走。”
 我表达了我的敬赏之意,接着约翰就带我进屋,上了楼梯,楼梯在半路上左右分开,通向这幢房子的两厢。我的房间在左侧,朝着庭园。
 约翰走了,几分钟后,我从窗口看到他和辛西娅手挽手慢慢地从草坪上走了过去。接着,我听到了英格里桑大太急切地叫着“辛西娅”的声音,姑娘吃了一惊,立刻朝房子跑回去了。就在这时候,有个男人从树荫中踱了出来,慢慢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他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脸刮得光光的,表情忧郁,似乎正被一种强烈的感情所控制。当他经过我的窗下时,朝上看了看。啊,我认出了他,虽然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来,在已经逝去的十五个年头中,他有了很大的变化。这是约翰的弟弟劳伦斯·卡文迪什。我感到纳闷,他脸上为什么会带上那样异常的表情。
 后来,我就没有再会想他,回头考虑我自己的事情了。
 这天傍晚过得十分愉快,晚上,我梦见了那个不可思议的女人——玛丽·卡文迪什。
 第二天早晨,阳光灿烂,我满心期待着一次令人高兴的出游。
 一直到吃中饭的时候,我才见到卡文迪什太太。她主动提出陪我去散步,于是我们在林子里漫游,度过了一个令人陶醉的下午,回家时已是五点左右。
 我们一进门厅,约翰就招呼我们俩到吸烟室丢。从他脸上,我立刻看出一定出了什么乱子了。我们跟着他走进房间,等我们进去后,他关上了门。
 “喂!玛丽,闹得一塌糊涂。伊维和阿弗雷德大吵了一场,她要走了。”
 “伊维?要走?”
 约翰阴郁地点点头。
 “是的。现在她上母亲那儿丢了——哦,伊维来了。”
 霍华德小姐走了进来。她冷冷地抿着嘴,手里拎着一只小提箱,看上去既激动又坚决,有点儿处于守势。
 “不管怎么样,”她大声嚷道,“我已说出了我的想法!”
 “亲爱的伊维,”卡文迪什太太说,“是真的?”
 霍华德小姐冷冷地点点头。
 千真万确!我对埃米莉说了一些事,恐怕她是不会忘记或者马上原谅我了。不管这些话是否只听进去了一点点,即使说了也可能是白说,我还是照直对她说了:“你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了,埃米莉,再没有一个人会象个老傻瓜一般傻的了。那男人比你年轻二十岁哩。别欺骗自己了,她娶你是为了什么?钱!行了,别给他那么多钱。那个农场主雷克斯可有个非常年轻美貌的老婆。你只要问问你的阿弗雷德看,他在那儿消磨掉多少时间。’她气坏了。傻瓜!可我还是说下去:‘我这是给你提出忠告,不管你爱听还是不爱听。那个男人看到你恨不得把你谋杀在你床上哩。他是一个坏蛋。你爱跟我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但是请你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他是一个坏蛋!’”
 “她怎么说?”
 霍华德小姐作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怪相。
 “什么‘亲爱的阿弗雷德’——还有‘最亲爱的阿弗雷德’——说什么这是‘恶意的诽谤’啦——‘无耻的谎言’啦——是‘刻毒的女人’——诬告她的‘亲爱的丈夫’!我还是早点离开她的家好。所以我这就走。”
 “不是现在吧?”
 “现在就走!”
 我们坐在那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后来,约翰·卡文迪什发现他的劝说全然无济干事,就去查看火车时刻。跟着,他的妻子也走了,她嘴里咕哝着什么,大意是得劝英格里桑太太最好对此多想想。
 她一离开房间,霍华德小姐的脸色就变了。她急切地朝我凑了过来。
 “哈斯丁先生,你是一位正直的人。我可以信托你么?”
 我微微一惊。她把一只手放到我的胳臂上,放低声音轻轻说:
 “哈斯丁先生,请你对她多加照顾吧,我那可怜的埃米莉。他们是一伙骗子——所有人全是。哦,我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不手头拮据,只想千方百计地从她那儿搞走钱。我已尽我所能地保护了她。现在,我让开了路,他们可以乘机欺弄她了。”
 “当然,霍华德小姐,”我说道,“我将尽力而为,不过我认为你太激动了,也太过虑了。”
 她缓缓接着一个食指打断了我的话。
 “年轻人,相信我,我在这世界上好歹总算比你多活几年。我只要求你睁大眼睛时刻提防就是了。你会懂得我说这话的意思的。”
 从打开的窗户外传来了汽车的震颠声,霍华德小姐站起身来,朝门口定去。外面响起约翰的声音,她一只字握着门把,扭过头来对我打了个招呼。
 “主要的,哈斯丁先生,是要注意那个恶棍——她的文夫!”
 没有时间再多说什么了。霍华德小姐已被淹没在一片热切的劝她别走的说话声和道别声中。英格里桑夫妇没有露面。
 汽车刚一开走,卡文迪什太太就突然离开大家,穿过车道,往草坪那边向一个正朝这幢房子走来的蓄着胡子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过去。当她对他伸出手去的时候,她的双颊泛起了两朵红晕。
 “那是谁?”我锐声问道,因为我对此人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怀疑。
 “那是鲍斯坦医生。”约翰简单地回答说。
 “鲍斯坦医生是谁?”
 “他患过严重的神经衰弱症,现在正待在这个村子里进行安静疗法。他是伦敦的一位专家。我认为,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当今最出色的毒物学专家之一。”
 “他是玛丽的要好朋友,”辛西娅忍不住插嘴说。
 约翰·卡文迪什皱起了眉头,改变了话题。
 “去散个步吧,哈斯丁。这是件糟糕透顶的事。她说话老是那么祖鲁,可是在英国没有比伊夫琳·霍华德这样更忠实可靠的朋友了。”
 他带我走上种植园中间的小径,穿过在庄园一侧的林子,朝村子踱去。
 当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再次穿过一座大门时,一个从对面过来的吉普赛型的漂亮年轻女人,微笑着向我们点头问好。
 “是个漂亮姑娘,”我以鉴赏的口吻说。
 约翰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雷克斯太太。”
 “就是霍华德小姐说的那个——”
 “一点不差。”约翰说,带着一种毫无必要的粗鲁口吻。
 我想起了大房子里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以及方才对我们微笑来着的那张活泼淘气的小脸蛋,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象一阵寒风使得我全身毛骨悚然。我把它撇到了一边。
 “斯泰尔斯真是一座光荣的古老邸宅。”我对约翰说。
 约翰优郁地点点头。
 “是呀,是一宗好资财啊。它将来总有一天会是我的——要是我父亲立下的是一份象样的遗嘱的话,按理现在就应该是我的了。而且。那样我手头也不会象现在这样拮据得要命了。”
 “手头拮据,你?”,
 “亲爱的哈斯丁,我不想告诉你,我为了搞钱真是智穷计尽了啊。”
 “你弟弟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么?”
 “劳伦斯?他用新奇花样的装帧印刷那些乱七八糟的诗,把他有的每一分钱都花光了。不,我们都是穷光蛋。
我必须说,我母亲一直来对我们还是很好的。这是说,到现在为止。当然,打她结婚以后——”他突然停住了,皱起了眉头。
 我第一次感到,随着伊夫琳·霍华德的离去,某种难以确切表达的东西也从这环境中消失了。她的存在使安全有了保证。而现在,安全已经失去——空气中似乎都充满了猜疑。鲍斯坦医生那张阴险的脸又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使我感到不快。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对每个人每件事的模模糊糊的怀疑。一时之间,我有了一种快要出事的预感。
注释:①英格兰东海岸一郡。
②语处英国剧作家夸尔的喜剧(The Beaux' Stratagem)中人物名。
③即伊夫琳的呢称。
④指伦敦警察厅,此处意为公家侦探。
⑤福尔摩斯为私家侦探。
⑥护士长。
第二章七月十六—十七日
 我是七月五日到达斯泰尔斯的。现在我要说的是那个月十六日和十七日的事。为了让读者方便,我将尽可能精确无误地把这几天来的事情扼要地重述一下。这些事情后来经过一系列冗长乏味的盘问才审讯清楚。
 伊夫琳·霍华德走后两三天,我收到了她的一封信,信上告诉我,她已在米德林海姆的一家大医院里做护士,该地离这儿有十五、六英里,是个工业小城。她恳求我,要是英格里桑太太表示出有同她和好的愿望的话,就让她知道。
 在我的宁静的日子里,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卡文迪什太太在和鲍斯坦医生的交往中那种特殊的、对我来说是不可理解的偏爱。她到底着中此人的哪一点,我没法想象,可是她老是邀请他到家里来,经常和他一块儿出去作长时间的旅游。我必须承认,我实在看不出他的吸引力究竟在哪里。
 七月十六日是星期一,这一天整天乱糟糟的。一次著名的义卖已在上一个星期六开幕。这天晚上要举行一次和同一赈济有关的文娱晚会,英格里桑太太要在会上朗诵一首战争诗。上于我们大伙都忙着整理和布置开晚会的村子礼堂。中饭吃得很迟,下午就在花园里休息。我发觉约翰的神态有点异常。他好象十分焦躁不安。
 喝好茶,英格里桑太大会躺下休息了,晚上她还得努力一番。而我则向玛丽·卡文迪什挑战,要和她作一次网球单打比赛。
 六点三刻左右,英格里桑太太叫唤我们,说是我们要迟到了,因为这天的晚饭要提早。为了能及时准备好,我们只好草草收兵。晚饭还没吃完,汽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晚会开得很成功。英格里桑太大的朗诵博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还表演了一些舞台造型,辛西娅也在其中扮演了角色。她没有和我们一起回家,应邀参加一个晚餐会去了,这大晚上,她和那些和她一起演出的朋友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英格里桑太太是在床上吃的早饭,她有点疲劳过度了,但是,十二点半左右,她精神抖擞地出现了,硬要带劳伦斯和我也一起去参加一次午餐会。
 “你知道,这是罗雷斯顿太太的盛情邀请,她就是塔明斯特夫人的妹妹。罗雷斯顿家和征服者①一起来到这儿,是我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
 玛丽托词和鲍斯但有约在先,为自己不能同往表示了歉意。
 我们吃了一顿非常适意的中饭,而当我们驱车离开时,劳伦斯提议,我们应该经由塔明斯特回来,那儿只离我们走的公路一英里,到辛西娅的药房去看看她。英格里桑太太回答说这是个好主意,可是由于她有几封信要写,她得把我们丢在那儿,我们可以和辛西娅一起乘轻便马车回来。
 我们由于受到怀疑,一直被医院的看门人阻留着,直到辛西娅出来为我们证明才让进去。她穿着件白色的长外套,看上去既沉静又温柔。她带我们来到她的工作室,把我们介绍给和她一起的那位药剂师,一个有点使人害怕的人,辛西娅轻松地把他叫做“尼布斯”。
 “瓶子真多!”当我的眼睛朝这个小小的房间巡视了一圈后,我惊呼说。“你真的都知道所有的瓶子里是什么吗?”
 “说起来真怪,”辛西娅叹了口气说。“每个到这儿来的人都这么说。我们真想给第一个不讲‘瓶子真多’的人发笔奖金,我知道,你接下去打算问的一句话就是:‘你毒死多少人了呀?’”
 我微笑着,感到很内疚。
 “要是你们知道错毒死一个人是多么容易,你就不会说这样的笑话了。得啦!我们喝茶吧。那只橱里的各种内情真相我们都已掌握了。不,劳伦斯——那是毒药橱,是那只大橱子——对了。”
 我们高高兴兴地喝了茶。后来还帮辛西娅洗了茶具。
正当我们放好最后一只茶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辛西娅和尼布斯突然板起了脸孔,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进来,”辛西娅说,带着一种明显的职业性的语气。
 一个显得有点惊慌模样的年轻护士,拿着一只瓶子出现了,她把瓶子递给了尼布斯,他示意她交给辛西娅,还说了句有点莫明其妙的话:
 “今天我不是真正在这儿。”
 辛西娅接过瓶子,象个法官一样严格地把它检查了一番。
 “这应该是今天上午来领的。”
 “护士长说很对不起。她忘了。”
 “护士长应该来读读门外的规定。”
 我从小护士的神色上猜出,她是不可能有这种胆量把这一口信带给那位使人害伯的“修女”的。
 “这可得到明天才能领了。”
 “你看今天晚上是不是有可能给我们?”
 “好吧,”辛西娅宽厚地说。“我们很忙,不过,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就装一装。”
 小护士退出去了,辛西娅敏捷地从架子上取下一只大瓶,把那只瓶子灌满,然后把它放到门外的桌子上。
 我笑了起来。
 “纪律必须维持?”
 “一点不错,到我们的小阳台上去吧。那儿外面的全部病房都能看到。”
 我跟着辛西娅和她的朋友走到阳台上,他们指给我看各个不同的病房。劳伦斯仍留在房里。可是过了一会,辛西妞扭头叫了他一声,要他出来和我们一起来看。后来,她看了看表。
 “没什么事情了吧,尼布斯?”
 “没有了。”
 “好吧。那我们可以锁门走了。”
 那天下午,我对劳伦斯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虽然和约翰相比,他是个使人吃惊地难以了解的人,几乎在每个方面部不同于他的哥哥,十分胆小,沉默寡言,可是,他还是有某些讨人喜欢的举止态度,因而我相信,要是一个人真正对他有很好的了解,是一定会深深地喜欢他的。我原来一直认为他对待辛西娅的态度相当不自然,她对他也羞答答。可是那天下午,他们俩都很快活,他们在一起谈得很起劲,仿佛象一对孩子。
 当我们乘马车穿过林子时,我想起我要买几张邮票,于是我们就在邮局门口停了下来。
 在我走出邮局时,我和一个正在进来的小个子男人撞了一个满怀。我急忙退到一边:向他道了歉,可那人突然大声惊叫了起来,把我紧紧地拥抱住,热情地吻我。
 “亲爱的哈斯丁!”他喊道。“真的是亲爱的哈斯丁!”
 “波洛!”我也喊了起来。
 我们回到马车旁边。
 “这是我一次非常愉快的会见,辛西娅小姐。这位是我的老朋友波洛先生,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
 “噢,我们认识波洛先生,”辛西娅快活地说。“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也是你的朋友。”
 “不错,真的,”波洛一本正经地说。“我认识辛西娅小姐,我得以到这儿来是全仗好心的英格里桑太太的恩赐。”见我好奇地打量着他,他接着说:“是的,我的朋友,她友好地殷勤接待了我们七个同胞,唉,我们这几个都是从自己的祖国逃亡出来的人啊。我们比利时人将永远怀着感激的心情把她铭记在心里。”
 波洛是个外表特别的小个子男人,身高只有五英尺四英寸,可是举止显得非常庄重。他的脑袋模样儿完全象只鸡蛋,而他总爱把它微微侧向一边。他的那一抹翘胡子又硬又挺,象个军人。他的衣着整洁得简直不可思议。我相信,在他身上落上一粒灰尘会使他感到比一颗子弹打伤他还要痛苦。这位漂亮的、打扮得象花花公子的小个子(看到他现在的精神这样沮丧,我感到很难过)原来一直是比利时警方最著名的工作人员之一,作为一个侦探,他有着非凡的天才,他曾经成功地侦破过当时的一些最最棘手的案件。
 他指给我看了看他和他的比利时同胞栖身的小屋,我答应尽早去看望他。接着,他用一种戏剧性的动作,朝辛西娅扬了扬帽子。于是我们就上车离开了。
 “他是个可爱的小个子,”辛西娅说。“我没有想到你认识他。”
 “你们是在不知不觉地接待一位名人,”我回答说。
 在回家的路上,我对他们讲述了赫卡尔·波洛的各种功绩和成就。
 我们怀着欢乐的心情回到家里。当我们走进门厅时,英格里桑太太正从她的闺房②中出来。她看上去有些激动,心烦意乱。
 “哦,是你们,”她说。
 “出什么事了吗,埃米莉阿姨?”辛西娅问道。
 “没有,”英格里桑太太警觉他说,“会出什么事呀?”这时她看到女佣人多卡斯走进餐室,就叫她拿点邮票到她房里去。
 “好的,太太。”老女仆踌躇了一下,接着又胆怯地补充说:“大太,您不认为您最好还是上床去躺一会吗?您看来太疲劳了。”
 “你也许说得对,多卡斯——是的——不——现在不行。我还有几封信,得赶在邮局收信之前写完。你已经按我告诉过你那样,在我房里生了火了吗?”
 “生了,太太。”
 “那我吃过晚饭就马上去睡。”
 她又走进自己的房间,辛西娅凝视着她的背影。
 “天啊!究竟出了什么事了?”她对劳伦斯说。
 他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出屋子去了。
 我对辛西娅提议,在晚饭前来一场网球快速比赛,她同意了,于是我跑上楼去取球拍。
 卡文迪什太太正下楼来。也许是我的一种错觉,可是她确实显得有点古怪,心神不定。
 “去和鲍斯坦医生散步了吗?”我问道,尽可能表现出一种不在乎的样子。
 “没去,”她仓猝地回答说。“英格里桑太太在哪儿?”
 “在闺房里。”
 她一只手紧握住栏杆,接着好象鼓起勇气去完成一件艰险的工作,匆匆地走过我的身旁,下了楼,穿过门厅,朝闺房走去,进去后,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过了一会,我奔向网球场,我得从闺房的打开的窗下经过,这时我偶然地听到了下面这些谈话的片断。玛丽·卡文迪什以一个死命想控制住自己感情的妇女的声音在说:
 “那你就不能给我看看吗?”
 英格里桑太太对她回答说:
 “亲爱的玛丽,这没有什么。”
 “那就给我着看。”
 “我告诉你了,事情不象你想的那样。这同你丝毫没有关系。”
 玛丽·卡文迪什回答说,声音更加悲哀:
 “当然罗,我早就知道你是会袒护他的。”
 辛西娅正在等着我,她热切地迎着我说:
 “嗨,大吵过一场啦!我从多卡斯那儿全部打听到了。”
 “谁吵架呀?”
 “埃米莉阿姨和他。我真希望她最终会看透他!”
 “那么多卡斯在场吗?”
 “当然不在。只是碰巧在房门口。这次可真是大破裂了。我真希望能把全部情况着;了解个一清二楚。”
 我想起了雷克斯太太那张吉普赛人的脸蛋,以及伊夫琳·霍华德的警告,但是我明智地决心保持沉默,而辛西娅却千方百计地作了每一种可能的假设,兴奋地希望“埃米莉阿姨会把他撵走,会永远不再和他说话”。
 我急于想见到约翰,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显然,那天下午出了什么严重的事了。我竭力想忘掉我偶尔听到的那几句话,可是,不管我怎么着,我都没法把它们完全从我的脑子里抹去。玛丽·卡文迪什所关心的那件事是什么呢?
