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鼓戏珍珠杉:深海探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3 23:23:15
序作者按语    几年前,一个朋友向我讲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两名休闲潜水员在新泽西海岸发现了一艘二战时期的德国潜艇,艇上还遗留着56名艇员的尸骨。无论政府、专家、历史学家还是海军都不知道这艘潜艇和艇员的来历,以及这艘潜艇为什么会沉没在新泽西海岸。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故事太离奇了,不可能是真的。但它还是唤起了我童年的记忆。多年以前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到芝加哥科学工业博物馆进行实地参观。当时主要参观了两个展览:煤矿工作现场和U505—一艘于1944年俘获的德国潜艇。大部分孩子都更喜欢参观煤矿,因为里面有活动的机车还有现场爆炸演示。而我却被潜艇深深吸引。这艘鳗形的战斗机器内部布满了各种管道、电线、仪表和武器,看起来比任何一种轰炸机或谢尔曼坦克都更可怕。它放置的位置离密歇根湖岸仅仅几码远。这使我幻想着,这个隐形的猎手可能就曾在我游泳的海岸线周围游弋;这艘潜艇可能就曾在距离我家一到两英里的海水中潜行。   
    我致电两位潜水员约翰·查特顿和瑞奇·柯勒,希望能与他们会面,请他们亲自向我讲述他们的经历。我们在查特顿的家中会面,他的老式皇家恩菲尔德摩托车停在柯勒新型的哈雷摩托车旁。查特顿是一名商业潜水员,在曼哈顿周围做海底建筑工作。柯勒则经营一家玻璃公司。他们利用周末时间出海潜水寻找失事船只的残骸。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都是普通人。   
    我答应不会耽误他们太多的时间。但14个小时过去了,我仍然只能扮演听众的角色。他们所发现的不仅是一艘潜艇,而且是一个历史之谜,他们历尽艰险,经历过痛苦的分歧和迷惑。他们讲述的还是一次智力上的探险,他们像专家学者一样展开研究、查阅原始文件、了解德国历史、寻找国外线索、构建自己的理论、挑战历史学家,并最终在久已被认为是真理的历史中重新书写了重要的一页。   
    “听起来像小说一样吧!”柯勒边发动他的哈雷摩托车边用他浓重的布鲁克林口音对我说。那晚在返回的路上,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运气。在查特顿和柯勒身上,我发现了两个普通人遭遇极度危险的故事,他们试图解开一个甚至连政府都无力解释的历史之谜。他们故事中的任何一个线索都会引起人们的关注。而将所有的线索综合起来,就提供了一个毕生难求的创作主题。我不会错失这个写作机会,就像他们不会错失寻找神秘潜艇的机会一样。在这个意义上,查特顿、柯勒和我已经具有了某种共同点。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所有的内容都是真实确切的。没有任何的杜撰和诠释,也没有经过任何刻意的文学加工。本书的创作基于对查特顿和柯勒长达数百小时的采访以及对潜水员、历史学家、专家、相关人员和其他目击者的多次采访。书中的对话(甚至二战期间的对话)都是直接引自我对相关人员和目击者的采访。只要有可能,所有的内容都再三得到不同资料的印证。   
    在考察深海沉船潜水的危险性时,我被潜水员们的描述惊呆了。他们说,这艘神秘的潜艇沉没在漆黑的海底深处,这使他们有时除了在模糊阴影中潜水外无法从事任何工作。他们的话让我感到整个故事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影子——逝去的艇员、第二次世界大战、看似可靠的历史以及潜水员们不断向他们自己提出的问题。六年中,查特顿和柯勒都是影子潜水员。六年中,他们都在进行一次非比寻常的历程。而我写下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要带着你们一起去共同感受这个奇异的冒险历程。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1节 数字之书(1)    1991年9月新泽西州布里勒   
    比尔·莱格的生活在这一天改变了。在一个摇摇欲坠的酒吧里,一个渔夫坐到莱格的旁边,说他在大西洋海底发现了一个秘密,并答应将寻找秘密的方法告诉莱格。渔夫同意第二天在莱格停船的码头与他碰面。莱格的船名为“探索者”号,莱格经常乘着它出海探寻一切冒险的可能性。但是到了约定的时间,渔夫却没有出现。莱格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注意着避免陷进码头上已经腐烂的木板中。他的大半生是在大西洋上度过的,他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令世界震惊的变化。这种变化通常出现在暴风雨之前或是有人的船只沉没的时候。然而,今天当那个渔夫将那个写满有关沉船之谜的数字的纸卷递给他时,他就知道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莱格向远处张望,寻找那个渔夫的身影。但一无所获。咸涩的海风拂过海滨小城布里勒,吹斜了码头边停靠的船只,将一望无垠的大西洋送入莱格的眼底。当晨雾消退后,他再次眺望。这次他终于看到那个渔夫,他正向他走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渔夫看上去满腹惆怅。他和莱格一样都在海上生活,他同样知道生活发生变化的时刻何时到来。   
    悄悄接近的秋天将布里勒的繁华吹去,将真实的布里勒赤裸裸地展现在人们面前。这个海滨小城位于新泽西州的中部,是船长和渔夫的聚居地,这里开满了服务邻里的便利店,五年级的小学生就可以修理挖泥船。   
    “探索者”号停靠在布里勒的码头边,高大的船身赫然耸立于其他船只之上。但吸引人们目光的并不仅仅是它65英尺的长度,而是它停靠在那里展现出的那种感觉——体现在它饱经风霜的木质船体和布满缺口的推进器上。莱格建造“探索者”的唯一目的就是,将潜水员带至大西洋最危险的沉船遗骸处去探险。   
    莱格现年40岁,身材瘦削,皮肤黝黑,他以前是位出色的推销员。他身着一件破旧的T恤衫,脚穿一双便宜凉鞋,手里还拿着一瓶从不离身的金宾酒。没有人会猜到当年他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二十岁的时候,莱格在沉船潜水员中已经小有名气。当时,深海沉船潜水还只是冒险者的专利。大西洋底躺满了数不清的未被发现的沉船,甚至包括传说中那些有名的船只。而搜寻这些沉船——寻找船上弯曲的金属以及失落的历史——成了莱格最初的梦想。   
    大西洋上的沉船潜水员们从来不介意是否能够找到宝藏。这个海域没有装满金币和银币的西班牙沉船,即使有,莱格也不会感兴趣。他居住的地方临近纽约和新泽西航道,这条航道经常有从事商业活动和维系美国生存的货船、远洋班轮、客船以及战舰驶过。潜水员们偶然会在这种沉船中发现极个别的瓷器或珠宝,但像莱格这类的潜水员感兴趣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他们能在破损的沉船船体上看到一个民族希望凝固的时刻、看到船长临终瞬间的闪念、甚至看到遇难儿童曾经怀有的对未来的希望,这些都是他们从图书馆、评论员或历史学家身上所体会不到的。他们与这些埋葬在深海中的尸骨并肩体验着生命的真正意义。   
    他们的潜水还是一次次的探险。绝大多数沉船自沉没后就再没有被人勘查过,它们很可能会最终被世人遗忘,在海水的侵蚀下逐渐消亡。外面的世界斗转星移,而大西洋海底却始终荒芜一片,只有沉船不断召唤着潜水员的到来。   
    在莱格的时代,潜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1943年雅克·库斯特奥发明了气瓶和呼吸调节器,这套潜水装备使水底呼吸成为可能,但是之后直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潜水设备都没有太多的发展。多数潜水组织要求业余潜水员最多只能潜到130英尺的深度,但即使是在这种深度下,潜水设备出现的一个微小事故都会导致最熟练的潜水员丧生。为了找寻最具挑战性的沉船,莱格和其他潜水精英通常会潜入200英尺或更深的海底。他们一边祈求神的力量能够让他们“劫后余生”,一面又希望他们的身体能够经受住种种危险的考验。但是那些引起莱格浓厚兴趣的沉船通常都位于无人可及的深度。   
    即使莱格的潜水设备和身体素质能够允许他在大西洋深处侥幸存活下来,他还是会遇到其他层出不穷的危险,而每个危险都足以令他致命。当时,潜水对他们来说是一项全新的运动,没有长久累积、代代相传的经验可以帮助潜水员们在危险的时刻保住性命。莱格只能依靠那些口口相传的潜水故事、喝酒时别人偶尔传授的经验,以及杂志和训练班教授的知识来向海底的极限深度挑战。如果莱格自己遇到了极度危险的状况——类似状况经常发生在深海沉船中——那么下次他可能就会向别人传授他的第一手经验。每当他或其他优秀潜水员从探险中生还后,很多杂志都会报道他们的英勇探险事迹。   
    莱格向更深的海底挑战。他潜水的深度超过了200英尺,这是业余潜水员从未达到过的深度,很多科学家对他的能力暗暗称奇。当他勘查这个深度的沉船时,他通常都是自船沉没后最先看到沉船、打开事务长保险柜以及看到那些葬身大海的殉难者尸骨的人。然而这也同时意味着,莱格要完全凭借自己的直觉和经验来完成这些潜水探险。他没有以前的潜水员绘制的地图。如果之前曾有人探察过这些沉船,那么他一定会告诉莱格:“不要碰厨房外侧的船梁——我游过去的时候它在晃动,如果你碰它的话,整个艇舱都可能会塌下来把你埋在里面”。莱格必须自己发现这些状况。但是有一种危险,沉船潜水员是肯定可以预期到的,在滑过沉船中扭曲、断裂的通道时,每个艇舱都可能是一个充满淤泥漩涡的陷阱,并且随时有可能坍塌。   
    在莱格时代,大西洋海底仍然是一片荒芜,探险者需要有与当年美国西部拓荒者一样坚定的意志。一次海底沉船的危险经历只会使潜水员们变得更加坚强,丝毫不会磨灭他们潜水探险的决心。像莱格一样的早期潜水员在海底潜水时遇险是常有的事。这项运动逐渐将业余爱好者和观光客淘汰出局,经受住考验留下来的是一批非常优秀的潜水员。他们崇尚力量,欲望强烈。即使由于呼吸急促而导致缺氧窒息,他们也要挥动大锤将沉船的舷窗砸个粉碎。水下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很多潜水员甚至将其他潜水员找到的沉船遗物强行抢过来,据为己有。无论是在船上还是在水底,互殴似乎都是解决争端的最好方法。在沉船上找到的物品总是被潜水员们视作新生婴儿一样珍贵,他们有时甚至可能会为此兵戎相见。从这种意义上讲,早期的深海沉船潜水员奉行的是海盗的行事作风。   
    但莱格与他们不同。在这项运动还处在崇尚力量的时代,莱格用的却是脑子。他查阅大量学术文章、参考资料、小说和设计图,他研究从沉船上得到的所有材料,他对沉船的了解日渐深入,就像数十年前他曾亲身站在码头上与造船工人共同制造了那些古船一样。他可以鉴别出船上的各种零部件,他甚至可以从船体部件的连接方式上感觉出船只所展现出的生命力。这种洞察力常使莱格产生两种幻觉:他似乎可以看到船只诞生时的场景,同时也可以看到船只消亡时的场景。对于普通的潜水员来说,在沉船上看到的弯曲的钢管和断裂的木板都是一堆无用的废品,他们认为有用的东西通常会被掩埋其中。他们会像小狗一样在废品中乱翻,希望找到一星半点的食物。但当莱格看到同样的场景时,他会在脑海中将残破的船体修复,并在脑中重现这艘船当年的壮观形象。他的重大发现之一是从浆轮“冠军号”上寻得一个铜制汽笛。当年这个汽笛曾被高高放置在“冠军号”的桅杆上。汽笛本来是非常显眼的,但在海底它看上去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废旧管子。莱格置身于船骸之中,运用他的洞察力设想出“冠军号”沉没时的情景。他深谙船体解剖学,当他设想船只解体时的情景时,他似乎可以看到汽笛不断向下坠落,直至落在了被发现的地方。当莱格在同一天发现了英国油轮“科英布拉号”的两个船舵后(一次发现一个船舵就已经非常罕见),他的照片就与劳埃德·布瑞奇斯的照片一起悬挂在当时最著名的潜水包租船“海洋捕猎者”的舵手室中,而他时年只有25岁。   
    对莱格来说,像铜制汽笛一样得自沉船的物品其价值并不体现在美学或金钱上,而是在于它们的象征意义。很多人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一个成年人如此珍视这些茶杯茶碟,而且还用华丽的展柜将它们陈列起来。但对像莱格一样的潜水员来说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物品却代表着探险的精髓。因此,在潜水员起居室中陈列的一个电报机要比一件漂亮的装饰品更有意义。它是一个声明,它告诉大家:在我之前从未有人到过这艘沉船,否则这个电报机就不会被遗留在那里了。   
    之后,莱格在本能驱动下开始勘查沉船中的“安德亚·多利安”号。这艘意大利豪华客轮在1956年驶离楠塔基特岛时在大雾中与瑞典客轮“斯德哥尔摩”号相撞。1659人在客轮沉没之前获救,但有51人丧生。“多利安”号沉到了250英尺的海底。但“多利安”号并不是莱格的专利。它的沉没地点众所周知,从它沉没之日起就被众多潜水员勘查过。但是“多利安”号一直向优秀的沉船潜水员发出召唤。时隔多年,船上仍然装满了各种当时的物品:印有意大利船标的精瓷餐具、银质器皿、行李箱、知名艺术家制作的陶制品、锡制糕点盘和珠宝。在莱格的年代,甚至是在现在,到“多利安”号探险的潜水员所需担心的唯一问题是,是否有足够的力气把从船上找到的物品带回家去。   
    但“多利安”号上的物品并非莱格满心追寻的唯一目的。“多利安”号对他的真正意义在于对它的探险价值。“多利安”号侧躺在海底,这使探索工作变得异常危险而不可预测。潜水员必须考虑船体沉没的方向。在这种情况下,沉船的舱门正对地面,而天花板则位于右手侧。同时它沉没在很深的海域,最浅的部位距离海面180英尺,而最深的部位已经达到250英尺深。潜水员由于在“多利安”号上迷失方向、缺氧窒息或昏迷不醒而葬身海底的事件常有发生。沉船位于黑暗危险的深海,几十年过去了整个甲板从未被勘查过。而勘查“多利安”号的甲板正是莱格的目的。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2节 数字之书(2)    莱格多次穿越了危险的船体。他家中的壁炉架已经变成了“多利安”号的微型博物馆。很快,他将注意力放到了船钟上。船钟是一艘船的标志,也是船的声音。对一名潜水员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船钟更有价值。很多著名的潜水员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一个船钟。莱格下定决心要找到“多利安”号的船钟。大家都认为他精神有些不正常,因为30年中数不清的潜水员曾寻找过“多利安”号的船钟,却都一无所获。因此所有人都认为“多利安”号的船钟根本不在船沉没的地方。   
    莱格开始着手寻找工作。他仔细研究了甲板布置图、照片和船员日记。之后他做了其他潜水员都不曾做过的工作:制定了一个计划。执行这个计划需要花费几天甚至一个星期的时间。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船长愿意将船租一个星期给潜水员,而且将这些时间都用来勘查“多利安”号。于是莱格决定用他以前做推销员时存下的一笔可观积蓄购买一艘船。他买船的目的只有一个:打捞“多利安”号的船钟。   
    这艘船就是最初的“探索者”号,一艘在新泽西州制造的近海航船。1985年,莱格招募了5名顶级潜水员,这些潜水员同他一样对勘查“多利安”号抱有高度的热情。他做了如下安排:他承担将潜水员们运送至“多利安”号沉没地点的全部费用,但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寻找“多利安”号的船钟。   
    最初几日,潜水员们都严格按照莱格的计划进行寻找,但一无所获。船钟根本不在那里。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最执着的潜水员也可能会放弃。要知道在大西洋上65英尺长的船中呆一天就足以使人的肠胃翻江倒海,何况莱格和他的队友们已经在仅有35英尺长的“探索者”号上呆了整整四天。但是当你已经将整个局面理出了一个头绪后,你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莱格放弃了在船头的寻找工作,将重点放到了船尾。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创举,之前从没有人勘查过船尾。他们将“多利安”号视作一个完整、有生命的有机体,而不是一堆破裂的、20英尺长的废木头和废钢铁。莱格和他的同伴们开始在看似不可能的地方重新进行搜索。   
    在第15天,他们终于交了好运——找到了“多利安”号的船钟。他们给船钟绑上吊索,将钟上的销子敲平,然后装在起重包中吊出水面。看到船钟的瞬间,莱格和他的同伴发出了欢呼。根据之前达成的协议,船钟的一半归莱格所有,另一半归其余五人所有。他们所有人之中活到最后的人将获得整个船钟的所有权。莱格将150磅重的船钟放在他妻子客货两用车的后部,让她拉回家。但到家后她却发现船钟不见了。她打电话给莱格:“我不知道船钟到底到哪儿去了!”莱格几乎吓出了心脏病。他立刻打电话找到公路巡逻队,问他们:“是否有人在什么地方发现一个大钟?”事实上,确实有人发现了船钟,并报告了警察局:“我发现的这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大钟,上面写着‘安德亚·多利安’。”听到这个消息,莱格激动得差点晕过去。他取回了船钟并为它上了10万美元的保险。莱格的确不凡。   
    不久,莱格的脑海中又萌生了新的想法。何不将“探索者”号作为潜水员专用的包租船?这样他就可以赚足够的钱来一一实现他的兴趣爱好。“我希望将这项运动变成我终身从事的事业,”他这样告诉朋友。每年他都要到“多利安”号去五六趟,然后利用闲暇时间勘查那些数十年前沉于海底的著名船只,包括“卡罗来那号”、“太克斯号”、“诺尼斯号”以及“泛宾夕法尼亚号”。他妻子和两个孩子住在宾夕法尼亚,他独自住在布里勒,他与其他女人约会,却一直过着单身汉的生活。但他的妻子一直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回去和他们一起生活。她教育孩子们要崇拜他们的父亲,这样就有希望让莱格回到他们身边。莱格又委托造船厂造了第二艘“探索者”号,这艘船要比第一艘长将近一倍,上面配齐了所有的装备,可以将潜水员运送到那些需要开拓精神的著名沉船附近。   
    但很快莱格的生意就遭到了挫折。原因并不在于没有顾客,而在于莱格不能服从顾客。这是租船生意的大忌。在潜水旅程中,船长的主要工作就是陪顾客聊天。这些整日为生计奔波的顾客只能在傍晚或周末才能有时间出海潜水,他们需要的只是能够在大海中得到放松。但莱格认为他的生意应当与充满危险的深海沉船探险联系在一起,就像对“多利安”号和“乔阿帕”号的勘查活动一样。然而他的顾客仅仅希望到一些没有危险的、近海沉船去,比如“斯托尔特·达加利”号、“莫哈克”号以及“托尔顿”号等。对莱格来说,这些人不是真正的潜水员,他们只能被称作游客。看着他们蹬着崭新的橙绿色蛙鞋——天哪,橙绿色——听着他们肤浅的计划——为龙虾拍照或触摸“真正”沉船的船舷——他无法掩饰对他们的蔑视。他从事这个事业是为了探险,但现在他不得不靠那些毫无探险精神的顾客维持生计。   
    莱格开始酗酒。他所热爱的金宾酒并不比他更喜欢那些顾客。不久后,莱格对待顾客的态度越来越粗暴。他经常傲气凌人地站在舵手室外,对顾客大加评论,往往弄得顾客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他大声喊道:“你这根本不是潜水!”“瞧瞧你们这些门外汉吧!还是带着你们的绿蛙鞋到加勒比海去吧!”“那些家伙把垃圾设备卖给你们这些白痴,真是一群骗子!”每次航行结束之际,他都会酩酊大醉,然后嚷道:“你们这些畜生快从我的船上滚下去!”朋友们和船员都恳求莱格:“比尔,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用这种方式和顾客说话,他们是付了钱的,我们在做生意!”但莱格毫不在意。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潜水事业。   
    莱格酗酒越来越厉害。一次出海时,他单方面决定去勘查一个更具挑战性的沉船,那里一直是他梦想前往探险的地方。但是勘探这个150英尺深海底的沉船显然超出了船上顾客的能力。租船的顾客怒火中烧,“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比尔?我们只想找一个100英尺深的沉船,我们到不了这么深的地方。”“你们真应该好好学学什么是真正的减压潜水,”莱格咆哮着冲回舵手室。就是这样,莱格只想到他想去的地方,他不是出租车司机,他不会出卖自己,他也决不会背叛潜水精神。但是随着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到来,莱格酗酒的习惯使他的潜水技术严重退步。他身体衰弱,高耸的肩胛骨、焦黄的皮肤、稀少的头发都是他放纵的结果。他的泳姿依然很漂亮,但是有经验的潜水员注意到他对“多利安”号的热情开始消退,他的探险地点不再常是那些其他人不去的地方了。“啊,我正在恢复状态呢!”他对几个亲近的朋友说道。朋友们都认为他的意思是“我准备不再酗酒了”。1990年,莱格最后一次到“多利安”号去探险——如果你不完全调动身上所有的机能,你是无法应付这样的挑战的,最好的证明就是“多利安”号上新近多出的几具尸体。莱格的顾客越来越少。每天他都会告诉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顾客,他要一直遵从旧式的行事方式,遵从潜水运动兴盛时期的行事方式。   
    这就是1991年夏末莱格的生活和生意的状况。由于季节的变化,布里勒的生意开始冷清,小镇的生活逐渐恢复到正常的节奏。莱格将八月份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清洗“探索者”号并为以后的生计做打算。太阳西沉,他绕过码头,穿过坑洼、泥泞的停车场,走进一家酒吧,这间酒吧似乎是上帝专门为他开的。“海港酒吧”每天都开到很晚。那里可以随时买到金宾酒。莱格此时又感到口干舌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开始叫它“恐怖酒吧”,但每个人都能告诉你这样叫它的原因。酒吧内被香烟的烟雾所笼罩,即使是瘾君子们也会感到窒息。厕所的气味毫无保留地涌入这个格子一样小的空间里。无论你碰到哪里,都是黏糊糊的。喝醉了的渔夫在布满油渍的墙面上涂上相好女人的名字。一次,酒吧老板想用水洗掉陈年积累下来的烟油。但一群人突然冒了出来,显然受人指使。他们拧开高压水管,结果将酒吧的墙壁冲出一个窟窿。   
    “恐怖酒吧”的顾客并没有多少,但都是住在当地的老主顾。摩托车手、渔夫、街头无赖、船舶技师,还有深海沉船潜水员都是“恐怖酒吧”雷打不动的常客。这些男人——没有人敢把女士带到这种地方来——对弹子机和桌球不感兴趣,也从不介意老板把其他人吃剩下的花生再卖给自己。客人们用塑料杯大口喝啤酒,然后再把烟头丢到杯子里熄灭。打架是常事。但莱格从未被赶出过酒吧。一次,布里勒有传言说莱格由于做出下流举动而被酒吧服务员扔出“恐怖酒吧”。但没有人相信这个说法。并不是因为大家不相信莱格会做出什么下流举动,而是因为在这种地方任何人做出下流举动都是毫不奇怪的。   
    这天傍晚,莱格坐在酒吧的老地方要了一杯金宾。喝完后又叫了一杯。半个小时后,一个身穿肮脏衬衫的38岁渔船主慢慢走进酒吧来支付他的燃油账单。大家都认识他,他叫斯基茨。他在海边工作了很多年了,他的船通常就停在“探索者”号旁边。他的生意很小——他每次带四五个渔夫出海——但经营得很好。在渔船租赁业中,生意运转良好意味着两件事:一是他知道哪个海域鱼群多,二是他知道怎样保守秘密。   
    当然,能找到鱼是很关键的。如果渔船主不把租船的渔夫带到有鱼的海域,那么他们是不会轻易下船回家的。像斯基茨这样的渔船主不得不装腔作势地抽抽鼻子、看看天空,然后说道:“先生们,今天我闻到了金枪鱼的味道。”然后,他就会按照舵手室底部抽屉中破旧笔记本上的记录将渔夫们带到捕鱼地点去。有时,这个地点可能就在岸边,有时,则需要到远离海岸的海峡中去。但他们捕鱼的海域周围通常都会有沉船。   
    对渔夫们来说,沉船就是生活的保障。海底埋葬了人类灵魂的大量钢铁和木头成为海洋生物迅速生长的沃土。沉船是食物链快速形成的地方。微小的海洋生物将身体附着在固体之上,它们会引来食肉动物。而这些食肉动物则又会引来它们上一级的食肉动物。以此类推,船骸周围很快就会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远海鱼类——例如在水面巡游的金枪鱼、鳕鱼和绿鳕鱼等——被吸引过来,被养得肥大丰满。而渔船主也会经常满载而归,衣食无忧。   
    保守秘密是绝对必要的。每个渔船主都有一个笔记本,记录着大家都知道的沉船,他们会定期到这些沉船周围打鱼。但真正重要的是那些秘密的沉船,正是这些秘密沉船造就了成功的渔船主。每个像斯基茨一样成功的渔船主在他的事业生涯中都会积累一本记有数个沉船地点的笔记,这些沉船的地点只有他自己或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些沉船可能是他在出海时通过船底探测器偶然发现的;可能是与他交好的退休渔夫告诉他的;也可能是他与互相信任的船主交换得来的。无论如何,他知道的沉船越多,他挣到的钱就越多;他知道的秘密沉船越多,来租用渔船的顾客就会越多。   
    渔船主严守捕鱼地点的秘密。他们禁止顾客将航海设备带到船上,甚至不允许他们进入舵手室,唯恐他们窥探到与捕鱼地点有关的任何资料。如果在捕鱼时正好有其他船只经过,渔船主就会赶紧起锚驶离这个海域,直到路过的船只离开。如果在他出海的时候有船只尾随,那么他就会在海面上迂回前进,决不捕鱼,直到跟踪船只离开为止。他必须时刻保持敏锐的头脑,否则他的生计就可能受到威胁。他们至今仍在谈论蒙托克的“海盗舰队”号船主。当时这个人带着两兄弟出海捕鱼,他睡着后,两兄弟潜入舵手室,将他的数字之书偷偷抄录下来。一年后,曾经帮助这个渔船主发家致富的黄金海域变成了众多渔船的聚集地。   
    最近几年来,斯基茨一直在一个百年难遇的地点捕鱼。这个地方位于布里勒海岸60英里处。他是在一个雾天偶然发现的。当时他正在钓金枪鱼。他在船后拖着一根尼龙绳,模仿鱿鱼或其他诱饵来引诱金枪鱼。由于船一直在移动,因此他必须时刻注意是否有其他船只在附近,以免发生碰撞。由于海上的雾很大,他通过船上的雷达进行监测。斯基茨一直注意着雷达。不久他在屏幕上发现了另一条船的踪迹。但这条船在屏幕上显示的绿点始终不动,这说明船是停泊在那里的。而对斯基茨来说,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雷达探测到的渔船正在一艘沉船附近捕鱼。   
    斯基茨艰难地将船驶回港口,然后开始追踪那艘渔船的位置。在那艘船发现之前,斯基茨已经得到了它所处位置经纬度的确切数字。这是他一个朋友的渔船。他的朋友用无线电与斯基茨联系:“斯基茨,千万不要将这个地点告诉任何人。永远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这个地点不同寻常。”   
    几天以后,斯基茨重新来到这个海域。这个地方简直妙不可言——渔夫只需撒下他的鱼钩,一群群肥大的金枪鱼、鲈鱼和鳕鱼就会争抢着上钩。最让人兴奋的是,这个地方只有斯基茨和他的朋友知道,这就意味着,他可以随时来捕鱼,而不必担心其他的渔船主会将鱼群捕捞一空。   
    但每当斯基茨来这里的时候,总有古怪的事情发生。即使他在享受沉船的慷慨赠与时,他也忍不住想知道海底这艘神秘沉船的真面目。它体积很大——他可以从渔船底部探测器上粗大的绿点判断出来。它沉得很深——深度至少在190英尺以上。它由钢铁材质制成,他之所以敢肯定这一点,是因为有时他的鱼线上会粘有锈迹斑斑的铁片。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他非常好奇。这里的某种东西引发了他内心的冲动。他一生都在海上生活,他完全可以感觉出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无关紧要。对斯基茨来说,他感到这个地方非常重要。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3节 数字之书(3)    年复一年,每当莱格看到斯基茨在停车场停车,或清洗渔船或付燃油帐单时,他总要问一句:“唉,斯基茨,有没有发现没有潜水员去过的沉船?”而年复一年,斯基茨都给出同一个答案:“不好意思,比尔,没发现。”而今天,斯基茨注视着莱格,给出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答案。   
    “比利,我一直在这个地方捕鱼。说来也许你不信,到处都是金枪鱼、鳕鱼。到处都是大鱼。”   
    莱格举着波旁酒,瞟了他一眼,“那又怎样?”   