 我下楼来吃饭时,英格里桑先生正坐在客厅里。他脸上的表情仍象往常一样冷淡,因而我重又感到此人的令人不快的虚伪。
 英格里桑太太最后一个来,她看上去仍然焦躁不安。
吃饭期间餐桌上有着一种紧张的沉默。英格里桑异常平静,象往常一样,他给他的妻子时而献一点小殷勤,在她的背后放上一只背垫什么的,完全扮演着一个忠实丈夫的角色。饭后,英格里桑太太立即就回到自己的闺房去了。
 “把我的咖啡拿来吧,玛丽,”她叫唤道。“要赶上邮班,只有五分钟了。”
 我和辛西娅走到客厅的打开的窗户跟前,坐了下来。
 玛丽·卡艾迪什给我们送来了咖啡。她显得有点激动。
 “你们年轻人要开灯呢,”还是喜爱朦胧的黄昏?”她问道。“辛西娅,你把英格里桑太太的咖啡送去好吗?我来把它斟好。”
 “你别麻烦了,玛丽,”英格里桑说:“我会给埃米莉送去的。”他斟了一杯咖啡,小心翼翼地端着它走出了房间。
 劳伦斯也跟着出去了,于是卡文迪什太太在我们旁边坐了下来。
 我们三人默默地坐了一会。这是个愉快的夜晚,四周一片静寂,天气很热,卡文迪什太太用一把棕榈叶扇轻轻地扇着凉。
 “天气简直太热了,”她低声哺咕道,“要下雷雨了。” ”
 唉,真是好景不长啊!我的良辰美景突然被门厅里的一阵熟识的非常讨厌的声音打破了。
 “鲍斯坦医生!”辛西娅惊叫起来。“怪了,怎么这时候来。”
 我偷偷地朝玛丽·卡文迪什瞥了一眼,可是她似乎十分泰然自若,她双颊上那娇白的脸色毫无变化。
 过了一会,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把医生领进来了。后者大声笑着,坚决表示他这副样子去客厅是不适宜的。事实上,他真的出了洋相,他身上沾满了泥。
 “你在忙什么呀,医生?”玛丽·卡文什迪大声问道。
 “我得解释一下,”医生说。”我实在不打算进来,可是英格里桑先生定要我来。”
 “哦,跑斯坦,你陷入窘境了。”约翰说着从过道里踱了进来。“喝点咖啡吧,和我们谈谈,你在忙点什么。”
 “谢谢,我这就讲吧。”他苦笑着说。他说他在一个难攀登的地方发现了一种相当罕见的蕨类植物,而就在他千方百计想把它采到手的时候,他,实在丢人,竟失足掉进了近旁的一口池塘。
 “太阳虽然很诀就把我的衣服晒干了,”他接着说,“可是我怕这一来我的面子都丢光了。”
 就在这时候,英格里桑太太从过道里叫唤辛西娅了,于是,姑娘就跑出去了。
 “请你把我的公文箱拿过来好吗,亲爱的?我打算睡觉了。”
 通注过道的门开得很大。当辛西娅在拿箱子的时候,我已经站起身来,约翰就在我旁边。因此,有三个人可以证明,当时英格里桑太太还没喝咖啡,而是正端在手里。
 我的那个傍晚,已被鲍斯坦医生的出现完全彻底地破坏了。看来此人好象不走了。然而,他终于站了起来,我才宽慰地舒了一口气。
 “我走着陪你去村子吧,”英格里桑先生说。”我得去看看我们那个房地产代理人,”他又转身对着约翰说,“不需要人等我,我带大门钥匙去。”注释:①即一零六六年征服英国的英王威廉一世。
②系妇女的起居室或更衣室。
第三章悲惨之夜
 为了使我这个故事的这部分清楚一点,我特地附上下面这张斯泰尔斯庄园二楼的平面图。经过B门通向佣人的房间。它们和英格里桑夫妇的房间所在的右侧屋并不相通。

 糟糕的是她偏偏把自己锁在里面。”
 “我马上就来。”
 我急忙跳下床,套上晨衣,跟着劳伦斯沿过道和长廊直奔房子的右侧。
 约翰·卡文迪什也来了,还有一两个佣人也又敬畏又激动地站在周围。劳伦斯转脸对他的哥哥说:
 “你看我们怎么办好?”
 我认为,他的那种优柔寡断的性格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更为明显。
 约翰使劲地把英格里桑太大的房门把手弄得格格作响,可是毫无结果。显然,是在里面锁上或者闩住了。现在全家人都被唤醒了。可以听到从房里传出来的令人极为惊恐的声音。很清楚,一定出什么事了。
 “通过英格里桑先生的房间试试,先生,”多卡斯大声嚷道。“哎呀,可怜的女主人啊!”
 我突然想到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没有在场——只有他连个影子也看不见。约翰打开了他的房门。房里漆黑一团,劳伦斯举着蜡烛跟了进来,凭着那微弱的烛光,我们发现,他的床没有睡过人,房里也看不出有人待过的迹象。
 我们迳直走近和隔壁房间相通的门。可是里面也是锁上或者闩住了。怎么办呢?
 “哎呀,天哪,先生!”多卡斯喊了起来,使劲捏着自己的手。“这可怎么办呀?”
 “我看,我们得设法撬开门进去,尽管这种方法粗暴。喂,去个侍女,下楼去把贝利叫醒,要他马上去把威尔金斯医生请来。来,我们想法把门弄开。不,等一等,通辛西娅小姐的房间不是有扇门的吗?”
 “是的,先生,可是那扇门一直闩住的,从来没有开过。
 “好吧,我们先去看看。”
 他飞快地沿过道奔向辛西娅的房间。玛丽·卡文迪什已在那儿,她正在摇那姑娘,试图把她弄醒,这姑娘偏偏睡得这么沉。
 过了一会,他回来了。
 “糟糕。那扇门也闩住的。我们还是撬进去。我看这一扇比过道里那扇要稍微不牢一点。”
 我们一起使劲猛撞。门框很牢,我们花了很长时间,费了很大的劲,也没能撞进。后来,我们发现在我们的猛撞下,它毕竟支持不住了,终于很响地嘎啦一声,被撞开了。
 我们一块儿跌跌绊绊地走进房间,劳伦斯手中仍旧举着那支蜡烛。英格里桑太太躺在床上,由于剧烈的痉挛,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动,有一次想必是把身旁的桌子都给翻倒了。可是,我们一进去,她的四肢就松弛了下来,倒回到枕头上。
 约翰大步走过房间,点亮了汽灯。接着,他转向侍女安妮,要她立刻到餐室去把白兰地取来。然后他走到母亲床边,我则去打开了通向过道的那扇门的门闩。
 我转脸朝向劳伦斯,本想提出,现在已不再需要我帮忙,我还是离开比较好。可是话到口边又止住了。我从来没有在什么人的脸上见到这样惨白的脸色,他白得就象白垩土,握在他那直打颤的手中的蜡烛,烛油都溅到了地毯上,而他的一双眼睛,由于惊恐,或者是由于某种与此类似的感情,定着神,越过我的头顶呆呆地盯着远处墙上的一点。他仿佛看到了使他变成石头的什么东西。我本能地朝他两眼注视的方向着丢,可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看见。壁炉里仍在微微闪烁的灰烬,炉台上成排整洁的礼拜用品,看来是决不会有害的。
 英格里桑太太发病的严重时刻似乎正在过去,她能够急促地喘着气说话了。
 “现在好些了——十分突然——我真傻——把自己锁在房里。”
 一道影子投落在床上,我抬头一看,只见玛丽·卡文迪什站在门边,一只手臂围着辛西娅的腰。她似乎正竭力扶住这姑娘。姑娘看上去完全迷迷糊糊的,不象她原来的样子。她的脸色通红,不断地打着哈欠。
 “可怜的辛西娅吓坏了,”卡文迪什太太清晰地低声说。她自己,我发现,则穿着一件干活时穿的白色工作服。时间,比我所想象的迟了一点。我看到一道朦胧晨曦透过窗帷,壁炉台上的时钟已快指到五点。
 床上发出的一声窒息住的惨叫使我大吃一惊。疼痛重又侵袭了这位不幸的老太太。她痉挛得十分厉害,看着实在骇人,什么都乱成一团。我们拥挤在她的周围,可是无能为力,没法帮助她,或者减轻她的痛苦,最后,痉挛使得她从床上抬起身,直到用头和脚跟把她顶了起来,使她的身子奇怪地弯成弓形。玛丽和约翰白费力气地试图给她灌进更多的白兰地。过了一会,她的身子重又弯成了那种奇怪的样子。
 就在这时候,鲍斯坦医生权威地挤开众人,走进了房间。他突然一动不动地站住了,注视着床上躯体的形状,而就在这一刹那间,英格里桑太太两眼盯着医生,用一种窒息住的声音叫道:
 “阿弗雷德——阿弗雷德——”接着就住后一头倒在枕头上,一动不动了。
 医生猛地一步跨到床前,抓住她的两臂,使劲把它们牵动着,我知道,这是在施行人工呼吸。他对佣人们下了几道简短严厉的命令,专横地挥动着一只手,把我们大家都赶到了门口。我们呆呆地盯着他,尽管我想我们大家心里都明白,已经太迟了,现在已经毫无办法。我从他脸上的表情,也可以着出,他自己也认为希望已经很小。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急救工作,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门外响起的脚步声,英格里桑太太的私人医生威尔金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这是个肥胖的爱唠叨的矮个子。
 鲍斯坦医生解释了几句,说是汽车开出去时,他恰好经过庄园的大门,于是他就尽快地跑到这幢房子里来,而让汽车继续去接威尔金斯医生。他用一种无力的手势指了指躺在床上的人。
 “实——在——令人悲痛。实——在——令人悲痛,”威尔金斯医生咕哝着说,“可怜的太太哟,老是得做那么多工作——实在大多了——不听我的劝告。我早就告诫过她。她的心脏远不是健康的。‘不能紧张,’我曾对她说,‘不——能——紧张’。可是她没有办到,——她对各项慈善事业的热情太高了。脾气又倔强。脾——气——倔——强——啊。”
 我发觉,鲍斯坦医生一直严密地注视着这位本地医生。在他说话的时候,他仍两眼紧紧地盯着他。
 “老太太痉挛时的剧烈程度实在罕见,威尔金斯医生。我感到很遗憾,你没能及时赶到来亲眼目睹一下。那在性质上完全是一种强直性的痉挛。”
 “啊!”威尔金斯医生聪明地答应了一声。
 “我想和你个别谈一谈,”鲍斯坦医生说。接着他转脸朝向约翰,问道:“你不反对吗?”
 “当然不反对。”
 我们全部走到过道里,单单留下两位医生,我听到房门在我们身后锁上了。
 我们慢慢地走下楼梯。我感到非常激动。我具有一种推理的才能。鲍斯坦医生的态度引起了我脑子里一大堆漫无边际的猜测。玛丽·卡文迪什把她的一只手搭在了我的手臂上。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鲍斯坦医生的举动着上去这么——怪?”
 我瞧着她。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呢?”
 “听我说!”我朝四周看了看,别的入都离开一段距离,不会听见。我压低声音,悄声说:“我认为她是被毒死的!我确信鲍斯坦医生对此已经有怀疑了。”
 “什么?”她畏缩地倚在墙上,两眼慌乱地睁着。接着,她使我大吃一惊地突然喊了起来,大声嚷道:”不,不——不是那么回事——不是那么回事!”并且从我身边跑开,逃上楼去。我紧跟着她,生怕她马上会昏倒。我发现她靠在栏杆上,面如死色。她不耐烦地挥手,要我马上走开。
 “别来,别来——离开我。我宁愿一个人待在这儿。
就让我安静一会儿吧。下去,到旁的人那儿去。”我勉强地听从了她的话。约翰和劳伦斯在餐室里,我也走了进去。我们都默不作声,可是当我终于打破了这种沉默开口说话时,我猜想我说出了我们大伙的想法。
 “英格里桑先生在哪儿?”
 约翰摇摇头。
 “他不在家。”
 我们的目光相遇了。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在哪儿?他的不在场是很奇怪的,也是令人费解的。我想起了英格里桑太太临终时的话。那下面是什么?要是她还有时间的话。
他还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终于,我们听到了医生走下楼来。威尔金斯医生看上去既沉重,又激动,可他还是试图把内心的激动隐藏在有教养的镇静的风度之下。鲍斯但医生跟随在背后,他那张阴沉的、长着胡子的脸没有汪河变化。威尔金斯医生是他们俩的发言人。他对约翰说:
 “卡文迪什先生,我希望你同意进行尸体解剖。”
 “有必要吗?”约翰严肃地问道,他的脸上掠过一阵痛苦的表情。
 “绝对有必要,”鲍斯坦医生说。
 “你们这样说的意思是——?”
 “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威尔主斯医生还是我本人,都不能开给死亡证明。”
 约翰屈服了。
 “既然是那样,我除了同意之外别无选择了。”
 “谢谢,”威尔金斯医生轻松地回答说。“我们建议应该在明天晚上——或者就在今天晚上进行。”他朝黎明的曙光瞥了一眼。“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看恐怕一场审讯几乎已经不可避免——这样的手续是需要的,只是请你自己不要因此而悲痛。”
 停了一会,接着鲍斯坦医生从口袋掏出两只钥匙。交给了约翰。
 “这是那个房间的钥匙。我已经把它们锁上了。我看,暂时还是锁上的好。”
 两位医生接着都离开了。
 我的脑子里翻腾着一个想法,我觉得此刻可以把提出来加以讨论。然而,我又有点伯这样做。我知道,约翰最怕的是把事情传开去。而且他是个悠闲惯了的乐天派,从来就不愿在半路上碰到麻烦事。要使他相信我的计划是完善的,困难也许就在这里。另一方面,劳伦斯又是个少循常规,多具幻想的人。我觉得,我可以算作是个助手。
毫无疑问,现在得我来领这个头了。
 “约翰,”我说,“我打算问你一下。”
 “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和你谈过我的朋友波洛吧?你记不记得这个比利时人就在这儿?他是一位最有名的侦探呢!”
 “是啊。”
 “我要你让我现在就去把他请来——请他来调查这件事情。”
 “什么——现在?验尸以前?”
 “是的,假如——假如——这确实是一桩暴行,时间上愈快愈好。”
 “胡扯!”劳伦斯生气地大声嚷道。“依我看,这全是鲍斯坦骗人的鬼花样!威尔金斯并没有这种想法。是鲍斯坦把这塞进他的脑袋的。可是,象所有的专家一样,鲍斯但的神经也是有点不正常的。毒药是他的癖好。因此在他看来到处都是毒药。”
 我承认,我对劳伦斯的这种态度感到诧异,他是个对任何事情都难得这么动感情的人呀。
 约翰犹豫着。
 “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样,劳伦斯,”他终于说了。
 “我赞成让哈斯丁放手处理这件事,不过我宁愿再等一等,我们不要为此招来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不,不,”我急切地大声说,“这你用不着担心。
波洛做事是非常谨慎的。”
 “那很好,那就听你的便吧,我把这件事交托给你啦。不过,要是事情真象我们所怀疑的那样,这可是桩十分清楚的案件。要是我冤枉了他的话,上帝会宽恕我的!”
 我看了着表,已经六点钟。我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然而,我还是容许自己耽搁了五分钟。我用这时间在藏书室里仔细寻找,直到找到一本叙述士的宁①的毒性的书。
注释:①或称马钱子碱,一种烈性毒药,用极微量可以刺激神经。
第四章调 查
 比利时人在村子里住的房子,紧贴园子的大门。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径,穿过一片长长的草坪,不走那弯弯曲曲的车道,抄近路去,可以省下不少时间。因此,我就走这条路。当我快到门房时,一个步履匆匆迎面而来的男人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来是英格里桑先生。他一直在哪儿呀?他打算怎样来解释他的不在场呢?
 他急切地朝我迎了上来。
 “我的天哪!大可泊了!我可怜的妻子啊!我方才才听说。”
 “你在哪儿呀?”我问道。
 “昨晚上登拜留我耽晚了,我们一直谈到深夜一点钟。这时,我发现到底还是忘了带大门的钥匙。我不想唤醒家里人,所以登拜留我过了夜。”
 “你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我问。
 “威尔金斯敲开登拜的门告诉我的。我可怜的埃米莉!她如此舍己为人——有着这样的高贵品质。她操劳过度了。”
 一阵厌恶的心情直朝我袭来。这是个多老于此道的伪君子啊!
 “我有事得赶紧去,”我说,感谢他没有问我到哪儿去。
 几分钟后,我就在敲小别墅的门了。
没有回答,我急不可耐地反复敲着。我头顶的一扇窗户小心谨慎地打开了,波洛本人伸出头来朝下面看了看。
他看到是我,惊叫了一声。我三言两语地对他讲了发生的悲剧,并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等一等,朋友,我让你进来。我穿衣服时,你详细给我讲一讲这事情的经过。”
 过了一会,他打开了门,我跟着他走进他的房间。他让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我毫无隐瞒地叙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即使是极小的细节也不遗漏。而他则一直精心细致地给自己打扮着。
 我给他讲了我怎样被唤醒,英格里桑太太临终时说的话,她的丈夫为什么不在场,前一天的吵架情况,我偶然听到的玛丽和她的婆婆之间的那次谈话的片断,在此之前英格里桑太太和伊夫琳·霍华德之间的争吵,还有后者的暗示。等等。
 我讲得没能象我所希望的那样清楚。有几次我讲重复了。偶尔,我又不得不回头讲某个漏掉的细节。波洛和蔼地朝我笑笑。
 “脑子搞湖了么?不是这样的?慢慢讲吧,我的朋友。你讲得太急。你太激动了——一激动就不自然。过一会,等我们镇静一点的时候,我们来把事实理一理,好好归归类,使它们各得其所。然后,检查一下,剔掉一些。
那些不重要的,卟!”——他皱起那张小天使般的脸,十分滑稽地吹了一口——“把它们吹跑!”
 “那样当然很好,”我表示反对,“可是你打算怎么来确定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又是不重要的呢?那样做,我着始终是有困难的。”
 波洛使劲地摇了摇头。这时他正异常仔细地在摆弄他那一抹翘胡子。
 “并非如此。得啦!事实是一个连接一个的——因此我们得以继续下去。下一个和这相符吗?好极了!好!我们可以进行下去。这下一个很少是事实——不行!嗨!那就难以理解!就是缺了什么了——这根链条上有一环不对头,我们就要检查,我们就要探究。小小的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实,可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不相符,那我们就把它放在这儿!”他做了一个放肆的手势。“这就值得注意!这就是异常情况!”
 “是——的——”
 “嗨!”波洛使劲地朝我摇着食指,我都在这前面给吓住了。“要当心!一个侦探如果说,‘这是小事一桩,无关紧要。那一点不对路,可以忽略。’就危险了。那就糟糕!事无大小,都很重要。”
 “我知道。你一直就这样告诉我。所以我了解了这桩案子的全部细节,不管它们是否与我有关。”
 “我很为你高兴。你的记忆力很好。你已经如实地告诉了我全部事实经过。可是根据你的介绍,我可无话可说——真的,这是可悲的。不过,我估计——你会为此感到狼狈。问题是我认为你把一个最重要的事实给遗漏了。”
 “什么事实?”我问道。
 “你没有告诉我,昨天晚上,英格里桑太太胃口是否好。
 我瞪眼直盯着他,想必是战争影响了这位小个子的脑子。他把外套穿到身上之前,小小心心地把它刷了又刷,仿佛全神都贯注到这件工作上了。
 “我不记得了,“我说。“而且,我无论如何都不懂——”
 “你不懂?可这是头等重要的。”
 “我不懂为什么,”我颇为恼火地说。“我只记得,她吃得不多。她显然心烦意乱,这影响了她的食欲。那是很自然的。”
 “是呀,”波洛若有所思地说,“那是很自然的。”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小小的公文箱,然后转脸对我说:
 “我已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去庄园吧,去仔细看着现场的情况。请别见怪,我的朋友,你是匆匆忙忙穿的衣服吧,瞧你领带都歪到一边了。让我来给你整一整。”他用灵巧的手势,重新给我结了领带。
 “行了!出发吧。”
 我们匆匆赶到庄子里,拐进庄园园林的大门。波洛停下站了一会,无限感慨地凝视着这一大片园林的美丽景色,朝露还在放射出灿烂的珠光。
 “多美啊,有多美!然而,这家可怜的人家却陷入了痛苦,沉浸于悲伤。”
 他说话时,目光锐利地朝我注视着,我感到,在他的长时间的注视下,我的脸红了。
 这家人家被悲伤征服了么?英格里桑太太的死引起的痛苦是如此强烈么?我感到空气中缺乏这种感情。去世的女人没有博得家大的爱戴。她的死是打击和不幸,但是她将不会受到深深的哀悼。
 波洛仿佛尾随着我的思想。他严肃地点点头。
 “是呀,你说得对,”他说,“他们不象有血缘关系。她虽然对待卡文迪什家的人仁慈,慷慨,可是她毕竟不是他们的亲生母亲,血缘——你千万要记住这点——血缘。”
 “波洛,”我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了解英格里桑大太昨天晚上吃得是不是好呢?这问题一直在我脑子里祈腾,可我闹不清楚这和事情有什么关系。
 他沉默了一两分钟。我们一直走着,后来,他终于开腔了:
 “我不反对告诉你——虽然,你也知道,事情没有到达结局就作解释,这不是我的习惯。现在的问题是,英格里桑太大有可能是被下在她的咖啡里的士的宁毒死的。
 “真的?“
 “是呀,咖啡是什么时候送的?”
 “八点左右。”
 “这么说,她是在八点至八点半之间这段时间喝的了——一定不会太晚。嗯,士的宁是一种功效相当快的毒药。它的毒性很快就能感觉到,可能在一小时之内。然而,在英格里桑太太身上,中毒的症伏直到第二天早上五点钟才出现。整整九个小时!固然,要是吃得很饱,几乎在同时服下药,可以拖迟毒性发作的时间,可是不太可能拖得那么久。不过这种可能性还是得加以考虑。但是,据你所说,她晚饭吃得很少,而中毒的症状竟到第二天一早才出现!这是一个难以理解的情况,我的朋友。通过尸体解剖可能会得到某种解释。到时候,你记着这一点。”
 当我们走近房子时,约翰出来迎接我们。他的脸色显得疲倦,憔悴。
 “这是一件极不愉快的事情,波洛先生。”他说,“哈斯丁已经对你说明了吧?我们迫切希望不要把这事宣扬开。”
 “我完全理解。”
 “你知道,到目前为止这仅仅是怀疑。我们还没什么根据。”
 “确实如此。这只是一种预防措施。”
 约翰转脸朝向我,同时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
 “你知道吗,英格里桑那家伙回来了?”
 “知道。我碰到他了。”
 “约翰把火柴梗扔到了近旁的花床上,这种行为实在使波洛感情上受不了。于是他把它拾了起来,顺手埋掉了。
 “难哪,不知道怎么来对待他。”
 “这种难处不会太久了。”波洛平静他说。
 约翰显出迷惑不解的样子,不十分理解波洛说的隐晦的预言,他把鲍斯坦医生给他的两只钥匙交给了我。
 “凡是波洛先生要看的,全部给他看着。”
 “房间锁着的?”波洛问道。
 “鲍斯坦医生认为这样为好。”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他是很有把握了。哦,对我们来说这使事情简单多了。”
 我们一起走向发生悲剧的那个房间。为了方便起见,我附上下面这一张房间和房间中主要家俱陈设的平面图。

 波洛在里面锁上了门,对房间进行了仔细的检查。他象蚱蜢一样灵活地从一件物品蹦向另一件物品。我怕抹掉什么线索,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然而,波洛对于我的克制态度,似乎并无感激之意。
 “你怎么啦,朋友?”他大声嚷道,“你站在那儿象个——那叫什么来着?——啊,对了,干么象根木桩子呀?”
 我解释说,我怕抹掉什么足迹之类的东西。
 “足迹?亏你想得出!这房间实际上就象来过一支军队了!我们还能找出什么足迹来呀?别站在那儿了,来,帮我一起来搜查吧。在我要用它之前,得先放下我的小公文箱。
 说着,他把小箱子往窗边的圆桌上一放,可是动作猛了一点,结果由于桌面是松动的,它一边向上翘了起来,猛地使公文箱摔落到地板上。
 “瞧这桌子!”波洛叫了起来。“嗨,我的朋友,一个人有可能住一幢大房子,可是也可能并不舒适。”
 在作了一番说教之后,他重又开始检查。
 写字台上有一只紫红色的小公文箱,箱于的锁上插着一把钥匙,这一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从锁孔中拨出钥匙,递给我作检查。可是我看着并无特别之处。这是一把普通弹簧锁的钥匙,捏手的地方扎着一段拧在一起的金属线。
 接着,他又检查了已被我们推破的门框,弄清楚插销确实被毁坏了。然后他又走到对面的通向辛西娅房间的门边。正如我所说的那样,这扇门也是闩住的。可是,他却拉开了插销,把门打开又关上,试了好几次;试的时候,他十分小心,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音。突然,插销上的什么东西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仔细作了检查。于是,敏捷地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只镊子,夹起一点极小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一只小小的封袋。
 五斗橱上搁着一只托盘,盘子里有一盏酒精灯,上面放着一只小小的长柄平底锅。锅子里还留有少量发黑的液体。一只已经喝尽的空怀子和茶托摆在它的旁边。
 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怎么会这样粗心,连这都给看漏了。这儿有这么一个有价值的线索。波洛灵巧地伸出一个指头往液体里蘸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尝了尝。他装出一副怪相。
 “可可——里面还掺了——我想是——糖酒。”
 床边的一张小桌已经翻倒在地,他走到掉落在地板上的那摊东西跟前。一盏台灯,几本书,一些火柴,一串钥匙,一只打破的咖啡怀的碎片,撒得满地都是。
 “啊,这可怪了,”波洛说。
 “我得承认,我看这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你不感到奇怪?看这台灯——玻璃罩只跌破两处,它掉下来时,就跌成这样子。可是你看,这咖啡杯跌得完全粉碎了。”
 “是呀,”我显得有点不耐烦他说,”我猜想一定是什么人踩上去过了。”
 “确实如此,”波洛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有个人踩过它。”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壁炉台眼前,站在那儿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上面的礼拜用品,把它们理整齐——这是他心中焦虑时的一种习惯。
 “我的朋友,”他转身对我说,”有人踩过这只杯子,有意把它碾成了粉未,而他们这样干的理由不是因为杯子有士的宁,就是因为——那就严重得多了——杯子里没有士的宁!”
 我没有搭腔,这可把我搞糊涂了,可是我知道现在不便要他解释。过了一会,他又振作起精神,继续进行侦查。他从地板上捡起那串钥匙,捏在手上迅速地转了几圈,最后终于选中了雪亮发光的一只。他想用它来打开紫红色公文箱上的锁。它刚好合适,于是他打开了箱子,可是犹豫了一下后,他又把它关了回去,重新锁上,同时,也把这串钥匙,如同原来插在锁上的那把一样,塞进自己的口袋。
 “我无权检查这些文件,但是这必须马上进行!”
 接着,他又非常仔细地检查了脸盆架的抽屉。在他穿过房间,走向左边的窗口时,深咖啡色地毯上圆圆一滩不十分明显的污渍似乎特别使他发生了兴趣。他蹲下来检查了一会——甚至还扑到近旁闻了闻。
 最后,他又倒了几滴可可到试管里,仔细地封上管口,然后掏出一本小小的笔记本。
 “在这个房间里,”他说道,一边匆忙地写着:“我们发现了六个值得注意的疑点。要我列举一下吗?还是你说?”
 “哦,你来。”我急忙回答说。
 “那好吧。第一,一只已被碾成粉未的咖啡杯;第二,一只锁上插着钥匙的公文箱;第三,地板上的一滩污渍。”
 “那也许是一些时候以前弄的。”我打断了他的话。
 “不,因为它着得出还是湿的,而且还有咖啡的香味。第四,一点深绿色织物——只有一两根纱,但可以认出。”
 “啊!”我叫了起来。“就是你夹起放进小封袋那东西。”
 “是的,结果也有可能是英格里桑太太自己的一件衣服上钩下来的,那就毫无价值。我们将会弄清楚的。第五,就是这个!”他用一种演剧般的姿势指着写字台旁的地板上一大片蜡烛油说。“这一定是昨天滴下的,要不,会有个好女仆马上用吸油纸和熨斗把它给去掉的,有一回我的一顶最好的帽子——但这和这事无关。”
 “很可能是昨天晚上滴下的。当时我们都很焦急不安。不过也有可能是英格里桑太大自己滴的。”
 “你们只拿了一支蜡烛到房里来吧?”
 “是的。是劳伦斯·卡文迪什拿着的。当时他心神干分不定。象是看到那边有什么东西,”——我朝壁炉台方向指了指——“使他吓得目瞪口呆。”
 “这倒有意思了,”波洛马上说,“是呀,这很有启发,”——他的目光扫视着整堵墙壁——“不过这一大片蜡烛油可不是他手上的那支蜡烛滴的,因为你看到了,这是白色的,而劳伦斯先生的那支,现在它还在梳妆台上,是粉红的。另一方面,英格里桑太太房里并没有蜡浊台,只有一盏台灯。”
 “那未,”我问道,“你的推断呢?”
 对此,我的朋友只给了一个使人有点恼火的回答,他劝我要多用用自己的天赋才能。
 “还有第六点呢?”我问道。“我猜是可可的试样了。”
 “不,”波洛若有所思地说。“我本来可以把那算作第六点,可是我不那么做。不,这第六点目前我还需要保密。”
 他朝整个房间迅速地打量了一遍。”这儿没什么要做了,我想,”——他认真地朝壁炉的死灰看了很久——
 “除非这炉火还红着——它灭了。不过说不定碰巧——还红着——让我们来看一看!”
 他扒在地上,灵巧地开始把炉灰从炉于里扒到它的围栏里,他干得十分小心。突然,他轻声喊了一声。
 “镊子,哈斯丁!”
 我赶忙把镊子递给了他,他熟练地夹起了一小片尚未烧尽的纸片。
 “瞧,我的朋友,”他大声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我仔细察看了这点纸片。下面就是完全照原样的复制品:
 (译文:全部以及)
 这可把我难住了。它特别厚,完全不象平常用的信签。突然,我有了一个想法。
 “波洛!”我喊道。“这是遗嘱的碎片!”
 “一点不错。”
 我锐利地朝他看着。
 “你没有感到意外?”
 “没有,”他严肃他说,“我料到这一点。”
 我把纸片递还给他,看着他在公文箱里放好。他象收藏一件宝贝一样地非常仔细,有条有理,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这遗嘱的纠纷是什么呢?是谁把它烧毁的呢?是把烛油滴在地上的人吗?显然是的。可是此人是怎么进去的呢?所有门都是里面闩住的呀。
 “行了,我的朋友,”波洛轻快他说,“我们得走了。我还要去问那个客厅女仆几个问题哩,她叫多卡斯,是吗?”
 我们走进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房间。在这儿耽搁了一阵子,波洛对它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但是相当全面的搜查。我们就从这个门出来,把它和英格里桑大太的房门都照原先那样锁上。
 波洛曾表示希望到楼下的闺房看看,于是我把他带到那儿,然后我去找多卡斯。
 可是,当我带着多卡斯回来时,闺房里却空无一人。
 “波洛!”我喊道,“你在哪儿呀?”
 “我在这儿哪,我的朋友。”
 他已走到落地长窗的外面,正站立在那儿,面对着那各种形状的花坛,他显然已沉浸在赞美之中。
 “妙极了!”他喃喃地说。“妙极了!多匀称啊!瞧那月牙形;还有那些菱形——那么优美精巧,真使人赏心悦目。这花木的株距也安排得好极了。这是新近栽的吧,早吗?”
 “是的,我相信是昨天下午栽的。可是,你进来吧——多卡斯来了。”
 “行了,行了!你就让我饱一会儿眼福吧。”
 “好的,可是这件事更重要呀。”
 “你怎么知道这些美丽的秋海棠不是同等重要呢?”
 我耸了耸肩膀。要是他决意采取这样一种态度的话,那实在没有什么好同他辩论的了。
 “你不同意?可是这样的事情是有的。好吧,我们进去见见勇敢的多卡斯吧。”
 多卡斯站在闺房里,她两手合拢,垂在腹部,她那灰色的头发在白色的帽子下象巨浪似地高高隆起。她是一个忠实的老式女仆的真正典型和化身。
 对波洛,她一心抱着一种疑虑的心情,可是他很快就冲破了她的防线。他向前递过一把椅子。
 “请坐,小姐。”
 “谢谢,先生。”
 “你已经跟你的女主人好多年了吧,是么?”
 “十年了,先生。”
 “时间很长了,而且十分忠于职守。你非常喜爱她,是吗?”
 “她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女主人,先生。”
 “那未你将不会反对回答几个问题了。我得到卡文迪什先生的完全许可,要问问你这几个问题。”
 “噢,当然可以,先生。”
 “那我就要开始问昨天下午的事情了。你的女主人吵架了吗?”
 “是的,先生。可是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多卡斯吞吞吐吐地说。
 波洛敏锐地注视着她。
 “我的好多卡斯,我需要尽可能详尽地了解那次吵架的每一个细节。你别认为你这是在泄漏怀女主人的秘密。
你的女主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因此我们必须弄个水落石出——要是我们要为她报仇的话。人死不能复生,但是如果这确是一桩暴行的话,我们一定要把凶手缉拿归案。”
 “但愿如此,”多卡斯忿然他说,“那我就不指名道姓了,哼,这幢房子里有了这么一个人,我们当中就没有一个人能受得了。打从他进门后,日子就不好过了。”
 波洛等着她把愤慨平静下来,然后重又用他那有条不紊的语气问道:
 “嗯,那次吵架怎么样?你最先听到了什么?”
 “噢,先生,昨天我碰巧走过过道,在外面——”
 “那是什么时候?”
 “确切的时间我说不出,先生,不过远不是喝茶的时候。也许是四点钟——或者是还要迟一点。这个,先生,我刚才说了,我碰巧走过,听到房里有很响、很生气的吵闹声。
我确实不是有意偷听,不过——嗯,就是这样我停了下来。
房门虽然关着,可是女主人的说话声又尖,又清晰,所以她说的我听得很真切。‘你对我澈谎,欺骗我,’她说,可是没听清楚英格里桑先生回答点什么。他的声音比她轻得多——接着她又回答说:‘我养活了你,供你吃,供你穿,你竟敢这样!你一切都得感谢我!你得好好报答我才是!尽给我们丢脸!’他说了什么我又没有听清,可她继续说:‘你说这一套毫无用处。我对自己的义务很清楚。
我的主意已经定了。你不要以为我怕公开出去,或者是夫妻间的反目能吓住我。’这时,我觉得我听到他们快要出来,于是我急忙走开了。”
 “你能肯定你听到的是英格里桑先生的声音吗?”
 “哦,肯定,先生。这会是别人的声音吗?”
 “好吧,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又回到过道里;可是这时已经完全平息了。
五点钟时,英格里桑太太按铃要我给她送怀茶——她没有要吃的——到闺房里去。她看上去叫人害怕——脸色苍白,心烦意乱。‘多卡斯,’她说,‘我受了一个很大的打击。’‘我为这感到难过,太太,’我说,‘您喝怀新沏的热茶吧,那样会好一些,太太,”这时候她手中拿着一件东西。我弄不清这是一封信,还是只是一张纸什么的,不过上面写着字,她一直朝它目不转睛地看着,简直象是没法相信那上面写的东西。她仿佛忘掉了我在那儿,自言自语地唧咕着:‘有了这几句话——一切就都改变了。’接着她又对我说:‘决不要相信一个男人,多卡斯,他们不值得相信!’我急忙离开。接着为她送去一杯新沏的浓茶,她向我道了谢。她喝了茶以后对我说,她觉得好一些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夫妻间的反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多卡斯。要是可能的话,我也就瞒着不说它了。’这时恰巧卡文迪什大太走了进来,于是她就不再说了。”
 “她把那封信,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一直拿在手中吗?”
 “是的,先生。”
 “后来,她可能把那张东西怎么处置了呢?”
 “哦,那我不知道了,先生。我猜想,她把它锁进她的紫红色箱子了。”
 “那是她通常用来放重要文件的箱子吗?”