    “比尔,离海岸大概60英里的地方,是你感兴趣的那种深度,可能有200英尺深。那底下有东西,很大的东西,你应该去看看。我想真的有个庞然大物在那底下。”   
    即使好几杯金宾酒下肚,莱格仍然可以辨清什么话是码头边上闲时的吹嘘,什么话是出自真心。他一直认为斯基茨是个优秀的渔船主,是个真正了解大海的海上人。他对斯基茨的话毫不怀疑。当然,莱格不能也不会要求斯基茨把数字告诉他。渔船主们有他们自己的尊严,向他们询问数字是对他们职业领域最严重的侵犯。   
    斯基茨有了一个提议。“比利,我一直在找一个有黑鲸出没的近海沉船,我知道你经常到那里去潜水。把那个地方的数字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这个地方的数字。但是你必须保守秘密,决不能告诉任何人。”   
    莱格点了点头。   
    两人同意第二天在莱格的船上交换彼此的数字。当天晚上,对这次碰面的期待使莱格根本无法入睡。第二天,他提前一个小时到达码头,在腐烂的木板上来回踱步。他的身体由于内心的冲动而不断悸动。这次会面不仅仅是有关海底的这个庞然大物,而且意味着莱格一直期待的机会来了。   
    斯基茨终于来了。莱格将他邀至“探索者”号的舵手室中。两人身处的这个狭小房间中挂满了各种航海器具,还放着半瓶金宾酒,以及一条莱格从小用到现在的皱皱巴巴的牛仔睡袋。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比尔,我要提醒你,”斯基茨道,“这是个危险的地方。这部分海域非常危险。这是个低压区,挨着一个断层,大陆架上会产生一股强烈的水流,使海水不断地在运动。”   
    “哈,别担心,斯基茨。”   
    “我是说真的,比尔,这真是个危险的地方。你必须找些最棒的潜水员。你可能会觉得海上一丝风也没有,海面很平静,但船还是会漂动,以至少三节的速度漂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说明海底的水流汹涌澎湃,非常危险。而且船沉得很深,我想至少有200英尺深。我对潜水一无所知,但我想你最好让你的伙计们小心。”   
    “好的,斯基茨,我知道,我知道。别担心,咱们交换一下数字吧。”   
    两个人谁都没能找出一张干净的纸来。莱格从他的口袋里拽出两张“恐怖酒吧”的餐巾纸。他把他的数字写给斯基茨——南部海岸的一个黑鲸聚居地,那里有一堆岩石便于捕鱼。然后,斯基茨在莱格留下的一道花生油渍上写下了他的数字。渔船主们自己是不会去探险沉船的。但莱格会将在海底勘察到的情况告诉斯基茨。莱格是斯基茨知道的唯一一个有能力潜入200英尺深海底的潜水员。而且莱格看上去是个正派人,他不会把数字泄漏或者出卖给其他的渔船主。   
    斯基茨将餐巾纸递了过去。   
    “保守秘密,”他再次提醒莱格,“看在上帝的份上,一定要小心啊。”   
    斯基茨离开舵手室,爬下陡峭的白色木梯,回到了码头上,而后登上了自己的渔船。斯基茨走后,莱格呆呆地站了好一阵,一只手拿着钢笔,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张餐巾纸。他到“恐怖酒吧”要了一杯金宾,然后在另一张餐巾纸上将斯基茨的数字转换成代码。莱格在“探索者”号上放着一本数字书,但那些数字是众所周知的——如果想要的话就去偷吧,狗娘养的。他把重要的东西放在钱包里。你可以杀了莱格偷走他的钱包,但是没有代码,这些数字毫无意义,而莱格是死也不会把代码告诉别人的。他把这张新的餐巾纸叠起来放到钱包里,这样就安全了。之后,他给约翰·查特顿打了电话。   
    如果说莱格曾在什么人身上看到过自己的影子,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约翰·查特顿。这是个高大英俊的40岁商业潜水员,操着一口浓重的长岛口音,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沉船潜水他全都参与过。白天,查特顿在曼哈顿周围戴着铜制安全帽,拿着手电筒在水底从事建筑工作。周末,他就策划在东部海岸进行一些有创意的、大胆的沉船探险活动。当莱格看着查特顿的眼睛时,他仿佛看到当年自己身上的光辉在他眼中闪烁。   
    1987年他们在“探索者”号上相识。那天查特顿对要探险的地点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他参加潜水只是为了一睹莱格的风采,莱格一直是这行的一个神话。不久,有人租“探索者”号到“德克萨斯指挥塔”探险,查特顿随船前往。“德克萨斯指挥塔”是位于海岸线外60英里处的一个废旧的空军雷达站。在1961年的一次风暴中,指挥塔倒塌了,工作人员全部遇难。它的底部在200英尺的海底折成九十度,除了最熟练的潜水员外,任何人要潜到那里都有高度的危险性。但塔的顶部位于水下85英尺,对此行所有的潜水员来说都是一个安全、合适的深度。   
    参加此次潜水的一名潜水员非常自负。但由于他本身确实非常优秀,因此当他提出要潜到塔的底部去时,没有人感到有什么不妥。但很快沉船潜水最经典的故事再次上演。这个人执意想把一个铜窗打开,尽管他携带的氧气不足,但他仍然勉力而为,结果淹死在海底。在这个深度的海底,事故的发生往往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尸体留在了危险的海底,必须有人去把尸体打捞上来,这是莱格的工作。通常由他或他的一名助手潜到海里。但那天他们恰好刚刚潜完水,必须等到身体恢复后才能再次回到水里,而这个过程需要好几个小时。   
    查特顿主动请缨。但对海底不熟悉的潜水员很容易迷失方向,再也无法返回“探索者”号。考虑到这一点,莱格询问查特顿是否了解这一带受损的地形。“不是很了解,但我还是要去,”查特顿回答道。莱格被他的回答深深感动。   
    查特顿潜到“德克萨斯指挥塔”的底部后开始了他的搜索。很快他发现了尸体——“对一个死人来说,这样子算是好看的了,”查特顿暗想。他将尸体上的气瓶绑到一个两百磅的起重包上,然后给起重包充气,之后尸体开始向水面上升。为防万一,他用一卷绳索将尸体与沉船相连,这样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还可以循着绳索找到尸体。   
    意外真的发生了。在上升过程中,迅速降低的水压使尸体身上的潜水服中的空气膨胀起来,上演了一出米其林轮胎娃娃的死亡版。尸体浮出水面后,一个大浪将起重包击毁,尸体又再次沉到了海底。这时夜幕已经开始降临,再潜入海底就太危险了。   
    查特顿提出第二天早晨再去寻找尸体。这使莱格对他更加另眼相看。当晚“探索者”号停在海上过夜。第二天,大家都用玉米片勉强充当了早餐。查特顿再次找到了尸体。这次,这个可怜的家伙可不怎么好看了。他的眼皮被鱼啃光,牙齿也龇了出来。看上去就像一个怪物。尸体浮起来后,莱格将他拖出水面。“干得漂亮,”他对查特顿说道,“你是个好潜水员。”自此之后,莱格和查特顿成为了好朋友。   
    不久以后,查特顿再次随“探索者”号出海。1987年,他第一次到“多利安”号去潜水。他在沉船的四周游弋,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这个沉船实在太危险了,他发誓再不会到这里来探险。然而就是在这次潜水过程中,莱格在沉船上找到了一个两百磅重的木质告示牌,上面写着“保持推进器的清洁”。这是查特顿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告示牌。他说:“比尔,能来到这里,我的潜水生涯已经到达了顶峰。有一次这样的经验就足够了。”然而,莱格清楚地知道查特顿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查特顿对这艘沉船念念不忘。“多利安”号倾斜着的巨大身影引诱着查特顿去探寻这艘豪华沉船背后所掩藏的秘密。于是,他再一次来到了这里。他惊异于“多利安”号的宏伟,如果以每次潜水25分钟来计算,即使潜水十次也不可能将“多利安”号全部看遍。他还惊异于置身沉船之内的感觉,这个巨大宝库中所陈列的大量微小物品曾经对那些船上的乘客至关重要。很快,“多利安”号就占据了查特顿的全部生活。无论是在打扫树叶时,还是在观看足球比赛时,或是在商店买牛奶时,查特顿都在想每次在“多利安”号上的经历,直到有一天他在沉船上所有支离破碎的经历在他脑海中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画面。“这就是我潜水的目的,”他对莱格说,“我希望中的潜水运动就是这样的。”   
    很快,查特顿就开始勘查“多利安”号上无人到过的地方,并在那里找到了有意义的物品,这些地方连莱格和他的同伴都未曾勘查过。查特顿仍然很欣赏莱格。他敬佩他对沉船的本能预感、对船只最辉煌时刻的构想、对甲板布置图和航行日志的认真研习、对当年沉船海员想法的解读,以及他策划潜水活动的能力,即使只知道很小一部分沉船的信息,他也能够将勘查整艘船的计划制定出来。更令他吃惊的是,无论从“多利安”号哪个角落里找出来的锈迹斑斑、毫不起眼的物品,莱格都可以在认真观察之后准确地判断出它们原来在船上所放置的位置。   
    查特顿和莱格的人生观是基本相同的。对他们来说,潜水就是探险,就是对未知世界的发掘。在查特顿和莱格的眼中,世界无比广大,很多人类不可能到达的地方有待他们去探索。你必须尝试着去探索。对他们来说,如果不去探索这些未知的地域,那么活着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在得到了斯基茨的秘密之后,莱格叫来查特顿与他在“探索者”号的舵手室中会面。两人爬上楼梯走进舵手室,莱格把门锁上后向查特顿讲述了斯基茨的故事。那个地方的海底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一艘战舰或者战时的商船吗?几乎不可能——根据军方的记载两次世界大战期间那里都很少有军事行动。是“科瓦利斯号”吗,那艘好莱坞为拍摄1930年海难而沉入海底的道具船?可能性也很小:电影商们当时特地选择了一个普通海域来拍摄电影,而且斯基茨也知道那艘道具船沉没的具体地方。那么是地铁车厢吗?没什么可能——新泽西有意将地铁车厢沉入海底来促进海洋生物的生长,但沉没的地点都有准确的记载。   
    那么就可能是一些不带任何传奇色彩的船只了。那里可能只是一堆岩石,可能是一艘毫无价值的驳船,最有可能的是一艘淘汰的垃圾船。多年以前,市政府将废旧的纵帆船填满垃圾、砍断桅杆、随意沉没在海中。莱格和查特顿在潜水时遇到过很多这样的垃圾船。   
    但这仅仅只是可能,那里确实有一个庞然大物。   
    莱格提出了一个计划,他将和查特顿一起组织一次前往那里的勘查活动。每人发动六名顶级潜水员,他们都必须有能力在200英尺深的海下无人区存活下来,这将是一次艰难的旅程。在九月寒冷的海上,单程航行的时间就要六小时。每个潜水员要支付一百美元用于油料和各种开支,而且莱格和查特顿不会对此次行程做出任何许诺。曾有潜水包租船船长声称要将潜水员带至秘密的“处女地”进行勘查,但这通常都是骗局。当你潜到海底后发现只是毫无价值的渔船,上面可能还遗留着其他潜水员落下的撬棍。这时船长只会无辜地看着你说道:“哎呀,小伙子们,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莱格和查特顿可不会这样。他们会将他们的想法据实相告:伙计们,我们可能什么也找不到,但我们必须去试试。   
    他们决定在1991年的劳动节启程。莱格和查特顿与他们认识的所有的优秀潜水员取得了联系。但几乎所有的人都拒绝了他们的邀请。甚至有几名他们认为会对神秘事物兴奋不已的潜水员也不打算参加。“我宁愿把钱花在可靠的地方,也不愿意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一个名叫布赖恩·斯凯利的潜水员对查特顿说:“伙计,你知道吗?我只恨自己生得太晚。所有那些真正了不起的沉船都已经被别人发现了。沉船探险的年代已经结束了。”这就是1991年的情景,人们需要的是得到许诺。但莱格和查特顿还在继续联系潜水员。   
    在与名单上所有的人都联系过后,他们终于勉强凑齐了12名潜水员。查特顿气愤地说:“难道就没人对新鲜事感兴趣了?比尔,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了?”莱格看着潜水员名单上的一个个红叉,低声说到:“约翰,这些人都没有沉船探险的精神。”   
    1991年9月2日午夜,在布里勒的居民都入睡后,莱格、查特顿和其他12名潜水员开始了此次探险旅程。他们在“探索者”号上装满了气瓶、面镜、调节器、潜水刀、手电,还有一包包其他各种用具。在到达斯基茨提供的地点之前他们要航行六个小时。有的人占了一个铺位蒙头大睡,其他人则围在桌边谈论彼此的生活,自嘲花钱去勘查一堆岩石的愚蠢行为。凌晨一点钟的时候,莱格对着名单检查了一遍船上的成员。“检查所有装置,”他招呼还醒着的人,然后走到楼上的舵手室中。查特顿发出信号,拔掉岸上的电源,开始使用船上的发电机。艇舱里的灯光开始闪烁,整个后甲板沐浴在石英灯明亮的白色灯光中。一名潜水员将电源线和供水器从码头上拔起,然后切断了连在岸上的电话线。莱格发动了船上的双柴油引擎,传出了一阵砰砰砰的声音。   
    查特顿将船驶入航道。他冲莱格喊道:“船头偏离航线!船尾不变……不变……好!”而后他将沉重的吊索拖上甲板。现在“探索者”号已经开始正常航行了。莱格检查了船上的无线电设备和探测器。几分钟后,“探索者”经过了海上的铁路吊桥,开始向大西洋挺进。这些人所追寻的很可能只是一艘垃圾船。沉船探险的时代也很可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随着布里勒码头渐渐从视线中消失,查特顿和莱格在地平线处看到了希望,在这一刻,他们感到世界是完美和公正的。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4节 能见度为零(1)    深海沉船潜水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运动之一。少数几个能够存活下来的也经受了来自自然界、生物界、潜水设备、自身直觉和勘探目标对大脑进行的毫无预兆、无处不在的联合打击,不断瓦解他们的意志。很多潜水员葬身海底,当在沉船中找到他们的尸体后,发现他们还有足够的氧气可以帮助他们返回水面。他们不是窒息而死,而是丧失了判断如何活下去的能力。   
    公众对这项运动的了解非常有限,它与在度假胜地进行的潜水运动非常不同,安全系数难以预测。在全世界两千万持有资格证书的潜水员中,深水沉船潜水员所占的比例是非常小的。但他们的事故发生率却非常高,由于这一点,几乎所有潜水运动爱好者都只愿意待在热带的浅水中,与人结伴潜水,以确保安全,他们通常只满足于欣赏海底美丽的景色。美国一千万有资格证书的潜水员中只有几百人敢于潜入深海寻找沉船。对于这一小部分人来说,重要的不是他们是否畏惧死亡,而是他们是否可以忍受死亡。一个长时间从事深海沉船潜水的潜水员通常会遇到三种情况:他可能会与死亡擦肩而过,可能目睹别人的死亡,或是自己葬身大海。有时候很难说这三种结果哪种是最糟糕的。   
    从另一方面讲,深海沉船潜水也是特殊的运动。由于这项运动挑战的是人最原始的本能——呼吸、视觉和逃离危险——因此外行人不需要背上潜水设备亲自去体验,只需要想象就可以了解这项运动的危险性。知道这些危险性后,就可以理解并感受到沉船潜水员们身上发生的故事,就可以明白为什么优秀的潜水员会葬身海底,为什么绝大多数世人不会拿着渔夫提供的数字潜入海岸线外60英里处200英尺深的无人区去寻找沉船。   
    一个仍然活着的潜水员必然会遇到两个最主要的危险。首先,水深超过66英尺后,他的判断能力和运动能力就会大大削弱,这种症状通常称为氮醉。如果他潜入更深的海底,氮醉的症状就会更加明显。而要找到最好的海底沉船,潜入的深度就一定要超过100英尺,在这个深度,潜水员的能力就会受到严重的削弱。但潜水员必须保证行动和决定的准确性,因为这直接决定了他是否能够生存下来。   
    其次,一旦有什么不测发生,他不可能立刻游出水面。在深水中停留了一段时间的潜水员必须慢慢返回水面,每隔一段距离就要停下来,让身体适应降低的气压。即使觉得要窒息而死,也必须这样做。如果潜水员过于恐慌,急于浮出水面,那么很有可能会患上减压病。严重的减压病会导致终身残疾、瘫痪甚至死亡。目睹过减压病痛苦症状的潜水员发誓即使淹死在海底,也不在没有减压的情况下匆忙浮出水面。   
    除了氮醉和减压病外,深海沉船潜水员们还面临无数的艰难险阻。氮醉和减压病都是由于压力的变化而导致的现象。在海滩扔飞盘或搭乘公共汽车时,我们处于一个标准大气压的环境中,或者说大气压是每平方英寸14.7磅。身处一个标准大气压的环境中,生命的感觉是正常的。我们在海平面呼吸的空气由21%的氧气和79%的氮气组成,呼吸到肺中形成的压力等同于一个大气压。氧气能够满足我们血液和身体组织的需求,而惰性气体氮则基本不起作用。   
    在水中,所有情况都有所不同。海面以下每下降33英尺,就会增加一个大气压。一名在水下33英尺处与海马嬉戏的潜水员所处的环境是两个标准大气压,或者说是水面上气压的两倍。这种变化是很难察觉的。但是他从气瓶中吸入的空气量却发生着变化。他吸入的空气还是以21∶79的比例由氧分子和氮分子组成,但是现在他每吸入一口空气,进入肺部的分子数就相当于在陆地时的两倍。在三个大气压下吸入的分子数则是正常时的三倍,依此类推。   
    潜水员在水下呼吸时,吸入肺部多余的氮分子并不会像在陆地上一样老实地待在原地不动。相反,氮分子溶解到血液中,随着血液进入人体各个组织中——肌肉、关节、大脑、脊椎等等。潜水员在水下耽搁得越久、潜入得越深,他体内各组织内积聚的氮分子就越多。   
    到达三个大气压的深度,也就是66英尺深处,大部分潜水员体内积聚的氮分子就会开始发生作用。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氮醉症状。有人觉得这种症状与醉酒的症状相似,有人觉得像是麻醉药药效即将过去时的感觉,还有人觉得像是吸入了乙醚或笑气之后的反应。在浅海中潜水这种症状相对较轻,一般会出现判断迟缓、运动机能减弱、手指灵活性降低、视觉狭窄、情绪高亢等现象。如若深度加大,那么反应也会相应加剧,到130英尺的深度时大部分潜水员都会觉得身体虚弱。有些人会全身麻木,只能勉强完成一些非常简单的动作,例如给绳索打结;有些人会反应迟钝,必须不断提醒自己那些已知的事情。如果深度加深至170或180英尺,潜水员就会开始产生幻觉,他会觉得龙虾呼唤着他的名字向他招手,或者是在给他提供错误的建议。很多人听到过“丛林鼓声”,那震耳欲聋的鼓声实际上是他们自己耳朵中脉搏跳动的声音。有些人只是听到嗡嗡的声音,就像是放在枕头底下的闹钟所发出的声音。到达200英尺深度后,氮醉会扭曲你的真实感受,例如,恐惧、快乐、忧伤、兴奋或是失望。你会将无足轻重的问题——丢失一把潜水刀或遇到一点泥沙——感觉成无休止的灾难,并逐渐累积成极度恐惧感。严重的问题——空气耗尽或找不到锚绳——却被感觉成微不足道的琐事。在深海沉船探险这样的恶劣环境下,判断力、情感和运动能力的削弱会使所有的情况变得更复杂。   
    潜水员吸入的氮气还会造成另外一个问题。随着潜水深度和时间长度的增加,氮分子会在潜水员的身体组织内越聚越多。在浅海短时潜水时这并不会构成问题。但在深海中进行长时间潜水时,在上升过程中,身体组织中积聚的氮分子将会释放回血液里。释放的速度直接决定了潜水员是否会患上减压病,甚至是否会导致死亡。   
    如果潜水员缓慢上升,气压逐渐降低,积聚的氮气就会以微小气泡的形式从组织中排出。我们可以通过观察打开苏打水瓶的过程来理解这个现象。如果你慢慢地减小瓶中的压力,苏打水的气泡就会很细小。气泡体积的大小是关键因素。只有当潜水员体内的氮气气泡非常微小的时候,它们才能有效地通过血液返回肺部,然后再通过正常的呼吸排出体外,这正是潜水员们所希望的。   
    然而,如果潜水员快速上升,他周围的大气压会迅速下降。这将导致潜水员身体组织内积聚的氮气形成大量大体积气泡,就像你迅速拧开苏打水瓶盖所看到的现象一样。大体积的氮气气泡是深海潜水员的致命敌人。出现在血管外的大体积气泡将会压迫身体组织,阻碍血液循环。如果出现在关节或神经附近则会导致数星期甚至终身的疼痛。如果气泡出现在脊柱或脑部,将会造成瘫痪或导致死亡。如果过多的大气泡同时返回肺部,肺功能就会停止,出现窒息的症状,可能会导致潜水员停止呼吸。如果过多大气泡进入动脉系统,潜水员就会患上肺部气压性创伤,或称为气栓,这将会导致潜水员失明、晕厥或死亡。   
    为了能够确保上升速度缓慢、形成的氮气气泡微小,深海潜水员会刻意在预定的深度进行停留,以便能够将这些气泡顺利排出体外。这就是所说的“减压停留”,每次停留之间的距离都是经过科学家精确计算过的。如果在200英尺深的海底潜水25分钟,那么返回水面所需的时间就是一个小时。首先要在40英尺深的地方停留5分钟,然后缓慢上升至30英尺深的地方停留10分钟,在20英尺深的地方停留14分钟,在10英尺深的地方停留25分钟。用于减压时间的长短由潜水的深度和时间长度决定——时间越长、深度越深,用于减压的时间就越多。这就是为什么沉船潜水员决不在水底工作一个小时的原因之一。潜水两小时所需的减压时间多达九个小时。   
    如果将深海沉船潜水员所面临的危险绘成一个树形图,氮醉和减压病就位列图的最顶端。不是所有的潜水员都敢出海进行沉船探险的,除非他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些危险。   
    东北部海岸的大西洋潜水员通过租赁潜水包租船出海进行沉船探险。尽管很多潜水员都拥有自己的休闲小艇,但是这种小船根本无法经受大西洋上的暴风狂澜。潜水包租船的长度一般都在35英尺以上,船体是经过特殊设计的,足以抵抗海上的风浪。一般来说,租船潜水的顾客每天进行两次潜水,但两次潜水之间,必须间隔一段时间来排出体内的氮气。因此,潜水包租船每次出海的时间通常历时一天或一天一夜。   
    优秀的潜水员在登船出海之前都要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在探险的前几天甚至前一个星期,他会对沉船的情况进行种种构想,研究沉船甲板图、记忆船体轮廓、确定工作区域、制定合理目标,然后根据目标构建相应的对策。潜水员认为,在海底辨明方向是安全并成功地登上沉船的首要因素。很多潜水员都不愿意漫无目的地在沉船上搜索。有人这样做过,但这些人通常都葬身大海再也没有回来。优秀潜水员信奉的是经过周密考虑的计划。他们通常在潜水之前就对他们要探险的沉船和探险地点有了明确的概念,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应付可能出现的意外。而在大西洋深处,任何事情都可能成为意外。   
    优良的设备是潜水员最亲密的伙伴。它能协助潜水员通往无人的禁区,在潜水员面前设立起对抗自然力量的有力屏障。当潜水员穿上175磅重的潜水服后,他就像一个现代雕塑艺术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电影中外星人的结合体。装备完毕后,潜水员只能以笨重的步伐蹒跚前进,但潜水服对他来说就是生命的象征。如果装备的任何一部分出现问题,他就会面临生命危险。潜水过程中,潜水员要佩戴价值数千美元的潜水装备:闪光灯、头灯、手电、引导绳、铁锤、撬棍、潜水刀、面镜、蛙鞋、蛙鞋扣、浮力调节器、呼吸调节器、呼吸管、罗盘、用来装沉船物品的背包、用来将物品带出水面的起重包、用于在紧急情况下弹出水面的浮标标志、夹子、标尺、刻度盘、写字石板、防水标签、橡胶手套、潜水帽、潜水表、潜水带、踝沙袋等。然后他还会准备一些备用设备。他穿上昂贵、保暖的干衣,里面穿上两件探险专用的内衣。他会携带两个气瓶,一个是不够的。所有这些设备缺一不可。   
    当船驶近目标后,船长使用航海设备将船定位在“数字”所示的位置之上,或者尽可能靠近沉船的位置。他的助手——通常是在船上工作的两三个潜水员——会在光滑的前甲板上寻找立足点,然后抓住船锚的锚爪和锚链。潜水船上安装的是钢制多爪锚,一般有四到五个锚爪,看起来与过去水手纹在上臂的两爪船锚不太像,更像蝙蝠侠用来攀登大楼的工具。锚上靠船的一端接有15英尺长的铁链,铁链后面接有几百英尺长的尼龙绳。在船长下达命令之后,助手就会放下船锚,希望能够钩到沉船。   
    精确地下放船锚是关键的步骤。锚绳不只起到保持船体静止的作用,他还是潜水员的导路绳索,潜水员会寻着锚绳找到沉船,更重要的是他还要通过锚绳返回潜水船。潜水员不可能只是跳下船、落入海中,然后正好登上沉船。他进入海水之后,潜水船可能已经随着水流漂至几百英尺以外,早已不在沉船上方。即使潜水船仍在沉船上方,没有锚绳引导方向,潜水员跳入海水中后,会随着海中的水流跌宕起伏,完全无法把握住方向。水流可能会将他推离沉船数百英尺。在大西洋深处漆黑的海底,能见度可能不到十英寸,潜水员在海底着陆后哪怕离沉船只有几英尺,也可能无法发现沉船。即使在海底能见度较好的情况下,比如40英尺,不使用锚绳、自由潜到海底的潜水员如果在离沉船45英尺的地方着陆也不会看到沉船。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猜测一个方向然后进行寻找,如果他的猜测出现错误,他就会在海底四处游荡,最终很可能会走失。只有沿着锚绳,潜水员才有可能找到沉船的位置。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5节 能见度为零(2)    更重要的是要寻着锚绳返回潜水船。如果潜水员无法找到锚绳,他就不得不凭借自己的力量浮出水面同时进行减压。这种自由上升很可能会发生危险。潜水员必须减压——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时间长短取决于潜水的时间和深度——如果没有锚绳保持身体稳定,他就很难掌握减压需要的精确深度,最终导致患上减压病。但减压病仅仅是个开始。没有锚绳,潜水员会随着海中的水流飘动。即使他能够从潜水船正下方开始上升,在一股速度为两节——大约为每小时2英里——的水流中减压一个小时后,他浮出水面的地方已经距离潜水船至少两英里。两者之间的距离使他根本无法看到潜水船。即使他看到潜水船,他也无法游过去。任何一个身处逆流背负数百磅重装备的潜水员都不可能克服这两重障碍游到潜水船附近。他不会立即淹死,因为他有浮力装备,而且他的潜水服和浮力调解设备内都存有空气,可以帮助他浮在水面上。但痛苦已经离他不远了,他知道在冰冷的大西洋海水中只要几个小时他就会死于低温症。他清楚地知道海中的鲨鱼随时可能攻击在海中漂浮的潜水员。而且即使他能够活过24小时,潜水服袖口部分也会被盐水泡软,开始漏气,同时海水也会渗进潜水服内。随着体温慢慢降低,他知道船上的人不会意识到他已经浮出了水面。他们可能以为他在海底走失或者遭到了鲨鱼的攻击,但他们永远也不能肯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因为他们几乎不可能看到他就漂浮在大西洋海面的白色海浪之间。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对于一个在海中迷失的潜水员来说,最坏的情况莫过于此。   
    锚绳是潜水员的生命线,因此锚绳不仅仅是被放下水就大功告成了。锚绳会随着海底水流晃动,无法钩住沉船。因此船锚必须牢牢捆绑在沉船上。这项工作要由助手来完成。他们会潜到海底,把锚绳捆绑在沉船上。捆绑完毕后,助手会放出几个白色泡沫水杯作为信号,告诉船长和潜水员锚绳已经绑紧。对大西洋上的潜水包租船来说,白色的水杯就意味着潜水时间的到来。   
    潜水员看到白色水杯后,打开行囊,开始准备装备。他清楚地知道怎样有效地安装每个设备:每条皮带都要调整到最佳长度,每个工具的位置都经过专业计算,所有的设备都要完美地搭配在一起。他的每个动作都轻车熟路。他基本上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如果其他的潜水员过来协助他,他通常都会拒绝,说道:“不用,谢谢,”或者“别碰我”。比起上百美元的潜水刀来,他更喜欢用十美元的潜水刀,这样当他在海底遗失潜水刀时,就不会由于氮醉的压力而感到过度沮丧,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在海底苦苦寻找。他根本不在意潜水服是否干净漂亮,他经常会在上面订上缀片、粘上贴纸,或画上绘图来纪念以往的探险经历。他们不会选择霓虹色的潜水服,只有生手才会选择这种色调。装备完毕后,他们看上去就像德国汽车的引擎一样完美。   
    装备完毕的潜水员每个脚步重350磅,身上好像隆起大块的肌肉,看上去就像一个橡胶制成的大足野人。最后,他会用几秒钟的时间笨拙地穿过光滑的前甲板,这时如果一个海浪突然打过来,他很可能会滑倒在地。他将佩戴两个气瓶在200英尺深的海底沉船上度过25分钟,之后必须经过一个小时的减压才能升出水面。   
    进入水中后,潜水员不再会感到气瓶的重量。反之,气瓶好像随时要从他身边漂走。他抓住船头与锚链相连的绳索,打开潜水衣上的阀门放出一点空气,这样他就可以减小浮力正好沉到水面以下。他沿着绳索攀至锚链上,然后再放出一点空气,这样他就开始慢慢下沉。   
    现在潜水员踏上了他的沉船探险旅程。绝大部分潜水员独自完成沉船探险。在休闲潜水运动中,通常是两个人一组进行潜水。潜水者彼此搭档,可以随时为对方提供帮助。在清澈的浅海中,搭档潜水是最理想的方法。他们可以在潜水设备出现故障的时候分享空气,可以协助遇到困难的同伴浮出水面,或协助被鱼线羁绊的同伴脱身。有同伴随行会让人感到舒适、安心。但是在大西洋深处,即使一个心地善良的潜水员也可能会威胁到他同伴的生命。如果潜水员挤进沉船狭小的艇舱中营救他的伙伴,他自己也很可能被困其中,同时他也可能阻挡船舱内的视线使两人都找不到出路。如果一个潜水员试图与极度恐慌的同伴分享氧气,他同样面临着生命危险。一个在200英尺深的海底窒息的潜水员会将他的同伴视作救命稻草,他可能会为了获得同伴的氧气而将同伴杀死。极度恐惧的潜水员会用潜水刀猛刺前来营救他的同伴,从他口中抢夺呼吸调节器,然后在没有减压的情况下疯狂冲出水面。   
    在大洋深处,即使看到其他潜水员身处困境也是十分危险的。在海底200英尺深处,潜水员的情绪已经由于氮醉而高度紧张。如果他面对一个认为自己即将死亡的潜水员,那么他就会误以为那双绝望的眼睛其实是他自己的。通过同伴的痛苦表情,他可能会看到这种痛苦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可能性。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是感到极度恐慌就是竭尽全力营救受困的同伴。不管怎样,他的生命都从安全状态突然转入危险状态。但这并不意味着潜水员不能结伴进行沉船探险——相反,他们经常这样做。但仅限于那些不会依赖他人寻求安全感的优秀潜水员。他们的哲学是要冷静独立地处理问题,要懂得自我营救。   
    潜水员顺着锚绳降到海底基本不费力气。一般到达海底200英尺的深度大约需要二到四分钟。在下降过程中,他基本不会感到任何重力,就像是海中的宇航员。在前几英尺的下降过程中,潜水员眼前的世界是湛蓝而清澈的。他可以看到头顶玻璃纸一样的海面上点缀着黄色的圆点。在浅海里,潜水员不会看到太多的海洋生物,只有个别的金枪鱼和海豚可能会被潜水员的奇怪形体所吸引。而潜水员自己只能听到两种声音:他吸气时调节器发出的咝咝声以及呼气时呼出气泡的汩汩声。这两种节拍将一直伴随着他的探险旅程。在他下降过程中,周围的景色迅速转换,水流、能见度、周围的光线以及海洋生物都随着深度的变化而出现不同。从这个意义上说,即使只是沿着锚绳下降本身也可以称作是一次探险。   
    潜水员潜到190英尺的深处后,他发现了一艘沉船,船体扭曲、破裂、损毁的状况是好莱坞电影永远无法表现出来的,它呈现出的是正常物体与自然力量对抗后极度扭曲的状态。各种管道和电线从撕裂的船体中裸露出来。鱼群从破败的艇舱中游进游出。船体被海底植物覆盖,只能通过个别最具特征的部件——推进器、船舵、舷窗——才能断定这是一艘船。潜水员必须在脑海中对船的其余部件进行设想。只有在海底能见度较好的时候,潜水员才能有机会看到船的整体面貌。否则,他只能看到船的横断面。加上氮醉的作用,他看到的景象可能会更少。   
    在返回水面之前,潜水员大约有25分钟时间来考察沉船。如果在潜水之前已经制定了明确的计划,那么他就会直接找到沉船上感兴趣的部位开始工作。大部分潜水员会始终待在船外,触摸船体、找寻松落的部件或拍摄照片。他们的工作平稳而保守。但沉船的灵魂深藏在船的内部,那里才是故事发生的地方,那里才能发现人类最后时刻冻结在面部的表情。船上所有主要的设备都位于船体之内——为船只确定航向的电报、船舵和罗盘箱。那里是舷窗的所在地,印有水手和国家印记的器具深埋在废墟之中,怀表、衣箱和香槟瓶都被淤泥深深覆盖。只有在船体内部才可能找到船上的铜钟,一般钟上都会刻有生产商的名字,有时钟上还显示着灾难发生的时间。   
    沉船内部是极度恐怖的地方,所有的秩序都被破坏,船体极度扭曲,人类根本无法适应。走廊从中间断开,掉落的天花板封锁了楼梯前的道路。九英尺的走道只剩下两英尺长。女士们的桥牌室和船长的海图室现在也翻转了,倾斜了,甚至根本不复存在。原来放在墙边的浴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都展现出厄运顷刻间到来后的惨烈景象。对很多人来说,沉船内部是他们曾去过的最危险的地方。   
    想进入沉船的潜水员,尤其是想探险沉船深处的潜水员必须拥有与在陆地上截然不同的空间概念。他必须从三维的角度进行思考,完全理解海中用词的概念——向左转、下沉、斜对角上升,以及顺着裂缝向右等等。他必须有超强的记忆力,要记住所有经过的地方——所有的扭曲部位、转弯、突起和凹陷的地点——他必须在几乎没有明显标志、到处都长满海葵的环境中做到这一点。一旦他判断方向的能力下降或记忆模糊不清,即使只有很短的时间,对他也是致命的打击。他会开始不断地问自己:我游过三个还是两个房间才抵达船长室?在上到炮塔之前我走过的方向是左-右-左,还是右-左-右?我是否在无意识间改变了甲板的水平位置?这是我看到的出口旁边的管道,还是我游过这里时看到的其他六个管道中的一个?出现这些问题后,情况就会变得十分糟糕。这很可能意味着潜水员已经迷路了。   
    潜水员在沉船中迷路是十分危险的。气瓶中的空气十分有限。一旦找不到出口,他就会被淹死。即使找到出口,如果空气已经所剩无几,他也没有足够的空气来完成减压。氮醉已经让他的头脑发晕,此时他的大脑又被一个个断断续续的声音纠缠不清:你迷路了你迷路了你迷路了你迷路了你迷路了……他会试着猜测一条路,但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他就会像游乐场中的孩子,盲目的走动只会把他带到一条条死路上,这将让他更加失去方向感。他的空气越来越少,他生命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就这样,迷路的潜水员最终丧生海底。   
    即使潜水员能够很好地辨别方向,他还面临着能见度的问题。海底200英尺处一片漆黑,而沉船内部更加黑暗,有时甚至伸手不见五指。如果良好的能见度仅仅依靠照明设备就可以获得,那么潜水员佩戴的头灯和手电可以提供足够的光亮。但是沉船通常都布满淤泥和残片。哪怕潜水员的一个最轻微的动作——伸手拿一个盘子、踢动一下蛙鞋或是转身记忆一个标志——都可能搅浑淤泥,影响能见度。在这种彻底的黑暗中,深海沉船潜水员更像一个影子潜水员,对他们来说找到了沉船的影子就是找到了沉船。   
    潜水员呼出的气泡也会影响能见度。呼出的气体上升,搅乱了头顶的淤泥和铁锈。仅仅是呼吸本身就可以震落一阵铁锈雨,有的像豌豆大小,但大部分只有蔗糖晶体大小。气泡还会将水中的油滴搅浑。油轮和各种设备中泄漏的油滴遍布沉船的周围,气泡将油滴搅成油雾附着在潜水员的面镜上,也可能被潜水员吸到口中。这时能见度就更低了,根本无法辨别前后左右。在充满淤泥、铁锈和油雾的海底,即使最基本的方向都无法辨别。   
    为避免搅起淤泥,潜水员要学习用最小的动作前进。有些潜水员移动起来像螃蟹,只用手指将身体向前拉动。他们的蛙鞋漂浮在水中一动不动。他们不会通过踢水来上升或下降,而是通过给浮袋充气或放气来实现,他们利用气瓶和潜水员之间的气囊来控制浮力。如果他们找到了一个感兴趣的区域,他们会用膝盖和胳膊来调整浮力,一边跪行一边工作,只有小腿与沉船的地板产生摩擦。   
    这项措施只是权宜之计,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进行沉船探险的潜水员最终还是会破坏能见度,这只是时间早晚和破坏程度大小的问题。一旦淤泥翻腾、锈片坠落、油雾蔓延,沉船中的能见度就会非常恶劣,这种状况有时会延续几分钟,有时更长。即使是方向感很好的潜水员也不可能看到返回的道路。如果他继续移动,那么淤泥就会翻腾得更加厉害。在能见度为零的情况下,即使潜水员距离出口只有五英尺,他也不可能找到。加上氮醉的影响,即使最小的问题也会变得严重,而能见度为零一直是他们认为最严重的问题。在极度黑暗中,眼前漆黑的潜水员迷路的几率大大增加。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6节 能见度为零(3)    辨别方向和能见度的问题足以影响潜水员的精神状态。但潜水员还面临着另外一个更严重的威胁。在轮船受到重创沉入海底的过程中,原来布设于屋顶、墙体和地板中的各种电线、管道全部裸露出来。原本豪华优美的地方现在布满了电缆、电线、弯曲的铁杆、床面弹簧、睡椅弹簧、椅腿、桌布、管道和其他具有威胁的废物。这些东西在潜水员的周围不停摇摆,随时有可能钩住潜水员潜水设备上各种体积庞大的部件。一旦钩住,潜水员就会被困在沉船内,如果挣扎,就有可能将自己埋葬在废墟之中。在能见度恶劣的情况下,这些障碍很难避开。任何一个有经验的沉船潜水员都在海底遇到过类似的状况,而且经常遇到。   
    在沉船中迷路或受困的潜水员往往面临着死亡。在沉船中发现的尸体往往瞪大双眼,眼中充满恐惧。但奇怪的是,通常并不是这些危险本身导致潜水员死亡,而是潜水员对这些危险状况所作出的反应——他的恐惧——决定了他的生死。   
    下面讲述的是一个极度恐慌的潜水员受困于沉船中后所发生的事情:   
    他的心跳和呼吸迅速加快。在200英尺的海底,每次吸入的空气量相当于在陆地时的七倍,而一个极度恐慌的潜水员呼吸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会耗尽气瓶中的空气。看到空气容量仪表的指针不断下降,潜水员的心跳和呼吸将会进一步加快,这又大大减少了他解决问题的时间。呼吸的沉重会导致氮醉症状的加重。而氮醉反过来又会加大产生的恐惧感。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他对恐惧做出了迅速而强烈的反应。然而在沉船中遇到的危险是接踵不断的,潜水员的绝望将他置于更为危险的境地。比如,一个迷路的潜水员会惊惶失措地到处寻找出口。他惊慌的动作将会搅乱淤泥严重影响水底的能见度。在看不到物体的情况下,他会更疯狂地寻找出路。毫无目的的行动很可能会使他被船体上枝节横生的物体钩住,或可能导致船内其他大体积物体的倒塌。这时他的呼吸更急促了,他会看到他的空气容量指针再次迅速下降。   
    潜水员可能会呼喊求救。声音在水底可以传播很远,但传播的方向是分散的,即使有人听到了也不能确定声音发出的位置。潜水员独自被困沉船中时,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出应对的措施,而只能不断地重复:我要死了!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出去!这时潜水员会更惊慌地寻找出口,而空气容量指针会进一步下降。海底漆黑一片,而这时很可能就已经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1988年一个名叫乔·德罗兹的康涅狄格州潜水员乘“探索者”号出海到“多利安”号探险。这是他第一次勘查大型海底沉船,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行程。为确保潜水安全,在原来携带两个气瓶的基础上,他增加了一罐空气——一个小型的应急备用气瓶。“以防万一,”他想道。德罗兹和其他两名同伴穿过了金贝尔洞。这个矩形洞口是金贝尔百货公司的继承人彼得·金贝尔于1981年在船体的头等舱部分切开的。在墨绿色的海水中,漆黑的洞口向下一直延伸到90英尺处。看到这种景象,即使最富有经验的潜水员也禁不住会心惊胆战。   
    进入沉船后不久,德罗兹背部的一根调节器管被一根90英尺长的黄色绳索缠住,这根绳索可能是之前来潜水的潜水员留下的标记物。在正常情况下,潜水员会要求同伴帮忙解开绳索。但是在200英尺的海底,潜水员受到氮醉的侵袭,一切都处于非正常状态。德罗兹摸到潜水刀,想把绳索割断。但他没有按照自己的习惯使用右手,而是使用了左手,可能是因为绳索缠在他的左后方。但这个别扭的动作使他干衣上的排气阀受压,这个结果是他怎么都没有预料到的。在德罗兹切割绳索的过程中,潜水服中的气体开始泄漏,使他的浮力迅速下降。他开始下沉,而深度加重了他的氮醉症状。   
    德罗兹的身体不断下沉,他已经快到达心理极限了。每次他发力切割绳索的时候,他衣服内的空气就会泄漏一些,他的身体就会进一步下沉。氮醉症状的加剧让他无法想出有效的办法脱离困境。他的呼吸更加急促,氮醉症状越来越严重,形势越来越紧急。德罗兹已经耗尽了第一罐空气,但这时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没有开始使用第二罐常规体积空气,而是用了他的小型应急气瓶。   
    几分钟后,德罗兹摆脱了绳索的纠缠。这时,他的两个伙伴也已经意识他遇到了麻烦,开始向他游来。但氮醉的症状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空气的泄漏也让他的干衣越裹越紧,他的身体继续下沉,这时他耗完了应急空气,但糟糕的是,他以为用完的是他第二罐常规空气。   
    他的两个伙伴游到了他的身边。一个抓住德罗兹拉着他向上游出“多利安”号,但由于衣服中空气的泄漏,德罗兹变得越来越重。两名同伴必须采取措施避免德罗兹继续下沉。其中一名潜水员开始给自己的衣服充气,提高自己的浮力以便能够抓住德罗兹升出水面。但现在德罗兹急需空气,而且他认为第二罐空气已经用完,这些念头使他陷入了恐惧的深渊。他猛烈地挣脱同伴,而他的同伴由于浮力过大,急速弹出沉船向水面冲去。由于上升的速度过快,他无法排出衣服内的气体,随着海水深度不断降低,水压不断减小,膨胀的气体使他身体的浮力越来越大。很快,这名潜水员就升到了100英尺的深度,而且还在急速地射向水面。如果他在浮出水面之前没有减压,他不是患上减压病就是命丧大海。在这种急速上升的过程中,他根本无法放出衣服内的空气,而锚绳根本不在视线之内,他只能不住地上升。   
    而在“多利安”号中,德罗兹吐出了口中的空气调节器,这是极度恐慌之下的生理反应。冰冷苦咸的海水充满了他的肺部。他开始剧烈地呕吐,他眼前已经一片漆黑。剩下的一名同伴试图将自己的备用调节器放入德罗兹的口中,但德罗兹开始用手中的潜水刀疯狂地向同伴刺去。他的思绪开始向四面八方飞散,氮醉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而后,德罗兹转身向沉船底部游去,背上背着一整罐空气,手中的潜水刀还在不断猛刺,好像要把海水劈成碎片。他一直向下游去直至消失在深渊中,再也没有出来。   
    他的第二个伙伴也受到了氮醉的侵袭,眼前的恐怖景象可以随时使他陷入致命的恐慌之中。他认为德罗兹和另一名伙伴已经丧生。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空气容量,然后发现了他最怕出现的状况:他的时间非常有限,他早该开始减压上升了。他开始上浮,同时认定他是三个人中唯一的幸存者。   
    事实上,命运为第一个潜水员创造了一个奇迹。在60英尺深处,他成功地放出了衣服内的空气,从而降低了上升的速度。同时他看到了锚绳的位置,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救命绳索。他向锚绳游去,将这根像生命一样宝贵的绳索紧紧攥在手里。他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船上。而第二个潜水员完成了减压,也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只有德罗兹身负一整罐空气葬身大海之中。   
    并不是所有的潜水员都像德罗兹一样容易向恐慌屈服。优秀的潜水员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在迷路或受困的时候,他可以压制住挣扎和逃跑的想法,克服氮醉的影响,排除恐惧的念头,保持冷静,直至呼吸节奏恢复正常,氮醉症状减轻,大脑恢复理智为止。这样他就战胜了人性,具有了超越正常人的能力。这样他就从人类的本能中解脱出来,成为自然界中的强者。   
    要达到这个境界,潜水员必须清楚地认识死亡,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直面死亡时应付自如。这个过程通常要历时几年。在这期间他要不断学习、讨论、练习、咨询、规划并要进行艰苦的体验。工作中,当老板公布近期销售数字时,他会一边点头一边想:“不管在海底发生什么状况,只要你活着就是万幸。”付帐单时,或在家看录像时,他会想:“如果在沉船中遇到麻烦,动作一定要慢下来,要对自己说话,让自己冷静下来。”在不断积累经验的过程中,他会参考其他优秀潜水员的建议:“在你考虑下一个问题之前,一定要冷静地把第一个问题解决好。”   
    普通的潜水员会依靠自己的力量急于摆脱困境,以免其他的潜水员看到自己的窘态。但受过训练的潜水员宁可自己尴尬也愿意保住性命。受过训练的潜水员也不会过于贪心,他知道忙于收集沉船物品时潜水员会放松对方向的记忆,这会威胁生命的安全。即使在氮醉的影响下,他也能清楚地记得,大约四分之三葬身“多利安”号的潜水员身旁都有一大包从船上收集的物品。在收集了六个盘子后又发现第七个时,他清楚地知道,他这时脑海中出现的念头只是氮醉症状导致的幻觉——“如果其他人拿到这个盘子,我就太没面子了”。优秀的潜水员会注意聆听像丹尼·克伦威尔一类的船长发表的意见,他会对围着一桶破盘子和银器的顾客说:“我希望你们好好看看这些东西,摸摸它们。这些垃圾值得你们送命吗?”   