 “是的,先生。每天早上她都随身把它带下楼来,每天晚上带上楼去。”
 “她什么时候丢失那箱子钥匙的?”
 “她是在昨天吃午饭的时候发觉丢失的,她要我仔细找过。为这事她感到非常不安哩。”
 “她另外还有一只钥匙吗?”
 “哦,是的,先生。”
 多卡斯十分好奇地朝波洛注视着,说老实话,我也是如此。老问一只丢失的钥匙是什么意思呢?波洛笑了起来。
 “没什么,多卡斯,把事情弄清楚是我的职责。这就是那把丢失的钥匙吗?”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从楼上那只公文箱的锁上拔下的钥匙。
 多卡斯吃惊地看着,两眼仿佛都要瞪出来了。
 “正是这把,先生,一点不错。可是您在哪儿找到它的呀?我到处都找遍了。”
 “嗨,你看,那地方昨天没有,今天在了。好了,”我们谈点别的吧,你女主人的衣服里有一件深绿色的吗?’
 多卡斯被这意想不到的问题问得有点怔住了。
 “没有,先生。”
 “你很有把握吗?”
 “哦,是的,先生。”
 “这幢房子里有别的什么人穿绿衣服吗?”
 多卡斯想了一下。
 “辛西娅小姐有一件绿色的夜礼服。”
 “淡绿还是深绿?”
 “淡绿的,先生;一种雪纺绸,她们都那么叫的。”
 “嗯,那不是我要问的。没别人有什么绿衣服了吗?”
 “没有了,先生——我知道是没有了。”
 波洛的脸上丝毫没有露出表示失望或者别的什么的痕迹。他只是说:
 “好吧,我们不谈那个,再谈点别的吧。你是否有理由相信,你的女主人昨天晚上有可能服过安眠药?”
 “昨天晚上没有,先生。我知道她没服。”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确切呢?”
 “因为药盒是空的。两天前,她服了最后一包。那以后没有再去配过。”
 “这一点你很有把握吗?。”
 “绝对不会错。”
 “那样事情就清楚了。顺便问一下,昨天你的女主人没有要你在什么纸上签名吗?”
 “在一张纸上签名?没有,先生,”
 “昨天傍晚,哈斯丁先生和劳伦斯先生进来时,他们发现你的女主人正在忙着写信,我想你一定能告诉我,这些信是写给一些什么人的吧?”
 “我恐怕没法告诉您。先生。傍晚我出去了。也许安妮能告诉您,虽然她是个漫不经心的姑娘。昨天晚上连咖啡杯都没收掉,事情都出在我没在这儿照料。”
 波洛举起一只手。
 “既然它们已搁在那儿了,多卡斯,请你就让它们多搁一会吧。我想检查一下。”
 “好的,先生。”
 “昨天傍晚你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呢?”
 “六点钟左右,先生。”
 “谢谢你,多卡斯,我要问你的就是这些了。”他站起身来,漫步到窗口。“我一直在赞赏这些花坛,顺便问一下,这里雇有几个花匠呀?”
 “现在只有三个了。战前我们原来有五个,那时候整理得象所王公贵族的府邸似的。我希望您那时候能看到就好了,先生。风景真是美极了。可是,现在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曼宁,一个年轻的威廉,还有一个穿着裤子之类的新式女花匠了。唉!这年头实在糟糕啊!”
 “好年头会再来的,多卡斯,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这样希望。好吧,你去叫安妮上我这儿来好吗?”
 “好的,先生。谢谢您,先生。”
 “你怎么知道英格里桑太大服安眠药的?”多卡斯离开房间后,我十分好奇地问道。“还有那只丢失的钥匙和那只备用的钥匙?”
 “事情要按步就班来。至于谈到安眠药,我是凭这个知道的。”他突然拿出一只药剂师们用来装药粉的那种纸盒子。
 “这东西你在哪儿找到的?”
 “在英格里桑大太卧室的脸盆架抽屉里。这是我的目录上的六号。”
 “不过我想,既然最后剩下的药粉是在两天前吞服的。
这没什么重要了吧?”
 “也许不重要,可是你注意到没有,在你看来这盒子是不是有点特别的地方?”
 我仔细地对它作了检查。
 “没有,我什么也说不出。”
 “瞧这标签。”
 我仔细地念了标签上的字:“‘如有必要,睡前服一包。英格里桑太太。’没有呀,我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药剂师的名字,这不是事实么?”
 “啊!”我惊叫起来。“一点不错,这是特别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药剂师会象这样,名字也不印一个,就把一盒药粉发出来的呢?”
 “没有,我没见过。”
 我显得非常激动,可是波洛的话使我泄了气:
 “这种解释还是很肤浅的,别把自己给逗乐了,我的朋友。”
 清楚地传来一阵嘎嘎的脚步声,表明安妮马上就要出现了,因此我已没有时间再作答。
 安妮是个身材高大、匀称的漂亮姑娘,她显然正苦于紧张不安,还掺杂着对发生这一惨剧的某种恐怖的有趣心情。
 波洛立即带着一种事务性的轻松口吻,开门见山地说了。
 “我找你来,安妮,是因为我认为你能告诉我一些有关英格里桑大大昨晚写信的事。一共有几封信?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
 安妮考虑了一下。
 “一共有四封信,先生。一封给霍华德小姐,还有一封给律师韦尔斯先生,另外两封,我想我记不起了,先生——哦,对了,有一封是给塔明斯特的文娱会筹备人罗斯他们的。还有一封给谁,我想不起了。”
 “再想一想,”波洛鼓励说。
 安妮白费力气地空绞了一番脑汁。
 “真抱歉,先生,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没有想到我得注意这件事。”
 “这不要紧,”波洛说,一点都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样子。“现在我想另外问你一件事情。英格里桑太太的房里有只长柄平底锅,里面还留有一点可可。她每天晚上都吃那个么?”
 “是的,先生。每天傍晚都送到她房里去,晚上她就热了吃——她总是爱喝那东西。”
 “那是什么?纯可可吗?”
 “是的,先生,里面掺上牛奶,放一茶匙糖,还有两茶匙糖酒。”
 “由谁送到她房里去的?”
 “我送的,先生。”
 “一直是你?”
 “是的,先生。“
 “什么时候送?”
 “通常都在我丢拉上窗帘的时候。”
 “那未你是直接从厨房拿去的罗?”
 “不,先生,你知道煤气灶上是不大有空的,所以厨师往往都在炒晚饭吃的蔬菜之前,早早把它做好,于是我通常就把它拿了,放在转门旁边的那张桌子上,过后再送到她房里去。”
 “转门是在左侧吗?”
 “是的,先生。”
 “还有那桌子,它是在门的这边还是在那边——靠佣人们那边。”
 “在这边,先生。”
 “昨天晚上你是什么时候拿的?”
 “我想是在七点一刻左右,先生。”
 “你是什么时候把它送到英格里桑太太房里去的呢?”
 “我去拉窗帘的时候,大概八点来钟。我还没全部拉上,英格里桑太太就上楼来睡了。”
 “那么,七点一刻到八点之间,可可就摆在左侧的那张桌子上了?”
 “是的,先生。”安妮的脸上越来越红了,现在她突然脱口而说:
 “如果里面有盐有盐的话,先生,那不是我。我从来没有把盐放在它旁边过。”
 “怎么会使你想到它里面有盐的?”波洛问道。
 “我看到过托盘里有盐,先生。”
 “你看到有些盐在托盆里?”
 “是的。看上去是粗盐。我拿起托盘时根本没发现,
 可是当我打算端到女主人房里去时,我马上就看到了。我想,我本当把它拿回去,要厨师重新做,可是当时我心急火燎的,多卡斯又出去了,我想也许可可里面没问题,盐只不过是掉在托盘里。于是我就用自己的围裙把它给掸掉,然后端进房里去。”
 我简直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激动。安妮自己还不知道,她已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证据。假如她知道了,她所说的“粗盐”,就是众所周知的剧毒毒药士的宁,她会吓得怎样的目瞪口呆啊!我对波洛的镇静自若感到吃惊。他的自制能力实在惊人。我期待着问下一个重要的问题,可是它使我十分失望。
 “你走进英格里桑太大的房间时,通向辛西娅小姐房间的门是闩着的吗?”
 “哦!是的,先生;那门一直都是闩着的,它从来没有开过。”
 “通向英格里桑先生房间的那扇呢?你注意没有,它是不是也闩着的?”
 安妮显得犹豫不决。
 “我说不准,先生,门是关的,可我说不上它是闩着的还是没有闩。”
 “你最后离开房间时,英格里桑太太就在你后面闩上房门了么?”
 “不,先生,当时没有闩,不过我想她后来是闩上的。
晚上她通常都闩门的。就是通过道的那个门。”
 “昨天你收拾房间时,有没有发现地板上有蜡烛油?”
 “蜡烛油?哦,没有,先生。英格里桑太太没有蜡烛,她只有一盏台灯。”
 “那未,要是地板上有一大片蜡烛油的话,你认为你是一定能看见的啦?” ”
 “是的,先生,而且我一定会用熨斗和一张吸油纸把它去掉的。”
 接着,波洛又重复了他曾问过多卡斯的问题。
 “你的女主人有没有一件绿色的衣服?”
 “没有,先生。”
 “无论是斗篷,披肩,还有那——你管它叫什么来着?——那运动服,也没有吗?”
 “也没有绿的,先生。”
 “这屋子里别的人呢?”
 安妮考虑了一下。
 “也没有,先生。”
 “这点你有把握吗?”
 “完全有把握。”
 “好!我想要了解的就是这些了。多谢你啦!”
 安妮神经质地咯咯傻笑着,吱吱嘎嘎地走出了房间。
我的硬抑制着的激动突然爆发了。
 “波浴,”我喊道。“我祝贺你!这是个重大的发现。”
 “什么重大的发现?”
 “嗨,放了毒的是那可可,不是咖啡呀,这不是一清二楚了么!因为可可是在半夜里喝的,当然也就一直到凌晨才生效了啊。”
 “这么说来,你认为这可可——请你好好注意听着,达斯丁,这可可——里面有士的宁吗?”
 “当然!那托盘里的盐,还会是别的吗?”
 “有可能真的是盐,”波洛平静地回答说。
 我耸了耸肩膀。要是他打算这样来看问题的话,那还有什么好争论的。我的脑子里不是第一次掠过这种想法:可怜的老波洛到底年岁越来越大了。我私下想,幸亏他这人的脑子接受能力比较强。
 波洛用他那冷静地闪烁着的眼睛朝我审视着。
 “你对我不满意了吧,朋友?”
 “亲爱的波洛,”我冷冷地说,“我不会来指挥你的。
你有权坚持你自己的看法,正如我有权坚持我自己的看法犚谎!?
 “一个绝妙的观点,”波洛轻快地站起身来,说道。
“现在,这间房里的事我已经办完了。顺便问一问,角落里那张小一点的写字台是谁的?”
 “英格里桑先生的。”
 “嗨!”他试着想打开折叠式的盖子①。“锁的。不过,也许英格里桑太太那串钥匙里有一只能把它打开。”他用一只手熟练地转动着那串钥匙,试了几只,最后,终于满意地突然喊了起来。“行啦!这不是开这桌子的钥匙,不过在必要时,它能打开它。”他把折叠桌面滑向后面,朝那些摆得很整齐的归了档的文件迅速地看了一眼。令我惊诧的是,他并没有去检查那些文件,在他把写字台重新锁上时,他只是称许地说道:“显然,这位英格里桑先生是个井井有条的人!”
 一个“井井有条的人”,在波洛的评价中,这是他能给予一个人的最高的赞扬了。
 当我的朋友支离破碎地东一句西一句聊着的时候,我觉得他本来不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写字台里没有邮票,可是那儿也许有呢。呃,我的朋友?那儿也许有呢?是呀,”——他的两眼朝房间各处打量着——“这间闺房没有告诉我们更多的情况。它给的东西不多。只这么一点。”
 说着他从目已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弄皱了的信封,把它扔给了我。这是一件相当奇怪的证据。一只普通的,看上去很脏的旧信封,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显然是随便涂的。下面就是它的复制品:(译文:)拥有我拥有他拥有我拥有拥有②注释:①这是一种有折叠式盖子的写字台。
②原文为possess,可作“拥有”解,也可作“着魔”解,致使哈斯丁产生下文中的想法。
第五章是不是士的宁?
 “你在哪儿找到这东西的?”我问波洛,感到很奇怪。
 “在废纸篓里。你认得这笔迹?”
 “是的,这是英格里桑太大的笔迹。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波洛耸了耸自己的肩膀。
 “我说不出——可是这是有启发的。”
 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可能是英格里桑太太神经失常了吧?她是不是由于着了魔而有了某种古怪的念头?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结果了自己的生命呢?
 我正想对波洛说出这些推测,可是他的话又把我搞糊涂了。
 “喂,”他说,“现在去检查那些咖啡杯吧!”
 “亲爱的波洛,我们已知道可可的情况了,查那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
 “嗨!那倒霉的可可啊!”波洛轻浮地叫了起来。
 他满脸高兴地笑着,伪装绝望地把双手举向天空。我当然不应该这样想,可我认为这种举止也许是最粗俗的了。
 “可是,不管怎样,”我说道,语气更加冷淡了,“尽管英格里桑太大自己又把咖啡端到楼上去,可我看你别指望能发现什么了,除非你认为有可能我们会在咖啡托盘里发现一小包士的宁!”
 波洛立刻变得严肃了。
 “得啦,得啦,我的朋友,”他挽住我的手臂说道,“别生气了!你就允许我对我的咖啡怀发生兴趣吧。我也一定尊重你的可可。好!这下成交了吧?”
 他如此风趣幽默,逗得我不得不笑了;于是我们一起走向客厅。咖啡杯和托盘仍象我们离开时那样静静地在那儿摆着。
 波洛要我扼要叙述一下前一天晚上的情况,他听得很仔细,还核实了每只杯子的位置。
 “这么说,卡文迪什太太站在那茶盘旁边——斟咖啡。嗯。后来,她走到窗口你同辛西娅小姐坐的地方。对了。这儿有三只杯子。壁炉台上那怀喝了一半的,是劳伦斯·卡文迪什先生的。那末茶盘里的一只呢?”
 “是约翰·卡文迪什的。我看他放在那儿的。”
 “好。一、二、三、四、五——那末英格里桑先生的杯子呢?”
 “他没喝咖啡。”
 “那就全弄清楚了。等一等,朋友。”
 他小心翼翼地从每只杯底倒出一、两滴咖啡来,把它们分别封装在试管里,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还依次地每种都尝了尝。他的面容奇怪地在变化。那儿凝聚了这样一种表情,我只能说它一半是使人迷惑,一半是令人宽慰。
 “好了!”他终于说道。“明白了!我原来有一个想法——可是显然我是错了。是的,我完全错了。然而这很奇怪,不过不要紧!”
 他以他那独特的架式耸了耸肩膀,消除了不知是什么一直困扰着他的疑虑。打从一开始,我本想就告诉他,他对咖啡这样念念不忘,其结果必然会使他走进死胡同,可是我忍住没有说出口。尽管波洛现在老了,当年他毕竟是一位名人。
 “早饭准备好了,”约翰·卡文迪什从过道里走了进来,说道。“你乐意和我们一起吃早饭吗,波洛先生?”
 波洛默然同意。我朝约翰看了看。他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常态。昨晚上今人震惊的事件曾一度使他心烦意乱,可是他的平静沉着很快就又回复到正常。他是个极为缺少想象力的人,和他的弟弟形成鲜明的对照,而他弟弟,也许是想象力太丰富了。
 这天早晨,从一大早开始,约翰就一直忙碌着,发电报——第一封就发给伊夫琳·霍华德——给报纸写讣告,以及通常在办丧事时得做的那些令人感伤的事务。
 “我可以问一句吗?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他说。
“你的调查表明,我母亲的去世是自然死亡呢——还是——还是我们必须对最坏的情况得有所准备?”
 “我认为,卡文迪什先生,”波洛严肃地说,“你最好还是别让你自己产生任何虚假的希望。你能告诉我家里其它成员的看法吗?”
 “我的弟弟劳伦斯确认我们是在无事自扰。他说一切都表明这完全是由于心力衰竭。”
 “他是这样看的?那倒很有意思——很有意思,”波洛轻声咕哝着。“那末卡文迪什太太呢?”
 约翰的脸上掠过一片薄薄的阴云。
 “我一点不知道我妻子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这一回答接着形成了短暂的僵局。还是约翰打破了这相当尴尬的沉默,他稍微有点费力他说:
 “英格里桑先生已经回来了。我告诉你了吧?”
 波洛低了下头。
 “这情况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很尴尬的。当然,本来应该象往常那样对待他,——可是,嘿,那怎么成,坐下来和一个有可能是杀人犯一起吃饭,怎能叫人不恶心!”
 波洛同情地点点头。
 “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处境是很为难,卡文迪什先生。我想问一个问题。英格里桑先生昨晚没有回来,我相信是因为他忘了带大门的钥匙。是这样吧?”
 “是的。”
 “我想你是完全相信他忘记带大门钥匙了——可是他到底带了没有呢?”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要去看一下。我们总是把那钥匙放在门厅的抽屉里的。我去看看,现在是不是在那儿。”
 波洛微笑着举起一只手。
 “不,不,卡文迪什先生,现在太晚了。我确信你一定能找到它的。即使英格里桑先生真的带走过,现在他也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把它放回去了。”
 “那末你认为——”
 “我没有任何想法。要是今天早上,在他回来之前,恰巧有人看过,看到它是在那儿,那才是一个对他有利的有价值的论据。如此而已。”
 约翰显得茫然不知所措。
 “别担忧,”波洛温和地说。“我要让你放心,你没有必要让它来烦扰你。由于你是如此好客,那就让我们去吃点早饭吧。”
 所有人都聚集在餐室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自然不是一次令人愉快的聚会,一次令人震惊的事件以后反应总是难受的,因此我认为我们大家都在忍受着痛苦,但是礼貌和良好的教养告诫说我们的举止应该完全象往常一样。
可我仍然没法消除惊讶的心情,如果说这种自制确实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的话。没有人眼红泪洒,也没有人暗自悲伤,我感到我的看法没有错,看上去多卡斯是个人方面受这一惨案影响最大的一个人。
 我朝阿弗雷德扫了一眼,他多少有点装成是个失去妻子的鳏夫的样子,对于这种虚伪,我感到作呕。我真想知道,他是否了解我们任怀疑他。无疑,由于我们瞒着他,他是没法知道这一事实的。他已预感到有某种可怕的潜藏着的危险吗,还是自信他的罪行不会受到惩罚?空气中这种怀疑的气氛一定会对他提出警告:他已成了一个可疑的人。
 可是,是不是所有人都怀疑他呢?卡文迪什太太怎么样?我朝她注视着,她坐在餐桌的头上,庄重,镇静,莫测高深。她上身穿着件光滑的灰色外衣,腕部的白色褶边披落在纤细的双手上,看上去十分美丽动人。然而,只要她愿意,她的脸可以变得象斯芬克斯①一样神秘莫测。她沉默寡言,很少开口,还有一点奇怪的是。我觉得她那品貌的强大力量在支配着我们每一个人。
 还有年轻的辛西娅呢?她怀疑么?我感到她看上去疲倦不堪,象是病了。她的样子显得非常消沉,忧伤。我问她是不是觉得病了,她坦率地回答说:
 “是的。我的头痛极了。”
 “要不要再喝杯咖啡,小姐?”波洛关心地说。“它能使你恢复精神。用来治头痛,它是独一无二的。”他急忙跳起身来,拿了她的杯子。
 “不要糖,”波洛刚拿起方糖钳子,辛西娅就看着他说道。
 “不要糖?战争时期戒糖,呃?”
 “不,我喝咖啡从来不放糖。”
 “该死!”在把斟满的杯子端回来时,波洛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说。
 这话只有我听见,我好奇地朝他瞥了一眼,看到他的脸,由于抑制着的激动在抽搐,他的两眼也象猫眼似地发着绿光。想必他已听到或看到什么使他深为激动的东西了——可是那是什么呢?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不算笨的,但是这次我得承认,没有一点不平常的迹象引起过我的注意。
 过了一会,门打开了,出现了多卡斯。
 “韦尔斯先生看您来了,先生,”她对约翰说。
 我想起了这个名字,这就是头一天晚上英格里桑太太给他写过信的那位律师。
 约翰立即站起身来。
 “把他带到我的书房里丢。”然后他转向我们。“我母亲的律师,”他解释说。接着又放低了声音:“他也是验尸官——你们知道。你们也许想和我一起去一趟吧?”
 我们默认了,于是就跟着他出了房间。约翰在前面大步走着,我趁此机会低声问波洛:
 “要审讯么?”
 波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似乎正在想什么,这一来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这是怎么啦?你没有留意我说的。”
 “确实如此,我的朋友。我很担心。”
 “为什么?”
 “因为辛西娅小姐喝咖啡不放糖。”
 “什么?你不能严肃一点吗?”
 “我这是最严肃的。嗳!那儿有件事情我不明白。我的直觉是对的。”
 “什么直觉?”
 “这直觉使我坚持要检查那些咖啡杯,嘘!现在不谈了!”
 我们跟着约翰走进他的书房,他关上了我们身后的门。
 韦尔斯先生是位风趣的中年人,两眼敏锐,一张典型的律师嘴巴。约翰为我们俩作了介绍,并说明了我们一起前来的原因。
 “你得知道,韦尔斯,”他补充说,“这是严格保密的。我们还是希望将会证明不需要进行任何调查。”
 “是啊!是啊!”韦尔斯先生安慰说。“我想我们本该使你免受审讯的痛楚和宣扬。可是没有医生的死亡证明,这样做当然是不得已的。”
 “是呀,我也这样想。”
 “鲍斯坦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他是毒物学方面的权威。”
 “不错,”约翰说,态度显得有点不自然。随后他又相当含糊地补充说:“我们会不会都得出庭作证——我的意思是,我们大家?”
 “你们,当然——还有——嗯——英格里桑——嗯——先生。”
 略微停顿了一下,律师继续安慰悦,“任何一件旁的证据都能轻而易举地证实,这仅仅是形式问题。”
 “我懂了。”
 约翰的脸上掠过一丝宽慰的表情。这使我感到迷惑不解,因为我没看出他所以如此的理由。
 “要是你没有相反的意见,”韦尔斯先生继续说,“那我想就在星期五吧。那样就会有充裕的时间给我们研究医生的报告了。我想,是今天晚上验尸吧?”
 “是的。”
 “这样安排对你合适么?”
 “完全合适。”
 “亲爱的卡文迪什,我不需要告诉你了,听到这一最不幸的事件,我有多么悲痛。”
 “在搞清这件事方面,你能给我们大力帮助吗,先生?”波洛插嘴说,我们进房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我?”
 “是的。我们听说英格里桑太太昨天晚上给你写过信。今天早上你一定收到这封信了。”
 “是收到了,可是信上并没有什么消息,它只是封短信,要我今天早上来看她,因为她要和我商量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她没有给你暗示这可能是件什么事情吗?”
 “很遗憾,没有。”
 “真是遗憾。”约翰说。
 “太遗憾了。”波洛认真地表示同意。
 大家都沉默了。波洛出神地想了一会。最后又转头朝向律师。
 “韦尔斯先生,有件事情我想请教请教你——这是说,要是这不违反你的职业规则的话。英格里桑太太去世了,谁将继承她的财产?”
 律师犹豫了一下,接着回答说:
 “这一情况马上就要公诸于世的,假如卡文迪什先生不反对的话——”
 “一点也不,”约翰插话。
 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我不应该回答你的问题。根据她的最后的注明为去年八月的遗嘱,除了一些不重要的遗物遗赠给佣人等等之外,她决定把她的全部财产都给予前房儿子约翰·卡文迪什先生。”
 “那不是——卡文迪什先生,请原谅我提的问题——对另一个儿子劳伦斯·卡文迪什先生太不公平了吗?”
 “不,我不这么想。按照他们父亲的遗嘱,继母去世后,在约翰继承遗产的同时,劳伦斯也能得到一大笔钱财。英格里桑太太把自己的钱都留给了她的长子,她知道他定能保住斯泰尔斯庄园。依我看来,这是个公平合理的分配。”
 波洛沉思着点点头。
 “我明白了。可是根据你们英国的法律,在英格里桑太太重又结婚后,这一遗嘱就作废了,我这说法不知对不对?”
 韦尔斯先生点点头。
 “由于我即将提出起诉,波洛先生,那规定现在完全无效了。”
 “啊!”波洛说。他想了想,然后问道:“英格里桑太太本人知道这事吗?”
 “我不清楚。她可能知道。
 “她刚知道,”约翰出乎意外地说,“就在昨天,我们议论到结婚后遗嘱就作废的事。”
 “啊!还有一个问题,韦尔斯先生,你说‘她的最后的遗嘱’。这么说来,英格里桑太太在这之前写过好几份遗嘱吗?”
 “她平均一年至少写一份新遗嘱,”韦尔斯先生沉着地说。“有关遗嘱中的财产分配,她老是喜欢改变主意,一会儿要赈济一个人,一会儿又要给另一个家里人一些好处。”
 “假如,”波洛提示说,“没让你知道,她已写了一份对某个人有利的新遗嘱,而这个人从任何意义上说,都不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例如,我们说霍华德小姐吧,你会感到吃惊吗?”
 “一点也不会。”
 “啊!”波洛似乎已经提完了自己的问题。
 当约翰和律师正在讨论如何查看英格里桑太太的文件问题时,我挨近波洛身边。
 “你认为英格里桑太太写了一份遗嘱,把她的全部财产都给了霍华德小姐了吗?”我有点好奇地低声问道。
 波洛笑了起来。
 “不。”
 “那你为什么要问呢?”
 “嘘!”
 约翰·卡文迪什已转身朝向波洛。
 “你和我们一起去吗,波洛先生?我们打算去查着一下我母亲的文件。英格里桑先生非常乐意把它全部交给韦斯先生和我本人。”
 “那样就使事情单纯得多。”律师咕哝着说。“当然,从法律上来说,他是有——”他没有把这句句子讲完。”
 “我们得先查看一下闺房里的写字台,”约翰解释说,“然后再上楼去她卧室。她把大部份重要文件都保存在一只紫红色的公文箱里,我们得仔细查一查。”
 “好的,”律师说,“很可能还有一份比在我这儿的这份更新的遗嘱。”
 “有一份更新的遗嘱。”说话的是波洛。
 “什么?”约翰和律师吃惊地盯着他。
 “或者,更确切地说,”我的朋友沉着地继续说,“有过一份。”
 “有过一份,你这是什么意思?它现在在哪儿?”
 “烧了!”
 “烧了?”
 “是的。瞧!”他取出我们在英格里桑太太房里的壁炉里找到的烧焦的纸片,把它递给律师,并且简要地解释了是在何时、何地找到它的。
 “可是也许这是份老的遗嘱呢?”
 “我不这样认为。事实上,我几乎已经确定,这份遗嘱写的时间不会早于昨天下午。”
 “什么?”“不可能!”两人一起冲口而出。
 波洛转向约翰。
 “要是你允许我把你的花匠叫来,我可以向你证实这一点。”
 “哦,当然——可是我不明白——”
 波洛举起了一只手。
 “先照我要求你的办吧。以后你可以爱问多少问题就问多少。”
 “好吧。”约翰按了按铃。
 多卡斯及时地应声而到。
 “多卡斯,你去告诉曼宁,叫他来一趟,到我这儿来谈一谈。”
 “是,先生。”
 多卡斯退了出去。
 我们在一种紧张的沉默中等待着。只有波洛一个人显得十分悠闲自在,他掸掉了书橱上一只忘了擦的角落上的灰尘。
 钉有平头钉的靴子踏在外面沙砾上的沉重脚步声。表明曼宁的到来。约翰询问似地看了看波洛,后者点了点头。
 “进来,曼宁,”约翰说,“我要和你谈谈。”
 曼宁慢慢地走了过来,犹豫地跨进落地长窗,尽可能近地贴窗站着。他两手捏着自己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来回转着。他的背弯得厉害,虽然他的年岁也许不如看上去那么老。可是他的两眼炯炯有神,敏锐机灵,和他那张说话讷讷、相当谨慎的钝嘴极不相称。
 “曼宁,”约翰说,“这位先生有些事要问问你,我要求你好好回答。”
 “是,先生,”曼宁咕哝了一声。
 波洛轻快地走向前去。曼宁的目光带着几分轻蔑朝他扫视了一下。
 “昨天下午,你们在这屋子的南面栽种一畦秋海棠,是吗,曼宁?”
 “是的,先生,我和威廉两个人。”
 “英格里桑太太走到窗口,叫你们了,是吗?”
 “是的,先生,她叫了。”
 “用你自己的话确切地告诉我,在这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好的,先生,没多大事。她只是要威廉骑车到村子里去了一趟,买回一份遗嘱的格式纸,或者是象这样一类的——我不知道确切是什么——她给他写了个条子。”
 “是么?”
 “是的,他去了,先生。”
 “后来怎么样?”
 “我们就继续种秋海棠了,先生。”
 “英格里桑太太没有再叫你们吗?”
 “叫了,先生,她又叫了我和威廉两个人。”
 “后来呢?”
 “她要我们俩直接进来,在一张长长的纸的底下签了名,——在她的签名后面。”
 “你们有没有看到在她的签名前面写的是什么?”
 “没有,先生,那部分上面放着一小张吸墨水纸。”
 “你们的名字是签在她告诉你们的地方的?”
 “是的,先生,我先签,然后是威廉。”
 “后来她拿这张东西怎么样了?”
 “啊,这个,先生,她先把它装进一只长信封,后来把它放进摆在这张写字台上的一只紫红色箱子里了。”
 “她第一次叫你们时是什么时候?”
 “我想是四点来钟,先生。”
 “不会更早?会不会在三点半左右?”
 “不会的,我可不敢这样说,先生。更有可能是四点过一点——不会在四点之前。”
 “谢谢你,曼宁,那就行了,”波洛愉快地说。
 花匠朝自己的主人看了一眼,约翰点了点头,于是曼宁举起一个手指到前额,咕哝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转身走出落地长窗。
 我们个个面面相觑。
 “我的天哪!”约翰喃喃地说。“多离奇的巧合!”
 “怎么——巧合?”
 “我母亲刚好在她去世这一天立了一份遗嘱!”
 韦尔斯先生清清自己的嗓子,冷冷地说:
 “你就这么确信这是巧合,卡文迪什?”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告诉我,你母亲昨天下午和一个人争吵得很厉害——”
 “你这是什么意思?”约翰又大声问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发白。
 “由于那场争吵,你母亲非常突然地匆匆另立了一份新遗嘱。它的内容我们再也没法知道了。有关的条文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毫无疑问,今天早上她本来要和我商谈这个问题的——可是她没有机会了。这份遗嘱现在已经失踪,她把这一秘密带进了坟墓。卡文迪什,我怕的是这可能不是巧合啊。波洛先生,我确信你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吧,这些事实是很富有暗示的。”
 “有暗示也罢,没有暗示也罢,”约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都得大大感谢波洛先生阐明了这件事。要是没有他说,我们本来都是一直不知道这份遗嘱的。我想,我是不是可以问问你,波洛先生,是什么最初使得你怀疑这一事实的?”
 波洛笑着回答说:
 “一只上面涂着几个字的旧信封,还有一畦新栽的秋海棠。”
 我想,约翰本来还要进一步问下去的:可是就在这时候,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响亮震颤声。当它一掠而过时,我们都朝向窗口。
 “伊维!”约翰叫了起来。“请原谅,韦尔斯。”他急急忙忙走出去了。
 波洛询问似地朝我看了看。
 “霍华德小姐,”我解释说。
 “嗨,她来了我真高兴。这是个有头脑,也是好心肠的女人,哈斯丁。虽然仁慈的上帝没有赐给她一副漂亮的容貌。”
 我也学约翰的样,走出房间,来到门厅里。霍华德小姐正在那儿竭力使自己从裹在头上的盘绕着的面纱中解脱出来。她的目光一落到我身上,一股内疚的悲痛突然朝我射了过来。就是这个女人她曾如此诚挚地告诫过我,可是对她的告诫,唉,我竟掉以轻心!我把它忘得多快,对它多不重视。而现在,她的话居然以如此悲惨的方式得以证实,我感到羞愧。她对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为人了解得一清二楚。我怀疑,假如她一直留在斯泰尔斯的话,这一悲剧是不是一定会发生呢?此人会不会害怕她那警惕的目光呢?
 当她用那使我记忆犹新的令人发痛的一握和我握了手后,我才宽下心来。她那和我相遇的目光非常悲哀,但并无责备之意。她一定一直在伤心地痛哭,凭着她那通红的眼圈,我可以看出,不过她原来那种粗鲁态度并未改变。
 “电报一接到,我马上动身。刚下夜班。租了部汽车,拼命赶来了。”
 “早上你还没吃过什么吧,伊维?”约翰问道。
 “没有。”
 “我知道你没吃。快去吧,早饭还没收掉,他们会给你新沏壶茶的。”他转身向我。“你照顾她一下,哈斯丁,好吗?韦尔斯在等着我呢。哦,这位是波洛先生。他正在帮我们的忙,你知道,伊维。”
 霍华德小组和波洛握了握手,可是她扭头朝约翰疑惑地扫了一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帮我们的忙?”
 “帮我们调查。”
 “没什么好调查的。他们不是已经把他关进监牢了吗?”
 “把谁关进监牢?”
 “谁?当然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呀!”
 “我亲爱的伊维,你说话得当心点,劳伦斯认为母亲是由于心脏病发作去世的。”
 “劳伦斯是个大傻瓜!”霍华德小姐反驳说。”当然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害死可怜的埃米莉的——我一直就告诉过你他会这么干的。”
 “我亲爱的伊维,别这么大声嚷嚷的。不管我们可能有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怀疑,目前还是尽量少说为好。星期五要审讯的。”
 “哼,别胡说了!”霍华德小姐的嗤鼻声真是顶刮刮。“你们全都神志不清了。到那时这家伙会逃到外国去的。如果他有一点头脑,他决不会乖乖地待在这儿等着去上绞刑架。”
 约翰·卡文迪什无可奈何地朝她打量着。
 “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指责他说,“你听了那些医生的话了。别去听那一套。他们懂得什么?根本不要去相信——要不正好上了他们的当。这我应该知道——我自己的父亲就是个医生。那个小个子威尔金斯差不多就是个我从未见到过的最大的大傻瓜。心脏病发作,他们就只会这么叨咕。任何一个有点头脑的人都能马上看出,是她的丈夫毒死了她。我一直说,他会把她杀死在床上的,那可怜的人。现在他果然这么干了。可你们能够做的只是轻声细气地嘟囔些无聊的事,什么‘心脏病发作’啦,什么‘星期五审讯’啦,你们应该为自己感到害臊,约翰·卡文迪什。”
 “你要我做什么呢?”约翰忍不住微笑着,问道。
“这毫无办法,伊维,我不能抓住他的颈背把他拖到当地警察局去呀!”
 “得了,你有事情可以做的。搞清楚他是怎么干的。
他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我敢说他一定浸泡过毒蝇纸。你去问问厨娘,她丢了毒蝇纸没有。”
 这时候,我强烈地想到,要让霍华德小姐和阿弗雷德·英格里桑住在同一幢房子里,使他们之间保持和平共处,很可能是一项艰巨的工作,因而我没有羡慕约翰。从他那脸上的表情可以着出,他完全意识到处境的困难,只好暂时设法退避一下,于是他突然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多卡斯送来了新沏的茶。待她一离开房间,波洛就从自己原来站着的窗边走了过来,在霍华德小姐的对面坐了下来。
 “小姐,”他认真地说,“我想问你一点事情。”
 “问吧,”女士回答说,眼睛注视着他,显得有些不快。
 “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我很乐意帮你绞死阿弗雷德,”她粗鲁地回答。
 “绞死他对他太客气了,应该象古代那样五马分尸。”。
 “这么说我们的看法一致,”波洛说,“因为我也希望绞死这个罪犯。”
 “绞死阿弗雷德·英格里桑?”
 “他,或者是另一个人。”
 “不可能是另一个人。他不来,可怜的埃米莉决不会被害的。我不能不说她原来就被一群鲨鱼包围着——她是被围着。可是他们盯着的只是她的钱包,她的生命还是相当安全的。可是闯进来这么一位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先生——于是,只有两个月——嗨,说变就变!”