    潜水员退出沉船后,他就开始了返回潜水船的旅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兴奋感和成就感。如果没有成功减压,他就会头晕目眩,一直无法放松。返回水面的过程也充满了危险,足以使最优秀的潜水员致命。   
    潜水员找到锚绳后开始上升。然而他不能只是像气球一样沿着锚绳上浮。如果在上升过程中放松警惕——比如突然看到鲨鱼或开始走神——他可能就会错过适当的减压点。优秀的潜水员会在上升过程中保持浮力的均衡。在失重状态下,他可以通过轻微的踢水或拉动绳索来推动身体上升,他永远不会放任身体自由漂浮、错过适当的减压点。他会边上升边放出潜水服和浮袋中的空气来保持适当的浮力,避免突然上升。   
    如果海水很平静,那么潜水员在用于上升和减压的一个多小时中就会非常悠闲。在大约60英尺深的地方,潜水员开始第一次减压。这时很可能已经可以重见阳光。温暖的海水包围着他的身体。海水可能是明亮的,也可能是黑暗的,可能是空旷的,也可能布满了水母或其他小生物。最有可能的是,海水呈现蓝绿色。在这个感受不到重力的世界里,潜水员渐渐从氮醉中恢复过来,不再受到深海中各种危险的困扰,他们开始享受探险旅程中的奇妙景色。   
    浮出水面后,潜水员游近潜水船,他只需登上船边的金属折叠梯就可以结束他的探险旅程了。在海面平静的时候,一切过程都可以按部就班,但在风浪大的时候,折叠梯就会变成凶猛的野兽,威胁潜水员的安全。   
    2000年,一个名为乔治·普雷斯的潜水员刚刚完成对一艘近海沉船的探险浮出水面。当他向“鹰巢”号潜水船游去时,海面上风浪大作,雾气遮住了地平线。“鹰巢”号随着海浪上下起伏,这时梯子的横档一下击中了普雷斯的下颚。普雷斯几乎疼得晕过去,他松开了抓住梯子的手。普雷斯被卷入海浪中,漂到了船的后部。潜水包租船的船尾通常都绑有一根“标记绳”——后面系着一个救生圈——以便漂流的潜水员可以抓住,然后将自己拉近潜水船。但是普雷斯无法游到“标记绳”。如果漂流的潜水员超出了“标记绳”的范围,就会有失踪的危险。普雷斯很快就漂过了“标记绳”。   
    船上有人看到后,赶紧向船长霍华德·克雷恩汇报。但是当克雷恩船长到达船尾时,普雷斯已经失去踪迹。当时由于还有其他的潜水员正沿着锚绳减压,因此船长不能命令“鹰巢”号立即起锚寻找普雷斯。于是船长抓起一部对讲机,冲进了“左迪亚克”号小型追踪船,独自寻找失踪的潜水员。几秒钟后,克雷恩也消失在狂澜之中。不一会儿,他与“鹰巢”号取得了联系,“左迪亚克”号的舷外发动机失灵了。他也开始在海面上漂浮,只有小船被冲到浪尖时才能看到“鹰巢”号的踪迹。这时,普雷斯的妻子——“鹰巢”号上的助手,向外发出了求救信号。但只与一艘渔船取得联系,而且渔船距他们还有一个小时的航程。渔船答应尝试与最近的大船取得联系。至此,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有祈祷普雷斯能够在大西洋的暴风狂澜中生存下来。   
    三十分钟后,克雷恩终于修好了“左迪亚克”号的发动机。但他此时已经漂得太远,根本无法找到普雷斯的踪迹。他回到了“鹰巢”号上。不久,“鹰巢”号收到一个信号。附近的一艘渔船发现了普雷斯——距离“鹰巢”号5英里,仍然活着。他已经在海上漂了两个多小时。在所有潜水员都安全返回船上之后,克雷恩终于找回了普雷斯。“鹰巢”号上的所有潜水员都认为这简直是奇迹。   
    只差十秒,普雷斯就会圆满完成历时90分钟的潜水,但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次事件再次说明了沉船潜水运动的危险性,以及从事这项运动所需要的坚强意志和生命力。   
    在沉船潜水运动中,只有最终返回潜水船,才意味着得到了真正的安全。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7节 养精蓄锐(1)    新泽西海岸的最后一点灯光消逝在黑灰色的地平线之后,这时“探索者”号已经在海上航行了20分钟。船体的外部点缀着各种不同颜色的航向光,桅杆上是白灯,左舷上是红灯,而右舷上是绿灯。这些灯光都表示“一艘内燃机船正在行驶中”。在漆黑的海面上,只有这些灯光能够见证这14名潜水员的探险行动。   
    莱格和查特顿在舵手室中设定好了自动驾驶仪。还需要六个小时“探索者”号才能抵达指定地点。下面的艇舱里,这些付了钱的潜水员们脱去衣服躺在排在艇舱边缘的木质床铺上。大部分潜水员都可以占据他们的幸运方位。大家在床上铺开毯子或睡袋,他们不愿赤裸着躺在床垫上。“探索者”号上的床垫是健身房中使用的简易软垫。深夜的海上弥漫着浪漫的味道,但是睡在被汗渍和海水浸泡出来的床垫上,丝毫感觉不到这种浪漫的气息。   
    夜幕降临后,莱格和查特顿在舵手室中继续工作,其余的潜水员都在艇舱中休息。这些潜水员包括:   
    —迪克·舒,49岁,新泽西州帕尔迈拉人,普林斯顿大学等离子物理实验室的管理员。   
    —基普·科克兰,41岁,新泽西州特伦顿人,警察。   
    —史蒂夫·费德曼,44岁,曼哈顿人,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后台工作人员。   
    —保罗·斯凯宾斯基,37岁,新泽西州皮斯卡塔韦人,挖掘工程承包商。   
    —罗恩·奥斯特洛斯基,年龄不详,背景不详。   
    —多格·罗伯特,29岁,新泽西州蒙默思人,化妆品公司老板。   
    —劳埃德·嘉力克,35岁,宾夕法尼亚亚德力人,化学家。   
    —凯文·布伦南,30岁,新泽西州布拉德力人,商业潜水员。   
    —约翰·希德曼,27岁,新泽西州克兰弗德人,挖掘公司老板。   
    —约翰·尤加,27岁,新泽西州加菲尔德人,潜水店经理。   
    —马克·麦克马洪,35岁,新泽西州弗罗汉公园镇人,商业潜水员。   
    —史蒂夫·伦巴度,41岁,纽约斯坦顿岛人,医师。   
    他们中有些人是结伴而来,计划一起潜水:舒和科克兰,费德曼和斯凯宾斯基,奥斯特洛斯基和罗伯特,麦克马洪和尤加。其他人则是独自潜水,很多人选择独自潜水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如果没有同伴,他就不会因为恐慌将你杀死。大部分人在以前的潜水中就曾相识,即便不认识也至少听说过彼此的名字。所有人以前都曾追寻过“神秘数字”,但按照这些数字都只是找到几艘垃圾船或岩石堆。   
    整个晚上大西洋的海面都很平静。日出时分,根据罗兰远航仪的显示,“探索者”号距离目标地点只有半英里的路程了。莱格关闭了自动驾驶仪和双引擎,开始关注船底的探测器。船舱中,潜水员们也都醒了过来,引擎声消失后的寂静就像闹钟一样把他们全部唤醒。   
    莱格将船慢慢驶近目标地点。船底探测器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轮廓。   
    “有东西在下面,”莱格冲查特顿喊道。   
    “是啊,我看到了,”查特顿回答道,“看上去像是一艘侧躺着的船。”   
    “天哪,约翰,看上去好像有两百多英尺深。我得再从上面开一遍,要好好看看。”   
    莱格打了一个左满舵,将船尾调转,第二次从上面通过,然后第三次,第四次——他们将这种过程称之为“除草”。他不断地观察着海底的这个物体在探测器的显示屏上进进出出。几次观察后,根据设备显示,海底的物体长230英尺,其中一次甚至显示长260英尺。布伦南,尤加和希德曼爬上梯子走进舵手室。   
    “发现什么了,比尔?”尤加问道。   
    “比我想的还要深,”莱格告诉他们,“不管是什么东西,沉的地方很深——这可不太容易。我看要潜下去230英尺。”   
    在1991年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潜水员曾潜到过230英尺的深度。即使那些经常勘探“多利安”号的潜水员也从未到过船的底部,250英尺的地方。很多人只是停留在较浅的位置,大概180英尺的深度。只有最优秀的潜水员才能每年一到两次尝试潜入230英尺的深度。而莱格坚持说从探测器上看这个物体位于230英尺深的位置。更糟糕的是,它距离海底的沙地只有30英尺。   
    查特顿可以潜到230英尺的深度,他和莱格制定了一个计划。布伦南和希德曼负责抛锚,然后查特顿下海勘查确定海底物体的情况。如果值得冒险同时这个深度又可以接受的话,他就会把锚绳系到物体上。如果是没有价值的废船或岩石,或者深度超过260英尺,他就会把锚钩松开返回水面,结束这次潜水。莱格同意了他的计划。   
    这时,其他的潜水员已经聚集到甲板上,等待最后商定的结果。莱格打开门走出来,扶着栏杆俯下身去。   
    “听着,伙计们,我看到的这个东西,大概在下面220到230英尺的地方,而且埋得很深。这次潜水可能像勘查‘多利安’号一样,而且可能更困难。约翰准备先下去看一下。如果是没用的垃圾船,我们就不去碰它了——如果真是的话,这个垃圾船就他妈沉得太深了。如果是有价值的东西,而且是在不会让我们送命的地方,我们就去。我们等约翰上来。约翰没有检查清楚之前,谁也不准下去。”   
    查特顿从后甲板上拿起装备准备着装,莱格准备向海底抛锚。船锚抓住沉船后,莱格关闭了船的引擎。现在“探索者”号和海底的庞然大物之间终于联系上了。莱格爬到后甲板上,查特顿正在那里对气瓶上的仪表做最后的检查。很快船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查特顿周围,查特顿开始做最后的指示。   
    “给我六分钟时间,然后放松绳子,”他告诉莱格,“这样我就有时间降到海底查看清楚。如果这东西没什么价值又沉得太深,我就会放出两个杯子。如果你们看到两个杯子,就意味着我没有把绳子绑在上面,你们就可以收回船锚,我会随着船锚一起上来。但是如果我只放出了一个杯子,就意味着这个东西值得看看,而且沉得不算太深。看到一个杯子后,就把绳子拉紧,因为我已经把绳子系在上面了。”   
    查特顿转身对其余潜水员说道:   
    “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出任何问题。我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准下海,我回来之后会向你们简要说明下面的情况。大家都明白了吗?”   
    大家都点了点头。查特顿走到船边,将呼吸调节器放入口中,将面镜拉下戴到脸上,然后开始对表。六分钟,莱格也对了他的表。莱格返回舵手室,将远航仪的电源切断,又将探测器拍摄的红外线图表藏到抽屉中。他喜欢这些伙伴。他们既是他的顾客也是他的朋友。但是他不能冒这个险,这些数字不能被任何人偷去。尤加、布伦南和希德曼返回船头。查特顿跪在栏杆上,然后侧身入水。   
    查特顿游到水面下,然后抓住锚绳,从浮袋中排出一点空气来减小浮力。水流不断旋转,并向四面八方冲击着,锚绳随着水流呈S形。查特顿紧紧攥住绳索,直至指关节变白,他双手同时用力一边向海底沉去,一边防止被水流冲离绳索。   
    正常状况下,下降到沉船的深度只需两分钟。但查特顿入水五分钟后,仍然在费力地下沉。“真他妈急死人了。我没到底之前他们可千万别把绳子松开啊,”他自语道。他的表针刚走到六分钟时,他踩到了沙地附近的一堆废铁。墨绿色的海水卷着一个个白色颗粒从他眼前横着漂过,就像是九月份在一个倾斜世界中度过的白色圣诞节。这里的能见度很低,大概只有5英尺。他所能看到的只有金属上的斑斑锈迹、头顶上圆形的栏杆和隐隐约约的奇怪的船体形状。他想,极有可能是一艘驳船,但至少不是一堆岩石。查特顿看了一眼深度表:218英尺。他目测了一下海底沙地的距离:大约230英尺,这个深度是其他潜水员能够承受的上限。他想找一个稍高的地方把绳子系上,他选中了210英尺处的一个栏杆。这时绳子放下来了,运气非常好,绳子穿过旋转的水流正好落到他的身边。查特顿将船锚取下来,游向栏杆,把船锚和上面的15英尺长的铁链缠在栏杆上,直至绑牢。他从包中拿出一个泡沫杯然后放了出去,这次潜水还算有点价值。   
    “探索者”号上的水手们都趴在船头向水中张望。看到查特顿的信号后,尤加跑到厨房,推开房门。   
    “他放了一个杯子,”尤加大叫道,“我们要下去了!”   
    水手们将船绳拉紧,把多余的绳子缠到缆柱上,然后和其他潜水员一起聚集到“探索者”号的后甲板上。查特顿要在海底停留20分钟,这就意味着他需要一个小时来进行减压。没有人动用自己的潜水设备,大家都在等查特顿上来。   
    查特顿将一个闪光灯夹到锚链上。墨绿色的海水中充满了水平漂移的白色颗粒,查特顿能看到的最远距离不超过10英尺。在头灯的照射下,查特顿基本可以看清船体的轮廓。这艘船的船体看上去非常圆滑,不像是用来运货或装备给养的,而像专门用于滑行的。他游到沉船的顶部,海底205英尺处,开始逆流前进。他小心地抓住下面的船体部件不让自己被水流冲走。每前进一英尺,就会有新的景象出现在他头灯照射的范围内,而前一个景象则迅速消失在黑暗中。查特顿对船体的观察过程就像在放映幻灯片,他仔细审视看到的每个场景。大部分船体被白色和桔黄色的海葵覆盖着,无法辨清它的形状。不一会儿,查特顿发现了一个区域,到处堆满了弯曲、生锈的铁管,缠绕着断裂、破损的电缆。在这堆破旧设备的下面,四个完好无损的汽缸固定在船体上,每个大约长6英尺。   
    “都是些管子,”查特顿想道,“是艘管道驳船。妈的,可能是油轮或是泥沙船。”   
    查特顿继续勘查船的顶部。氮醉产生的嗡嗡声开始像背景音乐一样在他脑海中响起。几秒钟之后,他发现一个舱口,他停了下来,驳船的舱口不是这样的。他又游近了一点,舱口斜插入船体中,舱口一般不会建成斜的。乘客和货物都要通过舱口进入艇舱,因此舱口应当是垂直的。谁会把舱口建成斜的呢?查特顿将头伸进舱口,他的头灯把里面照亮了,这是一个船舱。他能肯定这一点是因为艇舱的墙壁仍然矗立在那里。一条长着细长胡须的宽脸鱼受到了惊吓,游到查特顿的面镜前,与他四目相对,然后一个后转身消失在沉船深处。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能见度是很好的,因为海水中的白色颗粒都被挡在了外边。其中一堵墙的旁边放着一个东西,查特顿一动不动地看着它。“这种形状,”他想道,“非常奇怪,与一般的东西不太一样。”查特顿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他发现了有价值的东西了吗?还是他的氮醉症状超出了他的想象?他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下,然后将眼睛睁开,那个东西还在那里。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8节 养精蓄锐(2)    尾翼、推进器,还有像雪茄一样的形体,这是惊悚小说和恐怖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形状,这是尘封在童年幻想中的形状,这是象征力量的形状。   
    是鱼雷。   
    一颗完整无缺的鱼雷。   
    查特顿的胸口不住地起伏。他开始和自己进行两人对话,部分原因是为了减轻氮醉症状,部分原因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个人的判断能力。   
    “我产生了幻觉,”他对自己说,“我在海底220英尺的地方。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看到的景象都是幻觉。”   
    “你现在是在一艘潜艇的上方,”他回答道。   
    “这部分海域是没有潜艇沉没的。我看过相关的书,我仔细研读过那些书。这里没有潜艇。这是不可能的。”   
    “你就在一艘潜艇的上方。”   
    “这是幻觉。”   
    “那就是鱼雷的形状,没有什么东西是和它一样的。记得你刚才看到的圆滑的船体了吗,那是专门为潜水制造的。是潜艇,你发现了一艘潜艇。”   
    “这是一次了不起的潜水。”   
    “不,约翰,这不仅仅是一次了不起的潜水。你发现了无价之宝。”   
    查特顿将头从舱口缩了回来。一分钟之前他还对自己在沉船上所处的位置毫无概念。但现在鱼雷给了他很好的提示。他知道潜艇可以从两端发射鱼雷。这就是说,他肯定在船头或船尾其中的一端。鱼雷放置方向与水流的方向相同。如果他顺着水流漂移就会很快到达沉船的另一端。这样的话,就很容易判断出这里到底是船头还是船尾。他松开了手,水流好像突然苏醒过来,暴怒地卷裹着他的身体。它的流速非常猛烈,简直就像是潜艇发出的怒吼,一个沉睡多年、刚刚苏醒的庞大机器发出的怒吼。水流迅速将查特顿抛离了锚绳,将他向沉船的另一端冲去。哪怕再迟一秒他就会被抛入无底深渊。出于本能,他急忙伸出一只手,他碰到一个坚实的物体。查特顿抓住了沉船顶部的一根弯曲的金属杆。   
    查特顿以前曾看过潜艇的照片。船头呈向下、向后的钝角,而船尾的顶端呈水平流线型,以便在底部安装推进器和船舵。这里是船头,这里就是潜艇的船头。   
    他仔细观察了船体上的海洋植被和金属结构的磨损情况。然后确定了沉船的制造年代,这艘潜艇是二战时期的。他看过相关的书籍,知道没有美国潜艇沉在这个海域。他又对沉船进行了仔细的观察,之后有一段时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是无可辩驳的。“我找到了一艘潜艇。”查特顿大声对自己说,“我找到了一艘二战时期的德国潜艇。”   
    查特顿20分钟的潜水时间已经快用完了。他向夹在锚绳上的闪光灯游去,尽量使身体靠近甲板,避开水流的猛烈冲击。他再次观察了下方圆滑的船体,这是专为潜行制造的优美曲线,这曲线看上去仍然充满神秘。   
    查特顿现在必须要上去了。他第一次减压的深度是60英尺。在上升过程中,他的氮醉症状开始消退。他试图说服自己:“也许你看到的并不是鱼雷,也许你看到的只是管道驳船上的一个风扇。从230英尺深的海底上来的人经常会说些胡话,你可能说的也是胡话。”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他对氮醉症状控制得很好,那是一个鱼雷。他到达的地方是一艘潜艇的船头。   
    查特顿停在了60英尺深处。海水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最后一点氮醉的症状也已经消失了。鱼雷的形状在他脑海中不住闪现,他前几年研究过的有关潜艇的沉没记录现在像一卷卷档案一样出现在眼前。有些位于往北数百英里的地方,其他的则在往南数百英里的海域。根据记载没有一艘沉在这附近的海底。潜艇上有船员吗?是不是除了他以外世界上没有其他人知道这艘潜艇和上面的船员都沉在这里?太荒谬了。这艘潜艇到新泽西海域来干什么?   
    查特顿升到40英尺处,开始第二次减压。在这里,他记起了几年前曾做过的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发现了一艘神秘的潜艇。但那艘潜艇是俄罗斯的,而且船员还都在船上。那真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梦啊。但当时他很快就醒了过来,并意识到这仅仅是一个梦,因为现实生活中从不会出现如此传奇的场面。   
    查特顿在30英尺处再次停留,在回到水面向其他潜水员做简要介绍之前他还需要25分钟进行减压。在船上,潜水员们看到查特顿的信号后聚集在锚绳周围,激烈地讨论着。他们对海底的情况进行着种种猜测。   
    “这种紧张气氛真让人受不了,”布伦南对其他人说,“我也要下去。”   
    布伦南留着长长的头发、两撇小胡子,脸上挂着花花公子式的表情,如果不知道他是个行事认真的潜水员,你很可能把他当作是“感恩而死”乐队的经理人。“探索者”号上的其他潜水员都选择现代化的干衣,这样可以抵挡住大西洋海底华氏40度的低温,而布伦南则更钟情于传统的湿衣,他曾身着这种潜水服寻找沉没的高尔夫球车,并在有钱人后院的游泳池中潜水。其他人试图打破布伦南的着装癖好。“凯文,”他们问道,“你的这身衣服是石器时代的,还是中生代的?”   
    “你们这些家伙就想着暖和,”布伦南反唇相讥,“我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去‘多利安’号的,伙计。‘多利安’号!我穿着这身衣服比你们所有的人加在一起还要灵活。而且,他妈的,如果我想撒尿,我就撒。你们穿着干衣就得憋着。去他妈的干衣——我想撒就撒!”   
    其他潜水员听了他的话后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多利安”号上只有华氏40度。穿着湿衣跟穿着T恤衫没有什么区别。但布伦南却真地可以穿着他那身湿衣一次又一次成功地完成潜水。他体内好像真有点像霍迪尼一样的逃生天分。   
    在查特顿不断上升的过程中,布伦南已经开始着装,这身只能满足最低潜水要求的湿衣已经成为了他的注册商标。他根本不屑于将自己装在那些复杂的最新装置里——穿着那种衣服,看上去和他妈圣诞树没什么区别。对布伦南来说,你携带的装备越少,发生意外的机会就越小。一旦海底发生什么意外,你逃生的速度也会快得多。   
    几分钟后,布伦南翻过了“探索者”号的船舷。几秒钟后,他就与查特顿相遇了。查特顿正在减压,而且正在试图把在海底的奇遇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布伦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查特顿被吓了一跳。之后,布伦南举起手掌,耸了耸肩膀,这是他们经常使用的信号,“发现什么了?”查特顿从包里拿出写字板和铅笔,然后写了两个又大又粗的字——潜艇,占满了整块石板。   
    好长一段时间,布伦南一动不动。然后他开始通过呼吸调节器尖叫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两个枕头底下发出来的一样,但仍然清晰可闻。   
    “你在开玩笑吗,约翰?你确定吗?是真的吗?”   
    查特顿点点头。   
    布伦南忍不住大叫起来,“噢,天哪!噢,他妈的!噢,上帝啊!”   
    布伦南本可以直接潜到海底去找那艘潜艇,但他没有这样做,这不是一个体面的花花公子应有的作风。他回到锚绳附近,然后冲出水面,将调节器从嘴里拽出来。   
    “嗨,比尔!比尔!”他大声呼喊还在舵手室中的莱格。莱格冲出房间,他以为布伦南发生了什么意外——如果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刚下水一分钟的潜水员是不会浮出水面大嚷大叫的。   
    “到底怎么了,凯文?”莱格问道。   
    “嗨,比尔!比尔!听着:约翰说是艘潜艇。”   
    莱格根本不用再听下去了,他跑下舵手室的楼梯,把所有的潜水员召集到了一起。   
    “查特顿说是艘潜艇。”   
    在此之前,很多潜水员还对勘查230英尺深的沉船持保留态度。但“潜艇”这个词彻底消除了他们的顾虑。潜水员们急忙开始装备自己。只有莱格跟在后面,由于长期酗酒损害了身体,这种深度的潜水对他来说已经不可能了。在锚绳旁的布伦南将调节器重新放入口中,带头潜了下去,并在经过查特顿的时候做了几个“加油”的手势。几分钟后,查特顿升到20英尺处时,其余11名潜水员经过他身旁向那艘潜艇飞快地降下去。查特顿还没有机会向他们说明沉船的危险性和所处的深度。他其实应该撒谎隐瞒发现潜艇的事实,阻止他们当天继续潜水,但他没有那样做。沉船最深的地方在230英尺处的沙地里,顶端也有210英尺——这个深度对他们来说已经接近极限了。   
    查特顿完成减压后,游到“探索者”号的下面,顺着铝梯爬上船尾。莱格一直在等他,他靠在后围栏上,看着查特顿拿掉面镜。金宾酒让莱格的肌肉失去了灵活性,让他的皮肤越变越黄,但这对他那颗探险家的心没有丝毫损害。他内心深处仍然向往着埋藏在那些神秘地方的故事。他走近查特顿,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半眯着,他冲他的朋友点了点头。他想说点什么有纪念意义的话,毕竟这一天是他俩梦寐以求的。但两人除了四目相对外,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听说我们不虚此行。”最终莱格说道。   
    “是的,比尔,”查特顿说道,并拍了拍朋友的肩膀,“我们不虚此行。”   
    整整一分钟,莱格只能边摇头边说“妈的”。在他日渐衰弱的身体中,每根神经都向往着海洋,就像植物向往阳光一样,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如此强烈地想跃入海中,他已经很久没有碰潜水服了。但此刻在他注视着查特顿的时候,他的思绪已经浸在海水之中。   
    “告诉我,约翰,”莱格说道,“把一切都告诉我。把你看到、听到和感受到的每个细节都告诉我。”   
    到目前为止,查特顿还没有告诉莱格任何其他的信息。不管查特顿以前曾经在“多利安”号和其他沉船上有过多么出色的表现,莱格都是第一个勘查过那里的人。每每想到这一点,查特顿都会敦促自己向更深更艰险的地方挑战。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到达连了不起的比尔·莱格也没有到过的地方。而现在,在莱格充满渴望的眼睛里,查特顿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了莱格。   
    讲完之后,查特顿希望莱格能够提出一些技术问题,例如询问他关于沉船上金属的退化情况或鱼雷舱内淤泥的堆积情况。但莱格却说道:“这艘潜艇会改变我的,它可以激励我,可以使我恢复体力。就是它,可以使我重操旧业了。”   
    在莱格帮助查特顿除去装备的时候,其他的潜水员开始了他们对230英尺深处这艘沉船的勘查。查特顿离开后,水流渐渐变得平缓起来,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不太费力的情况下尽量接近船身。   
    奥斯特洛斯基和罗伯特仔细研究了沉船的整体轮廓和船顶部分,两人都断定这是一艘潜艇。两人沿着沉船的顶部缓慢游过,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呼吸,避免过度兴奋而消耗太多的空气。但他们无法分辨出船头和船尾的方向。不久,他们在钢制的船体顶端发现了一个洞,看上去这个洞是受到外界的重创后形成的,钢板受力后被迫向内弯曲。他们把头伸进洞中。在头灯的照射下,他们看到里面布满破裂的管子、机器、阀门和开关。他们伸长脖子向舱顶看去,灯光所照之处是一堆乱蓬蓬的电缆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看到这些,他们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这间屋子一定藏有故事。如果迅速游进然后迅速游出的话,他们很可能可以找到能确定这艘潜艇身份的证据。但他们都不敢进去。在这里可能会找到答案,但进去后,至少会遇到一百种危险可能将他们置于死地。   
    舒和科克兰观察了沉船像雪茄一样的形体,然后判断它的损毁程度。他们都曾勘查过二战时期的沉船,而这艘沉船的磨损程度与那些船基本相同。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在试图将一个引起科克兰兴趣的阀门拧下来,但无论如何,阀门就是一动不动。   
    希德曼独自潜水,面对眼前的这堆废物,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一艘潜艇。但这种看法很快就改变了,他游到离沙地10英尺、靠近船头的部分,他看到一根细长的管子直插入船身之中。他以前看过有关潜艇的书籍,这是一根鱼雷发射管——是向海洋中发射武器的通道。   
    斯凯宾斯基和费德曼游到离船40英尺的地方观察,希望获得一个更为广阔的视野,在这种深度和能见度条件下,这是一个很大胆的决定。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点了点头:是一艘潜艇。他们游回他们夹在锚绳上的闪光灯旁。他们两人都曾勘查过“德克萨斯指挥塔”,那是东北部海域光线最暗的一艘深海沉船。但这艘船的光线更暗,他们停在靠近闪光灯的地方。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9节 养精蓄锐(3)    麦克马洪和尤加一直待在沉船的顶部,他们从沉船流线形的船体判断出这是一艘潜艇。游到更高的地方后,尤加在船体上发现了通气管,这是潜艇潜水系统的核心部件。一分钟后,尤加也发现了查特顿曾看到的那个斜形舱口。他同样把头伸了进去,用头灯将里面照亮,他同样看到了那个最为著名的海洋武器的尾翼和推进器。他们都希望再进行更多的观察,但在船上时,他们都一致同意,在这种深度进行第一次勘查时要尽量停留在锚绳旁边,这样才能保证生命安全。尤加抓了一只龙虾,然后和麦克马洪一起开始返回潜水船。   
    在查特顿之后第一个潜下去的布伦南顺着水流一点一点向他认为是船头的部位移近。他又向前漂移了一点,在沉船前20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转身面对船首。他将浮袋中的空气放出一些,轻轻落到沙地上。他膝盖着地,就像朝拜者一样膜拜着眼前这个庞大的、切切实实存在的神秘物体。水流开始号叫,但布伦南好像在沙地里生了根,呆呆地一动不动。   
    “真是难以置信,”他想到,“我知道这是潜艇。我知道这是德国的潜艇。看啊!它就在我面前,就像电影《从海底出击》中的场景一样。我甚至可以听到电影的音乐。”   
    在他深陷于惊奇和氮醉症状的同时,他的理智告诉他要小心水流。他反身回游,克服水流的阻力回到了锚绳的旁边,他气喘吁吁又头晕脑胀。“我再也不会放过这艘沉船了,”他向自己发誓道。然后他也开始返回“探索者”号。   
    1939年至1945年间,德国组装了1167艘潜艇。由于具有不被发现就可接近对方的功能,每艘潜艇都是对对方最可怕的威胁——死亡无处不在、悄无生息。有些潜艇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至距离美国海岸只有几英里的地方,他们甚至可以接收到岸上播放爵士音乐的电台信号,还可以用潜望镜观察到汽车的灯光。在1940年的一个月内,德国潜艇以损失一艘潜艇的代价,击沉了盟军66艘船只。被潜艇击沉后,船上人员的尸体遍布美国的海岸,当时的场景惨不忍睹。但每当想到敌人就在身边却又无法察觉就让人感到更加可怕。   
    1167艘潜艇中,757艘因沉没、被俘,在本国港口和国外基地被炸或由于事故而毁坏。在留守基地用于前线巡逻的859艘潜艇中,648艘在海上执行任务时沉没或被俘,损失率达到75%。有些被敌国船只或飞机击沉,其他被水雷击沉,还有一些由于机械或人为故障而沉没。因为大部分潜艇都沉没在海面以下,所以有65艘潜艇的失踪至今无法解释。在人力无法搜寻的海域里,潜艇就是无法找寻的墓葬。   
    当天,当潜水员们都浮出水面登上“探索者”号之后,他们急忙除掉装备展开激烈的讨论。每个人都感到很兴奋,因为他们发现了一艘从没有人发现过的潜艇。同时每个人也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可能是U550,一艘沉没在北大西洋远海而又从未被找到的潜艇。这不可能是美国的S5。很多潜水员都曾寻找过那艘潜艇,并进行过长时间的研究,最后确定它沉在马里兰州附近。船员可能已经逃生了——发现一个舱门是打开的,但具体情况还很难判断。潜艇肯定遭到了某种猛烈的攻击——没有人发现指挥塔,指挥塔是一个形状显眼的观察装置,也是潜艇顶部的入口,里面放置着潜望镜,可以作为战斗的指挥所。现在大家注意到了同一个问题:指挥塔到底到哪里去了?   
    这时尤加说话了。在出海之前他碰巧走到一家海军书店前,于是他想在里面买一本书在船上打发时间。他买的书是《德国潜艇发展与技术史》。他拿出这本书后,潜水员们都聚集到他周围,把看到的东西与书中的图解进行比较。查特顿认出了他在沉船上看到的汽缸,尤加看到了通气管,这肯定是德国的东西,这肯定是一艘德国潜艇。   
    在其他人继续讨论的时候,查特顿和莱格离开人群爬到舵手室中。水手们将船锚拉了上来。莱格设定了返回布里勒的航向,他发动引擎,驶离了这个地点。而后他与查特顿开始了秘密的讨论。   
    他们一致认为这次潜水具有历史意义。但是发现潜艇只完成了工作的一半,另一半是要确定潜艇的身份。他们都看不起那些轻易断定沉船身份的潜水员,那些人只会懒洋洋地说:“喏,我们在船上找到一件印有丹麦标志的瓷器,所以这艘船是丹麦的。”如果莱格和查特顿只是简单地宣布他们发现了一艘潜艇的话,这对其他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如果将发现的潜艇的明确身份宣告世人,为那些不知名的船员找回他们的名字——这才是一个书写历史的人应该做的。   
    对莱格来说,还有更多的原因促使他弄清楚这艘沉船的身份。即使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还是对获得荣誉兴趣不减。识别这艘潜艇的身份会让他在潜水界的神话地位永远保持下去,会使他的名气传到潜水以外的世界去,那些没听过“圣地亚哥”号甚至“多利安”号而只关注潜艇的人也都会听到他的名字。这将会使他举世闻名。同时识别沉船的身份也意味着会招来更多的顾客。当潜水包租船长抓住极少的机会发现一艘沉船后,在潜水员的脑海中,他的名字就会和这艘沉船联系在一起。他们就会希望与发现沉船的人一起出海,通过这个人在他们自己和历史之间建立起联系。   
    莱格和查特顿认为只需一到两次潜水就可以从沉船中取出一件有价值的物品来确定船的身份:一个商标、一个造船商的标记牌、一本日记或其他什么东西。在那之前,他们都有足够的理由不对任何人提起一个字。一艘无人发现过的潜艇——尤其是一艘德国潜艇——将会引来所有对手的注意。有人可能会在“探索者”号下次航行时尾随其后,然后找到沉船所在地。也有人可能会猜测沉船大概的位置,然后埋伏在附近,等“探索者”号抛锚停泊时、潜水员都下海以后,他们再进行突然袭击。如果对手得到了数字,他们就会捷足先登,窃取“探索者”号的声望和荣誉。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来抢夺这种毕生难求的发现机会。但在查特顿和莱格的脑海中,最严重的威胁源自同一个人。无需提到那个名字,两人都会用生命来保护这艘属于他们的沉船。   
    比兰达。   
    在1991年的东部海岸,著名的潜水包租船屈指可数。“探索者”号名列其中。另一艘是以长岛为基地的潜水船——瓦胡号。“瓦胡”号船长54英尺,船体由玻璃纤维制成,船长史蒂夫·比兰达当年55岁,水桶胸,白胖脸孔,215磅的身躯上满是肉褶。1980年《纽约日报》的人物特写将比兰达命名为“深海之王”。他似乎每天都要向那些愿意听到——尤其是不愿意听到——的人提起他的这个称号。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莱格进入租船行业的那天起,他和比兰达就互相鄙视对方。包括他们自己在内,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如此憎恶,但多年以来他们一直互相指责,用语言诋毁彼此的名誉:莱格是个醉鬼,他不把潜水员的性命当回事,而且对顾客大加辱骂;比兰达是个一事无成的吹牛大王,他眼里只有钱,只会去那些早就被别人发现过的沉船上,从来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顾客们经常在他们两人之间面临抉择。潜水员不是史蒂夫一派就是比尔一派。而那些承认与两人都出过海的潜水员也会同时遭到两人的唾弃。“你下周要跟“瓦胡”号去潜水?”莱格质问他的顾客。“你他妈是什么东西?他会把你的钱全部骗光。你真是个畜生。”在“瓦胡”号上也会遭遇同样的待遇。如果有人愚蠢地承认喜欢“探索者”号的话,“瓦胡”号的船员就会和比兰达一起对他大加谴责。“用水冲冲这个家伙,”“瓦胡”号的船员大声对顾客说,“他闻起来有一股‘探索者’号的臭味。”一个“瓦胡”号的顾客在承认喜欢莱格以后,发现自己带到船上的精装书被扔到了舱底。1991年时,比兰达和莱格之间的不和已经远近闻名了。   
    在莱格的支持者看来,比兰达讨厌莱格的原因在于,莱格威胁到了他的地位。莱格酗酒,这是无可否认的,但他仍然是一个探险家、一个有独到见解的思想家、一个研究者、一个梦想家,更重要的是他拥有勇往直前的无畏精神。他的顾客在不断增加,因为他们都认为他是潜水界的神话。对很多人来说,比兰达看起来过于小心,在恶劣天气里,他只会待在岸上,而莱格却在与怒海搏斗。随着莱格声名的崛起,更多的顾客被吸引到他的船上。尽管比兰达的生意完全可以经受得住这样的损失,但他不能容忍对他威严的侮辱。   
    正是比兰达的话让正在勘查神秘潜艇的莱格感到担心。他敢确定,如果比兰达得到消息,他会不顾一切来抢夺这艘沉船。他听说过有关比兰达的故事——如果你曾经乘他的船出海,你必须要让他在你找到的沉船物品中任选一件。他曾半开玩笑地对他的顾客说,如果他们搭乘“瓦胡”号潜水并发现了“俄勒冈”号的船钟,他们最好把船钟作为礼物敬献给“深海之王”,否则就带着船钟游30英里自己返回岸上。比兰达的朋友遍布各界——海岸巡逻队成员、其他潜水包租船船长、渔船船主甚至东部潜艇协会成员,而比兰达是他们的头儿。莱格确信,如果发现潜艇的事情泄漏出去,比兰达将会直接找到沉船,他会制订三个目标,而且一定会达到:识别沉船的身份,霸占船上物品,然后获得荣耀。   
    查特顿认为即使“瓦胡”号不会觊觎沉船,其他的潜水员也会不顾一切地进行尝试。因此,保守秘密是至关重要的。   
    “下两个星期‘探索者’号都被预定了,”莱格告诉查特顿,“我们21号再来,是个星期六。我们只叫这次来的这些人,任何其他的人都不找。这些人已经看到沉船了,沉船应当是他们的战利品。我们要订个协议,船上所有人都不能向其他人透露任何消息,这艘潜艇是属于我们的。”   
    “我同意,”查特顿说。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10节 养精蓄锐(4)    莱格在舵手室中掌舵,而查特顿走下舵手室的白色楼梯,来到后甲板。他将所有的潜水员召集到艇舱中开会。潜水员们鱼贯而入,有的坐在木床上,有的坐在地板上,有的站在烤箱旁,有的站在贴有《花花公子》插页的墙边。他们被海水浸湿的头发还黏在头上,有些人手里拿着饼干和可乐。查特顿用他那略带长岛口音的男中音快速说道:   
    “这是一次了不起的潜水,”他说道,“但我们的发现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确定潜艇的身份。我们如果能够弄清楚,我们就将改写历史。”   
    “我和比尔做了一个决定。我们9月21号会再来这里。这是一次秘密行动——只有你们受到邀请,没有其他的人。还有很多优秀的潜水员,他们肯定都非常渴望能来这里。但我们不会让他们来。如果有人不打算参加,那么你的位置就会空着,不会找其他人来填补。”   
    “但我们必须保守秘密。如果将我们发现潜艇这件事情泄漏出去,那么到时就会有至少两百个人爬满这里。”   
    查特顿停了一会,没有说一句话。他要求每个人发誓保守秘密。“每个潜水员,”他说,“都必须发誓保守秘密,不能将今天的发现透漏一个字。”如果有人问起今天做过些什么,就说他们去“派克”号潜水了。他要求他们将“潜艇”这个词从他们的词典中消除。他要求他们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直到他们查明潜艇的身份。   
    “关于这件事我们必须保持意见一致。”查特顿说,“你们中的每个人都必须同意。即使这个屋里有一个人觉得保守秘密不舒服,那么就太好了,太妙了。下次出海就完全自由了,‘探索者’号对所有人开放,谁想来都可以。所以我现在问你们:每个人都同意吗?”   
    潜水包租船进行深海沉船探险并不是一项团体活动。所有乘船出海的潜水员只不过将船当作交通工具,而不是要与船上的其他人进行联合行动。每个潜水员都有自己的计划,都寻找自己感兴趣的物品,都想自己去探索去发现。不管彼此如何友好,深海沉船潜水员都将自己看作是独立的个体。在充满危险的海域中,这种想法能够帮助他们存活下来。而现在,查特顿要求14个人组成一个唯一的、缄默的有机体。达成这种协议在潜水包租船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船上鸦雀无声,有些人是在这次出行中才刚刚相识的。   
    而后,潜水员们走了过来,一个接一个地说道:   
    “我同意。”   
    “我也是。”   
    “我不会泄漏半句。”   
    “算我一个。”   
    “我会闭嘴的。”   
    仅仅一分钟所有的人都发誓保守秘密。这艘潜艇是属于他们的,这只是他们的潜艇。   
    “探索者”号满载希望驶向布里勒。潜水员们传阅着尤加关于潜艇的那本书,并努力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他们想到:“我们知道需要花时间去研究,而且情况会非常复杂,但只要我们不断努力,我们就有希望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在艇舱内蹦来蹦去,不断舞动。夜幕降临后,他们开始设想种种可以解释这艘潜艇身份的可能性。在满载成功的返航途中,所有的理论看上去都可信,所有的想法都有可能是真的:希特勒是不是曾经登上过这艘潜艇?是不是有传言说他在二战末期试图乘潜艇逃离德国?也许船上装满了纳粹的黄金。六个小时之后,大约晚上9点钟,莱格将船驶回码头,潜水员们开始收拾他们的装备。   
    其中一名叫史蒂夫·费德曼的潜水员留在后面等查特顿从舵手室中出来。在船上的14个人之中,费德曼接触这项运动的时间最短。在他34岁的时候经历了一场痛苦的离婚,然后他就疯狂地迷上了潜水运动。事实上,当时他希望自己成为一名潜水教练,之后他在曼哈顿一个潜水班执教。船上大部分潜水员,包括查特顿自己以前都未见过费德曼。他经常在旅游胜地的温暖海水中潜水,他在海中抓龙虾或乘着保罗·赫普勒船长著名的“星期三”号沿着长岛游览。查特顿向后甲板走去的时候,费德曼拦住了他。   
    “约翰,我想谢谢你,”他说,“这次潜水太棒了,而且很重要,实在是太重要了。我简直等不及了。我是说,想到能够再回去,我真是太兴奋了。我希望能够感谢你和比尔让我有机会参与这样的潜水活动。这就像是美梦成真的感觉。”   
    “我也这么觉得的,伙计,”查特顿说,“这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探索者”号的秘密只保守了两个小时。午夜时分,凯文·布伦南拨通了他的密友瑞奇·柯勒的电话,柯勒是布鲁克林人。   
    尽管柯勒只有29岁,但他已经是东部海岸最有才华、最勇敢的深海沉船潜水员之一。他还是一名业余历史学家,对所有有关德国的东西都充满热情。对布伦南来说,对他的朋友保守这么令人兴奋的秘密简直就是一种背叛。本来柯勒是可以受邀随“探索者”号出海的,但是他和查特顿之间长期不和。柯勒以前是“史蒂夫派”的,虽然后来他和比兰达闹翻了,但他和查特顿之间的矛盾以及和比兰达之间曾有的关系足以使他不被“探索者”号所欢迎。   
    柯勒卧室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瑞奇,伙计,瑞奇,醒醒,我是凯文。”   
    “现在都几点了……?”   