 “相信我吧,霍华德小姐,”波洛十分诚挚地说,“假如英格里桑先生确实是这么一个人,他无论如何逃脱不了我的手掌。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我一定把他吊得象哈曼②那么高。”
 “那就更好了,”霍华德小姐愈加热心地说。
 “不过我得请你相信我。现在,你的帮助对我来说是非常宝贵的。我要告诉你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这整座服丧的邸宅里,只有你的眼睛是哭过的。”
 霍华德小姐眨着眼睛,她那粗哑的声音中出现了一种新的调子。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我爱她——那是的,我是爱她的。你知道,埃米莉是个自私任性的老太太。她很慷慨,但是她总是需要报答。她决不让人忘掉她为他们做过的好事——由于这样,她失去了别人的爱。别认为她已认清这一点,或者是即使感到缺少这种爱。无论如何都不要抱那种希望。我是处在不同的地位的。我从一开始就抱定我的宗旨。‘我一年拿你这么多镑。已经够好了。此外一分钱都不要——即使是一双手套也罢,一张戏票也罢。’她不理解,有时很生气。说我这是愚蠢的骄傲。事实井非如此——可是我没法解释。不管怎么样,我都保持着我的自尊心。因此,和这整个一帮子人不同,我是唯一的一个能使自己爱她的人。我照顾着她,卫护着她,使她免受他们那班人的欺凌。可后来闯进来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流氓坏蛋,于是,呸!我多年来的全部忠诚统统白费了。”
 波洛同情地点点头。
 “我理解,小姐,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这是十分自然的。你认为我们态度冷淡——缺少热情和干劲——可是,相信我,事情并非如此。”
 就在这时候,约翰探头进来,邀我们俩去英格里桑太太房间,因为他和韦尔斯先生已经检查过闺房里那张写字台了。
 在我们上楼时,约翰回头朝餐室的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秘密地说:
 “喂,这两个碰头的话,会发生什么情况?”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已经告诉过玛丽,要她尽可能把他们分开。”
 “她会这么做吗?”
 “只有老天爷知道。有一点,英格里桑本人可能不太愿意见到她。”
 “你仍带着那串钥匙吗,波洛?”当我们走到这上了锁的房间门口时,我问道。
 从波洛那儿接过钥匙,约翰打开了门。我们都走了进去。律师径直走向写字台,约翰也跟着他。
 “我相信,我母亲把她的最重要的文件都保存在这只公文箱里,”他说。
 波洛掏出一小串钥匙。
 “请允许我解释一下。今天早上,为了谨滇起见,我把它给锁上了。”
 “可是现在并没有锁住呀。”
 “不可能!”
 “瞧,”说着约翰打开了箱盖。
 “大事不好!”波洛喊了起来,惊讶得发呆了。“两把钥匙都在我口袋里呀!”他冲到箱于跟前,突然,他怔住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锁是硬给撬开的!”
 “什么?”
 波洛重又放下箱子。
 “这是谁撬的?他们为什么要撬?什么时候?可是,这房门是锁着的呀?”这些惊叫不连贯地从我们身上冲口而出。
 波洛明确地逐个作了回答——几乎是机械地。
 “谁?这是个问题。为什么?嗨,我要知道就好了。
什么时候?一小时前我离开这儿以后,至于房门是锁的,这是把很普通的锁。也许这条过道里的任何一间房门的钥匙都可以打开它。”
 我们都弄得茫然地面面相觑。波洛已走向壁炉台。他外表上看去镇静自若,可是我注意到,他那双由于长时期来的老习惯,正在机械地摆弄壁炉台上纸捻瓶子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喂,事情象是这样,”他终于说。“那箱子里的东西——一张什么证据,也许本身不大,可是这一线索足以把凶手和罪行联系起来。说明它必须在被发现以及它的重要性被认识之前毁掉,这对他来说是生命攸关的事。因此,他才冒这个险,冒这么大的险,进到这儿来。发现箱子是锁的,他迫不得己撬开了它,这样就把他来过的事给暴露了。他,所以冒这样的险,那一定是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嘿!”波洛喊了起来,做了个生气的手势。“那个,我也不知道!无疑是一份什么文件,可能是昨天下午多卡斯看到在她手里的那份文件的碎片。可是我——”他勃然大怒——“我真是个笨透了的动物!我居然没有想到!我完全象个笨蛋!当时我决不应该让那只箱子留在这儿的。我应该把它随身带走。嗳,三倍的蠢猪!现在完了。它被毁掉了——是毁掉了么?是不是还有一个机会——我们必须千方百计——”
 他突然象个疯子似地奔出房间,我一充分地恢复了理智,也就立刻跟了他出去。可是,等我跑到楼梯口时,他已经不见了。
 玛丽·卡文迪什正站在楼梯的分岔处,往下朝门厅,朝波洛消失的那方向盯着。
 “你那位卓越的小个子朋友出了什么事啦,哈斯丁?他刚才象头发疯的公牛似地从我身旁冲了过去,”
 “有件事搞得他相当心烦意乱,”我有气无力地说。
我实在不知道波洛希望我透露多少出去。看着卡文迪什太太那张富有表情的嘴边的笑靥,我竭力设法改变话题说:
 “他们还没有碰过面吗?”
 “谁?”
 “英格里桑先生和霍华德小姐。”
 她用一种相当困窘的模样瞧着我。
 “你认为,如果他们一碰面,就是一场灾难吗?”
 “是啊,你不这样看?”我说道,心中相当吃惊。
 “不。”她平心静气地微笑着。“我倒想看一场怒气大爆发呢。它会使空气变得清新一点。现在,我们大家都是想得多,说得少啊。”
 “约翰不这样看,”我说。“他竭力希望使他们一直分开。”
 “哦,约翰!”
 她的语气中有点什么东西把我给惹火了,我脱口而说:
 “约翰是个非常好的好人。”
 她好奇地朝我仔细察看了一两分钟,接着才开了腔,她的话使我大吃一惊:
 “你对自己的朋友很忠实。为了这点我很喜欢你。”
 “你不也是我的朋友吗?”
 “我是个很坏的朋友。”
 “你干么这样说?”
 “因为这是真的。我对待自己的朋友是,今天好得让人着了魔似的,明天就把他们忘个精光。”
 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了我,不过我确被惹怒了,因而我就鲁莽地,很不礼貌地说了:
 “可是你让鲍斯坦医生似乎是一直着了魔似的呀!”
 话一出口,我立刻感到懊悔。她的脸绷紧了。我感到这下完了,我砧污了一个真正的女人的名声。她一句话也没说,迅速地转身径自上楼去了,我却象个白痴似的站在那儿,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楼下的一阵大声的喧嚷声使我惊醒过来,想到了别的事情。我听到波洛在嚷嚷,大声地解释什么。我懊恼地想着自己交际手段的拙劣。这小个子看来对这一家人都非常信任,可是,至少我个人对他这种做法是否明智表示怀疑。
对于我的朋友在激动起来时就如此容易失去头脑,不能不使我又一次感到懊恼。我急忙匆匆地跑下楼去。我一出现几乎立刻使波洛镇静了下来。我把他拉到一旁。
 “老朋友,”我说,“这样明智么?你谅必不会让全家人都了解这情况吧?你这样干实际上是对罪犯有利。”
 “你是这样想的么,哈斯丁?”
 “我确实认为是这样。”
 “好啦,好啦,我的朋友,我就听你的吧。”
 “好。尽管,不幸的是现在已经太迟一点了。”
 “是呀。”
 他看上去如此垂头丧气,羞愧难当,使我也感到非常难过,虽然我仍然认为我的指责是恰当的,也是英明的。
 “喂,”他终于说,“我们走吧,朋友。”
 “你这儿的事结束了吗?”
 “是的,暂时告一段落。你陪我回村子去好吗?”
 “非常乐意。”
 他捡起自己的小公文箱,于是我们就穿过开着的落地长窗,走进了客厅。这时,辛西娅·穆多契恰巧进来,波洛站在一边让她过去。
 “请原谅,小姐,请待一会儿!”
 “怎么啦?”她回过头来询问地说。
 “你为英格里桑太太配过药吗?”
 她的脸上飞起两朵淡淡的红晕,她颇为局促地回答说:
 “没有。”
 “药粉呢?”
 辛西娅的脸更红了,她答道:
 “嗯,配过。我为她配过一点安眠药粉。”
 “是这个?”
 他拿出那只装过药粉的空盒子。
 她点点头。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索佛那?佛罗那?”
 “都不是,是溴化剂药粉。”
 “啊!谢谢你,小姐,再见。”
 当我们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这幢房子时,我朝他看了不止一次。以前,我经常发现,要是有什么事情使他激动了,他的眼睛就变得象猫眼一样绿莹莹的。现在它们就是这祥,象两颗绿宝石似地在闪闪发光。
 “我的朋友,”他终于打破了沉默,“我有一个小小的想法,一个非常古怪,也许是完全不可能的想法。然而——它很适合。”
 我耸了耸自己的肩膀。我暗自思忖,波洛脑子里这类异想天开的想法稍微多了一点了。无疑,在这桩案子里,真目实在是一清二楚的了。
 “这么一来,盒子上的空白标签就有了解释了,”我说。“象你说的一样,很简单。我实在觉得奇怪,我自己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波洛看来好象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那儿,他们又有了一项发现,”他伸出个大拇指,猛地举到肩上,往后朝斯泰尔斯的方向指了指,说。
“我们上楼的时候,韦尔斯先生告诉我的。”
 “发现了什么?”
 “他们把东西锁进闺房写字台的时候,发现了一份英格里桑太大的遗嘱,注明签字日期是在她这次结婚之前,上面写明把她的财产遗赠给阿弗雷德·英格里桑。这一定是在他们刚订婚那阵子立的。这真使韦尔斯大为谅诧——对约翰·卡文迪什也是如此。它写在一份印就的遗嘱格式纸上,由两名仆人连署——没有多卡斯。”
 “英格里桑先生知道这个吗?”
 “他说不知道。”
 “对这不能完全相信,”我怀疑地说。“所有这些遗嘱全都乱七八糟。告诉我,信封上那几个乱涂的字怎么帮助你发现昨天下午立过一份遗嘱的?”
 波洛笑了起来。
 “我的朋友,在你写东西的时候,你有过笔头呆的情况吗?忘掉了某个字的正确写法?”
 “有过,经常这样。我想,人人都有这种情况。”
 “确实如此。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在吸墨水纸的边上,或者是一张空白的废张上,把这个词试写一两次,看看写对了没有,是吗?那么,英格里桑太太就是这样做的。你会发觉‘possessed’(拥有),起初少写了一个‘s’,后来加了一个——才写对。为了要弄清楚,她又进一步试写了一个句子,即‘I am possessed’(我拥有),那末,这告诉了我什么呢?它告诉了我,英格里桑太太昨天下午写过‘possessed’这个词,加之,由于我脑子里对壁炉里找到的那一小片纸记忆犹新,所以我马上就联想到可能有一份遗嘱——一份几乎肯定要包含这个词的文件。这一可能性被有关的事实所进一步证实。在这种全面的混乱情况下,今天早上闺房没有打扫。在写字台附近有几个褐色泥土的足迹。这几天天气都很好,因此,留下这么多的泥,一定不是普通的靴子。
 “我走到窗口旁边,马上就看到秋海棠是新栽的。花坛上的泥土和闺房地板上的完全一样。而且,我从你那儿获悉那些花是昨天下午新栽的。这时我就确信,有一个、或者也许是两个花匠——因为花坛上有两种脚印——走进闺房来过。而如果英格里桑太太仅仅想要和他们谈几句话的话,她多半只要站在窗子旁边就行了,他们根本不需要走进房间。因此,我就十分肯定,她新立了一份遗嘱,并且叫这两个花匠进来,在她的签字旁连署。结果证明我的推测完全正确。”
 “这真是巧妙极了,”我不得不承认。“我必须承认,我从那几个乱涂的字所得出的结论是完全错误的。”
 他笑了起来。
 “你对你的想象力太放任了。想象力是个好奴仆,但也是个坏主人。最简单的解释总是最可靠的。”
 “还有一点——你怎么知道公文箱的钥匙丢了?”
 “这我原来并不知道。这是个推测,结果证明是正确的。你看到的,钥匙捏手处穿着一小段拧在一起的金属线,这马上使我想到,它有可能是从一只易于损坏的钥匙圈上扭落下来的。而假如钥匙是丢失后重又找到的话,英格里桑太太一定会马上把它套回到她的钥匙串上;但是在她那串钥匙上,我发现的显然是只备用钥匙,很新,很亮,这就使我作出这样的假设:另外有个什么人把原来那把钥匙插在公文箱的锁眼里了。”
 “对了,”我说,“毫无疑问,一定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
 波洛严肃地着看我。
 “你非常肯定是他犯的罪吗?”
 “嗯,当然,每一个新的情况似乎都愈来愈清楚地证实了这一点。”
 “恰恰相反,”波洛平静他说,“有好几点对他有利。”
 “嗨,得啦!
 “是真的。”
 “我看只有一点。”
 “哪一点?”
 “昨天晚上他不在家里。”
 “这就象你们英国人说得一样:‘打偏了!’你选的这一点我认为恰恰说明对他是不利的。”
 “这怎么说?”
 “因为,要是英格里桑先生事先知道他的妻子昨天晚上会被毒死,他当然可以有意地计划好离家不回来。他的借口显然是伪造的。这就给我们留下了两种可能性:或者是他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或者是有他自己的不在场的理由。”
 “什么理由呢?”我怀疑地问道。
 波洛耸耸肩膀。
 “我怎么知道?毫无疑问是怕受怀疑。我得说,这位英格里桑先生多少是个坏蛋——可是不能说他必然是个杀人凶手。”
 我不相信地摇摇头。
 “我们的意见不一致,呢?”波洛说。“好,让它先搁着吧。时间会证明我们俩谁是对的。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本案的另一些方面。卧室的所有门都在里面闩上,对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唔——”我考虑了一下,“这得从逻辑上来看。”
 “正确。”
 “我得这样来阐述。门都是闩的——这是我们的眼睛告诉我们的——一可是,地板上的焰烛油,烧毁的遗嘱,都说明昨天晚上有人进过房间。你同意这样看吗?”
 “完全同意。阐述得很清楚。继续说下去吧。”
 “好的,”我说,受到了鼓励,“由于进入房间的人不可能通过窗口,也不可能有什么神奇的方法,由此得出结论,门一定是英格里桑太太亲自从里面打开的。这更加使人确信,此人就是她的丈夫。她当然会打开通向她丈夫房间的门的。”
 波洛摇摇头。
 “为什么她一定会呢?她已经闩上通向他房间的门了——就她而言,是个极不平常的举动——昨天下午她和他刚有过一场很激烈的争吵,不,她决不会允许他进她的房间的。”
 “不过你同意我的看法,门一定是英格里桑太太亲自开的吧?”
 “有另一种可能。也许她上床睡时,忘了闩上通向过道的门,而到后来,天快亮时,她才起来闩上门。”
 “波洛,你的说法不时开玩笑吧?”
 “不,我没有说一定是这样,可是,也许是这样,好了,换一个问题吧。对你偶然听到的卡文迪什太太和她婆婆之间的谈话的片断,怎么理解?”
 “我已经把这给忘了,”我若有所思地说。“完全象个谜。象卡文迪什太太这样一个极度高傲、谨慎的女人,会如此粗暴地去干涉完全不属于她自己的事情。这似乎是难以置信的。”
 “确实如此。一个有教养的女人这样做,实在是件令人惊讶的事情。”
 “这确实难以理解,”我同意说。“然而,这并不重要,没有必要去考虑它。”
 波洛突然哼了一声。
 “我一直怎么告诉你的?每一件事情都必须考虑。要是事实和理论不——那就让理论见鬼去吧。”
 “好吧,我们要考虑。”我恼火地说。
 “是的,我们应该考虑。”
 我们到了李斯特韦思别墅,波洛把我领到楼上自己的房间。他递给我一支他自己偶尔抽的细小的俄国烟。我发现他把用过的火柴都非常小心收藏在一只小瓷罐里,觉得很有趣。我的一时的烦恼此刻都化为乌有了。
 波洛在打开的窗前放了两张椅子,这儿可以俯瞰小村的街景。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暖和,舒适,预示着将是炎热的一天。
 突然一个样子瘦弱的年轻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飞快地在街上急匆匆走着。他脸上的表情极不平常——恐惧和焦虑奇怪地交织在一起。
 “瞧,波洛!”我说。
 他朝前探了探身子。
 “啊!”他说,“是梅司先生,药店里的。他上这儿来了。”
 年轻人在李斯特韦思别墅前停下了,他踌躇了一下后,使劲地敲起门来。
 “稍等一会儿,”波洛从窗口喊道。“我就来。”
 他示意我跟着他,随后就迅速地跑下楼去,开了门。
 梅司先生立即就说开了:
 “哦,波洛先生,对不起,打扰你了,听说你刚从庄园回来,是吗?”
 “是的,我们刚到。”
 年轻人润了润自己干燥的嘴唇。他的脸变得很严肃。
 “村子里到处都在传英格里桑老太太突然去世的事。
他们都说——”他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是毒死的?”
 波洛的脸仍然丝毫没有表情。
 “那只是医生告诉我们的,梅司先生。”
 “是啊,不错——当然——”年轻人吞吞吐吐的,接着他显得非常焦虑不安。他抓住波洛的手臂,压低声音轻声说:“快告诉我,波洛先生,是不是——是不是士的宁?是不是?”
 我几乎没有听清波洛回答点什么。显然是几句态度不明的话。年轻人走了,当波洛把门关上时,他的目光和我的相遇了。
 “是啊,”他严肃地点着头说。”审讯时他会出来作证的。”
 “我们又慢慢地走上楼去。当我刚要开口时,波洛就作了一个手势,止住了我。
 “现在别说,现在别说,朋友。我需要考虑一下。我的脑子有点乱——这样不行。”
 约摸有十来分钟,他一直默默地坐着,不吭一声,除了眉宇间出现过几次富有表情的变动外,他的两眼不断地变得愈来愈绿。终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糟糕的时刻过去啦。现在全部分门别类整理好了。一个人决不应该容许自己的脑子处于混乱状态。这桩案子还没有搞清楚——没有。因为它太复杂了!它把我,把我赫卡尔·波洛都给难住了!这儿还有两点重要的事实。”
 “哪两点?”
 “第一是昨天的天气情况。这一点非常重要。”
 “是个好天气呀!”我打断了他的话。“波洛,你这是在戏弄我吧!”
 “根本不是。寒暑表上是华氏80度。别忘了,我的朋友,这是打开整个闷葫芦的钥匙。”
 “第二点呢?”我问。
 “第二点重要的事实是,英格里桑先生穿一身很独特的衣服,有一大把黑胡子,而且还戴眼镜。”
 “波洛,我不信你不是在开玩笑。”
 “我绝对不是开玩笑,我的朋友。”
 “可这是孩子的话呀!”
 “不,这非常重要。”
 “假如验尸陪审团宣布了以蓄意谋杀罪对阿弗雪德·英格里桑提出起诉的裁决,那你的推论会变成什么?”
 “我的推论是动摇不了的,因为只有十二个③全是傻瓜才会碰巧犯同一个错误!可是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举个例说,一个乡村陪审团用不着担心为它本身承担责任。而且,英格里桑先生实际上已处于地方乡绅的地位。”他还沉着地补充说:“这我不能答应!”
 “你不答应?”
 “不答应。”
 我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小个子,既好气又好笑。他的自信竟如此惊人。他似乎已经着透我的想法,有礼貌地补充说:
 “哦,是的,我的朋友,我说到做到。”他站起身来,把一只手放到我的肩上。他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眼睛中含着泪水。“在这整个事情中,你知道,我想起了那位去世的可怜的英格里桑太太。她没有过份地受到敬爱——没有。可是,她对我们比利时人是非常好的——我本人就身受其益。”
 我竭力想打断他,可是他顾自说下去。
 “让我告诉你吧,哈斯丁。如果我让他的丈夫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现在——在我一句话就能救他的时候——被捕的话,她是永远也不会宽恕我的!”注释:①希腊神话中狮身人面女怪。传说她常叫过路行人猜谜,猜不出者即杀害。
②见圣经中《以斯帖记》,哈曼为犹太人的死敌,后被高吊在绞刑台上。
③英美各国陪审团一般由十二人组成。
第六章审 讯
 在审讯前的这段时间,波洛的活动很频繁。他两次和韦尔斯先生闭门密谈:还到野外作了几次长时间的散步。我对他没有把我当作他的知心人本已相当不满,再加上我丝毫也猜不透他正在搞点什么名堂,这就更使我愤慨了。
 我想他也许正在雷克斯农庄搞调查;星期三傍晚我去李斯特韦思别墅看他,他不在家,于是我就穿过那边的田野走,希望能碰上他。然而,连他的影子也没有,我踌躇了一下后,就径直朝那个农庄走去。当我正在走着时,碰见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庄稼人,他狡黠地朝我斜倪了一眼。
 “您是大庄园的,是不?”他问。
 “是的。我在找个朋友,我想他也许在这条路上散步。”
 “一个小个子?说起话来老挥着手的?村子里的一个比利时佬?”
 “对了,”我急忙说。“那么,他来过这儿了?”
 “嘿,来过这儿,一点不错,还不止一次哩,他是您的朋友?嗳,您们这些大庄园里的先生——来得真不少啊!”他比开始更加戏谑似地斜睨着。
 “怎么,大庄园里的先生常来这儿吗?”我尽量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狡黠地朝我眨眨眼睛。
 “有一位常来,先生。请原谅,名字叫不出。也是一位非常大方的先生!”啊,先生,对不起,真的。”
 我继续急速地走着。这么说伊夫琳·霍华德没有说错,当我想到阿弗雷特·英格里桑拿另一个女人的钱来挥豁时,我感到一阵令人厌恶的剧烈刺痛。犯罪的起因是那张动人的吉普赛女人似的脸,还是更为卑鄙的是金钱的原因?也许是有见识地两者兼有吧。
 有一点上,波洛似乎使人难以理解地着了迷。他曾三番两次地对我说,他认为多卡斯一定把吵架的时间弄错了。他曾再三向她提出,她听到吵架声的时候应该是四点半,而不是四点。
 但是多卡斯一口咬定,她听到吵架的时间和五点钟她送茶给女主人时,两者之间足足有一个钟点,甚至还更长一点。
 审讯于星期五在村子里的村民公堂里举行。波洛和我坐在一起,我们没有被要求作证。
 已经通过了预审。陪审团查验了尸体,由约翰·卡文迪什作了认明作证。
 在进一步的审讯中,他叙述了那天凌晨怎么被叫醒,以及他母亲临终时的情况。
 接下去听取了医务人员的证词。这时全场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盯在那位著名的伦敦专家身上,他是当时毒物学这门学科方面最知名的权威之一。
 他简要地用几句话就概述了致死的原因。去掉那些医学木语和技术细节,他的话就是说明这么一个事实:英格里桑太太的死亡是由于士的宁中毒的结果。从其服量鉴定判断,她的士的宁服量不少于四分之三喱①,但也有可能为一喱或稍多一点。
 “她是否有误服的可能呢?”验尸官问道。
 “我认为这非常不可能。士的宁并不象有的毒药那样,可供作家用。它的出售是受到限制的。”
 “在你的检查过程中,是不是有什么使你判定毒药是怎样服下的?”
 “没有。”
 “我想,你是在威尔金斯医生之前到达斯泰尔斯的吧?”
 “是这样。汽车在庄园大门外遇见我,于是我就尽快地赶到了那儿。”
 “你能确切地给我们讲一讲那以后的情况吗?”
 “我走进英格里桑太太的房间。当时她正处于典型的强直性痉挛中。她对着我,气喘喘地说:‘阿弗雷德——阿弗雷德——’”
 “士的宁是不是有可能下在她丈夫端给她的那杯饭后咖啡里?”
 “有可能,但是士的宁是一种毒效极快的药物。服后一、两小时,症状即会出现。当然,在一定情况下它会有所延缓,然而在本案中并不存在其中的任何一种特殊情况。我敢断言,英格里桑太太是在晚饭后大约八点钟喝的咖啡,而症状是出现在第二天凌晨,从表面上来判断,这表明毒药应该是在第一天晚上很晚才服下的。”
 “英格里桑太太有半夜里喝一杯可可的习惯。士的宁有可能下在这里面吗?”
 “不可能。我亲自对平底锅里的残留可可作过采样分析,里面没含士的宁。”
 我听到波洛在我旁边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了解到什么了?”我低声问道。
 “听。”
 “我得说,”——医生继续说——“我对任何另外一个结果都会感到相当地惊诧。”
 “为什么?”
 “简而言之,因为士的宁有一种特别的苦味。其一比七万的溶液也能觉出,它只能用某种有味道的物质掩盖起来。要做到这一点,可可是完全无能为力的。”
 有个陪审团成员想弄清楚是否咖啡也有同样的缺点。
 “不,咖啡本身有一种苦味,这有可能可以用来掩盖士的宁的味道。”
 “这么说,你认为毒药下在咖啡里的可能比较大,但是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它的作用延缓了。”
 “是的,可是,杯子已打得粉碎,不可能对其内容物进行采样分析。”
 鲍斯坦医生的证词到此结束。对他的证词威尔金斯医生在各方面部作了证实。在讲到自杀的可能性时,他作了完全的否定。他说,死者虽然患有心力衰弱,但完全享有健康人的乐趣,而且她性格开朗,神志正常。她是个最不至于会自杀的那种人。
 接下去传讯劳伦斯·卡文迪什。他的证词毫无价值,纯粹是他哥哥的证词的翻版。就在他将要走下来时,他踌躇了一下,相当含糊地说:
 “要是可以的话,我想提个看法行吗?”
 他不以为然地朝验尸官瞥了一眼,对方迅速回答说:
 “当然可以,卡文迪什先生,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弄清这件事情的真相,欢迎提出能导致进一步阐明问题的任何意见。”
 “这只是我的一点想法,”劳伦斯解释说。“当然,有可能是非常错误的,可是我仍然觉得似乎我母亲的死可能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你怎么来证明这一点呢,卡文迪什先生?”
 “我母亲在临死时,以及在这之前一段时间,一直服用一种含士的宁的补药。”
 “啊!”验尸官说道。
 验尸陪审团的成员都感兴趣地朝他看着。
 “我相信,”劳伦斯继续说,“原因是由于一段时间来她服用的药中毒药成份的积累,从而终于引起了死亡。
而且,她会不会有可能误服了过量的补药呢?”
 “这是我们第一次听到死者在死前一直服用士的宁的事。我们非常感谢你,卡文迪什先生。”
 威尔金斯医生再次受到了传讯,他把劳伦斯的想法嘲笑了一番。
 “劳伦斯先生的说法根本不可能,任何一个医生都会象我这样说的。土的宁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累积性的毒品,可是它决不可能因此而导致突然死亡。它一定会有一个长时期的慢性中毒症状,而那立刻就会引起我的注意。我认为这整个说法都是荒谬可笑的。”
 “那么第二个意见呢?英格里桑太太会不会出于疏忽服用过量的补药呢?”
 “三倍,甚至于四倍的剂量,也不可能导致死亡。由于英格里桑太太和塔明斯特的库特药店的那班药剂师们有交情,他总是一次能配到剂量格外多的补药,可是,从尸体解剖中发现士的宁的含量看,她得一次服下几乎整整一大瓶。”
 “那未,你认为补药无论如何不会引起她的死亡,我们可以予以排除吗?”
 “当然可以。这种推测本身是荒谬的。”
 原先打断过他的话的那个陪审团成员提出,配药的药剂师是否有可能发生差错。
 “当然,那总是有可能的,”医生回答说。
 可是,接下去传来作证的多卡斯,连这一可能性也给排除掉了。最近,英格里桑太太并没有配过补药,而是恰恰相反,她在去世那天服的是最后一剂药。
 这样,补药的问题最后被放弃了。于是验尸官继续进行自己的审讯。他从多卡斯处了解到她怎样被她的女主人剧烈的铃声惊醒,随后又唤醒全家人,他又转而问了那天下午吵架的情况。
 多卡斯在这个问题上的证词,内容很多,波洛和我已经听过,因而我就不在这儿赘述。
 接下去一个证人是玛丽·卡文迪什,她站得笔挺,说话的声音轻幽、清晰,非常镇静。在回答验尸官的问题时,她说,她的闹钟象往常一样在四点三十分时把她唤醒,当她正在穿衣服时,突然被一声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那可能是床边的桌子吧?”验尸官解释说。
 “我打开自己的房门,”玛丽继续说,“听了听。过了一会,铃声剧烈地响了起来。多卡斯跑来叫醒我的丈夫,于是我们就赶往婆婆的房间,可是房门是闩住的——”
 验尸宫打断了她的话。
 “说实在,我想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就不必再麻烦你了。
那以后发生的情况我们都已了解。但是,要是你能告诉我们,在这之前一大你所偶然听到的吵架情况,我们将非常感激。”
 “我?”
 她的语气中带有一点傲慢。她抬起一只手,理了理领子上花边的皱槽。这时,她微微偏着头。我的脑子里本能地掠过一个想法:她在故意拖时间!
 “是的。”验尸官不慌不忙地继续说,“我知道,当时你正坐在闺房落地长窗外面的长凳上看书。是这样么?”
 这对我来说是个新闻,我朝波洛瞟了一眼,心想,这对他同样也是新闻。
 停了一会儿,只是犹豫了片刻,她就回答说:
 “是的,是这样。”
 “闺房的窗子是开着的,是么?”
 说真的,她的脸变得有点越来越苍白,她回答说:
 “是的。”
 “那你不可能没有听到里面的声音吧,特别是在发起火来声音提高的时候?事实上,你坐的地方比在过道里听得更清楚。”
 “有可能。”
 “你能给我们说一下你碰巧听到的吵架情况吗?”
 “我真的想不起听到过什么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有听到声音吗?”
 “哦,不,我听到声音了,”可是我没有听到他们说些什么。”她的面颊上出现了一小片颜色。“我不习惯偷听人家的私下谈话。”
 验尸官仍然坚持着。
 “这么说你完全想不起了?一点都想不起,卡文迪什太太?使你意识到这是私下谈话的一个零星的词、零星的短语都没有?”
 她踌躇了一会,似乎在考虑,外表却仍象原先一样镇静。
 “对了,我想起来了。英格里桑太太说了点什么——确切的话我已记不起了——有关夫妻之间引起反目的事。”
 “啊!”验尸官满意地向后一靠,”这同多卡斯听到的完全符合。可是,请原谅,卡文迪什太太,虽然你意识到这是在作私下谈话,可你并没有离开?你仍留在原地吧?”
 当她抬起那双黄褐色的眼睛时,我看到了它们瞬息间的闪光。我确信,此时此刻她真乐于把这个冷嘲热讽的矮小律师撕成碎片,可是她仍非常镇静地回答说:
 “不,我在那儿非常舒但,我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我的书上了。”
 “这就是你能告诉我们的全部内容吗?”
 “就这些了。”
 审问到此结束,虽然我不相信验尸官对此完全满意。
我想,他一定认为要是玛丽·卡文迪什愿意的话,她是能说出更多情况的。
 接下去传讯店员艾米·希尔,她宣誓作证,十七日下午曾卖过一份遗嘱格式纸给斯泰尔斯的下级花匠威廉·埃尔。
 继她传讯的是威廉·埃尔和曼宁,他们证实曾在一份证件上连署作证。曼宁断定时间是在四点半左右,威廉则认为还要早一点。
 下面轮到了辛西娅·穆多契。然而,她讲得很少。在她被卡文迪什太太叫醒之前,有关这一悲剧,她一点也不知道。
 “你没有听到桌子翻倒吗?”
 “没有,我睡得很沉。”
 验尸官笑了起来。
 “心正睡得沉,”他说。“谢谢,穆多契小姐,就这些了。”
 “霍华德小姐。”
 霍华德小姐出示了英格里桑太太十七日傍晚给她写的一封信。当然,波洛和我都已看过这封信。它对于了解这一惨案毫无补益。下面就是这封信的内容:埃塞克斯斯泰尔斯庄园亲爱的伊夫琳:
 我们不能永远忘掉那件十分难堪的事么?我觉得,要我原谅你说的那些攻击我亲爱的丈夫的话,是困难的。不过,我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了,我非常爱你。
你的亲爱的埃米莉·英格里桑7月17日
 信被交给了陪审团,他们都仔细地作了传阅。
 “我怕这对我们并无多大帮助,”验尸官叹了一口气,说。“一点都没有提到那天下午的事情。”
 “在我看来事情一清二楚,”霍华德小姐唐突地说。
“它非常清楚地说明,我那可怜的老朋友好容易才发现她成了个大傻瓜!”
 “信里并没有这样说,”验尸官指出。
 “不,因为要埃米莉承认自己错啦,她受不了。可是我了解她。她要我回来。可她又不打算承认我是对的。她象多数人那样在兜圈子。我才不相信这一套。”
 韦尔斯先生微微一笑。我发现有几个陪审团成员也是这样。霍华德小姐显然是个性情非常外露的人。
 “不管怎样,现在这一套全是蠢事,都是在大大浪费时间,”小姐轻视地朝陪审团上下瞥了一眼,继续说。
“讲啊——讲啊——讲啊!我们一直就清清楚楚地知道——”
 验尸官极其忧虑地打断了她的话。
 “谢谢,霍华德小姐,就到这里吧。”
 我相信在她照办时,验尸官一定大大松了一口气。
 于是,这一天的高潮到了。验尸官传药店伙计阿伯特·梅司。
 这就是我们那个面色苍白,焦虑不安的年轻人。在回答验尸官的问题时,他解释说,他是个合格的药剂师,是新近来这家药店的,因为最近这家店原来的药剂师应征入伍了。
 这些开场白一结束,验尸官就转入了正题。
 “梅司先生,你最近把土的宁卖给未经批准的人了吗?”
 “是的,先生。”
 “在什么时候?”
 “这个星期一晚上。”
 “星期一?不是星期二?”
 “不,先生,是星期一,十六号。”
 “你能告诉我们卖给了什么人吗?”
 这时,静得连根针落下也能听见。
 “好的,先生。卖给了英格里桑先生。”
 所有的目光都一齐转向阿弗雷德·英格里桑。他木然地坐着,毫无表情。当这些会导致定罪的话从这年轻人的口中说出时,他略微吃了一惊。我本来有点以为他会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可是他仍然坐着,虽然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奇怪的完全象是装出的惊讶表情。
 “你说的话确实么?”验尸官严肃地问道。
 “完全确实,先生。”
 “你惯常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在柜台上把士的宁卖出去的么?”
 在验尸官的表示不满之下,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显得十分颓丧。
 “哦,不,先生——当然不是这样,可是,我看到是大庄园的英格里桑先生,心里想,这不会有什么问题。他说是用来毒一只狗的。”
 我暗自表示同情。这只不过是人们的一种品性。竭力想巴结“大庄园”——特别是在这有可能使顾客从库特药店转到当地企业的时候。
 “买毒药的人通常不是都要在一本本子上签名的么?”
 “是的,先生,英格里桑先生签了。”
 “你有没有把本子带来。”
 “带来了,先生。”
 本子交出来了,验尸官严厉地申斥了几句,然后把可怜的梅司先生打发开了。
 接着,在全场鸦雀无声中,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受到传讯。我猜想,他一定意识到套着的绞索抽得离开他的脖子已经有多近了吧?
 验尸官的话开门见山。
 “本星期一的傍晚,你为了要毒死一只狗去买过士的宁吗?”
 英格里桑非常镇静地回答说:
 “没有,我没有买过,除了一只室外的护羊狗之外,
 斯泰尔斯庄园里没有狗,而那只狗现在仍安然无恙。”
 “你绝对否认本星期一从阿伯特·梅司那里买过土的宁吗?”
 “我绝对否认。”
 “这个你也否认吗?”
 验尸官把那本上面有他的签名的登记簿递给了他。
 “我完全否认。这笔迹和我的有很大不同。我来签给你们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旧信封,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把它交给了陪审团。确实完全不同。
 “那末对于梅司先生的陈述,你有什么解释呢?”
 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沉着地回答说:
 “梅司先生一定是搞错了。”
 验尸官犹豫了一下,然后说:
 “英格里桑先生,作为纯粹是形式问题,你可否告诉我们,星期一,即七月十六号傍晚你在哪里?”
 “说真的——我记不得。”
 “这很可笑,英格里桑先生,”验尸官尖锐地说。
 “再考虑一下吧。”
 英格里桑摇摇头。
 “我没法告诉你们。我想我是在外面散步。”
 “往哪个方向。”
 “我真的记不得了。”
 验尸官的脸色变阴沉了。
 “有人作伴吗?”
 “没有。”
 “散步时碰到过什么人吗?”
 “没有。”
 “真遗憾,”验尸官冷冰冰地说。“如果你拒绝说出梅司先生肯定认为你到他药店里买土的宁的时间你在哪儿,那我就要相信这一点了。”
 “要是你那么愿意相信它,那就请便吧,”
 “注意,英格里桑先生。”
 波洛显得紧张地坐立不安。
 “该死!”他低声抱怨说。“这个笨蛋是想被捕吗?”