    “听着,伙计,醒醒,我们真的找到好东西了。”   
    “你们找着什么了?现在都几点了?”   
    “是这样,瑞奇——我不能告诉你,我们找着了什么。”   
    柯勒的妻子转过身来盯着柯勒,他拿起电话走进厨房。   
    “凯文,闭嘴。告诉我你们找着什么了。“   
    “不行,伙计,我发过誓了。我发誓不会告诉别人。你别逼我告诉你。”   
    “什么?凯文,你不能这样做啊,你大半夜给我打电话,然后告诉我你找到了很棒的东西,你认为我还能回去接着睡吗?快告诉我。”   
    “不行,伙计。瑞奇,求求你,别逼我。你好好猜猜,如果你猜对了,我是不会否认的。”   
    柯勒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坐在厨房的桌子上,开始猜起来。是艘客轮吗?不是。是驳船?不是。是“卡依鲁”号?“卡罗来那”号?还是“特克塞尔”号?不是,不是,都不是。这种猜谜活动又延续了五分钟,但每次布伦南的回答都是“不”。柯勒站起来,在厨房里走来走去。他已经开始气血上涌了。   
    “凯文,你他妈的给个提示啊!我急得快跳起来了。”   
    布伦南想了一会。然后用他像卡通人物一样的浓重的意大利口音说道:“不是一艘MY船,那么就是一艘……”   
    “什么?”柯勒问道。   
    “这就是我的提示,”布伦南说道,要么猜下去,要么就算了,“这不是一艘MY船,而是一艘……”   
    “你喝多了吗,凯文?”   
    “这是给你的提示,瑞奇。”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布伦南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柯勒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用那些恐怕只有布鲁克林人才听得懂的话咒骂他的朋友。这时,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不是一艘MY船,那就是一艘YOU船。是一艘潜艇(YOU与Uboat中的U同音—译注)。   
    “你们发现了一艘潜艇?”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11节 养精蓄锐(5)    “妈的,是啊,瑞奇,我们确实发现了一艘潜艇。”   
    柯勒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艘潜艇?但是在新泽西海域是没有潜艇的。   
    “可能是‘刺鱼’号吧,”柯勒终于说道,他指的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沉在海底用于射击练习的二战退役潜艇,“如果真是潜艇,那么就是‘刺鱼’号。”   
    “不,瑞奇!我跪在了它前面的沙地上。我抬头向上看,听到了《从海底出击》的音乐声—哒哒哒哒!你别告诉任何人。这是高度机密。”   
    “我现在就给比尔·莱格打电话。”柯勒说,“我要参加下次的行动。”   
    “别!别!千万别那样,瑞奇!你什么都不能说。”   
    最后柯勒终于同意保守秘密。他和布伦南一样,那夜辗转反侧,脑海中一直都重复播放着《从海底出击》中的镜头。   
    同一天晚上,莱格打开一瓶酒庆祝他的伟大发现。每喝一口酒,他就越觉得保守这个秘密是自私的,而且油然而生一种犯罪感。冰块在他的玻璃杯中叮当作响,他叫来丹尼·克伦威尔,“探索者”号上的一名助手,由于生意上的事,他没能跟随“探索者”号一起出海。莱格甚至没有费劲去给他一个提示,就直接说道:“我们发现了一艘潜艇,”他口齿不清地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   
    第二天早晨,当约翰·尤加开始在潜水用品店打钟卡上班时,他接到了乔·特祖奥里的电话。特祖奥里是一艘潜水包租船的船长,他与尤加的关系很好,是他店里的常客。   
    “嗨,尤加,我是乔。你上次出海的情况怎么样?”   
    “噢,糟糕透了。就找到一堆岩石,然后我们换地方了,到‘派克’号去潜水了。”   
    “哦,你们白跑了吧,”特祖奥里说道,“过一阵和你联系,伙计。”   
    五分钟后,电话铃再次响了起来,尤加拿起了电话。   
    “我是乔!我刚和拉尔夫通过电话,他说丹尼·克伦威尔告诉他,比尔·莱格说找到了一艘潜艇。”   
    尤加的心脏像是被猛击了一拳。他喜欢特祖奥里,讨厌对他撒谎,但他是发过誓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乔。确实是一堆岩石,伙计。不信你打电话问比尔。”   
    尤加挂掉电话后,赶紧打电话给莱格,他要赶在乔前面。   
    “比尔,我是尤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告诉别人了。”   
    “该死的丹尼·克伦威尔!”莱格勃然大怒,“我告所过他,不要告诉别人。”   
    其他的潜水员基本上都严格保守了秘密。有些人告诉了家里人或那些不是潜水员的朋友,有些人不愿冒险,甚至连妻子都没有告诉。很快莱格的鲁莽举动就传到了查特顿的耳朵里。他清楚他朋友的弱点,对他这样的行为并不吃惊。他建议莱格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星期一说找到了潜艇,星期二说找到了“考尔瓦利斯”号,星期三就说找到了“卡罗来那”号,等等等等,直到没人相信他说的话为止。莱格咕哝着答应试一试。查特顿听到了冰块的声音。看来下次出海的时候,他们得提高警惕,千万不能让他一冲动就跳下海去找沉船。   
    两个星期对这些保守秘密的潜水员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由于只能待在陆地上,他们不得不选择另一项工作来消耗精力——研究相关书籍。   
    很多人在家里或图书馆独自研读。他们研究了这一地区的沉船记录、潜艇历史、和二战时期的海军记录。他们的计划就是:找到所有沉没在神秘沉船附近的潜艇记录。根据研究,两艘潜艇具备了与他们发现的沉船相近的条件。   
    1944年4月,盟军在北纬40°09′,西经69°44′击沉了U550潜艇。这些经纬度数字听起来就像是在新泽西海域。他们找到了航海图,在上面找到经纬度的交汇点,这个地方在神秘沉船以北100英里处,仍然在新泽西海域,但位置并不是非常一致。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发现U550。对很多潜水员来说,100英里的误差是可以解释的:也许U550的沉没位置记载得不是很精确;也许U550在被盟军击中后逃到了神秘潜艇沉没的海域。也许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U550是有记载的沉没在新泽西海域的唯一一艘潜艇。潜水员们认为很有可能就是U550。   
    另一个可能就是U521。它于1943年6月沉在大概北纬37°43′,西经73°16′的地方。潜水员们再次参照了航海图。这个地方位于弗吉尼亚海域,在青卡蒂湾以东大约90英里处。尽管不是在新泽西海域,但这里距神秘沉船只有120英里。与U550一样,潜水员们认为这样的误差是可以解释的。而且U521与U550一样,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被找到。   
    潜水员们互通电话,激动地宣布自己的发现:不是U550就是U521——这是不容置疑的。   
    尤加给华盛顿的国家档案馆写了一封信。他写道:“我希望贵馆能够为我提供所有与潜艇有关的资料,”然后他附上了自己的姓名和地址。   
    一周以后,尤加收到了档案馆的回信。   
    “尤加先生,如果我们把关于潜艇的资料堆起来的话可以从地板摞到天花板,宽度可以达到43英尺。这还只是文本,不包括图表。如果您要做研究的话,您只能亲自到我们档案馆来一趟了。”   
    莱格对U550和U521做了初步的研究。他贪婪地阅读有关这两艘潜艇的资料,然后得出了他的推论。据记载,这两艘潜艇都沉没在这艘神秘沉船的附近。到目前为止,两艘潜艇都没有被找到。在莱格看来,这就证明他们发现的潜艇不是U550就是U521。他打电话给查特顿,让他下班后到“探索者”号来找他。   
    黄昏时候,查特顿将车停在了“恐怖酒吧”的停车场中。莱格在“探索者”号的后甲板上,盯着收集来的大堆资料。   
    “约翰,快上来,看看这些东西,”莱格召唤查特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莱格给查特顿讲述了U550和U521的沉没情况。每涉及一个细节,查特顿就更加确信这两艘潜艇都不可能是那艘神秘沉船。莱格讲完后,查特顿摇了摇头。   
    “比尔,不可能。”   
    “你是什么意思,不可能?”   
    “这两艘潜艇都不是。”   
    “你他妈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是?”   
    “比尔,看看资料上U550沉没的位置。离我们那里有100英里。这是段不小的距离——”   
    “盟军肯定弄错了地点。”莱格打短了查特顿的话,“当时正在激战,肯定有人搞错了。手里的笔一划——”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比尔。当时那里有三艘驱逐舰。他们断定这个地点是准确无误的——看看这些攻击报告。你能说这三艘不同的军舰同时弄错了地点,而且地点错的都一样吗?你能说这些驱逐舰可以准确地找到北爱尔兰,却不能准确地在美国海域找到他们自己的位置吗?”   
    莱格喘着粗气一言不发。查特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莱格的眼中喷出了怒火。   
    “那么,我们发现的肯定是U521,”莱格说,“如果不是U550,就他妈一定是U521。”   
    “也不可能是521,”查特顿说道,“美国海军军舰是在美国近海作战。你能相信海军判断不出他们是在巴尔的摩还是布里勒沿岸吗?海军判断不出他们自己的位置?那你怎么能出海60英里还能判断出自己的位置?”   
    莱格前额的血管绷了出来。   
    “好啊,你真是聪明绝顶!那么它到底是哪艘潜艇?”   
    “我不知道,比尔。但我确定它不是那两艘。”   
    几天后,查特顿决定出门一趟。芝加哥科学工业博物馆收藏着一艘U505潜艇,是盟军于1944年在非洲海岸俘获的IXC型潜艇。潜艇保存完好,维持原状,允许公众参观。   
    “我想到潜艇里感觉一下,”查特顿对他的妻子凯西说,“我对潜艇一无所知。但是我想站到里面好好看看。”   
    若选择在一周工作日中临时乘一次飞机,航空公司通常都要求旅客支付一笔额外费用,但查特顿还是买了机票。他请了一天假。他准备在芝加哥停留几个小时,然后当天晚上返回新泽西。   
    查特顿于9月18日星期三抵达芝加哥奥海尔机场。距离“探索者”号再次出海的日期只有三天了。他乘出租车找到博物馆,根据指示牌走进了潜艇。他与进行实地考察的小学生、兴趣索然的退休人员以及几个军事爱好者站成一排。他在心里考虑着,在乘飞机返回新泽西之前,还可以再参观几次?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12节 约翰·查特顿(1)    查特顿自己都感到很吃惊,他居然还可以活着参观博物馆。他之前的生活充满了惊险刺激,每次冒险都足以使他致命,这些都是现在站在他身边的这些人所无法理解的。现在他已经40岁了,成了家,有了理想的工作,他过去的生活好像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但是有时在不经意间走过的地方,就像现在这个博物馆,某些景象仍然可以使他回忆起从前的情景。挂在大厅内的灰色图画使他想起了1970年,那年发生的事至今仍让他血脉膨胀。挂在旁边墙上的巨幅大海照片又将他抛回童年记忆的海洋。今天,他可能看上去与站在他身边的人没有太多区别,但这些人里没有谁曾经经历过他以前那样的生活。   
    他于1951年秋来到这个世界,是杰克和帕特丽夏夫妇的第一个孩子。他们的家庭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完美的家庭的典型:杰克是耶鲁大学的毕业生,是斯佩里公司前途无量的宇宙航天工程师,在当时那个年代,“宇宙航天”这个词让人联想到火星人和死亡射线,而宇宙航天工程师是一份可以引发无数遐想的工作;帕特丽夏是一名24岁、刚离开舞台的时装模特,她曾在国际时装舞台上展现过她优美的身材和瀑布般的棕色长发。   
    约翰三岁的时候,他们举家迁到了花园市一处农场式房屋中。这里是长岛地区的高尚住宅区,住满了曼哈顿的高级白领、当地的企业老板,还有像艾迪·阿卡若一样的职业骑师。这里是抚养孩子成长的最理想住所。花园市的生活既安全又平静。住着宽敞房屋,看着彩色电视,他们过着幸福的新式生活。   
    约翰四岁时,帕特丽夏的第二个儿子降生了。他的名字马可瑞是以他外祖父的名字命名的。当两个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时,花园市的生活水平又有了提高。长岛铁路途经这个小城,每个社区都有幸设有一站。查特顿一家购买了大屏幕电视,并可以用电力取暖。约翰也骑着崭新漂亮的自行车。   
    帕特丽夏非常喜欢海滩,她经常带着两个孩子,开车四十分钟到长岛南部海岸的吉尔格海滩游玩。到了那里之后,她会让两个孩子自由玩耍。他们光着脚,炽热的沙滩烫得他们的脚像着火了一样,他们急忙跑到大西洋的海水中,让海水缓解他们脚上的炽热感。约翰的父亲从不和他们一起去海边。他的工作很忙,而且他不喜欢沙滩和海水。   
    但正是海水使约翰产生了奇妙的感觉。在家里,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激动,在学校也一样。看书没什么意思,米老鼠也一般。但当他站在漫过膝盖的大西洋海水中,望向远处的地平线时,他感到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无人了解的世界。回到家后,他会把T恤衫拉到脸上,拼命吸取上面海水的味道,即使这样也会让他产生奇妙的感觉。   
    约翰感到他的家庭和其他小朋友的家庭略有不同。他的母亲对他说话时从来不拐弯抹角,她会把她的想法直接说出来。约翰的父亲喜欢找乐子。但他不像电视上那些父亲一样喜欢抛棒球或钓鱼。杰克在家的时候在书桌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研究他的宇宙航天方程式,每天抽四包“健”牌香烟。如果他喝了两杯马提尼,他就会戴着一个猩猩面具在邻里间四处游荡,跟别人开玩笑。   
    杰克开始酗酒后,帕特丽夏劝他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开始变本加厉地工作、抽烟、喝酒,作为对妻子的反抗。最后,帕特丽夏决定,只要她自己的父亲还活着,她就不再管杰克了。   
    帕特丽夏的父亲,瑞·艾莫特·阿里森,是一名退休的海军少将。他还是一名战斗英雄,他曾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指挥美国潜艇部队历时十年,而后还指挥战舰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帕特丽夏自小就崇拜她的父亲。对她来说,他的父亲就是勇气、尊严和热爱生活的最好象征。他退休后搬到南卡罗来那居住——那里临近海滩。帕特丽夏经常去看望她的父亲,并开始用她父亲的事例来教育两个儿子。   
    她向儿子们讲述她父亲对潜艇的热爱,讲述潜艇上每个艇员彼此之间的互相依赖,这样应征入伍的热血青年才能像她父亲一样与潜艇共存亡。她告诉孩子们,她的父亲以此为荣。有时她会讲述阿里森将军在二战太平洋海战中的英雄事迹。但大多数时候,她会告诉儿子们她的父亲怎样将自己塑造成为一个男子汉。她还告诉他们,战争结束后,他的父亲拄着拐杖艰难地拜访每个在他手下牺牲的士兵的家人,他认为这是他应尽的职责。他要亲自告诉他们,他由衷地感谢他们的儿子所付出的一切。她还告诉儿子们,她的父亲资助那些应征入伍的战士们的家庭,并不断激励他们奋发向上。几乎每天她都会强调,她的父亲最看重的就是优秀杰出和坚持不懈,他认为只要有崇高的目标,而且坚持不懈地为之奋斗,那么生命就是永恒的。   
    三年级时,约翰在学校的一次戏剧演出中扮演“勇敢王子”的角色。他不是主角,主角是“魅力王子”。他对女孩子没有吸引力,她们都围在“魅力王子”身边。在剧中,他最后被杀死了。但是他很喜欢这个角色。有时在黑夜里他会想:“事实上,我就像那个‘勇敢王子’,我没有‘魅力王子’那么英俊,女孩子不会喜欢我。但是如果说我有什么特质的话,那一定是勇气。做个‘勇敢王子’要比做‘魅力王子’好,因为勇气是我与生俱来的特质。”   
    约翰到了十岁,他父母之间的争吵更厉害了。他经常待在海边,说起话来冷嘲热讽,笑起来非常深沉,比起成年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儿子真像个大人。”帕特丽夏的朋友对她说。那个夏天,邻居答应让约翰试试他们的潜水设备。气瓶是有浮力的,所以约翰只能浮在水面上。但是他的头一直埋在水里,他惊奇地发现在水中居然还可以呼吸。他看到阳光穿过水面一直照向海底,他非常希望能够潜下去,因为他想看到更深的地方。但是他答应过邻居不再向下潜了,于是他一边在水中呼吸一边拼命地想:“如果我能到海底去,那感觉一定妙极了。”   
    约翰十二岁那年的夏天,他和朋友罗伯·丹尼格里斯一路搭便车离开花园市出去冒险。在1963年的美国,搭便车旅行还是一项安全的活动。他们到了离家50英里处莎福克县的一处小村落。约翰和罗伯开始沿着乡村小路步行。他们偶然发现了一所维多利亚式的老房子。看上去这是一所弃屋:院子里长满了荒草,低垂的树枝遮住了紧闭的窗户,屋里看上去幽暗而安静,就像连阳光也不忍打扰一样。两个孩子慢慢靠近,他们看过很多恐怖电影,对可能出现的情节也有所准备,两人都觉得屋里肯定藏有故事。他们推了推门,门开了。   
    他们在楼上发现了一堆几十年前的报纸,报纸都没有翻开过。他们坐在布满裂缝的柳条箱上,开始互相大声朗读报纸上的故事。这些故事都属于另一个年代,当时为大家所关心的事情现在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约翰在地下室发现了好几坛水果蜜饯——足够吃好几年的——他被这些蜜饯所代表的想法所深深感染。这里的主人曾打算在这里住很长时间,他们曾希望能够在以后享受这些甘甜的蜜饯。两个孩子在屋里停留了几个小时,没有想过要破坏这个地方或弄乱这里的物品。黄昏时分,他们整理好了房间,连报纸也按原样摆好。   
    在搭车回家的路上,他们做出种种设想来解释这所弃屋和房屋以前的主人:蜜饯暗示了屋里曾住着一位女士;窗户用木条钉起来是因为房主是在突发状况下离开的;放在那里的报纸显示,自那以后,就没有人住在那所房子里了。他们在脑海中激烈地推断,而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消逝而去。   
    几天以后,他们尝试过再次搭车返回那所房屋,但他们无法说出他们要去的准确地点。两个孩子在乡间小路上到处寻找,但一无所获。他们之后又作过几次尝试,但都没有成功。   
    那个地方一直令他们魂牵梦萦。他们试过很多次,他们甚至画了地图,但他们再也没有找到那所房屋:他们永远不知道他们曾到过的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之后,两人又搭车出去过很多次,但再也没有发现过那样令他们感兴趣的地方。   
    1965年约翰上了花园市高中。也正是这一年,第一支海军陆战队在越南岘港登陆。约翰个子很高,留着金黄色的短发,长着方形的下巴,看上去更像一个成年人了。他交友广泛,尤其是那些钦佩他冒险精神的人更喜欢和他交朋友,他们佩服他可以搭车跑到50英里外去冒险,也佩服他有能力改装摩托车。   
    约翰在高中时仍然成绩平平。到了二年级的时候,他从小学起就模模糊糊形成的想法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他想知道,花园市是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像被一层保护罩包围着,里面的居民根本不了解外面世界所发生的事情。这里的人所关心的问题非常狭隘——他们只关心谁住上了最好的度假屋。邻居们都倡导民权,甚至出去游行支持“黑人孩子”进入白人高中,但事实上,在花园市根本就没有少数民族居住。   
    升入高年级后,约翰依然对海滩充满热爱。当然,他从未梦想能够成为顶级的捕鱼人或是冲浪冠军或是下一个雅克·库斯托。除了他的外祖父以外,他心目中没有其他的英雄。他甚至没有外号。但是他总是对海洋充满向往,每次看到大西洋,他都会惊异于世界的宽广,而这个广阔的世界一定存在于花园市之外。   
    1968年,约翰上高中三年级,这时,有关美军在越战中严重伤亡的报道铺天盖地。每个人都对此事持不同看法,约翰仔细聆听所有人的意见。但是约翰越是深入思考这些观点,他越是怀疑这些人是否真的理解这件事情。他不是质疑这些观点的正确性:事实上,他非常佩服他们的热情,也深受这个时代气息的鼓舞。但他开始问自己,持有这些观点的人,他们自己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他不断问自己,同时也更加确信,他们中没有多少人曾经到过外面的世界,曾经找寻过自我。   
    那时,约翰的父母已经离异,他的父亲搬到加利福尼亚。一天傍晚,约翰的父亲给家里打电话,问儿子对未来的打算。约翰知道他父亲想听的是什么——他会考上耶鲁,然后找一份与他相配的工作。但是约翰却特意说了些让他父亲感到不可思议的话。他告诉他父亲,他想去探索世界,不是作为旅游者或学者意义上的探索,而是要去寻找生命的答案。他告诉他父亲,他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只知道他必须要走下去,他必须要去寻找自我。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父亲暴跳如雷。杰克已经开始了自己的事业。他为自动饮料机发明了电路系统,用这个装置,酒吧的招待可以一次从一个饮料机里倒出好几杯苏打水。他的事业如日中天,他有钱,约翰可以到他那里工作。   
    “这只是你的计划,不是我的,”约翰说。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约翰,你一辈子只能当一个普通的工人。”   
    约翰挂断了电话。   
    1969年初,约翰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一个戴着黑臂章的女孩走进了他们的教室。当时B52轰炸机对柬埔寨边境进行了大规模的轰炸。美国反战运动者要求美军撤离越南。那天那个女孩做了有力的演说,她完全相信自己反战立场的正确性。约翰将自己想象成一名冒着生命危险参战的战士,然后询问自己是否会赞同女孩所持的立场、佩戴的臂章以及挥舞的拳头,但他没有答案。他没有足够的信息来回答这个问题,这就是约翰生命的中心问题。就在这间教室里,就在这个戴着臂章的女孩旁边,别的同学都附和着“对极了”,但约翰对此却没有答案。他从来没有出去寻找过自我。   
    一个想法出现在约翰的脑海中:军队可以将他带到那个广阔的世界中;参军可以帮助他寻找自我。他问自己,是否敢去杀人,是否肯为自己鄙视的事业而搏斗,他再次无法给出答案。而后他有了主意:他可以志愿参加军队医疗队。不管事情变得多么糟糕,作为医疗志愿者,他只需帮助别人,而不用去杀人。这样他既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在军队里,又可以获得亲身体验来解决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问题。   
    他首选了海军,他外祖父的那支部队。但是海军为英雄的后代提供特殊照顾政策,约翰不想受到特殊照顾。但其他部门不能保证所从事工作的专业性,只有陆军同意,作为医疗志愿者参军可以等同于服四年兵役。于是约翰应征入伍了。   
    1970年1月,陆军将二等兵查特顿分配到了驻日本濑户内岛的第249总医院的神经外科病房,当年他18岁。设立该病房的目的只有一个:治疗战争恐惧症。每天都有大批伤员从山的那边被送进病房,有的被打掉了后颅骨,有的脊柱断裂,有的神志不清哭天抢地,还有的只剩下半边脸。查特顿为伤员擦洗身体,为他们更换衣服,然后把他们抬到病床上,让他们从残酷武器造成的伤害中恢复过来。很多伤员是查特顿的同龄人。有时在进手术室之前,有的伤员会看着查特顿然后对他说:“我瘫痪了,伙计。”查特顿有时会在病房里呆呆地出神,他想弄清楚一个十八岁的人突然失去了一部分身体的感觉是怎样的。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13节 约翰·查特顿(2)    如果有个士兵可以在1970年保证身体完好无损的话,那么这个士兵一定是查特顿。他经常乘火车出行,在濑户内遍的火锅店里吃饭喝酒。他喜欢他的工作——需要投入感情,而且对别人至关重要。他正在观察这个世界,同时又没有对他人造成伤害。但是当他看到成队的伤员被送到神经病房的时候,他却无法停止问自己: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人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这些事是怎样在这些人身上发生的呢?山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查特顿开始研究这些伤员。当医生讲解轮椅和呼吸管时,他基本上都在观察伤员的眼睛。他们的眼神穿过面前医生的身体,直直地看向前方。对查特顿来说,他们并不是《英烈传》里的冲锋队员。他们呆滞、恐惧、孤独,但他们似乎知道一些查特顿并不了解的东西。   
    几个月过去了,一车车患上精神病的伤员被送到了第249医院。查特顿更加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贪婪地阅读报纸、书籍,并和伤员交谈。但这些消息来源只能告诉他一些政治性的东西。他们无法解释世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他的心里再次充满了求知欲,就像小的时候站在海边时的感受一样,他要自己去找寻答案。   
    查特顿开始告诉朋友,他可能会要求转到越南的部队中去。他们对他的决定做出了迅速的反应,而且意见一致:“你疯了吗?”他试着将这个想法告诉家里,他们也恳求他重新考虑一下,并解释说神经外科病房的救护员肩负着最高的使命。但他告诉他们,他并不是出于爱国主义或其他什么崇高的目的——他只是想了解那些士兵的处境。最后甚至连伤员也恳求查特顿,“千万别去——你的决定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们说。一个瘫痪的士兵告诉他,“待在这,服完役,赶紧回家。我已经残废了,但是你还是完好无损的,你一定不能像我这样。”但是查特顿仍然申请了调动。1970年6月,他登上了飞往南越朱莱的飞机。   
    查特顿被分配到第23步兵师第31团第四营。他着陆后,被告知要到位于老挝边境一处重火力点的战地救护站报到,那个地方被称为西登陆区。他当天上午抵达了重火力点。   
    中午前后,基地的电话响起来。一个人接了电话,很长时间没说一句话,然后低声向话筒说道:“他妈的。”很快,基地所有的人开始混乱起来。一个军官把查特顿叫了过来,“带好你的装备!一名救护员在战场上刚下直升机就被炸死了。你去代替他的位置。”查特顿不敢相信听到的是真的。他要取代一个死了的救护员?在直升飞机上?去战场?然后这个对他说话的军官开始抽泣,眼神越来越疯狂,就像查特顿在日本医院看到的那些精神崩溃的士兵的眼神一样。   
    其他人抓起武器和装备从他身边跑来跑去,而查特顿却待在原地无所适从。他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要做些什么,一分钟后,一个满头棕色乱发的小个子男人抓住他的胳膊,对他说:“听着,我也是救护员。跟着我,我们准备去阵地。”这名救护员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至少有24岁。他说自己的名字叫“毛斯”。   
    “跟着我,”毛斯说。   
    毛斯领着查特顿藏到了基地的一个掩体处。在直升机来接查特顿到丛林去以前至少还有好几个小时。到时候,毛斯说,他会告诉查特顿直升机的吊索在哪里。“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聊天,”他说道。   
    在掩体中,毛斯将查特顿的救生包中塞满了战地医疗工具——疟疾药片、四环素片、吗啡、绷带、剪刀,以及战地服装等——他还向查特顿解释了如何在丛林中使用这些工具,这远比查特顿在医院的时候要复杂得多。在讲解中间,他还穿插了自己对越战的看法。   
    “我痛恨战争,”毛斯说,“但既然我已经到这里了,我就要尽我所能为这些人做些事情,我要当个好救护员。这场战争与我没有太大关系,做一个好救护员就是我的全部工作。”   
    毛斯将疟疾药片和痢疾药片分别做好标记,将查特顿的包扣紧,然后告诉他,一般来说,救护员除了要带一个大的救生包以外,还要另外准备一个小的,这样才可能够用。一边巡逻,他一边告诉查特顿,一个优秀的救护员会将外伤药与治过敏和肚痛的药区分开、单独放置——你不可能用过敏药去治疗一个头部中弹的伤员。   
    “这些人就是你的责任,”毛斯接着说,“对我来说,我就对我的伤员负责。这是唯一重要的事——治疗这些伤员。他们是最重要的。”   
    看到毛斯挂在后面的0.45毫米口径手枪,查特顿问道——难道战地救护员的武装就只有这么简单吗?   
    “很多救护员都背着来福枪或机关枪,”毛斯回答道,“我携带武器的唯一原因是我要用它来保护倒下去的伤员。我不愿意因为我没有武器而让敌人杀死我正在救治的伤员。但是我不会携带有攻击性的武器,我不是勇士,我把手枪挂在后面。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只是一个象征。它不断提醒我,我待在这里的原因。”   
    之后的两个小时里,查特顿一直沉浸在毛斯的哲学中。毛斯对勇气、奉献和信仰有着自己的看法,这些观点与查特顿的想法是相符的,但他之前却始终没能将这些观点系统地阐述出来。在这两个小时中,查特顿甚至忘记了那天他即将奔赴前线。   
    直升机终于来了。有人喊道,“出发了!”毛斯在查特顿的包中又装上手榴弹和一块雨布,然后利用最后一点时间又检查了一遍查特顿是否记住各种药片的用途。查特顿抓起了头盔,也在后面别上了一把0.45毫米口径手枪。   
    “还有一件事,”毛斯说道,“你会遇到很多状况,但是你要尽一切力量在前线活下来,到时你不得不做出很多决定。如果有状况发生,你一定要问自己几个问题。‘十年、二十年后,我想做些什么?我老了以后会怎样看待今天我做出的这个决定?’这些问题将会帮助你做出重要的决定。”   
    查特顿点点头,握了握毛斯的手。毛斯留在基地,查特顿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再见到他。他只说了一句,“非常感谢,毛斯。再见。”然后,他爬上直升机,坐在一个给养箱上——直升机上没有座位也没有安全带——飞机升空了,消失在丛林上方,迎着阳光直赴真正的越南战场。   
    直升机将查特顿和几箱给养放到丛林中,然后升空离开。丛林一望无际,似乎没有任何人存在。终于,查特顿听到在一片树林后发出一阵沙沙声。他迎着声音望去,看到十几个人从丛林中走出来。都是西方人,满脸污垢,留着蓬乱的长发和参差不齐的胡须。在查特顿看来,好像是加利福尼亚的摩托帮突然出现在了越南。这些人向他走来,他们的橄榄绿色T恤衫和裤子全都破旧不堪。每人佩戴钢盔、防弹衣或其他军事装备。看着他们渐渐走近,查特顿觉得每个人的表情都一模一样,他们表情漠然,好像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引起他们的惊奇。   
    士兵们打开给养箱,开始补充装备。没人理查特顿,甚至连派到连指挥所的那名救护员也没有对他说一句话。偶尔,他们中会有人上下打量一下查特顿,如果给他们充满疲惫和厌恶的眼神做个注解,那肯定是说:你狗屁不懂,肯定在这里呆不长。就算我们需要帮助,你也根本提供不了。这些人装备完毕后,其中一个对查特顿哼了一声,“走吧。”这些人是一个排。他们要转移到新的战斗位置去。在行进过程中,如有必要,他们会追踪并消灭北越士兵。他们走进了丛林,查特顿与他们一起排成纵队前进。   
    他们穿过稻田,打死叮在身上小鸟一样大小的昆虫,跋涉过鳄鱼肆虐的河流,避过装满枪炮的坦克。在丛林中行进了一个小时后,忽然响起了枪声,士兵们开始向周围的树林扫射。查特顿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炸开了。射击停止后,他向四周观望,其他人的表情和他刚见他们时没什么两样。几分钟后,他们重新启程。查特顿定了定神,然后加入队伍一同前进。他心情平静后,大脑禁不住开始思考,“这些人都是些疯狂的杀手,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我他妈到底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天气闷热,士兵们当夜露天休息。其他人都睡着了,而查特顿却在辗转反侧。破晓时分,他看到丛林中有一只老虎出没。第二天,气温达到了华氏100度,士兵们到达一个废弃村庄的边沿。根据情报,有敌军在附近出没。除了查特顿,其他人都全副武装,时刻准备进行战斗。但其中最出色的是约翰·莱科,一名来自新泽西的28岁的裱糊工人。查特顿认定他是全排的核心人物。莱科高6.2英尺,重220磅,他已经是第三次上越南战场,是越南战场的老前辈了。他手持一柄M60机关枪,七百发子弹交叉挂在胸前。莱科的外号是“老幺”,据说是因为他将“黑桃幺”放到被他消灭的敌人的胸口上。   
    巡逻开始后,士兵们排成纵队行进。不久,他们走到一块干涸的稻田边,通过稻田可以到达对面的丘陵地。他们走到一处开阔地带,开始在山坡上搜索敌人的踪迹。进入空地50码后,莱科登上一块岩石观察周围的情况。这时从左边的山坡上射出了子弹。一共五发子弹,其中一发从左至右横穿莱科的胯部。莱科惊呆了,他将武器扔到地上然后卧倒在地,将自己掩藏在两英尺深的草丛里。剩下的人赶紧后撤,在一个十英尺高的土堆后藏了起来。有人大喊:“老幺中枪了。救护员!救护员!”查特顿和另一名救护员匍匐前进。他们可以看到50码外莱科在草丛中的大致轮廓。他倒在开阔地里,是个明显的靶子。但敌人没有再向他开枪,他们很可能是在等救护员出现,他们打算一次结果两个。   
    连里的另一名救护员、查特顿的上级,紧紧缩在土墙的后面。   
    “他妈的,我才不过去呢。”他对查特顿说。   
    整排的人只能愤怒地盯着他。而他们根本没对查特顿抱任何希望,没有一个新手在来到越南的第二天就敢上战场。   
    “我去,”查特顿说道。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但最吃惊的还是查特顿自己。他开始卸掉多余的装备,只留下了毛斯给他准备的那个小救护包。   
    “上帝啊,这个孩子要过去,”有人说道。   
    士兵们找好位置准备火力掩护。时间每过一秒钟,查特顿就觉得视野变得越窄,树林中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他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的狂跳声。在日本医院的时候,查特顿曾经设想过这样的时刻。他决定,如果自己面临这种抉择时,他就要以外祖父为榜样。现在,他准备在毫无武装的情况下去救莱科,他对自己说:“我要去找寻自我了。”   
    查特顿向空地冲去,一阵炮火从远处山坡的左侧向他射来。跑到一半时,他可以看到莱科躺在草丛中。他跑得更快了,他前面的地面被子弹打得尘土四溅。而在他的身后,其他的士兵也用猛烈的炮火还击,在双方炮火的夹击下,天空好像要爆炸了一样,查特顿以为会被击中。他一直等着自己倒下去的那一刻,但是一个模糊的感觉却在阻止他向回跑,那种感觉就是他不希望后半生仍会记起他曾经放弃过。一秒钟后,他滑到了莱科旁边的草地上。   
    “我躺在草地上,浑身麻木,快要休克了,”后来莱科回忆道,“然后,我看到了这个新来的家伙,来的是这个新来的家伙!他带了他所有能带的东西。我根本不认识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他却冲到了火线上,这个家伙在用生命冒险。”   
    查特顿将自己掩藏在莱科身边的草丛中,密集的子弹掀起了他们旁边的地皮。查特顿从他的救护包中拿出剪刀,将莱科的裤子扯开,检查动脉血管是否受伤。幸好没有伤到动脉,莱科可以移动。现在,查特顿必须将他弄回土墙后面掩护起来。这短短的50码现在看来就像要横穿整个越南一样那么遥远。   
    查特顿想过将莱科扛在肩上,但这个受伤的战士要比他重50磅。查特顿坐在莱科后面的地上,拉着他的胳膊。更多的子弹落在他们周围的地上。查特顿开始用腿将身体向后推,每次将莱科向后拖出一人的距离。他们随时都可能被子弹击中。两分钟后,他们距离土墙只有一半的距离了。而现在其他的士兵已经精确地找到了敌人火力的位置,他们击退了对查特顿和莱科的攻击。很快两人距土墙只有十英尺了,然后只有五英尺,最后终于到了土墙的后面。士兵们冲到他们面前。不一会儿,两架美国眼镜蛇攻击直升机向敌人射出了大规模火力。一架休伊救伤直升机随后而来,将已经休克的莱科空运到了医院。   
    休伊消失后,查特顿瘫倒在地。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哪里。但他还是看得出这些人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他们开始跟他说话了,他们拍着他的肩膀,他们冲他微笑,他们叫他“医生”。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14节 约翰·查特顿(3)    士兵们继续穿过丛林,有些人怀疑查特顿的勇气究竟能维持多长时间。越南战场上的美国救护员在随小分队巡逻时面临的危险是不容低估的,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救助受伤的士兵。救护员经常会发现他们身处火力最猛烈的地点——雷区周围、狙击手的射程之内,甚至饵雷之上。救护员所面临的危险中充满了敌人的诡计:敌人最想消灭的就是救护员。杀死小分队的救护员就意味着士兵受伤后只能自我救治,这会严重挫伤小分队的士气。   
    莱科受伤后,查特顿一直自愿参加小分队的每次巡逻。队员们边笑边拍着查特顿的后背,告诉他,参加巡逻的救护员每次都会拖回一车受伤的士兵的。但查特顿的体内有某种东西在翻腾着,他在第一次巡逻中的出众表现使他的内心充满了成就感。他不能就此放弃,因为在他生命中这个事业第一次使他感到与众不同,第一次使他感到自己可能很了不起。   
    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查特顿每天都和他的小分队一起巡逻,每天他们都会与敌人交火。查特顿经常冲出去把受伤的士兵救回来,而且他总是用同一种方法。当其他的救护员沿着掩体爬行,尽量减少暴露的可能性时,查特顿就冲出去,迎着敌人的炮火,将受伤的6.2英尺高的壮汉拖回自己这边。不久,“医生”就成了比任何授予的奖章和荣耀更重要的荣誉,士兵们都说“医生”真是个疯狂的家伙。   
    查特顿和小分队一起战斗了两个星期后,他听说毛斯牺牲了。毛斯的小分队俘获了俘虏,毛斯去看守他们。敌方的一名狙击手潜伏到他们附近,寻找狙击目标。他可能同时选中了好几个人。但是由于毛斯佩戴的是一把0.45毫米口径手枪,与其他人不一样——在敌人看来,他看上去像是一名军官。狙击手将毛斯锁定在他的射程内,然后扣动扳机,在他身上打了好几枪。   
    如果说查特顿还对越南抱有一丝幻想的话,那么这点幻想也随着毛斯的被杀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将0.45毫米口径手枪换成了一把M16来福枪。他来越南是寻找答案的,寻找关于美国和人类的答案,但忽然间这些答案全都变得明朗起来:美国卷入越战是错误的;人类互相残杀因为他们自己就是野兽。这就是答案,没有什么了不起。然而查特顿仍然自愿参加每次巡逻,主动冲出去救回每个伤员。当他背靠着树,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时,他深切感受到一个优秀的人的生命是多么的充实。他开始迷惑,如果没有到越南来,也许他为这些问题找到的是完全不同的答案。   
    “大家都在谈论这个叫查特顿的小伙子,”营里的外科医生诺曼·萨凯说道,“我从未见过他,但听说的第一件与他有关的事就是他居然上火线。我简直不敢相信,救护员一般是不会参战的。即使参加巡逻,也只是进行医疗救护。上火线?没人听说过救护员上火线的。我想这个孩子可能是疯了,但是大家都说不是,只是因为他与众不同。他总是大家谈论的话题。”   
    几个月过去了,查特顿的表现仍然引人注目。他在战斗中研究自己和他人,观察那些活下来和死去的士兵,研究他们勇敢和气馁的时候,仔细留意周围人的行为。所有这些都是为了探索生存下去的正确方式。渐渐地,他从中提取出了几条原则,这些原则对他来说是不容辩驳的真理。他将这些原则像救护包中的各种药片一样在脑海中分类装好。在他六个月的战地服役临近尾声时,他总结出了以下几条原则:   
    ——如果一项任务过于容易,那么此前肯定已经有人把它完成了。   
    ——如果跟着别人的脚步亦步亦趋,那么就会错失挑战更有价值的问题的机会。   
    ——成为优秀的人才,必须要具备以下条件:良好的准备、无私的奉献、集中的注意力、坚定的毅力;缺少任何一项条件,你注定只能碌碌无为。   
    ——生活经常会给你做出重大抉择的机会,这是人生的十字路口,你必须决定是就此停下还是继续前进;人的一生充满了做出抉择的机会。   
    ——仔细研究所有的事情;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真的像它看上去的那样,或是像别人告诉你的那样。   
    ——如果你的判断是基于明确的是非观,那么你会很容易做出决定。   
    ——那些在战场上被杀死的人都是些神经紧张的人。那些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他会说,“我早就死了——我的生死其实无关紧要,唯一重要的是我要完成自己担负的使命。”这样他们就拥有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   
    ——最糟糕的决定就是放弃。   
    四个月中,查特顿一直在考虑生存的正确方式与错误方式,同时他一直在构思他的原则。每次巡逻都会有人流血,有人死亡,但这也使查特顿的想法更加完善了。他开始认为也许他到越南来就是为了能够形成这些原则。小的时候,当他试图看穿深不可测的大西洋时,他确信大洋的彼岸肯定有他要找的东西。现在他知道了,正是这些想法在呼唤着他,这些想法告诉他人应当怎样活着。   
    1971年6月,在服完12个月的兵役后,查特顿开始回家休假,两个星期后,他将返回越南继续在战地服役6个月。见到他时,他母亲惊呆了。他的儿子既不坐在椅子上,也不睡在床上,而是一直待在地板上。他双腿交叉坐在地上,吃光了一桌的饭菜。她问他话时,他起先什么都不说,然后开始抽泣,讲述那些被打掉后颅骨、哭天抢地,甚至饿死的士兵,讲述他第一次杀人的感觉,讲述那些人类能够见到的最可怕的情形。但讲完这些后,他又能很快平静下来。   
    他妈妈抓起电话,给一个在军界颇有权力的朋友打了电话。查特顿再也没有回到越南。他被重新分配到布鲁克林汉密尔顿堡的医务室,他在那里时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军队给他指派了一名精神病医师,在医生面前,他们要求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直到他们认为他已经恢复了健康。他和在高中认识的一个女孩结了婚,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的婚姻,几个月后他们离婚了。这就是他在这两年中每天做的事——每天按时打卡上下班、感到愤怒和困扰、对未来感到迷惑——直至他结束了在军队的四年服役生涯。   
    然后查特顿决定把一切全部抛开。   
    从1973年到1978年间查特顿不停地更换工作。他曾住在佛罗里达。在那里,他尝试到医院工作,并打算上大学。但他父亲于1976年死于心脏病,时年48岁。之后,他搬到了新泽西,在旅游城市凯波梅开了个小公司,从事建筑业。但这些工作都不能重新唤起他在越南时曾有过的那种充实的感觉,自从他回到美国后,这种感觉就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1978年春天,查特顿在凯波梅码头上碰到一个熟人,他决定到那人的捕贝船上工作。一天后,他随捕贝船出海。船上的人向他介绍了工作流程。捕贝船上有两台十英尺宽的挖掘机,机器会顺着海底进行挖掘。每半个小时,挖掘机升起一次,将挖上来的东西倾倒到甲板上。然后船员将埋藏在各种淤泥和海底生物中的扇贝挖出来,将剩下的垃圾丢出船外。最后,他们将扇贝搬到切割室中,将贝壳去掉。当查特顿问起他要做什么工作时,这些人告诉他:“做所有的工作。”   
    从一开始,查特顿就很喜欢捕贝的工作。他学会了切割和焊接钢管,打水手结,接电缆——总之,学会了所有工作中需要用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引起了他内心的共鸣。他吃的东西比国王还丰盛,那个满脸胡子拉茬的厨师做的扇贝和龙虾要比五星级法国餐厅的主厨好不知多少倍。但最让他动心的还是因为这份工作可以使他在甲板上观察到海底世界。挖掘机对大西洋底的任何物品都一视同仁,不管是什么东西,它都一股脑地挖出来。在一堆堆的扇贝中,你可以找到俄罗斯的渔网、鲸鱼的头骨、炸弹、榴炮弹、乳齿象的象牙、步枪,还有沉船的物品。很多沉船物品。其他船员将沉船物品当作垃圾。对他们来说,扇贝等于金钱,其他的东西都一文不值,都被直接扔到了船外。但对查特顿来说,这些扇贝以外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出海九天,船主付给查特顿3000美元和一包十磅重的扇贝。在1978年,这简直是一笔巨款。更重要的是,查特顿在船上已经有了一席之地。那年,他又随船出海了几次,有时可能有所收获,但也有捕不到扇贝的时候。但每次都会从海里捞上来很多沉船物品,这让他的脑海中充满幻想。他开始往家里搬这些从海里捞上来的东西,直到把屋子装扮得像电影中的海盗船一样——电视机上放着捕龙虾器、墙上挂着鲸鱼头骨、屋顶放着鲸鱼骨架、而天花板上则挂着一张俄罗斯渔网。朋友进到他的屋里后,觉得像是掉进了陷阱。   
    这样的生活查特顿过了两年。在这两年中,他赚了不少钱,而且作为一个捕扇贝工已经对大海有了很深的了解。他经常说要到深海去潜水,但紧张而无规律的工作一直妨碍了他的计划的实施。查特顿决定,等工作轻松后,他就背上气瓶,去看看真实的海底世界。   
    1980年,查特顿又一次出海大获丰收后,他遇到了凯西·卡斯特,凯西和人合伙在凯波梅的码头开了一家小餐厅。查特顿还没喝完第一杯酒,就知道他对凯西心存好感。查特顿知道很多女人都喜欢平静安逸的生活,但凯西一直过着充满创造性、无拘无束的生活。她在附近的大西洋城长大,但高中毕业后就跑到加利福尼亚尝试不同的生活。她穿着农妇的裙子、羊皮外套,留着史蒂薇·妮克丝一样的金色头发,一天到晚表情冷静。当大家讨论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时,她对他们说,虽然她住在那里,却从来没有去参加过那个音乐节。   
    也许最吸引查特顿的就是她的实用主义。凯西不像他所知道的那些女人一样热衷于那些女性化的活动。她不喜欢去美容院,觉得逛商场很无聊,她更喜欢进行剧烈的户外运动。她尊重查特顿,因为他靠自己的双手在海上谋生计。   
    凯西并没有被查特顿吓跑。他29岁,但是还没有打算上大学。他一出海就是几个星期,而且都是在有狂风巨浪的时候出海。但卡斯特崇拜他身上具备的这种特质,当查特顿告诉她他不能确定今后会在哪里生活时,她也告诉他,她对他有信心。   
    凯西和查特顿住到了一起。他给她买了一把手枪,以便在他出海的时候能够保护自己。他发现凯西可以灵活地使用手枪。她之前从未使用过武器,但她每次开枪都能打中靶心,这才是他喜欢的女孩。他们都不急着结婚或生孩子,他们在一起觉得很轻松,而且无拘无束。“如果一个女人可以容忍这些鲸鱼骨头,”查特顿想到,“那么我想她也一定能够容忍我。”   
    1981年,两人住在一起还不到一年,扇贝市场就出现了危机。查特顿的收入直线下降,凯西的餐馆也关闭了,他们手头开始拮据起来。查特顿签约出海17天,筋疲力尽,但船主最后只给了他85美元。他知道是退出捕贝行业的时候了。   
    回家后,他和凯西讨论了以后的生活。军队给他的津贴马上就要中止了,如果他想上学的话,他必须现在就开始计划。查特顿对计算机很感兴趣,打算将来在这个行业选择工作,他报名参加了一个程序设计课程。   
    在上完第一节课的当天晚上,查特顿突然从梦中醒来,然后坐了起来。他摇醒凯西,一开始她还以为他在做恶梦或是又想到了越南的经历。她抓着他的胳膊,没敢开灯。   
    “凯西,凯西,凯西——”   
    “约翰,怎么了?”   
    “我当不了程序设计员。”   
    “你在说什么?”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15节 约翰·查特顿(4)    “我不能一辈子都坐在屏幕前。”   
    “好吧,好吧。你应该做自己觉得快乐的事情,约翰。”   
    “现在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要当一个商业潜水员。”   
    “那是什么工作?”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现在还不知道,就是觉得很适合我……一个商业潜水员。”   
    说完后,他满足地睡了。   
    查特顿并不知道商业潜水员应该做些什么,而且不知道在哪里工作。但是一听到这个职业的名称,他就感觉眼前的迷雾散开了,阳光照亮了他的生活。第二天,他跑出去买了一本《潜水人》杂志。杂志里面有商业潜水员学校的广告,他觉得这个想法太完美了。他从事过很多工作:木工、铁架工、呼吸系统医疗,现在是潜水。他天生是属于大海的,坎登的一所学校设有潜水课程。两个月后,他开着他的紫色格雷姆林到那所学校去追寻他的新梦想。   
    查特顿在教室里听了几分钟后,就确定商业潜水员正是他想要的工作。老师讲到,商业潜水员每次的工作都与上次不同,需要随机应变,在现场解决问题,工作环境复杂而又变化莫测。查特顿激动得几乎坐不住了,就是这种环境才能让他像在越南战场上一样优秀。   
    他喜欢这个行业中使用的有力的工具——精铜制成的25磅重的头盔、把潜水员与空气发生器连接起来的空气管、厚厚的橡胶手套,以及防寒干衣——感觉就像穿上了第二层皮肤。四个月的课程结束后,查特顿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以前就一直不知道潜水可以作为一项谋生的工作来做呢。   
    毕业后,查特顿与一家在纽约港工作的商业潜水机构签订了合约。在工作的第一个月中,他大概潜了50次水,每次潜水对他来说都是不同的挑战。在同一个星期里,他可能会去拆除水下的混凝土建筑,或在纽约港务局的航空港周围打桩,或将南街下面的生锈的支柱焊接起来。每次他都对老板说:“我可以做到。”   
    查特顿在曼哈顿的水底遇到了很多问题。他经常在能见度为零的环境中工作——在隧道或涵洞里,或者在堆满淤泥和沉积物的水下建筑里,这些地方能见度非常低,即使将手套放在面镜上,也看不清楚。他要将身体挤进人类根本无法适应的狭小空间中,然后在里面做非常细致的工作。厚厚的橡胶手套让他的触觉变得迟钝。冬天,他的干衣泡在纽约港冰冷海水中好像贴在身上的保鲜膜。有时,前一晚的海潮会将他一天的工作成果全部毁掉。   
    回家以后,查特顿告诉凯西,“这个工作就是为我而产生的。”在水中,他感觉自己就是整个工作的中心,即使挤在钢管之间他也觉得很放松,即使看不清任何东西,他也不会感到不安。他积极地尝试,每项任务对他来说都像老朋友一样熟悉。   
    查特顿喜欢挑战自我。当能见度为零时,他将身体靠在周围建筑的裂缝上,同时运用肘、膝、颈,甚至脚蹼的感觉,直至整个工作环境的画面展现在他的想象之中。他调动起了身体的各个部分,例如,将左小腿靠在墙上保持平衡,右膝盖放在一个扳手上,将一只脚伸出洞外,作为测量水流变化的压力计。他在水底工作的时间越长,他的感觉就变得越加灵敏,他甚至能够仅仅通过潜水刀上传来的不同震动感觉来区分普通钢材和煅烧过的钢材。他经常只需脚踝轻触就能判断出一个物体的材质和所处的状态。   
    由于经常视线不清,查特顿具备了超常的想象能力。他经常对在潜水中可能遇到的情况进行设想:如果他的手没有抓紧,从缆绳上滑落下来怎么办;如果隧道的支柱倒塌,他要如何调整身体的方向;如果涵洞前端坍塌,他该如何从涵洞的裂缝中滑出。从事这份工作的第二年,他开始相信,他的大脑和身体可以像眼睛一样清晰地辨明物体,这使他即使在危险的环境中也可以保持常人无法拥有的平静心情。当水底发生状况时,四周一片黑暗时,周围充满嘈杂声时,他都不会感到恐慌,因为他相信自己是可以弄清周围的状况的。不久,他就开始向商业潜水行业中最艰难、最危险的环境挑战。运用他的身体,运用他的装备,运用他的工具去感觉,这使他充满信心,因为只要他的脑海中可以勾画出周围的情景,他就是安全的。岸上的工作人员开始称查特顿为“天才”。   
    能见度好的时候,他会观察周围所有的情况。他研究物体落入水中的方式、被水流冲击过的沉积物发生的变化、金属分解后的状态、水流在人造物体周围运动的方式,以及木片被埋在沙堆中后最终的方向,所有这些都使他产生兴趣。他相信,他看到的这些东西迟早有一天会对他的潜水有所帮助。   
    他不知疲倦地计划着。每次工作时,他都演习一遍他的潜水动作,就像芭蕾舞演员排练舞蹈一样。他先想清楚程序,然后排列使用工具的顺序,直到他认为整个计划足以应付所有的突发状况后才会入水。他清楚地记得,在越南战场上,那些等到战斗开始后才考虑如何行动的士兵是什么下场。他的做法可以尽量减少他在水底做决定的机会,这样任何突发状况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力。   
    大多数情况下,查特顿都不会轻易放弃。他认为商业潜水员还应当是一个优秀的焊接工、一个专业的爆破工、一个出色的装配工。如果你没有全心全意地完成工作,你是不会成为优秀的潜水员的。在商业潜水员的生活中,每天都会遇到各种突发状况。查特顿认为正是为了应对这些突发状况,生存才有了意义。他常常想,他活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等待这些时刻的到来。一天,他头盔上的电焊镜坏了,但更换电焊镜会耽误工作的进程。于是,他决定不用电焊镜进行焊接,他闭上双眼完成了工作。当查特顿拿着破碎的电焊镜上岸后,他对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员说道:“搞定了,伙计们。”当晚,查特顿心满意足地开车回家,他终于又找到了一份可以让他与众不同的工作了。   
    1985年,查特顿加入码头营造商联盟,搬到了新泽西的哈肯萨克市。作为商业潜水员,他收入颇丰。他的大部分业余时间都用于近海潜水,尤其是他经常到附近的一个天主教静修处潜水。在那一片离岸几百英尺的浅海海域有两艘沉船,一艘铁制船,一艘木制船。查特顿经常对它们进行勘查,并乐此不疲。   
    这两艘沉船引起了查特顿到其他沉船探险的兴趣。他走访了潜水用品商店,咨询附近沉船的相关信息。一个店员向他指了指一大堆关于近期潜水包租船的绿色宣传单,查特顿一边翻阅,一边惊奇于看到的这些著名的沉船名称:“圣地亚哥”号、“莫哈克”号和“德克萨斯指挥塔”号。当他看到一份八月份的出海计划后,他停止了翻阅——是“安德亚·多利安”号,历史上著名的沉船。电视上曾经播放过有关这艘船的纪录片。他问店员,去“多利安”号的船上是否还有空位。   
    “‘多利安’号是沉船里的珠穆朗玛峰,伙计,”店员对他说。“只有那些最棒的潜水员才敢去。很多人死在了‘多利安’号上。你还是先从容易一点的沉船开始吧。”   
    查特顿多次租船到近海沉船中去探险,每次他都被从沉船上发现的故事所深深吸引。看到他对沉船潜水表现出的狂热,凯西也报名参加了一个潜水学习班,他们一起勘查了附近的多艘沉船。凯西认为她能到这些沉船探险已经非常满足了,但是查特顿却远远不够。他决定取得深海潜水资格证书,他认为这是为到“多利安”号探险做准备的最明智的选择。   
    1985年夏末,一个潜水用品商店的店主得知查特顿对沉船探险的热情后,建议他与其他有经验的潜水员一起租“探索者”号出海。“探索者”号的主人是比尔·莱格,他是潜水运动领域的一个传奇人物。店主对他说,“莱格可能是个粗鲁的讨厌鬼,但是你们俩对潜水的热情可能不相伯仲。”   
    查特顿开始了解“探索者”号,莱格和他的顾客都背着两个气瓶,带着长柄重锤、撬棍、备用照明灯和三把刀。他们研究沉船的甲板图,然后尽可能驶向偏远海域。有时他们甚至根据不完整的经纬度数字,试图寻找无人发现过的沉船。这种精神深深吸引着查特顿,这就像是美国早期开拓者的精神,是被查特顿所深深推崇的精神。   
    查特顿第一次随“探索者”号出海时,莱格根本看不起他,但是查特顿对这个船长充满敬意。莱格是个讨厌的家伙——这一点查特顿在船还没离开码头的时候就体会到了——但是他喜欢寻找富有挑战性的目标。查特顿在莱格周围徘徊时,经常听到莱格的咆哮声。“他是什么东西,”莱格怒吼道,“他说这不可能做到?是他不敢去吧?”每次“探索者”号出海,查特顿几乎都要随行。   
    1986年,有几次周末随“探索者”号出海时,查特顿注意到他在工作中培养的技巧可以自如地运用到沉船探险中去。他渴望能够潜到危险的环境中,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有办法返回水面。在能见度很低的情况下,他也能够保持冷静,因为他知道他可以凭借身体来弄清周围的情况。他对突发状况应付自如——随“探索者”号出海经常会遇到突发状况。1986年,查特顿主动提出要潜入“德克萨斯指挥塔”号底部将遇难潜水员的尸体打捞上来。在他之前从没有哪个第一次到这里潜水的人敢这样做。而查特顿却连着做了两次。   
    1987年,查特顿向凯西求婚了。从他买给她一把手枪作为防身之用后,凯西将她对武器的兴趣转化成为竞技射击职业。她到全国各地参加各种比赛,甚至保持了好几项赛事的全国记录。但这样的生活对他们两个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使他们想起了查特顿在海上捕贝的那些日子。他们好像在各过各的生活,凯西参加比赛的时候,他们都深切地思念着对方。   
    由于查特顿用严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他对别人的期望值也就很高。如果他的朋友、家人甚至凯西行事上有所欠缺,甚至与他的价值观相悖,那他往往会很长时间不和他们说话。一次,一个朋友答应上午九点钟过来帮助查特顿清理树叶,但是他到了中午的时候才出现。查特顿从他身边走开,一个月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他靠不住,”他对凯西说,“我不能像他那样生活。信誉是最重要的。”   
    两人的婚礼选在一次前往基韦斯特的探险旅程中。几个月以后,查特顿获得了深海潜水的资格。现在,他可以挑战“安德亚·多利安”号了。莱格要到“多利安”号进行为期五天的探险,查特顿报了名。这次潜水具有历史性的意义,他们在船上发现了很多有收藏价值的物品。查特顿心中充满了对“多利安”号的热爱,他做梦都会梦到这艘沉船。“多利安”号上有很多地方从没有被任何潜水员勘探过。这些是无法到达的地方,但到底什么是“无法到达的地方”呢?   
    1988年初,查特顿准备再次勘查“多利安”号。他不断问自己他为什么如此沉迷于这艘沉船。随着启程的日期日渐来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一艘沉船就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宝库。有些秘密可以通过探险被揭开,这些答案可以在被打捞上来的沉船物品上得到体现。但深藏在沉船内部的其他秘密却是很难触及的。这些难以发掘的正是关于潜水员自己的秘密。如果有心发掘,每艘沉船都会为潜水员提供无尽的机会来认识自己。他可以潜得更深,寻找那些从未被别人征服过的地方。对查特顿来说,即便是最小的沉船也会为他提供这样的机会。他可以有机会去解决那些值得解决的问题,这对他来说是意义非凡的,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是有价值的。他对同事说,深海沉船潜水可以使人发现自我、了解自我。   
    在接下来的三年中,查特顿一直坚持不懈地勘查“多利安”号。他进入了三等舱、二等舱和头等舱的厨房——很多年来,这些地方都被认为是无法进入的。这是一项以收藏品多少来衡量的运动,但查特顿常常放弃“多利安”号上的物品,他对其他的潜水员说:“一个人能用几只茶杯啊?”他被公认为东部海岸最优秀的潜水员之一,有人说他甚至能够跻身世界上最优秀的潜水员之列。一天莱格给出了他的最高评价,“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恐怕没有人能够找到你的尸体。”   
    莱格酗酒越来越厉害,他的怨恨情绪也与日俱增。他的大部分生意都由查特顿替他打理,只有这样“探索者”号的生意才能维持下去。查特顿的脸上经常挂着笑容,时不时冒出几句俏皮话,还经常发出爽朗的笑声。但是,如果有人违背了他的原则,他也会反应强烈。他不能容忍任何人的懒惰和放荡,他这样要求自己,也这样要求别人。   
    1990年,他听说一家潜水用品商店店主将沉在罗德岛附近的潜艇U853上的一具遗骸打捞了出来。查特顿立刻给他打电话。那时,几乎所有东部海岸的潜水员都已听说过查特顿的名字。   
    “我听说你把U853上的尸骨捞出来了,”查特顿说道。   
    “啊,是啊,我想一定是有传言了吧,”那人回答道。   
    “你把它放到你屋子里了?”   
    “是啊,放到我屋子里了。”   
    “你他妈想干什么?”查特顿怒吼道。   
    那人发出尴尬的笑声。   
    “我可没觉得有什么好笑,”查特顿说。   
    “我说,伙计,他们是敌人。是他妈德国人。我们把他们打败了。”   
    查特顿冲着听筒大喊道:“我告诉你为什么。你觉得你做的很了不起是吧。那我就打电话给报纸,让他们报道你,采访你。然后你就能告诉他们你这个盗墓者到底有多了不起。然后,整个美国都会感谢你这个盗窃别人尸骨的英雄,这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记者。”   
    电话那边鸦雀无声。   
    “你想让我怎么做?”那人最后说道。   
    “你知道吗?你闯祸了,你闯了大祸,”查特顿说道,“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管。那些是潜艇上的战士,你侵犯的是战争的坟墓,你要把那些尸骨放回去。你不能就把他们扔在潜艇外面,你要把他们放回他们原来的地方。然后,你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已经放回去了。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再找你麻烦。”   
    一周以后,有传言说,尸骨已经被放回了潜艇。   
    到1991年时,莱格由于酗酒已经不能再潜水了。医生说,酗酒会让他送命的。但是,每晚当“探索者”号上的潜水员们睡着后,查特顿和莱格都会谈论起沉船探险,谈论潜水到底是要找寻些什么,谈论如果能够找到从前无人发现的重要沉船,那感觉将会多么美妙。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16节 致命深度(1)    查特顿踏入U505,那艘在芝加哥科学工业博物馆展出的二战德国潜艇。潜艇的墙上、天花板上,向四面八方伸出了能够引人联想的各种机械设备——各种仪表、刻度盘、通气管、电缆管、通话管、下水管、阀门、无线电设备、声波定位仪、舱口盖、开关、控制杆——每个设备都有力地抗议着那个固有的成见:人类不可能在水底生活。   
    潜艇中最宽敞的地方也只有四英尺宽、六英尺高——很多地方都无法同时容下两个并排站立的孩子。要进入某些艇舱时,艇员必须先将头伸出圆形的铁门,然后身体才能从中钻过。所有人,包括艇长在内,都没有一个可以完全展开身体的铺位。   
    查特顿听着从耳机里传来的讲解员的声音,他在播放潜艇的讲解磁带,内容是关于当时艇员如何在潜艇中生活的。艇员们三班倒轮流睡在窄小的铺位上。潜艇上最大的艇舱——艇首鱼雷舱中,大约住有12名艇员。他们在这里睡觉、工作,吃的是土豆、罐头和香肠。在狂暴的海浪面前,潜艇就像是浴缸中的玩具。艇员们经常被巨浪从床上摇晃下来,厨房中唯一的饭锅也会被从简陋的炉灶上抛到地面上。在冰冷的海水中,艇员们的脖子里、头顶上经常落满头顶管道滴下的冷凝水珠。唯一能够逃离这种寒冷折磨的地方就是柴油发动机舱。这里面两个巨大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交响乐,室内的温度在华氏100度以上。满屋的蒸汽令人窒息,嘈杂的噪音使很多操作员都丧失了听力。引擎运转时产生的一氧化碳弥漫在艇舱中,严重影响到艇员的睡眠。不论厨师从狭小的厨房中弄出什么食物,吃起来都是一样的味道。   
    查特顿看得出通风设施的设计只能满足基本的生存需要,没有任何舒适可言。潜艇内要不了多久就会充满异味。虽然大部分潜艇设有两间浴室,但实际上,其中一间被用为额外的储藏室,艇上的六十名艇员同时使用一间浴室。冲澡是一项需要专门训练的微妙技巧。如果操作不当,海水很可能会倒流到潜艇中,最终导致潜艇沉没。在战争初期,潜艇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水面上,艇上的垃圾都随手丢在水中。但潜艇参战后,大部分时间都要沉在水下以免被发现行踪。这时艇员们只能临时想出处理垃圾的方法。他们将垃圾放到鱼雷发射管中,然后每隔几天就“发射”一次——他们称之为“垃圾炮弹”。很快艇员们身上的异味甚至超过了垃圾散发出的臭味。由于潜艇上几乎没有地方能够存放个人物品,甚至连衣橱也没有,因此,很少有艇员带有换洗的内衣。每人只有一条黑色短裤,要在艇上穿一个月。查特顿想道:“简直难以置信,60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住就是几个月,他们却能够引起全世界的恐慌。”   
    查特顿随着语音向导的解说仔细观察潜艇,每隔几秒就按一下停止键,给自己足够的时间认真记忆听到和看到的东西。他仔细研究架子、部件,甚至地板的构成,想象将之置于大西洋海底50年后、盖满海葵和铁锈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仔细寻找船上所有可能标有潜艇编号的物品——标签、制造商标志、日记,这样他就可以在新泽西海底寻找同样的目标。他的行为引起了其他参观者的反感,他堵住了本就狭窄的通道、他后退时撞到了孩子、他挡住了老年人的去路。这时导游要求他与参观队伍速度保持一致,他退出了潜艇,排到队伍的最后,准备与下一批游客一起再进去参观。   
    第二次进入潜艇后,他假装按下录音机上的播放按钮。在军官住舱中,他注意到了一个木质的橱柜,这种橱柜可能能在水底保持50年,而且可能装有重要的文件。他在航海图桌旁停留了整整五分钟,假装没听到身后游客的抱怨。航海图桌位于放置航海器具的架子之下,如果能够找到沉船上的航海器具,那他就能获得了重要的线索来判断潜艇的身份。   
    他又重新出去排队,这次他计划观察U505的下方。在潜艇中,他的脑海里不断设想潜艇沉没时的种种场景,可能是由于受到枪炮攻击、或艇员暴动、或内部爆炸抑或船内设备失灵。每次他总会想象他面前的这个艇舱是如何倒塌的、挂在墙上的器具是如何掉落下来的、地板是怎样翻转的、碎片是如何翻腾的。他想象潜水员可以通过船体上哪里的裂缝进入艇舱,从哪里才能最有效地进入艇舱。他排了六次队,直到这些设想在脑海中像老电影的情节一样熟悉,而导游看着查特顿一次次假装按下播放按钮后也暗暗发笑。   
    查特顿在奥海尔机场买了一本黄色的公文纸、一支钢笔和一支粉色的荧光笔。他画下了U505的草图,他用粉红色的荧光笔在可能放有潜艇身份标签或其他有用物品的地方做了记号。比如,他会在图旁边写道:“潜望镜上制造商的标志,铜制——可能是这个东西。”他登上回新泽西的飞机后,想道,“我已经达到我来这里的目的。我已经对潜艇有了感觉,有了认识。”   
    返回神秘潜艇的日期定在了1991年9月21日星期六。除了增加、减少各一人外,其余船员和潜水员与第一次完全相同:罗恩·奥斯特洛斯基由于家里有事无法参加;“探索者”号的长期船员丹尼·克伦威尔由于工作错过了第一次出海,这次参加了进来。随着这个重要日期的到来,潜水员们都按捺不住内心对潜水探险的向往。   
    有些潜水员像多格·罗伯特和凯文·布伦南一样,每天对潜水服进行安全检查,对各种设备进行调试,一天天等着出发日期的到来。其他潜水员,例如基普·科克兰、保罗·斯凯宾斯基和约翰·尤加继续研究潜艇的结构和相关知识,希望能够引发他们的灵感,解决潜艇之谜。每个人都尽情享受着等待的过程,沉船潜水员每天都梦想着能够书写历史。还有三天他们就要出发了。   
    也许没有人比44岁的史蒂夫·费德曼更兴奋了,他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电视工作室的顶级道具师,就是他在第一次出海结束时感谢查特顿给了他这样一次难得的机会。十年前费德曼经历了一次痛苦的离婚,几乎一蹶不振,正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接触深海潜水这项运动。离婚之后,费德曼变得孤僻、肥胖而且意志非常消沉,他连续不断地吸烟。他的朋友都觉得他是一个善良、谦逊的好人,怕他承受不住这么沉重的打击,他们建议他选择瑜珈、深海潜水,甚至工作,想尽一切办法希望重新燃起他生活的希望,但每次他都用浓重的纽约口音回答道:“不……。”   
    一天,他强迫自己参加了一个深海潜水学习班。在水中,他的视野立刻变得开阔起来,他将业余时间都用来学习这项运动。他的体重迅速下降,脸上也恢复了生机——英俊的地中海人的脸型,浓密的黑色胡须和闪亮的蓝色眼睛。他戒了烟,还参加了健身课,希望将自己锻炼成为一个优秀的潜水员。   
    接下来的几年中,费德曼一直在温暖的浅海中潜水。这项运动改变了他。对他来说,海水就是他生活的根基,在海水中,你可以成为你希望成为的样子。他找了个女朋友,他成为保罗·赫普勒船长“星期三”号上的常客。每次潜水归来,他都会把抓来的龙虾带到公司的厨房里做给舞台工作人员和电视剧演员们吃。他买了一个帐篷,这样冬天潜水时他就可以在里面换潜水服了。   
    很快,他就开始沉船潜水了。他潜水的深度很少超过100英尺,而且他一般只停留在沉船的表面。但是他对沉船所展现出的历史和故事十分着迷。他开始参加所有他能找到的沉船潜水。像很多纽约人一样,他没有汽车,所以他经常站在位于西中央公园大道和哥伦布之间、第97大街上公寓的门口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他背上背着、旁边放着重两百磅的潜水设备,每辆出租车经过时都要慢下来看一眼这个像火星人一样的怪人,然后绝尘而去。费德曼的朋友们喜欢他这个样子,但最喜欢的是当他看到出租车司机开过他身边而不停下来时,他脸上愉快的表情,他们很高兴看到这种情况丝毫不会令他沮丧,即使他在大雨中等不到车也不会沮丧。   
    费德曼身着他的标志性服装登上了潜水包租船:戴着一顶没有商标的棒球帽,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拿着一大罐外卖的中国面条,里面浇着花生酱。不管海浪多么凶猛,也不管潜水多么富有挑战性,费德曼只吃这种面条。如果在船上的垃圾桶里看到了这种面条的盒子,那么可以肯定费德曼就在船上。   
    不久后,费德曼获得了深海潜水的资格证书。他开始尝试更深的沉船潜水——120英尺,甚至170英尺——但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温暖的浅水水域。当保罗·斯凯宾斯基——他们在赫普勒的船上相识——邀请他参加莱格的出海计划时,他欣然接受了这次机会。莱格、查特顿和“探索者”号的名字在潜水领域就像一个传奇,这是一次难得的可以与最优秀的潜水员一起合作的机会。   
    随“探索者”号的第一次出海归来后,费德曼发生了变化。他与那些了不起的潜水员肩并肩一起奋斗过,他潜到了海底230英尺的深度,远远超出了他之前为自己定下的目标。他成为保守这个历史性秘密的小组成员之一,他还有可能成为那个识别出潜艇身份的人。在再次前往勘探潜艇的那天下午,他给自己买了一大盒浇着花生酱的中国面条,拖着潜水服和行李又站到了街上。十年前他曾经迷失自我,但现在当出租车司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然后从他身旁开过时,他却觉得这正是他应该追寻的生活目标,这正是潜水所赋予他生活的意义:在水下,有效地控制自我,就可以成为任何他希望成为的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再次迷失。   
    “探索者”号于凌晨1点驶离布里勒码头,开始了前往神秘潜艇的旅程。夜晚平静的海面使人昏昏欲睡,但船上的每个人都保持着清醒。所有的潜水员都在想:船上有13名潜水员,每人有两次潜水的机会,这就是说一共要进行26次潜水,而在这26次中肯定有人能够发现识别船只身份的物品,而今天就会知道这个幸运儿是谁了。   
    只有一个人感觉心慌意乱。莱格待在舵手室中,神情紧张地调整远航仪,将船驶出水湾。   
    “怎么了,比尔?”查特顿问道。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17节 致命深度(2)    “我害怕有人偷偷跑到我们的潜艇那里,”莱格说道,“秘密已经泄漏了,他们知道我们要去勘查重要的目标。”   
    “秘密泄漏了,真的吗?”查特顿问道。   
    “好像是的,”莱格说。   
    “噢,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查特顿大笑道,他洪亮的声音一直传到了底下的艇舱中,“如果你不是那么大嘴巴的话,比尔,可能你今天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妈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说出去了。”   
    “好了,比尔。除了我们没人愿意在九月末还跑到六十英里以外的海里去。比兰达和其他那些人不喜欢干这些有趣的事情。即使他们听说了什么,他们也懒得跟来。他们总希望把最艰巨的任务先留给我们。”   
    “是啊,约翰,你可能是对的——”   
    “噢,天哪,比尔,快看!”查特顿揶揄道,“比兰达就在我们右边!他跟踪我们!”   