 英格里桑确实在造成一个不好的印象。他这种无益的否认就连孩子也不会相信。然而,验尸官却迅速地转到了另一个问题,至此,波洛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本星期二下午,你和你的妻子有过一场争论么?”
 “对不起,”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打断了对方的话,“你听到的情况不正确。我并没有和我亲爱的妻子吵过架。
这整个故事完全是虚构的。”那天整个下午我都不在家。”
 “有人能给你证明这一点吗?”
 “你可以相信我的活,”英格里桑傲慢地说。
 验尸官立即回答了。
 “有两个证人宣誓证明听到过你和英洛里桑太太争执。”
 “那些证人弄错了。”
 我被搞糊涂了。此人说话居然如此从容自信,实在使我惊愕。我着看波洛。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得意的神情。”他终于承认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有罪了么?
 “英格里桑先生,”验尸官说:“你已经听到在这儿重复过的你妻子临死时说的话了,对此你能作任何解释么?”
 “我当然能解释。”
 “你能解释?”
 “这在我看来似乎很简单。那间房间光线很暗。鲍斯坦医生的身材、体态都和我差不多,而且也象我一样,留着胡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在她痛苦交加中,我的可怜的妻子错把他当成我了。”
 “嗨!”波洛自言自语地嘟嚷着。“这倒是个怪念头!”
 “你认为这说法对?”我低声问。
 “我没这么说。不过这确是个有独创性的想象。”
 “你们把我妻子临终时的话看作是对我的控诉,”——英洛里桑继续说——“恰恰相反,这是在对我求助。”
 验尸官沉思了一下,然后说:
 “英格里桑先生,我想,那天傍晚那杯咖啡是你亲自斟了端给你妻子的吧?”
 “是我斟的,是的,但是我并没有端给她。我正打算端去,有人告诉我,有个朋友到大门口了,于是我就把咖啡放在过道的桌子上,当过了一会,我再次经过过道时。
咖啡已经不在了。”
 这一陈述也许是真的,也许不是真的,但看来并没有使我对英格里桑的看法有多大改善。不管怎样,他都是有充分的时间来放毒药的。
 就在这时,波洛用时轻轻推了推我,指指一块儿坐在门边的两个人。一个个子矮小,瘦削,黑头发,脸孔象雪貂,另一个是高个子,白脸金发。
 我默然地对波洛露出疑问的目光。他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
 “你知道那小个子是谁?”
 我摇摇头。
 “他是伦敦警察厅的侦探巡官詹姆士·贾普——吉米·贾普②,另一个也是伦敦警察厅的,事情进展得很快啊,我的朋友。”
 我目不转睛地朝那两人看着,他们完全看不出是警察的模样,我毫不怀疑他们一定是官方的人物。
 我还在看着,突然被陪审团宣布的裁决吓了一跳,而唤醒过来:
 “此谋杀案为某人或某些人所为,尚未查明。”注释:①英美最小的重量单位,1喱等于64.8毫克。
②吉米为詹姆士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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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们走出村民公堂时,波洛悄悄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一旁。我知道他的目的。他是在等伦敦警察厅的人。
 过了一会,他们出现了,波洛立刻走上前去,和两人中较矮的一个打招呼。
 “我怕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吧,贾普巡官。”
 “嗨,原来是波洛先生!”巡官喊了起来。他转身朝向另一个人。“你听我说起过波洛先生吧?一九零四年,我们曾在一起工作过——阿伯克龙比伪造案——你总还记得,他被追捕到布鲁塞尔①。嗨,那些日子多美,先生。
另外,你还记得阿尔塔拉‘男爵’吗?你那个漂亮的流氓!他巧妙地逃脱了欧洲半数警察的抓捕。可是我们在安特卫普②把他给逮住了——多亏这位波洛先生。”
 在沉迷于对这些往事的友好缅怀中,我走上前去,并且鼓介绍给贾普巡官,他也向我们俩介绍了他的同事萨默海警长。
 “看来我是没有必要问你到这儿来做什么了,先生,”①比利时首都。
②比利时城市。
波洛说。
 贾普狡黠地闭上一只眼睛。
 “确实没有必要了。我得说情况已经一清二楚。”
 但是波洛却严肃地回答说:
 “我可和你的看法不一样。”
 “嗨,得啦,”萨默海说,他第一次开口。“这整个事情完全象大白天一样一清二楚,这家伙是当场查获,还想装蒜来欺骗我!”
 可是贾普却注意地朝波洛看着。
 “别激动,萨默海,”他打趣地说。“我以前和这位先生打过交道——我没有一件案子能判得比他快。如果我没大大弄错的话,他一定暗地里有了一套打算了。是这样吧,先生?”
 波洛笑了。
 “我作了一些推断——是的。”
 萨默海仍然显出怀疑的样子,可是贾普却继续细看着波洛。
 “情况是这样,”他说,“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看到这个案子的表面现象。这是警察厅在此类案子中处于不利的地方,而且还在于这一谋杀案的败露,可以说只是在验尸之后。事情往往取决于先到现场掌握第一手资料,这也就是波洛先生胜我们一筹之处,要不是当场有个机灵的医生通过验尸官给了我们提示,我们本来是不会马上就上这儿来的。可你是一开始就去了现场,你也许已经获得了一些细小的线索,从审讯的情况看,英格里桑先生谋杀妻子,就象我站立在这儿一样千真万确。除了你,不管什么暗示对此有相反意见的话,我都会当面嘲笑他,我必须说,我感到意外的是陪审团没有立即宣布对他的蓄意谋杀进行起诉的裁决。我认为,这是他们的主张,如果验尸官没有此意——那他看来是被他们给阻止住了。”
 “也许,你的口袋里现在就有一张抓他的逮捕证吧,”波洛说。
 一道官僚作风的木板窗扉垂落在贾普那富有表情的脸上。
 “我也许有,也许没有,”他干巴巴地说。
 波洛若有所思地朝他看着。
 “我极力希望他不要被捕,先生。”
 “我看有可能,”萨默海挖苦地说。
 贾普困惑可笑地注视着波洛。
 “你能说得详细一点吗,波洛先生?你的每一句话,都是举足轻重的。你是去过现场的——你知道,警察厅不想犯错误。
 波洛严肃地点点头。
 “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好吧,我来告诉你们。用你们的逮捕证,把英格里桑先生逮捕。可是这不会给你们带来好名声——对他的起诉立刻就会驳回!就是这样!”他意味深长地把手指捻得劈啪作响。
 贾普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而萨默海则发出表示怀疑的哼鼻声。
 至于我呢,我简直只好目瞪口呆地一声不吭。我只能断定,波洛大概是疯了。
 贾普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地擦着自己的前额。
 “我可不敢做这样的事,波洛先生。我相信你的话,可是我上面那些人会问,我这究竟算什么意思呢?你能再给我多说一点吗?”
 波洛考虑了一会。
 “只能这样,”他终于说。“我承认,我不希望说。
这是在逼我。在目前,我倒是宁愿在一无所知的清况下工作,不过怀说的话完全正确——一个黄金时代已经过去的比利时警察的话是不够的啊!但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无论如何不能逮捕。这我已经发过誓,我这位朋友哈斯丁知道,哎,我亲爱的贾普,你立即去斯泰尔斯吗?”
 “嗯,半个来小时以后吧,我们得先去看看那位验尸官和医生。”
 “好吧。经过时顺便叫我一声——就是村子过去最后的那幢房子。我和你们一起去。到斯泰尔斯,英格里桑先生会给你们作证,或者要是他拒绝——这有可能——我会拿出使你们完全满意的证据,证明对他的起诉有可能不会批准。就这么敲定了吧?”
 “好,就这么敲定,”贾普诚心诚意他说。“我要代表警察厅,向你深表谢意,虽然我得坦白承认,目前我还没能看出证词中可能有的最小的漏洞,可是你是个一直令人惊叹的奇才!那么,再见了!先生。”
 两个侦探大步地走了,萨默海咧着嘴,脸上露出怀疑的嘲笑。
 “喂,朋友,”还没等我开口,波洛就大声说,“你以为怎么样?我的老天!我在法庭上实在是急坏了;我原来没有想到这人会如此顽固,以至于什么都拒绝说出,显然,这是个十分愚蠢的策略。”
 “哼!除了愚蠢的策略,还有一些别的解释哩,”我说。“因为,要是真的对他提出起诉的话,除了用沉默外,他能用什么为自己辩护呢?”
 “什么?有上千种方法呢,”波洛叫了起来。“瞧你,要是说犯了谋杀罪的是我,我就能编出七个象煞最有理由的故事来!这要比英格里桑先生的矢口否认使人信服得多哩!”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亲爱的波洛,我确信你能编出七十个故事来!可是,认真地说,不管我听你和那两个侦探说些什么,现在你谅必不能再认为阿弗雷德·英格里桑也许是清白无辜的了吧?”
 “为什么现在不和以前一样呢?我的看法毫无改变。”
 “可是证据是如此确凿。”
 “是呀,太确凿了。”
 我们拐进李斯特韦思别墅的大门,开始登上现在已经熟悉的楼梯。
 “是呀,是呀,太确凿了”,”波洛几乎象自言自语地继续说。“真正的证据往往是模糊不清,不能令人满意得。它得受到审查——详细地审查。可是这儿的整个事情早已准备好的。不,朋友,这些证据是巧妙地虚构的——巧妙得把自己的目的意图都给摧毁了。”
 “你这是怎么说?”
 “因为,只要对他起诉的证据是模糊不清的,那就很难反驳。可是,罪犯担心的是,他已经把网拉得这么紧,有一个破口就会让英格里桑溜掉。”
 我默不作声。他停了一会,又继续说:
 “就让我们象这样来看一看这问题吧。这儿有个人,我们假定说他打算毒死自己的妻子。而他,正如俗话所说,是个靠施展小聪明过日子的人。因此,他可能有些小聪明,并不完全是个傻瓜。于是,这事情他怎么个着手呢?他大胆地以自己的名义去村子的药店买了士的宁,还编造了一个保证会证明是荒谬可笑的一只狗的故事。他没有在当天晚上施放毒药。不,他一直等到和她发生一场全家人都知晓的激烈争吵之后,这样全家人自然也就一致地怀疑到他。他也不打算为自己辩护——连点辩解的影子都没有。而且他知道药房伙计必然会出来告发的,哼!我才不信,哪有这样的傻瓜!只有精神诸乱,希望自己能上绞架自杀的人才会这么干!”
 “可我还是——不明白——”我刚开口。
 “我也不明白。我告诉你,朋友,这把我也给搞糊涂了。把我——赫卡尔·波洛!”
 “可是,要是你相信他是无辜的,那怎么解释他买士的宁的事呢?”
 “很简单。他没有买。”
 “可是梅司认出是他呀!”
 “对不起,他看到的是一个象英格里桑先生那样有一大把黑胡子的人,是一个象英格里桑先生那样戴眼镜的人,是一个穿着英格里桑先生那种相当引人注目的衣着的人。他不可能认出一个也许只是从老远见过的人,因为,你总还记得,他本人是在两星期前才到这个村子来的,而且,英格里桑太太主要是在塔明斯特的库特药店购药的。”
 “那么你认为——”
 “我的朋友,你忘了我强调过的两点了吗?第一点暂时不说,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点重要的事实是,英格里桑先生穿一身很独特的衣服,有一大把黑胡子,而且还戴眼镜。”
 “一点不错。现在假如有个人想要冒充约翰或者是劳伦斯,这容易吗?”
 “不容易,”我想了想说。“当然,一个演员——”
 “为什么不容易呢?我来告诉你吧,我的朋友,因为他们俩都是脸刮得光光的人。要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化装成这两人中的一个,都得有演员的天才,而且脸型要基本上相似。可是阿弗雷特·英格里桑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的衣着,他的胡子,蔽住他眼睛的眼镜——那些都是他的个人外表的特点。那末,这个犯罪分子的首要本能是什么呢?为了要从自己身上转移开怀疑,不是这样么?他怎么干最好呢?把这扔到另一个人身上。在这种情况下,手头就得有个人。要使每个人都倾向于相信英格里桑先生是有罪的。他被怀疑这是预料中的必然结果。但是,为了使这叫人相信,还得有确凿的证据——例如真的去买了毒药,而且化装成象英格里桑先生这样一个外表独特的人,并不困难。别忘记,这位年轻的梅司实际上以前从未和英格里桑先生交谈过。他怎么会怀疑这个穿着他的衣服,有着他的胡子和眼镜的人不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呢?”
 “也许是这样,”我说。被波洛的雄辩给迷住了。
 “可是,要是情况是这样。为什么他不肯说出星期一傍晚六点钟他在哪儿呢?”
 “哼,为什么?”波洛说,他平静了下来。“要是他被捕了,他多半就会说了。可是,我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我必须让他看到他的处境的严重性。当然,在他的沉默的背后,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即使他没有谋杀他的妻子,他还是一个坏蛋,完全撇开谋杀不说,也有他自己的什么东西隐瞒着。”
 “有可能是什么呢?”我思索着说,一时间折服于波洛的看法,虽然我还是不太相信这种显然是推论的意见是正确的。
 “你猜不出?”波洛笑了起来,问道。
 “猜不出。你呢?”
 “嗯,是的,我不久前有了一个小小的想法——现在它已经证明是正确的了。”
 “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我责备说。
 波洛抱歉地摊开两手。
 “请原谅,我的朋友,你一定不会赞同的。”他诚挚地对我说。”告诉我——你现在认为他应该逮捕吗?”
 “大概是这样,”我含糊其词地回答,因为说实在,我对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命运完全不感兴趣,而且我认为,好好吓唬他一下对他并无害处。
 波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叹了一口气。
 “得啦,朋友,”他改变了话题,“撇开英格里桑先生不说,对审讯的证词你有什么看法?”
 “哦,几乎不出我之所料。”
 “你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我的思绪飞向了玛丽·卡文迪什,因而只是躲闪地说:
 “在哪一方面?”
 “就说,譬如劳伦斯·卡文迪什先生的证词吧?”
 我放心了。
 “哦,劳伦斯!不,我不这样想,他一直有点神经质。”
 “他的看法是,他母亲可能是服用补药造成的偶然中毒。这你不觉得奇怪——啊?”
 “不,我不能说这算奇怪。当然,医生们嘲笑这种看法。可是对一个外行来说,这种看法是很正常的。”
 “可是劳伦斯先生不是外行呀。是你自己告诉我的,说他起初是学医的,已经取得学位。”
 “对了,这倒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为此大吃一惊。“这确实奇怪。”
 波洛点点头。
 “首先,他的态度很特别。全家人当中,只有他能够认出士的宁的中毒症状,而且我们还发现他是这家人家唯一坚持自然死亡看法的人,要是这是约翰先生,我就能理解了,因为他没有这方面的专门知识,自然是想不到的。
但是,劳伦斯先生——不一样!而今天,他提出的看法,他自己应该知道,是十分荒谬可笑的。其中大有值得思考的材料,朋友。”
 “这确实很混乱,”我同意说。
 “还有卡文迪什太太,”波洛继续说。“她是另一个没有说出她所了解的全部情况的人!你怎么解释她的态度?”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似乎不可思议的是她想要包庇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然而看起来象是这样。”
 波洛沉思着点点头。
 “是呀,这很奇怪,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她无意中听到的‘私下谈话’要比她愿意承认的多得多。”
 “而且,她是最不可能俯身偷听的人”。
 “确实如此。她的证词向我表明了一点。我错了。多卡斯完全对。那天下午的争吵确实发生得比较早,象她说的那样,在四点钟左右。”
 我好奇地朝他打量着。我原来一直不知道他坚持这一点。
 “是啊,今天出现了一大堆奇怪的事情,”波洛继续说。“象那位鲍斯坦医生,那天早上在那种时候,他怎么会穿戴停当,那么衣冠整齐的呢?使我惊讶的是没有一个人评论这一事实。”
 “他有失眠症,我相信,”我含糊其词地说。
 “一个非常善意的解释,或者是一个十分恶意的解释,”波洛指出。“都会掩盖事实真相,而且什么也解释不了。我可得对我们的机灵的鲍斯坦医生保持警惕。”
 “证词中还挑出了什么毛病?”我挖苦地问道。
 “我的朋友,”波洛严肃地回答,“当你发现人们没有告诉你真相的时候——就得当心!嗯,除非是我弄错了,在今天的审讯中,只有一个人,至多是两个人说了真话,没有保留或者是遁词。”
 “哦,得啦,波洛!劳伦斯或者卡文迪什太太,我不去说了,可是约翰——还有霍华德小姐,他们俩说的谅必总是真话吧?”
 他们两个吗,朋友?一个,我同意,可是两个——!”
 他的话使我不愉快地震惊了一下。霍华德小姐的证词,尽管并不重要,但如此爽气坦率,对她的真诚,我从未产生过怀疑。不过,对于波洛的睿智我总是非常尊重的——除了在我自己把他看成是一个“傻瓜蛋”的场合之外。
 “你真的这样想吗?”我问道。“霍华德小姐一直来对我似乎都是很诚实的——诚实得几乎使我有点不自在了。”
 波洛那么奇怪地朝我瞥了一眼,我完全揣摩不出它的含义。他仿佛想说什么,可接着就忍往了。
 “穆务契小姐也一样,”我继续说,“她也没有什么说谎的地方。”
 “可是奇怪的是,她睡在隔壁,一点也没听到响声;住在房子另一侧的卡文迪什太太,却清楚地听到桌子翻倒。”
 “咳,她年纪轻,睡得沉。”
 “哼,不错,真是!如一定是个出名的瞌睡虫了,一个瞌睡虫!”
 我很不喜欢他这种说话的腔调,可是就在这时候,我们听到了一阵响亮的敲门声,伸头到窗外一看,发现两位侦探已经在下面等我们了。
 波洛抓起帽子,使劲地捻了捻自己的两撇翘胡子,又从袖子上拂去想象中的一点灰尘,然后才示意叫我走在前面,下了楼梯;我们和两位侦探一起,动身前往斯泰尔斯庄园。
 我觉得这两位伦敦警察厅的人物的到来多少是一个震惊——特别是对约翰来说,当然,在陪审团裁决之后,他意识到这仅仅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两人的到场,比起别的来,会使他更多地看到事实真相。
 路上,波洛和贾普低声作了商议,后者要求这一家人,除佣人外,都得集中到客厅里。我理解这个意思。波洛有责任实现自己夸下的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