    “你去死吧。”   
    六个小时之后,“探索者”号抵达了目的地。所有人开始准备装备。查特顿先行下水,负责将锚绳系到沉船上,然后开始自己潜水。其他潜水员也选择适当的勘查点,然后寻找可能存在的标签或其他标记物。查特顿准备先参照对芝加哥博物馆中的潜艇的记忆对沉船进行整体观察。他先不寻找任何东西,只是要获得大概的印象。只有了解了一艘沉船,才能制定出相应的计划来进行勘查。虽然这样做可能会将最先识别船只的机会拱手让人,但查特顿愿意冒这个风险。在进行潜水探险之前他都要进行必要的准备,因此他不愿意贸然下手,将希望都寄托在靠不住的运气上。   
    查特顿顺着锚绳潜入海中,能见度很好,大概有20英尺。他慢慢接近海底,现在他可以看到锚爪钩在了潜艇旁沙地上的一堆金属上。这个矩形的物体,毫无疑问肯定是指挥塔,原来位于潜艇顶端的观察位置。他又向前游了几英尺后,潜艇映入了他的眼帘。它完整地躺在沙地里,形状与照片上一模一样,只有一点明显的区别——潜艇的侧面有一个巨大的裂口,大约高15英尺,宽30英尺。查特顿对金属结构略有研究,正是这处创伤导致指挥塔断裂后倒塌在沙地之上。这艘潜艇肯定是在受到猛烈攻击后沉没的。   
    这个裂缝对查特顿充满了诱惑力。他完全可以在其他潜水员到来之前游进去,寻找识别物,但是这样做与他的计划不符。于是,他又游到沉船的顶部,然后左转,开始研究沉船上的整个布局,在脑海中形成具体的印象。在渐渐接近沉船的一端后,他看到了上次看到的那个放置鱼雷的艇舱。他记得,这个艇舱位于潜艇的前端。据此推断,刚才发现的裂缝肯定是在潜艇的左舷上。至此,查特顿在脑海中拼凑出了潜艇的整体形象。   
    查特顿转了个身,向另一头游去。在他马上就要到达船尾时,他的潜水计时器响了起来,提醒他现在应当返回锚绳附近开始准备上浮。其他潜水员下来后肯定会进入裂缝中进行挖掘。但是查特顿已经完成了他此行的任务——对潜艇进行观察。他会将探险计划留到第二次潜水时进行,之前他要仔细研究印入脑海中的潜艇图像,然后再决定他的勘查位置。   
    查特顿开始上升后,其他的潜水员也抵达了沉船。斯凯宾斯基和费德曼进入指挥塔断裂后留下的裂缝中,然后寻找船内的碎片。斯凯宾斯基找到了一个一英尺长的管状器具,他认为上面可能刻有潜艇的编号。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和费德曼都专心致志地在大堆碎片中寻找有用的物品。但两人约定不管探险多么吸引人,他们都会在14分钟后游到锚绳处准备上浮。斯凯宾斯基的手表指到了13分钟,他拍了拍费德曼的肩膀,然后指了指手表,费德曼点头表示同意。斯凯宾斯基带头游向锚绳,开始上浮。要离开这么多沉船物品需要极强的自制力,但潜水员必须严格遵守自己的计划。   
    斯凯宾斯基开始上浮后,他回头看了费德曼一眼,费德曼好像在检查船上的什么东西。“他得赶紧停止挖掘准备上来了,”斯凯宾斯基通过空气调节器小声说道,然后又顺着锚绳上升了几英尺。他再次向下看,这次他注意到费德曼的空气调节器中没有气泡冒出。氮醉开始让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可能出事了,”斯凯宾斯基对自己说,“我得去看看。”他顺着锚绳又沉到了他朋友的身旁。   
    斯凯宾斯基抓住费德曼把他转了过来,费德曼的空气调节器从口中掉了出来,他的眼睛也不眨了。斯凯宾斯基向朋友的面镜中看去,他发现费德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一眨不眨。人是一定要眨眼睛的,他妈的,史蒂夫,快眨眨眼。但费德曼一点反应也没有。斯凯宾斯基通过他的调节器大喊道:“妈的!妈的!妈的!”这时他自己的氮醉症状也越来越严重了。他试图将调节器再放入费德曼的口中,但他的双唇紧闭,一点呼吸也没有了。斯凯宾斯基喊道:“噢,妈的!噢,妈的!”然而,费德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斯凯宾斯基感到头部的血管越跳越快,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他的空气量表的指针也急速下降。   
    斯凯宾斯基用左胳膊抱着费德曼。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互相交织在一起:我是不是应该给费德曼的潜水衣充气,把他弹到水面上去?不行,减压病会要了他的命的。那我是不是要把费德曼扔下,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能抛弃朋友,不能抛弃朋友,不能抛弃朋友。只剩下一个选择:带着费德曼浮上水面。有时候,昏迷的潜水员会在上升的过程中突然清醒过来:他确实听说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由于费德曼躺在自己怀里,斯凯宾斯基始终浮不起来。他用尽所有的力气,一边大口吸气,一边用一只手拽着锚绳把他和费德曼的身体向上拉。费德曼的身体被水流冲成弓形,他双臂下垂,两腿分开,眼睛直盯着前方。每向上拉一次,斯凯宾斯基就觉得更加疲倦,就需要消耗更多的空气。他上升到170英尺、165英尺、160英尺。然后他看到了刚刚下水的其他两个潜水员,布伦南和罗伯特。   
    斯凯宾斯基放开锚绳想休息一下,但他和费德曼立刻被水流冲了出去。斯凯宾斯基知道只要几秒钟,他就会耗尽空气迷失在大海中。他疯狂地踢水试图再次抓住锚绳,但由于他一直逆着水流,最后终于无法继续抓住费德曼的身体,他放开了他的朋友。费德曼的身体无力地沉了下去,他的身体随着水流不断翻转,在翻转过程中,他的嘴张开了,但始终没有气泡冒出。   
    出于本能,罗伯特赶紧伸手想拽住费德曼,但费德曼的身体一直下沉。罗伯特知道如果他放开锚绳去追赶费德曼的话,他自己也可能会迷失。但这是他本能的反应——他不能眼看着另外一个人沉入无底的深渊中。在大约200英尺的地方,罗伯特伸出胳膊抓住费德曼的衣服,但是费德曼的身体像铅一样沉,坠着两个人向海底的沙地沉去。罗伯特调整好自己的身体,然后急切地在费德曼身上寻找浮带或干衣上的充气阀门——如果他能够为费德曼的装备充气,那么就可能更容易地将他带到水面上。但费德曼的装备对他来说就像迷宫一样,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充气装置。罗伯特给自己的衣服充了气,但即便这样也抵不了两个人的重力。两人同时落到了海底。氮醉开始猛烈袭击罗伯特的大脑,他看着费德曼,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生气。他看不到沉船,看不到锚绳,目光所及之处只是无尽的沙地。“我们迷路了,”他想到,“我永远永远回不到陆地上了,我迷路了。”   
    就在罗伯特和费德曼一起沉入海底的时候,受惊过度的斯凯宾斯基在160英尺深处重新抓住了锚绳。他瞪大眼睛,冲到布伦南跟前,用手在喉咙前划了一下,表示他的空气已经用完了。布伦南以前见过这种表情——过度惊恐,就像雪球一样,会越滚越大。斯凯宾斯基想要布伦南的呼吸调节器,布伦南躲了过去,他不能让斯凯宾斯基把两人都害死。他将背后的备用调节器递给斯凯宾斯基,斯凯宾斯基立即接了过来大口吸着布伦南气瓶里的空气。布伦南开始和斯凯宾斯基一起上升,和他一起减压,50英尺、40英尺。在这期间他一直在想:“如果多格还活着的话,他可能已经迷路了,而且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他自己在海底,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死人。我有责任去把多格带上来,我要去找多格。”在30英尺处,他将斯凯宾斯基交给另一名潜水员,然后到海底寻找罗伯特,他也极有可能在海底迷失。   
    罗伯特和费德曼一起沉到海底后,他开始检查自己的空气量表。为了追费德曼,他已经消耗了百分之六十的空气。如果他在海底再多停留一会,那他的空气就不够减压用的了。费德曼就躺在他旁边的沙地上,眼睛和嘴都大张着。随着氮醉症状的加重,罗伯特的视野越来越窄——他现在只能看到眼前的环境。他想道:“如果我不赶紧离开这里,海底就会有两个死人。”锚绳完全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不得不自己游回水面,即便这意味着他回到水面后可能会距离“探索者”号几英里远。他只能祈祷在他淹死在大海中之前,船上能有人看到他在波浪间漂浮。   
    上浮前,罗伯特开始在费德曼身上绑绳子。如果有人发现了他,就能够顺着绳子找到费德曼的尸体。但是他的动作变得很迟钝,他无法给绳子打结。他又试了一遍,最后,他终于绑好了绳子,开始上升。   
    罗伯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海底呆了多长时间。他开始上升,到100英尺的时候,阳光已经可以穿过海水将四周照亮。这时奇迹发生了,在上升过程中,他被水流冲回到锚绳旁。他将绑在费德曼身上的尼龙绳系到锚绳上,然后开始减压。不久,布伦南找到了他,两人一起返回水面。   
    布伦南第一个登上了“探索者”号。查特顿和莱格看着他爬上梯子,知道可能有情况发生——他刚下水没多长时间。   
    “出问题了,”布伦南边摘下面镜边说道,“有人死在沉船上了,我想可能是费德曼。”   
    查特顿赶紧把史蒂夫·伦巴度叫过来准备在旁边帮忙,他是一名内科医生,正准备下水。莱格听到后赶紧冲出舵手室。几分钟后,斯凯宾斯基爬上了梯子。快到顶部的时候,他摘下自己的面镜,边抽泣边说:“他死了!他死了!”然后别人还没来得及扶他一把,他就已经脸朝地从三英尺高的栏杆上摔倒在甲板上。查特顿、莱格和伦巴度赶紧冲过去,发现他摔伤了脖子。他们小心翼翼地扶起斯凯宾斯基,试图把他的潜水服脱下来。斯凯宾斯基一直不断重复着:“他死了!我不能呼吸!我的空气调节器!他死了!”查特顿将他的潜水帽拿开,斯凯宾斯基开始剧烈呕吐。   
    “保罗,听我说,”查特顿说道,“你做了减压了吗?”   
    “我不知道……”   
    “你必须回答我,”查特顿接着说,“你做了减压了吗?”   
    “史蒂夫死了!”斯凯宾斯基大叫一声,然后又开始呕吐。   
    “你到底做了减压没有?”   
    斯凯宾斯基挣扎着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经做了减压。   
    接着罗伯特上来了。   
    “费德曼还在底下!你们快去救他!”他大喊道。   
    查特顿没有动,他盯着罗伯特的脸。   
    “快去!”罗伯特冲查特顿喊道,“费德曼还在底下。”   
    查特顿注意到罗伯特脸上沾满了血,救护员的经验告诉他可能出事了。“快把面镜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查特顿命令道,“你可能得气栓了。”   
    查特顿把他的面镜摘下来,里面都是血迹。罗伯特一阵咳嗽,口鼻中又涌出了大量鲜血。有人喊道:“赶紧叫直升机。”查特顿赶紧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检查了罗伯特的口腔和鼻腔,流血已经停止了。   
    “我想他是血管破裂了,”查特顿说道,“没有气栓症状。赶紧给他吸氧,预防一下。我们用不着直升机。”   
    罗伯特吸氧后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他确定费德曼已经有将近30分钟没有呼吸到空气了,他还说他将尼龙绳绑到了费德曼的身上,又把绳子的另一头系到了大约100英尺处的锚绳上。   
    查特顿叫来莱格和丹尼·克伦威尔。   
    “在采取任何措施之前,我们必须把所有人召回船上,确保每个人都安然无恙——没有受伤、也没有精神崩溃,”查特顿说,“然后我们再去打捞尸体。”   
    “谁去打捞?”莱格问道。   
    “我和丹尼去,”查特顿说,“我们是船员,我们去打捞他。”   
    克伦威尔点了点头,他和查特顿计算了一下,他们还要等两个小时才能将上次潜水积聚在体内的氮气全部排出,然后才能安全地返回水中。莱格返回舵手室,锁上了门,有些事他要自己想一下。   
    海岸警卫队规定,一旦有潜水员失踪,船长必须立即通过无线电通知他们,但是没有规定必须向他们汇报有潜水员遇难。通常来说,不管是莱格还是其他的船长会立即将费德曼的死讯通知海岸警卫队,这才是正确的做法,也有利于海岸警卫队顺利展开调查。莱格盯着他的无线电设备,如果现在他就与海岸警卫队联系,那么在查特顿和克伦威尔没有打捞上费德曼的尸体之前,他就得把沉船的位置传送给半径30英里以内的所有船只,而这些船只将会利用他们的方向探测器准确找到沉船的位置。更糟的是,他知道比兰达在海岸警卫队中有眼线。如果他说出了沉船的位置——不管是现在还是其他什么时候——比兰达找到沉船然后窃取“探索者”号的荣耀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18节 致命深度(3)    莱格有了自己的打算。他准备在“探索者”号起锚回程之前与海岸警卫队联系。即便到了那时,他也不准备将事故发生的准确地点告诉海岸警卫队。“他们根本不需要知道事故发生的确切地点,”他想道,“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死人而特地跑过来。”他没有动无线电设备,然后离开了舵手室。   
    斯凯宾斯基上船两个小时后,查特顿和克伦威尔再次穿上潜水服去打捞费德曼的尸体。在大约100英尺处他们找到了罗伯特系在锚绳上的绳子,费德曼就在绳子的另一端,查特顿顺着绳子沉下去寻找尸体。他到了海底之后,却发现只有面镜和通气管,尸体不见了。   
    查特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氮醉使罗伯特的视线变窄、行动能力迟缓,他将绳子系到了费德曼的头上,而没有系到他的衣服上或气瓶上。水流使费德曼的尸体在沙地上不断翻滚,于是系着绳子的面镜和通气管从他的头上脱落。费德曼肯定还在海底的某个地方。但是由于查特顿和克伦威尔的潜水时间已经用尽,不能再继续搜寻。他们回到了船上,将剩余的潜水员召集起来。   
    “听着,”查特顿说,“我们必须再下去找他的尸体。他浮不起来,所以我们知道他肯定没有漂到水面上来。他在沙地里,不在沉船附近。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能找到他,但是我们必须下去看一看。”   
    潜水员们都屏住了呼吸,希望查特顿不要说出他下面说出的那些话。   
    “我们要进行沙地搜索。”   
    在深海沉船潜水中,最危险的莫过于沙地搜索。沙地搜索要求的技术很简单:潜水员用绳子将自己和沉船连接在一起,然后顺着水流的方向前进。游到一定距离后,比如说20英尺,他就在以次为半径的半圆上寻找扇贝、沉船物品——或失踪的潜水员。如果搜索无果,潜水员就会放长绳子,继续前进,在更大的半圆上搜索,潜水员的生命安全完全寄托在这根绳子上。如果他丢失了绳索——被碎片割断、或从手中滑落、或被沉船磨损——他就会走失,在海底漫无目的地游走,根本找不到沉船的方向。然后,他就必须自己上浮,冒险进行减压,很可能在浮出水面后已经离船好几英里,最终迷失在大海上。   
    查特顿问有没有人自愿前往,但这并不是件小事情。天越来越黑,每个人的精神都很紧张,在这种状况下,很容易被氮醉的症状所控制。而且,费德曼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现实。   
    很多潜水员还需要等两到三个小时,才能将体内的氮气完全排出。莱格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进行潜水,只剩下四到五个人可以承担这项任务。   
    布伦南摇了摇头。   
    “他已经死了,”他对查特顿说,“我不愿意冒着得减压病或走失的危险去救一个死人。为了救斯凯宾斯基我几乎被淹死了,减压的时间也缩短了。而且现在的水流太凶猛了,我已经为他做不了什么,我不能拿我的性命开玩笑。”   
    查特顿不能冒险让罗伯特下水,而斯凯宾斯基的精神随时可能崩溃。约翰·希德曼和马克·麦克马洪走上前来,他们准备进行沙地搜寻。希德曼先去——他是唯一一个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下过水的潜水员。如果有必要的话,麦克马洪会随后下水。   
    到海底后,希德曼将闪光灯系到了锚绳上。能见度大约在30英尺的范围,水流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划过他的脸。他放出一段绳索,沿着半圆路线在海底搜索。无论到哪里,都只有他孤身一人。每游一步,深绿色的海水都显得更加怪异。他所能找到的只是一片片破碎的木头,视线所及范围内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东西。   
    麦克马洪第二个下去,他将绳索绑到沉船的顶部,然后慢慢前进,先放松了40英尺长的绳子,这期间,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沉船。绳子拉紧后,他开始搜索,他一直浮在距海底10英尺的海水中,这样可以保持开阔的视野,但他什么也没发现。他又将绳子放开了25英尺,接着向前游。沉船慢慢变成模糊的影子,直至消逝在黑暗中。现在,无论他看向何处,印入眼中的只有污浊墨绿色的海水,点缀着白色的浮游颗粒。系在他身上的白色尼龙绳也被黑暗遮盖住,但他始终没有发现尸体。氮醉使他产生了严重的幻听。他又将绳子放开了25英尺,他看到一只螃蟹从沙子里钻出来,开始对他说话。   
    “过来,马克,”螃蟹说,“过来啊,伙计。”   
    麦克马洪目瞪口呆,但是他已经被迷惑住了。他停止搜寻,向螃蟹游去。更多的螃蟹从沙子中钻了出来,它们都冲他挥动着蟹钳,每只螃蟹都讲着一口标准的英语。   
    “在这,马克,在这,”它们说道,“过来……”   
    麦克马洪犹豫着是否要跟着螃蟹继续向深海游去。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开始跟自己对话。“我要离开这里,”他说,“螃蟹开始跟我说话了。一旦螃蟹开始说话,返回的时间就到了。”   
    上船后,麦克马洪告诉其他人,他也一无所获。现在,费德曼的尸体可能已经被冲到离船5英里的地方了。夜幕已经降临,将潜水员的尸体丢在海中,让他们感到非常不安,而且这对死者的家人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查特顿和莱格已经竭尽全力了。“如果我们继续搜索的话,还会有人出事的,”查特顿说道。他和莱格都同意起锚回航。   
    莱格在舵手室中通过无线电与海岸警卫队取得了联系,向他们报告了失踪潜水员的情况。当时是下午四点——距费德曼遇难已经5个小时了。海岸警卫队质问他为什么没有立即告知他们,莱格解释道,他一直在忙于帮助潜水员们安全返回船上,同时忙于组织海底打捞。海岸警卫队要求他给出事故的准确地点,莱格只给出了大概地点,这样可以避免像比兰达之类的人窃取属于“探索者”号的沉船地点。   
    海岸警卫队命令莱格将船停到新泽西马纳斯克码头,他们会派人在那里和他会面。在这四个小时的行程中,“探索者”号被忧郁和寂静笼罩着。有人劝斯凯宾斯基,安慰他说他已经为朋友做了该做的事。但很多人在猜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事故的发生。大家认为费德曼死于深海晕厥。这种突然发生的晕厥经常会袭击深海中的潜水员,而至今科学也无法解释这种症状发生的原因。   
    “探索者”号抵达美国海岸警卫队在马纳斯克海港的驻地时,已经是晚上10点了,船上每个人都被要求就发生的事故做了口供。当晚回家的途中,斯凯宾斯基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吃饭时他和费德曼的对话。他们讨论了这次行程——谁会先下水、他们能发现什么、潜艇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尤其是他们非常高兴能够有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费德曼曾经说过:“如果我死了,我希望是在潜水时死的,因为我实在太热爱这项运动了。”快到家的时候,斯凯宾斯基从钱包中找出一个电话号码,在埃克森加油站他给费德曼的好友巴蒂打了个电话,将这个噩耗告诉了他。   
    大部分潜水员都在码头上给他们的妻子或女朋友打了电话,告诉她们关于费德曼的噩耗。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让她们放心,同时他们回家时需要有人醒着给他们开门。   
    午夜之后,布伦南回到了家里。他女朋友睡着之后,他给瑞奇·柯勒打了电话。这次他没有和他的朋友玩猜谜游戏。   
    “瑞奇,伙计,我是凯文。事情太可怕了。”   
    布伦南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无力,柯勒几乎分辨不出是他的声音。   
    “现在都几点了,凯文?”   
    “你认识费德曼吗?”   
    “不认识,他是谁?”   
    “他死了。”   
    “谁是费德曼?”   
    “保罗的搭档,他死了。噢,天哪,瑞奇……”   
    “凯文,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布伦南只能哽咽着说出事情的大概。   
    “我说不下去了,瑞奇。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把整件事情告诉你。”   
    柯勒挂了电话,他为死去的潜水员感到深深的惋惜。但是一个想法整夜都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要代替费德曼随“探索者”号出海。   
    第二天,布伦南又给柯勒打了电话,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最后,柯勒坦诚地指出,这些人太紧张了,而且他们一直用在布鲁克林的潜水方法来行事。   
    “凯文,你要帮我参加下次出海。”   
    “我知道,瑞奇。我今天会跟莱格谈的。”   
    布伦南当天下午就给了柯勒回音。对莱格来说,这是个绝妙的主意。柯勒精明、果敢、不屈不挠,是东部海岸最好的深海沉船潜水员之一。同时,他熟知二战历史,对德国历史和文化也有所研究。他深海潜水的技术非常纯熟,绝不会在深海中发生事故,葬身海底——这是费德曼事件后,莱格最不愿看到的事。   
    本来柯勒是可以被邀参加“探索者”号的首次探险的,但是这中间搀杂着很多复杂的问题。首先,查特顿不喜欢柯勒,不仅仅是不喜欢他本人,同时也不喜欢他的行事风格。柯勒是“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成员,这是一个顽固的、排他的组织,他们身着绣有骷髅头图案的棉布外套,每次租船出海都会在船上寻衅滋事。当然,他们都是无所畏惧的一流潜水员——这一点查特顿毫不否认——但查特顿鄙视他们无休止的欲望,他们每次都要席卷沉船上能找到的所有物品来显示他们英勇无畏的男子汉气概。在查特顿看来,他们潜水并不是为了获取知识,或为了在这项运动中发现自我,他们只是希望得到沉船上那些在他看来一文不值的破烂货。   
    如果仅仅因为柯勒是“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成员,查特顿是不会太介意的。他经常和这个组织的潜水员一起出海,而且非常喜欢他们。但是柯勒犯了一个无法让查特顿原谅的错误,这个错误就像一根扎在心头的刺一样时时提醒着查特顿。两年前,柯勒和其他一些潜水员做了一件差点让“探索者”号蒙羞的事。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19节 致命深度(4)    1989年下半年,查特顿冒险从一个狭小的缝隙中钻进“多利安”号的三等舱饭厅中。多年来,很多潜水员都曾试图寻找进入三等舱的入口,但从没有人做到过。查特顿在里面看到了大堆闪闪发光的白色瓷器,足够“探索者”号上的潜水员搬运好几年的。查特顿认为对莱格来说这简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潜水员为了这些瓷器会打破头争夺在“探索者”号上的一席之地的。但问题是,除了查特顿外很少有人能够穿过这么狭窄的通道进入三等舱。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在下次下海时,他会用水下喷枪将挡住入口的钢条切掉。这样,任何人都可以进入艇舱之内。莱格对他说:“你真他妈是个了不起的天才。”   
    为此,“探索者”号特地安排了一次前往“多利安”号的行程。查特顿带上喷枪,配备了船载氧气瓶和供应燃料的软管。到水底后,查特顿在面镜上戴上电焊防护罩,然后点燃喷枪。喷枪发出耀眼的红光,喷出白色的火花,华氏一万度的高温将钢条周围的海水都煮沸了。那天,“探索者”号的潜水员们从“多利安”号上搬出了至少100个瓷碗和瓷盘,这是第一批从三等舱中搬出的物品。其中一个潜水员将当时的场面录了下来,来纪念这个历史性时刻。探险结束之前,莱格将所有的潜水员召集起来。   
    “天气越来越冷了,今年不可能再过来了,”莱格说道,“但是明年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来继续到三等舱里探险。”   
    但是不久,“探索者”号上就有人充当了叛徒,录像被翻录后泄漏了出去。柯勒和其他“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成员看到了录像带,他们被查特顿使用喷枪打开出路的举动震惊了——这简直不可能!钢条脱落后,入口打开了,录像中可以看到雪白的瓷器堆得像小山一样,就像置身于童话世界之中。大家不约而同地说道:“真他妈酷毙了。”   
    尽管录像仅仅几分钟,柯勒完全被眼前丰富的宝藏所惊呆了。面对这些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据为己有的战利品,他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欲望。但是同时他们也听到了那个坏消息:查特顿和莱格准备明年一开春就去“多利安”号,那时很多船只都不会考虑到那里去的。他们打算将艇舱中所有的物品都搬空,连渣子也不会留给比兰达或者“瓦胡”号。   
    而此时,比兰达也开始计划前往“多利安”号的行程,他的出海日期定在了“探索者”号出海的前两天。柯勒和其他潜水员将会进入查特顿打开的通道,尽其所能搬走里面的东西,这样当“探索者”号再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艇舱基本上已经被搬空了。柯勒很清楚比兰达和莱格之间的矛盾,对比兰达来说,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但是想到要在“多利安”号与莱格一较高下,柯勒感到良心受到了谴责:你不应该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但录像中的场景对柯勒的诱惑是不可抗拒的,各种精美的瓷器好像无穷无尽。柯勒和查特顿只有一面之交,所以他根本不关心这个拿着喷枪、骨瘦如柴的家伙。但他喜欢莱格、尊敬莱格,尽管他只有过一次随“探索者”号出海的经历。他也知道比兰达只是一个吹牛大王,他甚至嘲笑他那个“深海之王”的外号。但是那些瓷器是如此精美,堆在海底像一座雪白的小山,而且他的“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同伴都要去,所以……   
    “算我一个,”他对比兰达说道。柯勒从未见过比兰达像这次一样这么渴望出海。   
    比兰达计划6月23号出海,柯勒一直紧守这个秘密。但是还是有人出于良心的谴责将比兰达的计划透漏给了莱格,莱格喝醉后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查特顿。   
    “这些狗娘养的!”他冲着电话大叫,“我们得采取点行动了。”   
    查特顿提出了一个计划,他准备带格雷·普洛克霍伊——他是工程师,也是经常租赁“探索者”号的潜水员——去把他打开的入口再用铁条封上。“探索者”号准备在比兰达之前两天去“多利安”号,潜水员们用背包将瓷器都搬运上来,然后查特顿和普洛克霍伊就用铁条将入口焊上。这样,“瓦胡”号的潜水员下来后,就会发现入口已经被封死了。   
    莱格认为这是个绝妙的计划。但是查特顿还打算进一步完善他的计划:   
    ——他和普洛克霍伊将设计焊接一个可以开关的铁栅栏;如果简单地焊上铁条将会把“探索者”号上的潜水员也挡在外面。   
    ——这个铁栅栏必须让“瓦胡”号上的潜水员看上去觉得不牢固,可以轻易打开,这样他们就会在此浪费时间,愚蠢地试图打开栅栏。   
    ——这个栅栏必须留有余地能够让一个潜水员通过原来查特顿穿越的那个狭小通道,这样其他人就会有机会像查特顿一样冒险进入三等舱。   
    查特顿和普洛克霍伊在当地的一家潜水用品商店的教室中制订他们的工作计划。他们仔细观看录像,然后计划安装一个五六英尺见方、300磅重的铁栅栏。他们不会把铁栅栏直接焊在船体上,而是用铁链与船连接。这样铁栅栏看上去就会不住晃动,而“瓦胡”号上的潜水员就会认为栅栏很不牢固。他们还设计了一个开关,这个开关只能使用特制的扳手打开,他们会拜托朋友来制作这个特制扳手。最后,他们会在这个开关上喷上油脂进行伪装——比兰达船上的潜水员到时就会像笼子里的猴子一样使用一般的扳手想打开栅栏却徒劳无功。   
    “探索者”号在比兰达之前48小时起航前往“多利安”号。在这两天中,“探索者”号上的潜水员像过圣诞节的孩子一样,用背包尽可能多的装满三等舱的瓷器。第二天下午,查特顿和普洛克霍伊整装待发,准备去安装铁栅栏。他们告诉莱格,他们准备给比兰达和“瓦胡”号的潜水员留个信息,这个信息要充满机智的幽默,同时又要表达出他们的意思。莱格的脸涨得通红。   
    “你们要写上,‘去死吧,比兰达,你这狗娘养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最想说的话,”查特顿说道,“但是,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条信息。”   
    他们安装的铁栅栏简直无懈可击,它看起来摇摇晃晃,但是绝不容易打开。它看起来不堪一击,但是连子弹也不会让它损伤一丝一毫。查特顿从包中取出石板,然后系到栅栏上,上面用印刷体写着:   
    关门盘点   
    请走其他入口   
    谢谢   
    “探索者”号全体船员和顾客敬上   
    那天晚上,比兰达的船出发前往“多利安”号。“瓦胡”号在沉船上方停住后,两名船员将船锚尽可能下在靠近三等舱的地方。然后,比兰达让潜水员们抽签决定谁第一个下水,柯勒和他的“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同伴皮特·古格里瑞胜出了。他们制订了一个简单的计划:只要可能,把包装得越满越好。柯勒下水时,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   
    几分钟后,两人到达沉船,然后与查特顿留下的石板面面相觑。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呆呆地盯着石板。然后,两人几乎气疯了,古格里瑞疯狂地摇着栅栏,柯勒则用大锤猛烈敲打。他们从各个角度研究这个栅栏,试图找到打开锁的方法。两人都从事建筑工作,都知道怎样将东西拆开,他们使用了所有知道的方法,但都徒劳无功。柯勒怒火中烧,几乎失去了理智,但他的空气马上要用完了,他所能做的只是将查特顿留下来的石板愤怒地拽下来。   
    他们回到“瓦胡”号上,比兰达和其他潜水员急忙围了过来。   
    “怎么样?”比兰达问道。   
    他们向他讲了底下的铁栅栏。   
    “这些王八蛋!”比兰达尖叫着。   
    比兰达愤怒地在船上走来走去。有人建议用铁链将“瓦胡”号和铁栅栏连在一起,然后发动“瓦胡”号将栅栏拉掉。但比兰达否定了这个提议,因为“瓦胡”号只是一艘49吨重的小船。   
    柯勒和古格里瑞脱去潜水服后,古格里瑞开始大笑起来。   
    “你他妈高兴什么?”柯勒问道。   
    “还是把那些东西留给他们吧,”古格里瑞说道,“毕竟是他们先找到的,而且装那个铁栅栏也不容易,他们可真费了不少力。”   
    柯勒盯着他的伙伴看了好长时间,然后他的眼角也开始充满笑意。不一会儿,他也跟着他的朋友一起大笑起来。   
    “你是对的,”柯勒说道,“我们本来打算算计他们一下,结果反被他们抢了先。”   
    这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莱格已经原谅了柯勒。潜水本身就是一项弱肉强食的运动,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也应当很快被淡忘。在这期间,柯勒与比兰达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而且发誓与他断绝关系。在莱格看来,柯勒是代替费德曼的最佳人选。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20节 致命深度(5)    查特顿是另外一个难题。他是一个恪守荣誉和原则的人,要他与一个曾经准备算计他的人一起分享如此重要的潜水机会一定会引起他的异议。莱格在心中将双方权衡了一下,他对查特顿的尊敬超过了任何人。但这次潜水实在是太重要了:这简直是重写历史。他需要在他的资源库中储备最好的潜水员。于是,他告诉布伦南同意让柯勒加入。   
    费德曼死亡的噩耗很快传遍了沉船潜水界。所有的潜水员都知道“探索者”号发现了一艘潜艇。周末一过,莱格的电话就响声不断,都是潜水员们打来要求加入下一次出海行动的,其中不乏之前拒绝莱格邀请的潜水员们。莱格邀请了其中两名潜水员:布拉德·舍尔德,一名宇宙航天工程师以及水下摄影师;史蒂夫·麦克道加尔,一名新泽西州警察。他们将取代劳埃德·嘉力克和迪克·舒。嘉力克在费德曼遇难后决定停止潜水一段时间,而舒虽然会继续到“多利安”号等著名的沉船潜水,但他发誓一定要远离像这艘潜艇一样危险的地方。   
    莱格计划9月29日返回沉船地点,距费德曼遇难只有八天。柯勒于晚上十点钟左右抵达码头,身着“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所有装备——棉布夹克、骷髅头图案和“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标志。查特顿已经上船将装备放好。“嗨!帮个小忙,”柯勒用他浓重的布鲁克林口音问道,“怎么样?谁看见凯文了?”   
    本来查特顿正在与其他潜水员说笑,这时他也停了下来。根本不用抬头,他就知道这声音来自“东部海岸潜水团”,那些沉船物品海盗,也是曾经想在“多利安”号上算计自己的混蛋。他中止了谈话,转过身来,向柯勒站立的码头走近了一步,船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一直唯恐天下不乱的莱格也将脸贴在舵手室的玻璃上,向下看去。柯勒也向前走了一步,他穿着网球鞋的脚有一半悬在水面上,两人都不屑地看着对方。柯勒肩膀不住地转动着,恰到好处地露出背后“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标志。查特顿恨透了这件外套,他又挑衅地向前走了一步。如果是平常,很可能他们中的一个人会动手将另一人推到海里,但今晚谁也没有做出出格的事。费德曼刚刚遇难八天,而且尸体还留在海里。布伦南赶紧走上前说道:“我在这呢,瑞奇,赶紧把你的东西递给我。”之后,查特顿回去继续整理他的装备,而柯勒登上“探索者”号,开始了他首次勘查潜艇之行。   
    “探索者”号于午夜时分起航离开布里勒。柯勒和布伦南待在甲板上,看着海岸线渐渐消失在夜幕中,他们开始讨论这艘神秘沉船。柯勒坚持他之前的意见,认为他们发现的是美国于1960年沉入海中用于射击练习的二战退役潜艇“刺鱼”号。但布伦南坚持说是一艘德国潜艇,他告诉柯勒:“你下去后就知道了,你会听到音乐的。”   
    查特顿还是第一个下水,他要将船锚绑在沉船上。他依然按照之前制定的计划:录像,不寻找任何沉船物品,只为加深对沉船的了解。他经常用摄像机录下那些人眼辨别不出的细微差别,然后上岸仔细观看,研究沉船的结构,制定第二次潜水的计划。在家的时候他已经将上次的录像带看了十几遍。   
    查特顿游进潜艇侧面的裂缝中,用他的摄像机从各个方向进行拍摄,认真记录那些从裂缝中露出来可能钩住或绊住潜水员的各种机关。然后,他停止录像,对沉船进行整体观察。他先游到前部的鱼雷舱,然后游到船尾。在那里他看到,除了一个扇叶以外,推进器所有的部分都被埋在了沙子里。潜水时间用尽后,他游到锚绳附近,开始上升。这次,他还是没有带走任何沉船物品。   
    之后,柯勒和布伦南下水。柯勒立即从狭窄的甲板判断出这是一艘潜艇。两人游向船尾,从高处进行观察,然后发现一个打开的舱门。看到舱门后,柯勒停了下来——潜艇的舱门应当是紧闭的。他将手电伸进艇舱中,一个梯子一直伸入黑暗中。   
    “船里的人肯定曾迫于无奈打开了舱门,”柯勒想到。他想象着海水不断涌进,艇员们尖叫着爬上梯子打开舱门逃生的场面。   
    柯勒将头从舱中缩了回来,然后和布伦南一起开始向水面上升。柯勒本来希望能够在船上找到一些写有英文的物品,来证明这是“刺鱼”号,但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上船之后,脱去潜水服,然后坐在艇舱中吃午饭。在他附近,查特顿用艇舱中的小型电视不断研究他拍摄的录像。其他潜水员在讨论他们自己的发现。谁也没有找到有意义的东西。   
    中午时分,查特顿装备完毕准备开始第二次潜水。布伦南有轻微的减压病症状,关节疼痛,于是他收好装备,当天不准备再潜水。柯勒也装备完毕准备自己独自潜水,他和查特顿都没有想过要一起潜水,但是他们一前一后跃入了水中。   
    这次,查特顿打算穿过潜艇。他向倒塌的指挥塔游去,看上去指挥塔就像是倒在汽车旁被枪杀的歹徒的尸体。只有一根管子将指挥塔与潜艇的艇身连接起来。查特顿曾研究过潜艇的简图,知道这是两根潜望镜中的一根。他游进了指挥塔,发现潜望镜的另一端还留在金属防护壳中,这个金属壳看上去像是斯巴达人的头盔,从前端伸出一截装着透镜。查特顿记得在U505的照片上看到过,潜望镜防护壳上挂着一块制造商标志。他在控制室中来回游了两趟,但什么也没有找到——即使这里曾有过什么识别物品也早已被自然界所蚕食,或被暴力所摧毁。在指挥塔的顶端,他发现了艇员进出的舱盖,但是舱盖是打开的。   
    查特顿转身游出了指挥塔,他来到潜艇的裂缝前。他游进去并穿过了一个狭小的圆形舱门,艇员们要进入控制室、军官住舱与声纳和电报室就必须低头钻过这个舱门。连接舱门和船体的舱壁已经从左侧断裂,查特顿判断肯定是由于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才导致这个结果。他缓慢地向前走,小心翼翼地避开从墙壁、天花板上伸出的各种弯曲的管道、尖锐的金属和受损的电缆。潜艇内部的海水非常平静,只有极少的颗粒在水中盘旋。潜艇的材质完好无损、清晰可辨,跨过潜艇弯曲的天花板,查特顿从艇长室进入了声纳和电报室。他继续前进,穿过左边一个矩形的舱门后又穿过另一个舱门,然后进入一个布满弯曲管道和断裂金属地板的船舱。他感觉这里似曾相识,他仔细回忆了他在芝加哥时曾设想过的U505倒塌时的场景。这里很可能有一个橱柜,他想道,尽管看上去好像没有橱柜的踪影。他向左游去,用手电将周围照亮,长着白色胡须的黑色海鱼赶紧转身逃走。他停止移动,让眼睛适应周围的亮光。一个橱柜的轮廓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仍然停止不动。他看到了橱柜上碗和盘子的边沿,他向前游去,伸手去拿那些瓷器。两只碗松动了,他把盘子拿到脸前。盘子是白色的,镶着绿边,碗底刻着黑色的图案,最下面一行是年代:1942。上面刻着鹰和曲十字记号“”,这是希特勒第三帝国纳粹的标志。   
    与此同时,柯勒也正在进行他的第二次潜水。他打开潜艇裂缝中的舱盖,但是由于查特顿的动作搅乱了海底的淤泥,使能见度降低,柯勒不敢进入艇舱。他进入倒塌的指挥塔,在里面找到一截艇员用来通话的管子,但是上面没有任何字迹。他将通话管放入背包中,然后开始上浮。   
    查特顿看了看表,知道上去的时间到了。他一步步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去,直到游出潜艇来到锚绳旁。他满怀喜悦地开始上升——他的计划和研究得到了回报。他要给莱格一只盘子,莱格脸上的表情将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在这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中,查特顿和柯勒几乎同时开始减压上升,两人都没有意识到对方就在附近。在30英尺处,查特顿遇到了柯勒,柯勒就在他的正上方。柯勒将头偏向一边偷偷瞟了一眼查特顿的背包。柯勒无法控制自己——他就是为了沉船物品而存在的,在鼓鼓的背包面前,他经常无法控制自己的渴望心情。他放开锚绳,向下游到查特顿的身旁,两人四目相对。白色的瓷器似乎将查特顿周围的海水都照亮了。柯勒激动得面色发红,心跳加剧。查特顿的包里藏着历史,他甚至可以闻到历史的味道,他伸手去抓查特顿的背包。   
    查特顿赶紧把包抓在手里,然后将肩膀转过来挡住柯勒的手。他们的眼神紧紧纠缠在一起,就这样对峙了至少一分钟。两人互相都不喜欢对方,他们不喜欢对方所信奉的价值观,他们根本不想理对方。查特顿琢磨柯勒的眼神,他没有发现什么险恶的用心,他只看到柯勒在看到这些瓷器后表达出来的兴奋之情。查特顿慢慢将身子转过来,然后将背包递到柯勒面前。柯勒通过网眼看到了瓷器上的鹰和纳粹标记,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通过呼吸调节器大喊道:“天哪!你找到了!简直不能相信!你居然找到了!”整整一分钟,柯勒拿着背包像个孩子一样在水里跳来跳去,一边转动身体,一边猛拍查特顿的胳膊,一会儿转过头去,一会儿又转回来,生怕看到的是自己产生的幻觉。现在所有的疑虑都消失了,他们发现了一艘德国潜艇。   
    查特顿好不容易才让柯勒停止手舞足蹈,两人一起开始继续减压。回到“探索者”号后,莱格手里捧着查特顿打捞上来的瓷碗,只会不断重复一句话:“妈的……妈的……”其他的潜水员拍着查特顿的背,让他拿着这些碗,然后给他照相留念。   
    “探索者”号返航时,大部分潜水员都到艇舱中去休息了。查特顿和柯勒一起坐在一个冷柜上,柯勒仍然沉浸在对这次潜水的回忆之中。在这一天,柯勒对海军历史、潜艇、探险和沉船物品的热爱全部被联系到了一起,他感到自己已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过了一会儿,他和查特顿开始讨论潜艇的结构、受损情况、那些打开的舱门。他们都没有提到“大西洋沉船潜水员”,也没有提到比兰达以及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   
    “你知道吗,这是至今为止最让我兴奋的一次潜水,”柯勒告诉查特顿,“这简直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难得机会。但我感受最深的还是我们俩在水里看着那些瓷器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和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这是一艘德国潜艇的人,唯一的两个人。”   
    查特顿点了点头,他可以理解柯勒的意思。他可以感觉到,现在柯勒谈论的并不是潜水,而是生活。他想,认识这个人看来并不是什么坏事。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21节 瑞奇·柯勒(1)    如果有人天生注定要找到一艘从没有人找到过的潜艇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瑞奇·柯勒。   
    1968年,理查德·柯勒和妻子弗朗西丝带着他们的三个孩子搬到了莫里恩派克的一所房子中。这个社区位于布鲁克林,里面住满了意大利和犹太裔的居民。在这个社区里,孩子们都帮助年老的寡妇做家务,外国移民在他们狭小的后院中种植无花果。理查德当时29岁,是一家玻璃公司的老板,他拥有德国血统,而且对此深以为傲。弗朗西丝当时27岁,祖籍西西里,她同样为此感到骄傲。两人都希望能够将自己所传承的文化灌输给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六岁的瑞奇,他已经到了可以领悟这些文化的年纪了。但是柯勒夫妇在抚养瑞奇的过程中,发现儿子身上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他贪婪地阅读书籍,但从来不看那些给小孩子准备的粗体印刷读物,而是读《国家地理杂志》、战争史和一些与宇宙太空有关的书籍。家里的书都读完后,他就将读过的书再从头读一遍。他母亲奇怪为什么他不到外面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耍,然后弄得灰头土脸的再回家来。而瑞奇则一直要求母亲给他订阅《大众机械》,弗朗西丝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找个医生来给瑞奇看看病。她从来没有遇到一个人——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能像他一样无休止地追寻答案。   
    弗朗西丝给儿子买了更多的书,瑞奇不住地阅读——军事人物传记、战事实录、武器手册和任何其他崇尚勇气的书籍。不久,弗朗西丝就发现她不得不强迫瑞奇到外面去玩了。   
    当瑞奇知道了“阿波罗”计划后,他被人类穿越并控制宇宙太空的想法吸引住了。他阅读关于尼尔·阿姆斯特朗的书籍,然后下定决心也要成为一名宇航员。他每天喝果珍来积攒能量,穿着自己用锡纸做成的“太空服”,然后恳请妈妈给他买史云生电视便餐——这是在布鲁克林能买到的最接近太空食品的东西。   
    与此同时,他父亲一直忙于拓展他玻璃公司的业务,但他还是尽可能在繁忙的工作中抽出间隙来教育好他的孩子。他欣赏瑞奇爱读书的好习惯,但是他也希望儿子的身体能够变得强壮起来。他教儿子干各种体力活——无论在家、在他的商店还是在他的船上——他都交给儿子重要的任务让他去完成。瑞奇七岁就会划玻璃,八岁就能使用圆锯。一旦瑞奇表现出犹豫不决,他父亲就会训斥他:“你是傻子吗?”或“别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每当这时,瑞奇就会深深地低下头——他崇拜他的父亲,他父亲在他心目中是世界上最强壮的人,他非常不愿让他的父亲感到失望。瑞奇的母亲会反驳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她问道,“你知道你父亲的话曾对你造成了怎样的伤害。现在,你怎么能对你的儿子说同样的话呢?”理查德·柯勒根本不理妻子的话。   
    很快,瑞奇取悦他父亲的想法就战胜了希望成为宇航员的想法。当他父亲问他:“你在玩美国大兵玩偶?你还玩洋娃娃?”他就赶紧开始转而制作战舰和战斗机模型。当他父亲带他出海,并交给他重要任务时,他总是担心会把水手结打错或将船开得离障碍物太近——这些行为都会被他父亲骂作愚蠢。但无论如何,他可以和他父亲一起出海,自己打水手结,自己驾驶船只——邻居家的孩子在七岁时决不可能做到这些。不久以后,瑞奇就可以做那些十几岁孩子能做的事情了,这全归功于他的父亲。理查德认为他能够做到,并使他做到了。   
    在瑞奇继续研读历史的同时,他还接受了另外一种教育。他的父母希望将引以为傲的祖国文化传授给他。弗朗西丝做的饭菜充满西西里风味,她沿袭家族传统,与人拥抱亲吻时在脸颊上留下口红印、周五不吃肉、与朋友充满激情地拥抱、用浓厚的西西里方言呼喊孩子的名字——这些都是瑞奇意大利血统的标记。他浓密的黑发梳成多尼·奥斯蒙德的发型。他的皮肤在他母亲一瓶瓶进口特级初榨橄榄油的滋养下呈现出橄榄色。他的眼睛是草场上树皮的颜色。他的眉毛在尾部向下弯曲,就像被从场上扶下来的足球运动员受伤的胳膊一样,但是他的眉毛表情丰富,它会随着瑞奇的心情上下移动。从小的时候起,瑞奇的眉毛就会动来动去,即使在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   
    而瑞奇的父亲则希望将他教育成一个德国人。他和瑞奇都是崇尚努力工作、注重荣誉的人,他们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施舍或馈赠。他的处世哲学是,“如果你想得到更多,你就要付出更多,”他还不遗余力地将这个想法传授给儿子。他希望瑞奇能够以他祖国的文化为傲,不能让这个社区的任何人觉得他们德国人的后裔不如别人。事实上瑞奇从他阅读的书籍和看过的历史节目中已经获得了作为德国后裔的自豪感。他从这些途径中注意到,不管人们怎么看待德国人,他们都尊重德国人追寻卓越的态度。   
    他父亲经常在不经意间回忆起塞格先生,塞格先生是他的邻居,也是他自小崇拜的偶像。塞格是德国移民,他在德国的一个马戏团工作。希特勒上台后,他逃离德国,但之前他曾经随马戏团多次来到美国。他曾给理查德讲述过他所热爱的祖国,在那片土地上手艺精巧的工匠们制作出优美的工艺品,到处都是优秀的科学家和艺术家,每个村庄都秉承了古老的传统,人们都信奉辛勤劳动的工作美德,并对祖国怀有深深的自豪。在遇到塞格先生之前,理查德从未想过他要继承德国的优秀文化传统。但是在认识塞格先生之后,理查德决定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德国人。有时瑞奇的父亲完全沉浸在对塞格先生的回忆中,就像回到了童年时代。小瑞奇可以听出来,他父亲将塞格先生视为他心目中的英雄。这在瑞奇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这个人可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啊。   
    瑞奇开始将重点放到阅读有关德国历史的书籍上,尤其是关于二战的历史。他注意到电视上经常将德国人描述得卑鄙无耻,他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人们把德国人想象得那么坏,实际上只是希特勒一个人在危害了世界的同时也损害了这个国家的尊严。他阅读了二战前的德国历史,研究希特勒是如何掌握国家政权的。每当学校要求写读书报告时,他都选德国的题材。他告诉社区中的邻居,他的姓“柯勒”就是源于德语“矿工”一词。   
    瑞奇阅读的历史书越来越多,他开始注意到他和同龄的孩子在思维方式上存在很大不同。其他的孩子喜欢阅读战争书籍,但是瑞奇似乎对士兵的生活更感兴趣。他经常思考一些别人从不思考的古怪问题——被困在碉堡中的士兵写的信、为什么士兵总希望家里能够给他们寄一些小东西、战斗机飞行员的童年生活,以及当士兵的家人知道他们的儿子阵亡的噩耗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当他从书上看到战士在战场上阵亡的照片时,他希望这些书永远不要流传到这些士兵的家乡去。   
    尽管瑞奇的父亲忙于工作,他还是经常和孩子们一起度周末。但是,他不像其他父亲一样和孩子一起打棒球或参加学校的戏剧活动。如果瑞奇希望和他的父亲在一起的话——他经常有这个愿望——他就必须按照父亲的习惯去做,这就意味着他们要一起待在船上。   
    父亲看着他系帆索或擦扶手时,他总是感到很紧张。如果他稍有失误,他父亲就会说:“你怎么这么没用!”如果事情做得很好,他就会满心欢喜。他父亲让他在船上承担重要的职责。很快,瑞奇就学会了父亲的哲学——如果下定决心做一件事的话,就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海岸之外对这个视野已经开阔的七岁孩子来说是一个崭新的世界。瑞奇的父亲喜欢捕鱼,像所有的渔夫一样,他有一本数字书,这是通向那些神秘地点的通行证。他们经常到沉船附近捕鱼,理查德告诉瑞奇,在他们下面一排排的沉船中,就躺着德国的潜艇。那是非常奇妙的猎杀机器,曾经大规模出没在危险的海域中。瑞奇一直梦想着能够征服宇宙太空的外星世界。但现在对他来说,这种几十年前就在他周围活动的神秘机器要比那些在电视上看到的科幻故事更具吸引力。当他们驾船驶过洛克威出海口时,瑞奇问父亲这些等距分布、像城堡一样的圆形石柱是干什么用的。他父亲向他解释道,美国陆军工程军团用这些石柱在水下拉开一张铁网,用来阻挡德国潜艇进入牙买加湾。“你能相信吗,瑞奇?”他父亲问道,“德国人已经到了这里。看,你能看到维列扎诺大桥吧,德国潜艇最近的时候已经到了那里。”瑞奇常常沉湎于这些知识之中,但他从未向他的朋友透露过一个字。在他看来,只有像他和父亲一样的渔夫才有资格知道德国潜艇潜入美国近海岸的秘密。   
    在从父亲那里听说了铁网的事之后,瑞奇到商店买了一艘潜艇模型,他不断地画这艘潜艇,直到他画出潜艇被铁网捕捉住的场景。他研究父亲的航海图,惊奇地发现在罗德岛的布洛克岛海岸居然有一艘沉没的潜艇,旁边一行触目惊心的红字警告道:注意——装有军火。距离潜艇逞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了,而直到如今潜艇上仍然延续着未尽的故事。   
    瑞奇八岁的一天,天气温暖,阳光明媚。父亲带着他到布鲁克林海岸米尔湾水域的戴德豪斯湾滑水。瑞奇滑水的时候绳子松了,他掉到了水里。父亲赶紧关掉引擎,将船头调转过来,冲瑞奇喊道:“游到船这边来!游到船这边来!”然后将儿子从水里拉了出来。他开着船围着水中的一个物体转圈。理查德对瑞奇说:“进艇舱去,别往水里看。”但瑞奇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他向艇舱中走去,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观察水中的物体。他父亲开着船又围着那个物体转了一圈。这时他看清了,是一具尸体,是一具女人的尸体——他知道是女人的尸体是因为他看到尸体身上穿着比基尼泳装。他父亲与海岸警卫队取得了联系,然后继续围着尸体打转。瑞奇近距离地观察尸体,女尸面部向下,长发漂在水面上,双腿分开,屁股有一半从泳装中露了出来,背部和大腿上有几处明显的伤痕,尸体随着船只掀起的波浪上下起伏。瑞奇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继续向水里看去。他没有大叫,也没有害怕得躲起来。他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就这样被丢在大海里而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踪迹。   
    出海季节即将结束时,瑞奇的父亲决定学习水肺潜水。在家的时候,理查德允许瑞奇安装和分解他的气瓶和呼吸调节器——他希望让他的三个孩子熟知这些设备而不至于感到恐怖。他将潜水设备扔到后院小水池底,让瑞奇游到水底将设备组装起来,然后让他使用气瓶和调节器在水底呼吸。每当瑞奇想到自己可以征服海底世界,他就觉得自己像电视剧《海底两万里》中的潜水员一样了不起。   
    在这期间,瑞奇一直坚持不懈地读书,这使他在同龄的孩子中看起来像个书呆子。瑞奇从不参加任何体育活动,也不和邻居的孩子们在外面一起玩耍。他将大部分业余时间都用于读书或制作二战武器的模型,而且他的模型越做越逼真。但瑞奇并不是个弱不禁风的人,瑞奇的父亲听说儿子放学后被一个叫维尼的留着非洲发型的高大男孩欺负后,他带着瑞奇到社区里找到这个孩子,然后逼着儿子痛打了这个男孩一顿。此后,邻居的孩子都不敢再小看瑞奇了。他们都知道如果惹了瑞奇,他就会发狂的,没有人再敢轻易招惹他。   
    瑞奇九岁那年的夏天,他父亲带着他和另外一名码头机械师驾驶他的渔船出海,在船上聚会。现在,理查德已经允许瑞奇驾船航海、在海水中游泳,以及为大人们开伏特加酒,他已经成为船上的重要一员了。理查德将船舵交给瑞奇,让他将船从港口驶入大西洋。刚刚离开码头十分钟,瑞奇就将船舵用力打向一边,船身的晃动引起了他父亲的注意。   
    “你在干什么?”他父亲问道。   
    “前面有个轮胎,我不想撞上去。”瑞奇回答道。   
    理查德俯下身,向水中看去。   
    “那不是轮胎,”他说道。   
    瑞奇歪着头向旁边看去。船继续向前行驶,他看到他原以为是轮胎的物体实际上是一具男尸。他脸部向下,双臂向两侧伸出,双腿悬浮在水中,一件黑色的风衣在海浪的冲击下盖到头上,就像是一块裹尸布。船驶过他旁边时,带起的海浪将他的头冲了起来,瑞奇看到了他的脸。他双目紧闭,脸刮得很干净,头发盖在眼睛上,在风衣里面穿着一件高领毛衣,他的皮肤很白,他已经死了。   
    瑞奇的父亲接过船舵,驾着船绕着尸体缓缓行驶。“快回艇舱,别看了!”他命令道。瑞奇离开了舵手室,但眼睛一直看着水中。他父亲和另外那个人用一柄十英尺长的鱼叉钩住尸体向船的方向拉近。海浪很大,尸体随着海浪上下波动,但他的双臂一直保持原有的姿势不变,向两侧伸出,与身体成十字状。理查德报告了海岸警卫队。   
    “将尸体打捞到船上,”海岸警卫队命令道。   
    “绝对不行,”理查德回答道。   
    理查德知道,如果将尸体打捞到他的船上,他就会卷入无休止的调查中,而他根本无暇应付。他尽量待在尸体附近,等着海岸警卫队的到来。一边等,理查德一边和他的朋友开着玩笑:“看看他身上有没有钱包!”“他有没有戴着大钻戒?”   
    海岸警卫队到达后,用无线电与理查德取得了联系。   
    “将尸体捞到你们船上,然后跟我们回去。”   
    “不行,”理查德回答道,“如果你们不来打捞这具尸体的话,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父亲的想法比看到尸体更令瑞奇感到恐惧,他不能忍受任由一个死人在海上漂浮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知道他父亲说到做到,他只有祈祷海岸警卫队赶紧来将尸体带走。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22节 瑞奇·柯勒(2)    海岸警卫队的船冒着风浪驶近他们。瑞奇一直盯着尸体的脸和他向两侧伸展的双臂。海岸警卫队的船驶过时,理查德将手中的鱼叉递了过去,船员看到尸体后开始呕吐。海岸警卫队要求理查德驾船跟随他们返回岸上。当所有人到达海岸警卫队驻地后,他们用担架将尸体抬到岸上。海水不断从死者的口中流出,一个和瑞奇年纪相仿的男孩跑到担架旁,大喊着:“爸爸!这是我爸爸!”瑞奇止不住浑身颤抖,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哭泣。几分钟后,有人告诉理查德,死者在驾驶帆船时遇到了暴风雨,他被海浪打出了帆船,葬身大海。他们说死者是个牧师。   
    在回家的路上,瑞奇一直在想如果他和父亲没有发现这个牧师的尸体,结果将会怎样。距离上次他发现那具女尸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在这期间,瑞奇一直想知道,如果一个人在海中丧生,那么热爱他的那些家人将会多么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下落,将会多么伤心欲绝。   
    瑞奇十一岁的时候,他父亲终于教他潜水了。他们一起来到码头停船的地方。瑞奇检查了他的量表,在面镜中吐上唾沫防止面镜在水下起雾,然后拍了拍身侧,确信没有落下潜水刀。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学着电视剧《海上巡航》中的姿势,采用背滚式入水。纽约的海水中到处漂着白色的泡沫杯和烟蒂,水面上布满了油渍。但是瑞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水面下的景色简直太美妙了——马蹄蟹举着蟹螯示威、米诺鱼四处穿梭、水母随着水流到处漂泊——他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自由游弋。就是在这个地方,潜艇曾避过岸上的喧嚣悄悄潜行,他知道他已经到达另外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与他一直渴望的神秘宇宙太空别无二致。   
    瑞奇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分居了,他父亲有了其他的女人。1975年2月的一个晚上,弗朗西丝悄悄走进瑞奇的卧室,将正在熟睡的瑞奇叫醒,然后将行李箱递给他,让他收拾自己和弟弟的行李。   
    “我们要去哪儿?”瑞奇睡眼惺忪地问母亲。   
    “我们去佛罗里达,”弗朗西丝说道。她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很吃惊。之前,这个念头从未在她的脑海中出现过。   
    凌晨两点钟,弗朗西丝将三个孩子带上了她的黑色别克利雅,然后向南面的新泽西高速公路开去。她在途经的加油站买了一份地图,然后让瑞奇开车。天朦朦亮的时候,他们在一个休息站稍事休息,然后弗朗西丝接着开车上路,最终到达佛罗里达的母亲家。她从未告诉母亲她要来这里。罗赛莉·鲁奥蒂亲了亲她的女儿,亲昵地捏了捏外孙的脸。弗朗西丝知道她是不会再回纽约了。   
    离开纽约几个星期后,瑞奇在佛罗里达的外婆家庆祝了他的十三岁生日。弗朗西丝在附近买了自己的房子。瑞奇和父亲通电话的时候说:“我爱你,但是你为什么不到这里来和我在一起。”理查德只能说:“你知道,儿子,我也没办法,你妈妈和我已经不能继续在一起了。”打过几次电话以后,瑞奇知道他以后的日子就要在佛罗里达度过了。   
    瑞奇十四岁时上了附近的哈德森高中。一天他外出锻炼身体时,看到一个身材彪悍的同学正在欺负另一个身材瘦弱、长着金发的男孩,瑞奇认出来这个男孩是他数学班的同学。瑞奇走上前去,让那个高大的男孩住手。“关你他妈什么事,你再废话我就……”高大男孩说道。瑞奇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男孩摔倒在地,一边呜咽一边哀求。瑞奇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如果有人欺负你,就举起你的拳头。   
    那个瘦弱的男孩对瑞奇表示感谢,并做了自我介绍,他叫唐·戴维森,他请瑞奇放学后到他家玩。唐的房间就像一个展厅,很多二战期间的战斗机模型从屋顶悬挂下来。如果为这些模型拍个特写,那么它们看上去和真的战斗机没什么两样。瑞奇躺在地板上,看着上面那些模型,他仿佛置身于雷特湾的战场上,看到机关枪击毁了敌机的机翼,飞行员跳出驾驶舱逃生。唐非常高兴看到瑞奇躺在地板上观看模型的样子,因为他自己也常常这样做。唐的书架上有二十几本关于希特勒的空军——纳粹空军的书。“我是德裔,”唐告诉瑞奇,“我对二战时期的技术非常着迷——尤其是德国的工程技术和他们使用的超级武器。”瑞奇告诉唐关于纳粹海军的情况——德国海军——以及德国潜艇如何潜近纽约海岸,距离他家门口只有一两英里的秘密。瑞奇告诉唐他也是德裔,自此两个孩子成了亲密的朋友。   
    瑞奇和唐十五岁的时候,他们报名参加了潜水班,希望取得初级潜水资格。他们经常潜水,用鱼叉叉鱼,并和鲨鱼一较高下。瑞奇感到自己就像水底的宇航员,自由探索着海底的禁区,而到这些地方探险是那些同龄的同学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些精良的潜水服,既是瑞奇海底探险的防护服,又是他探索海底世界的入口。他喜欢这种在海中叉鱼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像唐和他这样的海底捕猎者经常在海中单独度过一个多小时,父亲不在身旁,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瑞奇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成了街头的小混混。他放弃了多年来对书籍的热衷,开始在海滩上和其他孩子一起游荡,在放35毫米胶片的塑料筒中塞上烟草,还定制了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剑刀。他一副七十年代少年的典型装束:长发及肩、留着小胡子、穿着毛边短裤、黑色的摇滚T恤,上面印着闪亮的丝绢印花。佛罗里达的阳光将他原本橄榄色的皮肤晒得黝黑,他的下巴棱角分明。女孩子们都想接近他。他的眉毛还是像会说话一样充满感情地上下运动。   
    瑞奇每门课程的成绩都是A或者B,但是老师给他的评语往往是:“学习不够用心”或“有待进一步提高”。他经常在街上展示他父亲教给他的处世哲学。一次,他十四岁的弟弟弗兰克说他受到了一个成年人的欺负,十六岁的瑞奇将这个成年人打倒在地,直到他哭喊着求饶。瑞奇和四名低年级足球队员决定对高年级队员搞一个恶作剧,将他们锁在衣橱中的运动服用火点着。学校因此对他们提出了诉讼。开庭时,法官对他们说,如果他们以后不再惹麻烦,那么他们这次的记录就可以被消除。自此以后,瑞奇果然没有再惹麻烦。   
    随着时间的推移,瑞奇开始为以后打算。他不准备再上学了——虽然他从学习中得到了很多乐趣,但是他需要亲自动手做些事情,而不是仅仅坐在课桌后面听别人讲课。一个想法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成形了。他要参加海军,这样他就可以在海上生活、环游全球、操作那些世界上最壮观的战舰。也许——这才是他真心希望的——他可以在一艘攻击潜艇上服役。当然他指的并不是笨重的核潜艇,而是舰身圆滑、行动敏捷、像捕猎者一样的潜艇。   
    瑞奇中学快毕业的时候,美国海军征兵人员到他们中学征兵。瑞奇问了很多问题,征兵人员告诉他,参加军官认证考试的人有机会参加军官培训计划。参加这些培训计划的新兵可以有机会接受各个领域的培训——其中包括潜艇。瑞奇报名参加了考试,并且付出了艰苦的努力。他在百分制的考试中取得了九十八分的好成绩,美国海军称他们很乐意接收他,瑞奇再次提出了上潜艇的要求。   
    征兵人员向瑞奇保证,如果他答应在海军服役六年,海军就会同意安排他在潜艇上工作。他们要求瑞奇签署一份协议来确保此项承诺,瑞奇和母亲签署了协议。尽管早在几年前他成为宇航员的梦想就破灭了,但是现在,虽然听起来大不相同,他还是对自己说:“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高中毕业后,瑞奇和其他几名新兵被汽车接到了佛罗里达的海空军基地。海军的喷气机在头顶盘旋,新兵们宣誓入伍,瑞奇也成了美国海军的一员。   
    当天下午,一名身着蓝色夹克的军官将瑞奇叫到办公室中。   
    “孩子,出了点问题,”他说道,“你申请的时候说谎了。”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瑞奇问道。   
    军官解释道,他们发现瑞奇在高中的时候曾有过纵火记录。海军不能允许可能纵火的人在军舰上服役。绝不允许。   
    瑞奇的胃开始痉挛,他解释那起事件纯属恶作剧,而且法官也同意消除记录,但军官丝毫不为所动。最后,军官提出,瑞奇可以继续参加军官培训,但他再也不能登上任何一艘军舰。他要求瑞奇就此签署一份文件,瑞奇拒绝签字。几个小时后,瑞奇伤心欲绝、神志混乱地在街上游荡。他曾经当过一天美国海军的成员,但现在他预期的美好未来被少年时犯下的错误所扼杀。接下来的几天中,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一直在反省以前的生活,希望能找出什么弥补的办法。当他发现于事无补后,决定回纽约为父亲工作。   
    三年来,柯勒一直在他父亲公司中辛勤地工作。在这期间,他从未碰过他的潜水服。一天,他到长岛东部的一家潜水用品商店修理窗户。其间,他看到一张照片,照的是一名潜水员在沉船探险。照片上的潜水员好像在沉船的浴缸中寻找水龙头,柯勒向这个名叫艾德·墨菲的店主询问关于这张照片的情况。   
    “这艘船是‘安德拉·多利安’号,”墨菲说道。   
    柯勒在书上看过关于“安德拉·多利安”号的故事。他知道这艘船沉在纽约海岸附近,但是他从未想过会有人潜水到那里去探险。店主拿出一沓“多利安”号的照片。从这些照片看来,“多利安”号和柯勒在佛罗里达看到的那些沉船完全不同。那些沉船已经完全被海水所侵蚀,但是“多利安”号看上去就像是好莱坞用来拍电影的道具沉船,艇舱完好无损,上面的各种管道清晰可见,似乎还在讲述着曾经发生过的悲剧。   
    “我想到那儿去潜水,”柯勒脱口而出。这个决定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整整三年了,他从未想过再去潜水。   
    “不行,不行,不行,”店主赶紧说道,“要到‘多利安’号潜水可不是那么容易。它可有250英尺深,只有最好的潜水员才能去。”   
    “我就是最好的潜水员,”柯勒说道。他向店主讲述了以前在佛罗里达叉鱼的经历。   
    “这可不像叉鱼,朋友,”店主说道,“这样吧,这个周末我有一群顾客要到一艘名叫“圣地亚哥”号的沉船去潜水。这是艘一战时期被德国鱼雷击沉的巡洋舰,大概深110英尺——这个深度你应该可以,到时带上你的潜水服。”   
    “我一定会去的,”柯勒说道。   
    柯勒冲到父亲公司的地下室中寻找他的潜水装备。潜水装备上遍布灰尘而且霉迹斑斑,他打开装备,将气瓶、呼吸调节器、面镜和蛙鞋分别拿了出来,他的潜水服中飘出一股腐朽的橡胶的味道。   
    周末,柯勒随船前往“圣地亚哥”号。当他们抵达沉船地点后,他开始着装。其他的潜水员一边偷笑,一边被他衣服上的气味熏得直咳嗽。柯勒没有手套,没有潜水帽,没有靴子——只有一件连胳膊都盖不住的像农夫装一样的湿衣。看到他的这身装束,有人问他,是不是早晨刚种过玉米。   
    “水底很冷,”一个潜水员告诉他,“这里可不是佛罗里达,伙计。”   
    “啊,我不会有事的,”柯勒说道。   
    入水一分钟后,柯勒就开始发抖了。灰绿色的海水中,温度不到华氏50度。当他到达沉船后,他意识到这艘沉船是头朝下,底朝上翻转过来的。他顺着船侧巡游,希望能找到一个入口,最后发现了一个艇舱的入口。柯勒没有受过挖掘、筛选或其他这方面的专门训练。他只是用手抓了一把淤泥,然后从里面找到了一把子弹。他非常兴奋,但他的身体开始冻得瑟瑟发抖。他看了看表——他刚刚下水五分钟。他开始上升,不想被冻死在海里。在上升的过程中,他着迷地盯着手中的子弹。一战时期的军火现在居然跨越时空出现在他的手中,简直不可思议。   
    之后,柯勒置办了东北部海岸沉船潜水员的标准装备:干衣、手套和一把价值五十美元的潜水刀。他报名参加所有潜水用品商店潜水包租船的潜水活动。他的身体似乎本能地向往那些堆满物品的沉船。他经常可以找到多年来被其他潜水员忽略的东西。他毫无畏惧地在诸如“俄勒冈”和“圣地亚哥”之类的沉船中进行探险,经常穿越那些连潜水教练都畏惧的地方。他的血液中充满了对潜水的向往。大海中起伏的波浪、航船引擎的轰鸣、海港的灰蓝色海水,以及午夜时分银河在水中的银色倒影——所有这些都让他想起那些和父亲一起在船上度过的美好时光。   
    对柯勒来说,沉船潜水这项活动一样可以使他四处周游。他曾在一本潜水杂志上看到这样一则报道:1967年一群人租了一艘船到“多利安”号去潜水,其中一名叫约翰·杜达斯的人找到了沉船的罗盘。柯勒觉得杜达斯简直就不是普通的人类。在那些没有量表的日子里,他们穿着冰冷的湿衣,戴着随时可能进水的腕表,却能潜到250英尺深的海底从“多利安”号中拿出罗盘箱。柯勒刚刚开始认识到氮醉症状,并对海底的寒冷有了感性的认识。对他来说,杜达斯简直就是将宇航员、雇佣兵、角斗士和海豚的优点集于一身,是个真正的强者。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23节 瑞奇·柯勒(3)    随着经验的丰富,柯勒逐渐展现出他超于常人的勇气。一次到“圣地亚哥”号潜水时,他挤进了一个快坍塌的洞口,进入一间布满油污的艇舱。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情况下,他找到了满满一包的瓷器、灯罩、望远镜和号角,然后将这些东西分给岸上的同伴。他的表现引起了潜水爱好者杂志的关注。在探索其他沉船时——“俄勒冈”号、“救援”号、“科伊布拉”号、“勒塞尔”号——他在淤泥中挖掘,并游进坍塌的艇舱,这些危险的行为都显示了他对深水沉船的无比热爱。他经常在空气用尽之前结束潜水,他经常从那些充满危险的艇舱中满载而归。他对沉船物品的渴望无止无尽,他找到的东西越多,他就渴望越多。   
    一天墨菲将柯勒叫到一边单独谈话,他告诉柯勒,有一个六人潜水小组——事实上就是一个团伙——他觉得这六个人和柯勒属于一类人。这个团伙没有正式的名称,但其他人都叫他们“强盗”。他们很恐怖,墨菲说,说他们恐怖是指他们对沉船物品的欲望和他们对危险环境的藐视。他们是东部海岸最优秀的潜水员。   
    “他们潜水的深度令人疯狂,柯勒,”墨菲说道,“他们专去那些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他们和你是一类人。”   
    “能把我介绍给他们吗?”柯勒问道。   
    “听着,很多人认为他们是抢劫沉船的强盗……”   
    “那你就必须得把我介绍给他们了。”柯勒说道。   
    墨菲邀请这伙人参加他组织的一次前往“俄勒冈”号的潜水,柯勒也报名了。墨菲介绍他们认识。这个“强盗”团伙包括六个人——五个蓝领工人和一个航空宇宙工程师——每个人都至少有十年的沉船潜水经验。他们在船上大声喧哗,但抵达沉船后就变得完全不同。柯勒看到这些人迅速融合成一个整体,飞快地做着各种手势,很明显是按照早已制定好的计划统一行动。他们派一个名叫宾基的人钻到货船尾部的一个小洞中,然后轮流等在舷窗前把自己的包中装满各种物品:闪着银光的水壶、盘子和其他由宾基挖出来的物品,似乎每个人都可以预计到其他人的每个动作,在默契的配合下,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在相同的时间内,他们可以打捞出最大数量的沉船物品。柯勒从没有看见过这么无间的合作。他从小就对那些构造精良的机器非常着迷,而现在看着这些人的团队合作,他更是感觉永不厌倦。   
    上船后,“强盗”们打开啤酒,摆出各种熟食大肆庆祝他们的收获。柯勒将他在沉船上抓的两只大龙虾递给他们,他们嗤之以鼻。“你找的沉船物品在哪里?如果你就是想抓龙虾的话,你他妈还是待在码头上吧。”柯勒笑了笑,然后问他以后是否还可以和他们一起潜水。   
    “强盗”团伙并不喜欢外人,但他们喜欢柯勒。这个孩子像他们一样一杯一杯地喝着酒,他们都痛恨相同的包租船船长。最重要的是,他看上去具有和他们一样的强盗精神。他们向他提了一条建议,“你带啤酒,”他们说道,“你就可以跟我们一起潜水。”   
    柯勒买了数不清的啤酒,他这样持续了一年。他从未见过什么人聚会时像他们一样闹得那么凶。他们潜水前在比萨店里大吵大闹,他们朝路过的船只露出屁股,他们戴着塑料猪鼻子冲他们讨厌的船长学猪叫。他们还要喝下大量的啤酒,吃进数不清的食物。偶尔歇一会儿,他们还不时地教育柯勒,这些乐子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就像对待军队士兵一样,这些人将柯勒原有的服装剥去,给他配备了深海潜水员的标准装束。他的潜水服?去死吧——要买这种牌子的。他的灯?快把那些佛罗里达的垃圾丢掉,买个更亮点的——看在上帝的份上,这里可是大西洋啊。五十美元的刀?太夸张了吧,换个便宜的,这样它掉下去的时候你就不会玩命地去追了。他们意思很明确:如果一个潜水员想到其他人都不敢去的地方,那么他必须首先具备能够这样做的硬件。   
    然后他们开始给柯勒灌输新的想法,他们教他研究甲板图和照片,这样就可以确定沉船上哪个部位才能找到最多的物品。盲目挖掘的潜水员永远比不上那些提前准备的潜水员。他们倡导团队精神:他们这群人要一起行动,然后一起分享得到的东西。这样的话,柯勒就可能会背着别人挖出来的东西上来,或者在其他人体力不支时向他们伸出援手,无论如何一定要使整个团队的收获最大化。如果柯勒想独吞找到的沉船物品,那么太好了,孩子,不要待在团队里了。只要你在团队里,就要记住这一点:我们从不互相欺诈。   
    他们在潜水过程中对柯勒倾囊相授,他们的方法虽然古老但行之有效。他们讨论如何判断出倾斜的沉船上沉船物品的所在。他们的行为体现了用脑思考相较单纯使用体力的优越性。他们熟知所有潜水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状况,就像一本活的潜水事故百科全书。他们研究这项运动中所有可能出现的千钧一发的情况、减压病的袭击,以及溺水死亡等,他们深入分析每起事故,直到他们对事故原因了如指掌,并可以本能地反应出预防方法为止。他们对别人发生的事故进行总结,得出这样一条经验:潜水员不可能独立做成所有的事。   
    他们向柯勒传授生存的方法,告诉他,只要他还在呼吸那么就万事大吉。他们教他如何应对产生的恐慌:首先将动作慢下来,然后后退,不断跟自己讲话,直到战胜恐慌。他们不断提醒他没有减压就升到水面的严重后果,当他们说:“我宁愿割断自己的喉咙也不愿意忍受减压病的折磨”时,他相信他们说得是真的,因为他们曾亲眼看见没有减压的潜水员浮出水面后满脸鲜血、心脏停止跳动的惨状。他们提醒他——不断地提醒——要注意“雪球效应”,这是指如果潜水员忽略了一个或两个小问题只顾解决其他问题,那么这一两个小问题就会和其他问题搀杂在一起给他带来巨大的困扰。“一定要解决好遇到的第一个问题,要立即解决,并且要妥善解决。”他们说,“否则你他妈就完了。”   
    柯勒记住了他们说的每句话。当他们带着他到最危险的沉船潜水时,他努力坚持着,用背包往上运沉船物品,一直注意保证自己的安全。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他参加了这个团体的每次潜水。对这些潜水员来说,柯勒只是一个小鬼,但他每次找到的东西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目标是不可能实现的,没有什么想法是过于夸大的。他居然认为他们这群人可以将“科伊布拉”号的船钟从船头上摘下来。大家都知道这艘船全长400英尺,沉在180英尺的深处,那里海水冰冷,从没有潜水员到过这艘船的船头。“你还真聪明,这真是个不错的找死的方法,”他们一边说一边将啤酒罐砸向他的后背。但是不管这些人怎么嘲笑柯勒的想法,也不管他们怎样讽刺他,柯勒都坚持说:“这是可能的!”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柯勒的想法是有可能实现的。在柯勒提出找寻“科伊布拉”号船钟的建议一个月后,这些人准备了备用气瓶,制定了严密的小组行动计划,成为第一批到“科伊布拉”号船头探险的潜水员(直至今天,还没有人发现这艘沉船的船钟)。   
    一天,在潜水归来的途中,这些潜水员达成一致意见。如果他们增加成员并且形成组织,那么他们就可以自己租下一艘船潜水,这样既可以省钱又可以自己决定潜水地点。不过,需要规定成员的义务——无论是否参加潜水,成员都必须支付船的租金——但这确实可以提高整个组织的行动效率。   
    潜水员们一个个表示同意。现在这个组织需要一个正式的名字。有人建议用“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太妙了。另一个人建议大家穿上同样的风衣。“我们可不是保龄球队,”其余人都反对。那么绣着骷髅十字的棉布夹克怎么样?这还差不多。现在这六个人必须选出另外四个新成员,而这四个新成员的加入必须得到所有人的同意。只有最好的潜水员才能获得提名,而且这些潜水员必须和他们一起潜过水,必须与他们想法一致。当提到柯勒的名字时,四个人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同意,另外两个人将拇指指向一边表示反对。柯勒的心沉了下去,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当这两个人认为已经把柯勒折磨够了的时候,他们也竖起了大拇指,柯勒总算长舒了一口气。他们打开啤酒,每个人都发誓要忠于他们的组织。“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就正式成立了。   
    就在柯勒加入“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时候,他听到传言,父亲正在和他的前女友交往,柯勒曾和这个女孩同居过一年。他质问他的父亲,父亲承认这是真的,而且他已经和这个女孩交往了几个月。瑞奇听后,哑口无言。   
    “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最后他艰难地说道。   
    “我是你爹,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老柯勒说道,“如果你看不惯,门在那儿,你可以走。”   
    如果瑞奇走出那扇门,他就永远都回不来了。在他父亲的世界里,如果一个人选择离开家门,那么他就永远都不能回头了。瑞奇的喉结上下抽动,前额的血管紧紧绷了起来。瑞奇现在可以选择让步——他可以说几句下台阶的话来保住他的工作、他的未来,以及和他父亲的关系。再说,他已经不再爱那个女孩了,为什么要因为她而离开这个家?瑞奇看着他父亲的眼睛,老柯勒的眼睛一眨不眨。如果瑞奇现在走了,他就会失去他的父亲,失去这个教他航海、教他做生意、教他如何坚强地面对世界的人。他应该走吗?柯勒很清楚自己的生活原则,他认为对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地坚持下去。   
    “我会走的,”他告诉他父亲。那天,瑞奇将他的东西从地下室搬走了。他再次见到父亲已经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现在,瑞奇必须找一份工作。一个玻璃推销员将他推荐给了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正准备出高薪招聘像柯勒一样有经验的员工。几天以后,他成为这家玻璃公司的技工。他们公司的业务主要面向纽约的犹太教社区。他和老板相处得很好,四个月后他已经升为公司的工头了。   
    在接下来的两年中,柯勒一直辛勤工作,并为公司创造了良好的业绩。作为奖励,老板邀请柯勒做他的合伙人,生活又重新好了起来。这几年的夏天,柯勒一直跟随“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参加潜水活动,这群潜水员在大西洋上是独一无二的。   
    “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租的船上永远装满了丰盛的食物。潜水员们将最好的熟食、奶酪、意大利香肠和各色点心带到船上,简直可以和罗马的狂欢节相媲美。如果这次有人带了妻子专门做的西红柿奶酪沙拉,那么下次肯定有人带来他妻子精心烹制的鲜嫩猪腰肉来与他一比高下。潜水员甚至会在船的后甲板上烤牛排、鸡肉和从水中抓上来的比目鱼。   
    但他们的流氓习气甚至超过了对美食的热爱。他们经常在船长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大叫一声:“游泳时间到了!”然后脱光衣服,裸体跳入海中,一边游泳一边拿着啤酒罐继续喝酒。他们带着枪上船,然后将动物扔到半空中开枪射击。如果看到举行正式宴会的游船经过,他们会一边向游船仍啤酒罐,一边唱低俗下流的小曲。如果船上的游客对他们不予理睬,他们就会脱下裤子向游船露屁股。   
    每个“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成员都有外号。年龄最大、头脑最冷静的皮特·古格里瑞是“皇帝”。杰夫·帕加诺由于相貌丑陋,所以被叫做“复仇者”。帕特·鲁尼的外号“铁锤”得自他在海底使用的工具。约翰·拉琴梅哲的外号是“摇摆的杰克”,因为他总是想裸着身子走来走去。航空宇宙工程师布拉德·舍尔德名为“削木头的迪克”,因为他曾试图将一块无用的浮木削成一艘帆船,结果根本不像一艘帆船。柯勒的绰号得自一次有关理查德·普赖尔吸食可卡因事件的讨论。由于工作的原因,柯勒经常出入布鲁克林毒品泛滥的街区,因此他能够告诉这些潜水员可卡因和“快克”之间的区别。因此他赢得了“‘快克’小子”的绰号。   
    在这期间,柯勒遇到了费莉西亚·贝彻,一个漂亮的黑人姑娘,她是柯勒一个客户的公司的售货员。她可以理解柯勒对潜水的热情。他们于1989年的秋天结婚,婚礼不久后,费莉西亚就怀孕了。   
    一天晚上,柯勒独自一人在布鲁克林一家西班牙餐馆吃饭。当他坐在吧台旁后,他感到有人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是他的父亲。五年来,他们两人从未见过面,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老柯勒问瑞奇他是否可以坐在他的旁边,瑞奇同意了。   
    “你就快当祖父了,”瑞奇说道。他父亲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结了婚。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他们一直谈论彼此的生活和家庭,两人都闭口不谈瑞奇以前的女朋友。他父亲让他回自己的公司来工作。瑞奇说,他已经是一家公司的合伙人,他不会再替别人打工了。他父亲建议他们合伙在新泽西开一家自己的玻璃公司,瑞奇同意了。他已经坚持了自己的原则,动摇的是他的父亲而不是他,他很高兴能够再次回到家族事业中来。他也很高兴地发现,如果他有了什么想法,即使这个想法是很痛苦的——就像和他的父亲决裂一样——他也一定会坚持下去。   
    1990年,柯勒和费莉西亚庆祝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儿子。柯勒每天都紧张地工作,他将业余时间全部用于同“大西洋沉船潜水员”一起出海探险,他们经常租史蒂夫·比兰达的“瓦胡”号。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柯勒一直使用“瓦胡”号。但是最近,柯勒经常和比兰达发生争执,有一次甚至差点打起来,柯勒知道是另找一艘船到“多利安”号潜水的时候了。他以前曾随“探索者”号和莱格一起出海过几次——一直以来他都很崇拜莱格。即使莱格的粗鲁和急躁是出了名的,但他对柯勒始终很尊重。1990年和1991年,柯勒曾报名参加了“探索者”号的几次出海,尽管当时查特顿已经在帮助莱格打理生意了,但他和柯勒从来没有在船上碰过面。   
    1991年的秋天,柯勒听说发现潜艇的消息后,他的生活几乎为此停顿了。一连几天,他被一阵阵冲动折磨着,无论在家还是工作中,他所能做的只是不停地走来走去,完全忽视了他的朋友和家庭。当布伦南打电话告诉他:“你可以参加”时,柯勒感觉到他好像回到了他父亲向他讲述塞格先生的故事的那些日子。他为他的姓氏所代表的含义感到骄傲,他为德国人建造机器的先进工艺感到骄傲;他以前读过的书现在似乎又一页页地从他的眼前翻过,他看到了二战,看到了英勇的德国士兵,还看到了纽约港外拦截德国潜艇的铁网;他似乎回到了他和唐一起设计的准备环游世界的帆船上,似乎登上了海军曾许诺的潜艇,这些都是他用来探索未知世界的工具。他清楚地知道他必须成为发现这艘德国潜艇的潜水员中的一员,因为二十九年来,潜艇一直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24节 霍伦博格的刀(1)    查特顿看着从潜艇上找到的盘子,上面的纳粹曲十字徽章使他感觉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引起了他无限的想象。很多人可能会用尽一生的心血来研究纳粹的潜艇,但得到的信息仅仅是一些皮毛。这些盘子份量很重。徽章上十字的拐弯处摸起来非常粗糙,但即使闭着眼睛也可以判断出来这就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徽章。这艘潜艇沉没后,从没有人鉴别过、甚至触摸过这些盘子。这些盘子穿越时空从希特勒的第三帝国直接飞到查特顿的房间中。即使摆在壁炉上,这些盘子看上去仍然是凶险、威胁的象征。   
    如果在费德曼遇难后潜水界还有一些人没有听说过神秘潜艇的话,那么在查特顿发现这些盘子后,所有的人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几乎东部海岸所有的潜水用品商店里的谈话都围绕这艘潜艇。查特顿和莱格知道公众对他们的关注肯定会挫伤比兰达的自尊心,“深海之王”不会容忍任何人冒犯他的权威。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潜艇沉没的地点,但他们肯定他找到这个地点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会动用他与海岸警卫队的关系,用尽一切手段达到目的。在正常情况下,“探索者”号会在下个星期再去勘查潜艇——莱格和查特顿一致认为再潜水一两次,就可以弄清楚潜艇的身份。但是现在已经临近飓风季节,出海要冒很大的危险,莱格决定等到下个潜水季节再出海。于是查特顿开始埋头于他的研究工作,如果他不能从大海中得到结果,那么他就要从历史中钻研出结果来。   
    当其他潜水员在图书馆寻找有关这艘沉船的线索时,查特顿继续按照他之前的方法进行研究——他给华盛顿地区的海军历史中心写信,要求为他提供相关资料。海军历史研究中心是海军战争历史方面藏书最多的地方,查特顿希望那里的专业资料可以帮助他确定潜艇的真正身份。但回信好几个星期以后才到,而且信中只有一张相关资料的大纲。如果查特顿想研究相关的历史资料,他必须亲临研究中心。   
    查特顿并不是唯一一个仔细调查研究的人,柯勒在他新泽西的家中孜孜不倦地翻阅大量自己收藏的关于潜艇的书籍。尽管公司要求他第二天一早上班,他还是一直翻看目录到午夜。早晨,他一边刮胡子,一边继续翻看美国海军学会出版社的分类目录。他与位于伯灵顿的一家德美俱乐部取得了联系,向他们讲述了这艘神秘潜艇的事情,然后希望有人能够帮他把购买的德语书翻译成英语。   
    一天他给一个潜水包租船船长打电话,这个船长曾说过他认识一个德国潜艇的前艇员。他请船长帮他找到这名艇员,看看他是否能够帮助鉴别这艘潜艇的身份。船长给那个老兵打了电话,然后告诉柯勒:   
    “找找靴子,”船长说道。   
    “什么?”   
    “找找他们的靴子。如果你能在沉船上找到他们靴子的话,就往里面看看。那个人说,他们都喜欢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靴子里面,这样其他人就不会穿错了,他们不喜欢其他人穿自己的靴子。他们还会把手表和首饰放到靴子里,这些东西上也可能会有他们的名字。”   
    柯勒决定去寻找艇员的靴子,其他潜水员肯定不会想到要朝一只破烂的靴子里面看一眼,他们会游过靴子寻找更多的盘子或制造商标签或其他什么迷人的沉船物品。如果可能的话,柯勒不会放过他发现的每只靴子。   
    之后又有一个想法出现在柯勒的脑海中,这可能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他听说一名退休的德国潜艇艇长赫伯特·沃纳就住在美国。沃纳不仅仅是一名潜艇艇长,他还曾写过一本书,名为《铁棺》,是这一领域内经典的回忆录。柯勒翻遍了图书馆,终于找到了沃纳的信息。他就住在美国,而且就在新泽西。柯勒用颤抖的手拨通了这位“王牌艇长”的电话。   
    一个略带德国口音的人接了电话。   
    “你好,我想找赫伯特·沃纳先生,”柯勒说道。   
    “我就是赫伯特·沃纳。”   
    柯勒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他很可能在挂断电话之前就可以弄清潜艇的秘密。   
    “先生,我叫瑞奇·柯勒,我是一名潜水员。我的同事和我在新泽西海岸发现了一艘潜艇。先生,我给您打电话的原因是——”   
    “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在我的书里说得很清楚了,”沃纳用平缓而有节奏的语调回答道,“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是我能不能请教您一下——”   
    “再见。”沃纳愉快地说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柯勒举着电话筒,好久没有缓过神来。   
    自查特顿从沉船上打捞出盘子以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星期了。潜水员们花了大量的时间来进行研究,但结果只有一个:没有任何记载显示在这艘沉船方圆一百英里的范围内曾有潜艇沉没。在查特顿看来,海军历史中心的资料甚至使他的研究成果有所倒退。与此同时,他和莱格似乎听到比兰达发动“瓦胡”号时引擎的轰鸣声。查特顿有了新的想法:为什么不把发现潜艇的消息向全世界公布呢?肯定有历史学家、专家或哪个国家的政府知道这艘沉船的身份;为什么不让那些可能有这方面知识的人加入到研究行列中来呢?“探索者”号仍然会享有发现潜艇的荣誉,而且会完全消除比兰达窃取沉船的机会,因为潜艇之谜最终还是通过“探索者”号的调查研究才揭开的。这个想法有一点冒险——识别潜艇身份的殊荣将会拱手让给别人。但查特顿认为到时他会处理好这样的局面。他提出要写一个新闻稿,莱格非常赞同这个想法。“把我的名字和电话留在新闻稿底下。”他告诉查特顿。   
    查特顿在当地的图书馆找到了书写新闻稿的格式。当天晚上,他在家里写出了下面的这篇新闻稿:   
    紧急公布——1991年10月10日   
    潜水员在新泽西海岸发现神秘潜艇   
    新泽西潜水包租船“探索者”号的船长比尔·莱格和船上的潜水员们在距新泽西海岸65英里处发现一艘二战时期沉没的德国潜艇,经纬度大概为北纬40度,西经73.3度。潜艇垂直沉没于海底,艇身基本保存完整,但有明显迹象表明潜艇曾受到深水炸弹的攻击。   
    潜艇在海底230英尺深处,只有极少数优秀的沉船潜水员才能潜下去进行勘查。潜艇是在劳动节当天被发现的,当时,“探索者”号正在寻找新沉船的踪迹。在接下来勘探潜艇的过程中,“探索者”号船员约翰·查特顿在沉船内部找到两只盘子,每只都有纳粹曲十字徽章的标志并印有“1942”的字样,这两只盘子初步证明了潜艇的身份。   
    从沉船上发现的物品证明这是一艘二战时期德国的潜艇,但具体是哪艘呢?没有任何记载显示在此方圆150英里范围内曾有德国潜艇沉没,德国也没有记载曾有潜艇在新泽西海域失踪。“探索者”号的潜水员将会继续谨慎调查此沉船的身份及其沉没于此地的原因,很可能一小段的海军历史会因此被改写。   
    联系人:比尔·莱格船长   
    凯文·布伦南给莱格和查特顿拍了一张和盘子的合影,让它附在新闻稿后面。查特顿将他知道的所有新闻媒体的名字都列了出来,总共有十个,其中包括当地的报纸、美联社、合众国际社和一些潜水杂志。他给每家新闻媒体都寄去了一份新闻稿,每份稿子后面都附有一张照片。   
    一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回音。几天又过去了,查特顿不停地检查莱格的电话。他们打电话给电话局,让他们检查莱格的电话线路,但是电话线路一点问题都没有。最后,查特顿给莱格打了电话。   
    “看来,这个办法不管用,”他说道。   
    “好像是这样的,”莱格不情愿地说道。   
    几天以后,莱格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让查特顿接电话,电话是《纽沃克星定报》的记者打来的,这是一份在新泽西颇有影响的日报。打电话的记者声音疲惫毫无精神,他的问题中充满了怀疑,就像他被迫采访另外一个声称在自家后院发现太空船的比利·鲍勃一样。   
    “你是说,你们可能发现了一艘神秘的德国潜艇,啊?”记者问道。   
    查特顿说他们的确发现了潜艇,记者又问了他一些问题。每个问题,查特顿都给出了详尽的答案。谈话结束的时候,记者提出是否可以到查特顿的家里拜访。第二天,他来到查特顿家里进行采访,并看到了那两个盘子。他说,这个故事应该能上报纸的头条。   
    第二天早晨,查特顿穿着浴衣和拖鞋从他的邮箱中取出《纽沃克星定报》。报纸上印着一条醒目的标题:《新泽西海岸发现德国潜艇残骸》,报道的旁边是莱格和查特顿观察盘子的照片。查特顿跑进屋里,赶紧给莱格打电话。报道将他们的经历进行了总结:沉船潜水的危险性、潜艇对美国海域的威胁、费德曼遇难、潜艇身份的未解之谜。报道还引用了潜艇专家和作家亨利·基茨教授的评论。“他们的确是发现了一艘德国潜艇,”基茨告诉报社,“神秘之处在于它是如何沉没在现在所在的这个地点的……没有任何记载显示这里沉有一艘潜艇。”   
    《纽沃克星定报》的报道在媒体界掀起了一阵风暴。当天晚上,莱格和查特顿的电话响个不停,广播、电视和报纸的记者都要对他们进行采访。国际媒体也对在新泽西海岸发现的神秘潜艇进行了报道。CNN派出了专门采访他们的小组。电视台的记者在“探索者”号上采访莱格和查特顿时,让他们手举盘子将纳粹党徽面向镜头。就连《每周世界新闻》这种专门报道传奇故事的报纸也在头版进行了报道:美国海军捕获纳粹潜艇!他们的报道充满传奇色彩。他们称这不是一艘简单的潜艇,这是第二艘从德国驶出后穿越时空隧道出现在今天的潜艇。在此之前发现的一艘同样的潜艇上,年轻的艇员始终认为现在还是希特勒在统治德国。他们还引用了一个所谓“驻华盛顿海军军官”的话:“我对时空隧道一无所知,但是看来这是目前唯一的解释。”   
    寄出新闻稿后,查特顿的电话沉默了两个星期,之后它的响声就再也没有停止过,甚至在他吃饭睡觉的时候都有人打电话。他的信箱堆满了各种信件,有些包裹的地址上仅仅写着“约翰·查特顿——潜水员——新泽西”。   
    很多人来信声称他们知道潜艇的身份,也有人猜测潜艇沉没的原因。很多老兵的儿子、母亲、兄弟和孙子都发誓说他们的亲人曾在一次秘密使命中击沉了一艘德国潜艇,但是政府一直拒绝承认。还有人打电话来声称自己保有关于潜艇的秘密资料,也有人说他们曾看到潜艇艇员在美国海岸登陆,购买面包或者参加舞会。一个老人打电话称他十几岁的时候在海边钓鱼时遇到了一个年老的德国人,“那个家伙看着我们的航海图,指着我们钓鱼的地方说那里就是他的潜艇沉没的地方,”这个人告诉查特顿,“我们钓鱼的地方就是你们发现那艘潜艇的地方。”还有几个寡妇给查特顿打电话,声称她们的丈夫曾经击沉过潜艇,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应有的奖励。一个讲话听起来像学者的人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只要将指挥塔上的淤泥擦去就可以解开潜艇之谜,因为所有潜艇的编号都明显地标在指挥塔的侧面。   
    一个有着浓重德国口音的人给他打电话。   
    “我找那个发现潜艇的潜水员,”那人说道。   
    “我就是,”查特顿说道。   
    “你能告诉我那个死了的潜水员是什么样的吗?”   
    “他是个很优秀的潜水员,那次事故简直太可怕了。”   
    “他的名字是费德曼吗?”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25节 霍伦博格的刀(2)    “是的。”   
    “怎么拼?”   
    “FELDMAN.”   
    “噢,费德曼,他是犹太人吧?“   
    查特顿扔掉电话。   
    另一天,他又接到了一个操着德国口音的人的电话。   
    “你们惊扰了这些沉睡的战士,”他说了这些后就挂断了电话。   
    查特顿仔细研究他听到的所有故事,有些故事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有关潜艇艇员渗入美国社会的故事让人感到很恐惧。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潜艇的艇员才会踏上美国国土,其中一种情况就是他们渗入美国社会进行蓄意破坏或充当间谍。潜艇的编号确实标示在指挥塔上,很多潜艇的图片可以证明这一点。但在二战开始之后这些编号都被擦除或被涂料覆盖了,因此查特顿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可以帮助他解开潜艇之谜。   
    柯勒也接到了很多电话,因为有些报纸的报道中提到了他的名字。像查特顿一样,很多人打电话给他声称有亲戚在50年前击沉了一艘潜艇,他还接到了很多收藏家的电话。   
    “潜艇上有艇员的尸骨吗?”一个人打电话问道。   
    “我们现在还不清楚,”柯勒说道。   
    “我想买一个纳粹的头骨。”   
    “我不干这个。”   
    “我花两千美元买一个头骨。”   
    “我告诉你了,我不干这个。”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打赢了。你是不是纳粹狂热分子?”   
    柯勒发现这些所谓的收藏家很快就会被他激怒,于是他学会在他们生气之前就赶紧挂断电话。   
    除了这些信件和电话外,查特顿还收到了德国驻华盛顿大使馆的来信。信件是一个名为迪埃特·莱昂哈德的德国海军上尉写来的。信的开头措辞非常诚恳,他承认查特顿发现潜艇的事实,并提出要为他们的研究提供帮助。但是在信的最后,莱昂哈德清楚地阐明了德国政府的立场:   
    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保有对潜艇的所有权,无论其目前位置是否在本国领土或海域范围之内。沉没的潜艇原则上被视为“阵亡海军烈士的墓葬地”。因此,在任何情况下,未经本国政府的同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到沉船上潜水或探险。为保存烈士尸骨,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严令禁止对二战潜艇任何形式的侵犯。如有违反,我们将采取必要的法律手段。   
    查特顿拨通了信纸上留的电话,电话被转给了莱昂哈德。查特顿告诉莱昂哈德,他已经收到了来信,并对他们能够提供的帮助表示感谢。莱昂哈德表示他很乐意提供帮助,然后查特顿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你们知道这艘潜艇的确切身份吗?”   
    莱昂哈德说遇到类似情况,德国政府通常会求助于库克斯-阿尔滕布鲁奇潜艇档案馆的霍斯特·布雷多。他告诉查特顿与这个人取得联系的方式。然后,莱昂哈德重申了他在信里提出的要求——德国政府不允许他们继续到那艘沉没的潜艇上勘查。   
    “你指的是哪艘潜艇?”查特顿问道。   
    “就是你们找到的那艘,”莱昂哈德回答道。   
    “好吧,请说出那艘潜艇的具体名称。”   
    “我不知道。”   
    “那么说出它的具体地点,”查特顿继续说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   
    “恕我直言,”查特顿说道,“我非常希望能够尊重你们的意见。但是你们根本不知道这艘潜艇的身份,因此你们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的目的就是要查明潜艇的身份,找回原本应当刻在墓碑上的名字。我会继续去勘查的,直到我弄清楚为止。”   
    “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立场,查特顿先生。我们不希望任何潜水员再到潜艇上,上面可能会有艇员的尸骨,我们不希望他们的尸骨受到侵犯,也不希望沉船遭到亵渎,”莱昂哈德说道,“我们决不能容忍、也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可以理解你们的立场,我也决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查特顿说道,“我一定会考虑周详,会充分尊重潜艇的尊严,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现在,查特顿已经完全明白了莱昂哈德的立场,他不可能正式表示同意潜水员去勘查被视为战争墓地的潜艇。但是查特顿知道莱昂哈德——他自始至终保持着平静愉快的语调——不会找他们的麻烦,只要他们在勘查潜艇时抱有足够尊重的态度。两人互致谢意,然后结束了通话。   
    在查特顿听到第一个故事后的一个星期,查特顿开始整理几条有价值的线索。第一个线索来自哈里·库柏,“国际猎鲨组织”的创始人和主席。这个组织位于佛罗里达,他们的宗旨是“全身心致力于德国历史的保存工作”。查特顿收到了他们的时事通讯,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章和情绪高亢的呼吁口号——这份自制的出版物内容非常广泛:采访、历史、社论、评论,甚至还时不时穿插一些广告。尽管这份通讯看上去制作粗糙,但是这个组织的成员却遍及各个领域:美国历史学家、前潜艇艇长和艇员、教授、美国海军老兵和其他领域的专家。库柏邀请查特顿参加国际猎鲨组织,他说这个组织和各个领域都保持着深入的联系,一定可以为解决潜艇之谜提供帮助。库柏提出了之前从未有人提过的问题:潜艇上有鞍式副燃料箱吗?潜艇尾部有一根还是两根鱼雷发射管?这些答案在潜水时是很容易找到的,库柏解释道,根据这些信息可以判断出潜艇的型号和开始航行的大致年代。查特顿决定下次潜水的时候寻找这些答案,然后告诉库柏。   
    一天一个人给查特顿打来电话,他说他1942年时候驾驶小型飞艇击沉了一艘德国潜艇。如果是一个月之前,查特顿肯定会认为这种说法荒诞无稽。但是根据他近来的研究,飞艇很可能成为击沉潜艇的有力武器,而且在东部海岸飞艇经常被用来为船只护航。在二战的某个时期,有大约1500多名飞行员驾驶飞艇。飞艇上配有复杂的反潜艇装备,飞艇甚至可以与浮出水面的潜艇对抗,在一次类似的战斗中,飞艇从空中降落下来重创了一艘潜艇。于是查特顿认真地听着电话。   
    “我已经老了,脑子不是很清楚,”这个人说道,“我记不清太多的细节,但是我记得我用飞艇击沉了一艘潜艇。”   
    “接着说,先生,我在听,我对您提供的消息非常感兴趣。”   
    “当时我们驻扎在新泽西的莱克赫斯特,我就在那附近攻击了那艘潜艇,我用深水炸弹把它炸沉了。不好意思,我只能记得这些了,我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查特顿将他所说的话记录在便签纸上,然后准备到海军历史中心去找所有关于飞艇在这一水域击沉潜艇的记录。   
    一天早晨,查特顿开车来到新泽西孟莫斯县的厄尔海军武器站。他将沉船的录像交给那里的军火和炸药专家。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研究录像,彼此讨论,使用各种专业术语,最后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   
    ——潜艇控制室的损伤看上去是由爆炸造成的,而不是碰撞造成的;   
    ——潜艇受损的形状和方向显示爆炸来自潜艇的外部;   
    ——导致潜艇创伤的武器威力远胜于深水炸弹,深水炸弹是盟军经常用于对付潜艇的武器。   
    查特顿仔细做着记录。他请求专家推测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损伤。   
    “我们也无法确定,”其中一个专家说道,“如果非要我们推测的话,我们认为可能是由鱼雷直接攻击导致的。”   
    鱼雷直接攻击?在回家的路上,查特顿在脑海中反复思考着这个可能性。那么是谁发射的鱼雷呢?如果美国潜艇击沉了德国潜艇的话,所有的历史书上都应该有记载,而且在沉船附近从未发生过类似的战事。难道是另一艘德国潜艇误伤了自己人?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但一般都是在使用狼群战术时才会发生——多艘潜艇同时攻击敌船——没有任何记录证明在这一海域曾采取过狼群战术。然而有一点现在已经明确了:认为潜艇是受创后逃到此地的说法被排除了——莱格和有些潜水员持此种观点。查特顿认为,潜艇目前所沉没的地方就是当初它受到攻击的地方。   
    《纽沃克星定报》报道此事一个星期后,查特顿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收集了大量信息。但是没有任何一条信息可以使调查工作有突破性进展。   
    在莱格家里,莱格和查特顿接待了格里高里·韦登菲尔德少校,一位民间空中巡逻队历史学家。他通过一家报社的记者与莱格取得了联系。查特顿曾听说过民间空中巡逻队,这是1941年由纽约市长费奥雷罗·拉·高尔迪亚和其他民间飞行员组织的一支飞行员队伍,他们驾驶小型私人飞机为航行船只提供协防。当时几乎每晚都有店员、会计或牙医在纽约或新泽西海岸的上空飞行巡逻,他们使用绑在机翼下的小型应急炸弹攻击潜艇。由于他们的武器系统是临时拼凑的,非常不稳定,一般来说炸弹绑在机翼上时他们不能着陆,以免震动引起炸弹爆炸。相反,无论他们是否发现潜艇,他们都会投下炸弹,避免携带在飞机上。韦登菲尔德说,在二战期间民间空中巡逻队曾发现150艘潜艇,并向其中的一些潜艇投放了深水炸弹。   
    “我们击沉了两艘德国潜艇,”韦登菲尔德称,“但是我们从没有因此得到任何褒奖。”   
    “我看到过关于这些事件的报道,”查特顿说道,“你们认为海军不想奖励老百姓。”   
    “就是这样,”韦登菲尔德说,“海军不想承认,因为他们害怕引起公众恐慌,他们害怕公众知道需要动用普通老百姓去击退潜艇,而且他们怕公众知道潜艇事实上已经逼近美国海岸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击沉的一艘潜艇在佛罗里达海岸,另一艘在新泽西海岸。”   
    查特顿拿出了笔,韦登菲尔德开始讲述当时的经过。   
    “1942年7月11日,我们在格鲁曼维津的两名飞行员在大西洋海岸以北50英里的海域发现一艘德国潜艇。他们追踪了四个小时,直到它升到了潜望深度。最后,它终于浮出水面,他们扔下一颗325磅的深水炸弹,炸弹爆炸了——他们看到潜艇沉下去的地方出现一条条的油迹。他们又向有油迹的地方投下了另一颗深水炸弹,就是这颗炸弹对潜艇造成了致命的打击。现在那两名飞行员都已经去世了,但是多年来我一直希望能为我们这些人讨回我们应得的荣誉。我想你们找到的就是当初他们击沉的潜艇。”   
    查特顿完全沉浸在他的讲述中。韦登菲尔德提出了具体的日期,而且提到的地点距沉船地点只有25英里。如果查特顿可以找到1942年7月在美国海域失踪的德国潜艇的名单——即使记录的潜艇距他们的潜艇有一段距离——他就有可能解释潜艇移动到现在这个地点的原因,从而解开谜团。他向韦登菲尔德表示感谢,并答应会尽全力弄清这艘潜艇是否就是他们50年前击沉的那艘。一天以后,基茨教授将此事告知《纽约邮报》,“这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它们很可能就是同一艘潜艇。”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个不寻常的电话打了进来。打电话的人是一个专门收集纳粹纪念品的收藏家,但是这个人打电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收购沉船物品。   
    “我收集很多物品,其中包括德国潜艇艇长的照片,”这个人对查特顿说。“我和他们很多人都联系过了。其中一个艇长叫卡尔·弗雷德里奇·莫坦,他是二战时期战功卓越的‘王牌艇长’。他在德国报纸上看到了你们的事情,对此非常感兴趣,他有些信息希望提供给你们,想知道你们的地址,以便写信给你们。”   
    “太好了,”查特顿回答道。   
    几个星期后,他收到了德国的来信。在信中,莫坦对查特顿和其他潜水员为此事付出的努力表示了感谢。然后,他在信中也讲述了一件事:   
    他的同事哈纳斯·维恩加特纳也曾是一名“王牌艇长”,但像莫坦一样他也获得升职,从事训练驱逐舰队艇长的工作,这是一个较高的职位,但工作地点主要在陆地上。但到1944年为止,维恩加特纳的心中仍然充满了对战争的向往,尽管他当时已经超龄,他还是离开办公桌,重新登上潜艇。他当时的任务是:指挥IXD2型潜艇(专门为远程巡逻所设计的潜艇)U851前往印度洋为驻扎在远东的德军基地运送给养,并为日本海军运送货物。   
    莫坦认为,这并不是维恩加特纳所期待的那种任务。他认为维恩加特纳是一个“天生的潜艇兵”,也就是说他身体中对参战的渴望——主动攻击并消灭敌船——从来没有消退过。   
    “给我的感觉是,维恩加特纳认为当时的潜艇战和他1939年9月最后一次指挥的潜艇战没有太多区别,”莫坦写道,“我不知道他巡逻路线的顺序,但是可以肯定的是U851并没有前往印度洋,而是到了美国海岸。”   
    在莫坦看来,很可能维恩加特纳认为他的任务过于简单,从而将潜艇开到了纽约。   
    “我本人非常肯定,你们发现的沉船就是U851。”莫坦写道。   
    “本人”这个词跃出信纸跳入查特顿眼帘,引起了他的沉思。莫坦的信使他掌握了一名“王牌艇长”提供的第一手内部资料,这些信息绕过课本和历史书直入主题。莫坦了解他的朋友,现在查特顿又认识了莫坦,查特顿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   
    查特顿收集的所有信息都从未对柯勒提起过。虽然他欣赏柯勒在船上表现出的热情,但他始终认为柯勒只是个和他一起潜水的外人,认为他只对沉船物品感兴趣,对历史和艺术一无所知。但是他与尤加分享了他的研究结果,尤加一直在坚持不懈地研究设计和建造潜艇的核心技术。每当查特顿有了新的想法,他都会提出有力的科学依据支持他。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26节 霍伦博格的刀(3)    经过这些调查研究,一个令人兴奋的想法开始在查特顿的脑海中成形了。在这两个星期中,他先后和“王牌艇长”、飞艇飞行员、历史学家以及潜艇俱乐部的主席取得了联系。他们提供的信息都是历史书上没有的,有时甚至与历史书相悖。一直以来查特顿都在尽力为未知事物寻找最合理的答案,这些延伸于历史书之外的知识无疑对他是个重要的启发。   
    就在查特顿忙于与各种人电话联系的时候,柯勒却像一个即将面临期末考试的学生一样,苦苦钻研着潜艇的相关书籍。他将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研究潜艇——它的结构、演变、指挥体系以及一切与之有关的知识。支配他的研究工作的是一个强烈的动机:他要自己从沉船中找到有价值的物品。在整个潜水生涯中,他最激动的时刻就是看见查特顿手中纳粹盘子的那一瞬间。当他把盘子拿在手中时,他有了一种超脱于一切之上的感觉。他无法用语言阐明当时的那种感觉,但是他自己可以清楚地体会到。这不是一件简单的瓷器,在它身上可以看到历史、象征意义、美感以及神秘感,这些都让它散发出诱人的光辉。   
    日子一天天过去,柯勒不断钻研潜艇书籍,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关注潜艇上艇员的个人生活。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感到很吃惊,因为他现在的任务非常明确,就是要查明潜艇的身份。在阅读有关艇员的书籍时,柯勒并不感到自己是在做研究。他感到自己好像置身于潜艇中,潜艇对他来说并不仅仅是一部机器,而是这些艇员的生活背景。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嘈杂拥挤的环境,而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这些士兵在发动着引起全世界恐慌的战争。他可以感觉到沉睡的士兵脸旁放置的鱼雷发出阵阵寒意、六个星期没有换洗的衣服散发出难闻的异味、距离过近的艇员说话时唾沫喷溅到彼此的脸上、冰凉的冷凝水滴不住地落入六小时一换班的艇员的脖子里。柯勒对技术信息很感兴趣,但是,技术并不能引起他的情感共鸣——每当他想象着盟军的炸弹穿越水面直逼潜艇,艇员们脸上露出无助的神情时,他就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盟军声纳发出的不祥的呯……呯……声预示着爆炸的迫近。多年以来,柯勒一直认为潜艇是无敌的。但现在他开始体会到潜艇的“尴尬时刻”,在这段时间内,盟军灵活的战术、先进的技术和充裕的补给完全打破了潜艇在战争中的优势。有时一连几个星期潜艇都无法击沉一艘敌船,原来的猎手变成了被猎杀的对象。曾有人评论说,战争史上从没有一支军队像潜艇部队一样承受了这么大的伤亡损失还在坚持战斗。十月份过去了,柯勒非常想知道沉船上是否还有艇员的尸骨,这些艇员的家人是否知道他们已经葬身海底。   
    在查特顿忙于应付各种电话和信件的同时,他听到一个坏消息。比兰达弄到了潜艇沉没的准确地点:经纬度数字,他计划某一天出海寻找沉船。最糟糕的是,据说,沉船地点是莱格透漏的。   
    查特顿听说,比兰达组织了一支潜水队到沉船地点寻找费德曼的尸体。有船长提供自己的船以做运送燃料之用,比兰达会向参加寻找尸体的潜水员支付报酬。查特顿怀疑比兰达和其他潜水员去寻找尸体只是装装样子。事故发生至今已经有一个月了,海浪非常凶猛,费德曼的尸体肯定早已不在潜艇沉没的地方了。他给莱格家里打电话,听到冰块撞击玻璃杯的声音。   
    “妈的,约翰,是我说出了地点,”莱格承认道。   
    莱格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他深夜的时候接到另一艘潜水包租船船长的电话,这个人是他的老朋友。莱格当时已经喝醉了。那个人说他手上有三组数字,其中一组肯定是潜艇的准确位置,莱格听他背了这三组数字。那个船主说的是真的——其中一组数字是正确的。莱格有些迟疑了,即使他现在醉得晕头转向,他也知道比兰达已经从他安插在海岸警卫队的亲信那里知道了沉船的大概位置。他让这个船长在数字书上查出相近的地点,然后打电话给莱格套取确切地点。一般情况下,莱格会将有这种企图的人的脖子拧断,但是,他喝了很多酒,而且一直对费德曼的死感到愧疚。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隐隐约约记得可能说过类似于第二组数字“可能对”之类的话。   
    “一放下电话,我就知道我闯祸了,”莱格告诉查特顿。   
    查特顿结束了和莱格的通话后,他的电话又响起来。打电话的是比兰达,他告诉查特顿他组织了一支潜水队去打捞费德曼的尸体,他邀请查特顿一同前往。   
    查特顿心里一阵冲动,他几乎就要答应比兰达的邀请了,但他知道比兰达肯定会跳过打捞尸体的步骤,允许潜水员直接进入潜艇内部寻找沉船物品。查特顿问比兰达真正的目的何在,比兰达坚持称潜水队此行就是为了打捞费德曼的尸体。查特顿追问道,“瓦胡”号准备在哪里寻找尸体。比兰达说他们会在沉船周围寻找。至此,查特顿已经完全弄清了比兰达的意图,比兰达的唯一目的就是勘查潜艇。他质问比兰达,但比兰达拒不承认。查特顿根本不相信比兰达的辩解,他大声咒骂,告诉比兰达不要幻想他能够参加所谓的救援队,然后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几天以后,比兰达和其他几名潜水员出海了。有些潜水员确实仔细寻找了费德曼的尸体,而其他人直接进入潜艇勘查,没有人找到尸体。一名参加了此次航行的潜水员说,很多人回家后脑海中都萦绕着同一个想法:这艘沉船太危险了,这是一艘能吃人的沉船。   
    一天以后,查特顿和柯勒听说了救援队出海的情况。他们都提出了同一个问题:是否有人查出了潜艇的确切身份?但似乎大家都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查特顿和柯勒对此都不感到吃惊,但是他们都推测比兰达很可能还会再次出海。只要莱格和“探索者”号继续受到公众的关注,比兰达只会继续高举他的强盗大旗。   
    11月的一个星期一,比兰达带领的救援队已经返回岸上。这天天气晴朗,整个新泽西都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中。怡人的天气令莱格神清气爽,他给查特顿打了电话。   
    “我们得再去潜艇勘查一次,”莱格说道,“我们可以星期三去,你去不去?”   
    “我哪次没去?”查特顿反问道。   
    莱格和查特顿分别打电话和其他潜水员联系。出海定在1991年11月6日。费德曼遇难后,几名参加过第一次潜水的潜水员都决定不再去勘查潜艇了。除此之外,剩下的潜水员都决定一同前往。“探索者”号上还剩下两个人的位置,莱格又邀请了其他两名优秀的潜水员。   
    汤姆·帕克和史蒂夫·加托可能是东部海岸最有实力的沉船潜水组合。在一次比赛中,潜水员要两人一组避开可能遇到的危险,帕克和加托行动起来就像一个有机体,他们凭直觉判断另一人的行动和想法,就像是心意相通的双胞胎。帕克曾参加过莱格寻找“多利安”号船钟的那次潜水,而几年以后,加托找到了“多利安”号的船舵。对他们来说,如果找不到他们想在沉船上找到的东西,他们决不会放弃这艘沉船。他们告诉莱格他们会一起去勘查潜艇。   
    将近午夜的时候,潜水员们到“探索者”号上集合。柯勒还是穿着他的标志性服装——棉布夹克、骷髅十字和“大西洋沉船潜水员”标志。查特顿看到后,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柯勒回视过去,眼神中挑衅地暗示:“谁他妈有意见?”船上一个人都没有说话。费德曼遇难的压抑氛围仍然笼罩着“探索者”号。点名的时候,每个被叫到名字的潜水员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句“到”,然后就转身回到艇舱中,完全不像以往那样喧闹。   
    查特顿和柯勒的铺位分别位于艇舱的两头,他们躺在床铺上,脑海中不断推敲自己制定的潜水计划。查特顿准备在第一次潜水中实现两个目标,首先他会按照亨利·库柏的建议寻找鞍式副燃料箱,这是一种悬挂于潜艇外部的燃料箱,主要用于为VII型潜艇供应燃料,VII型潜艇是最常见的德国潜艇。如果有时间,他还会检查一下潜艇后部有一根,还是两根鱼雷发射管。库柏曾说如果潜艇后部配有两根鱼雷发射管,那么就属于形体稍大的IX型潜艇,如果只有一根的话,就可能是VII型。   
    而柯勒的兴趣在于那个由鹰和曲十字组成的徽章。六个星期来,柯勒每天都想象着自己找到纳粹盘子的那一刻,他无法容忍再次一无所获空手而归。他这次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去找那些盘子。   
    第二天一早,查特顿就装备完毕。他、帕克和加托将会负责下船锚,先行下水。他们下水时的能见度应该很好,但是他们的动作会搅浑水底的淤泥,影响后面下水的潜水员,这会使寻找沉船物品更加困难。柯勒知道潜水顺序后气冲冲地冲到舵手室中,查特顿正和莱格在里面聊天。   
    “比尔,这个家伙到底要干什么?”柯勒指着查特顿问道。   
    “怎么了,瑞奇?”莱格问道。   
    “他会把水搅得看不见的,我要去找那些盘子。这次不能让他先去了,今天我要先下水。”   
    “约翰要在水底录像,”莱格说,“你在他后面下水,不要先下去,那样会影响他的视线,他录像的时候海水必须清澈。”   
    “什么?为什么每次他都要先下去?每次好的视线都留给他,我们其他人就得跟着他看那些泥巴,这对我们公平吗?”   
    “听着,瑞奇,”查特顿这时插了进来,“你还不清楚底下是怎么回事——”   
    “说得太对了,”瑞奇打断了他的话,“没人知道底下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在视线好的时候下去过。我本来打算今天去找那些盘子,但是比尔却让我到没有盘子的地方去。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约翰先下去,他是船长,”莱格说道,“潜艇很大,瑞奇,你第一次潜水的时候先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柯勒摇了摇头回到甲板上,他嘴里不住地咒骂,句句都针对查特顿。他虽然不赞成莱格的决定但是他会尊重船长的意见,他只好去沉船其他的部位勘查。   
    查特顿和帕克、加托下水的时候,海面非常平静,天空有点多云。他们将锚绳系在受创的控制室上,对彼此做了一个“祝你好运”的手势,然后分头行动。查特顿沿着潜艇的侧面游动,仔细寻找库柏提到的鞍式副燃料箱,但是没有找到。这就证明这艘潜艇不是VII型,以后的研究中就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了。接下来他本计划去观察鱼雷发射管,但是要游到那个位置会消耗过多的潜水时间。于是他决定从身体下方的控制室中进入艇舱,并用摄像机录下他进入前部鱼雷舱的过程。   
    查特顿要进入艇舱时,他看到帕克和加托仍然在控制室的上方盘旋。他可以看懂他们的肢体语言,他们两人在商量应对沉船内部危险状况的办法,他们并不打算立即进入船内。“聪明的家伙,”查特顿想道,然后他进入控制室。至少眼下,帕克和加托不会急于弄清沉船的身份。   
    虽然控制室的地板全部损坏,但查特顿对里面的环境还是轻车熟路。他像足球教练研究比赛录像一样一遍遍地研究了上次潜水拍摄的录像。他在脑海中仔细记下了每个部位的结构和出口的位置,他还设想出各种方法避开那些层出不穷的障碍物。虽然距他上次进入潜艇已经六个星期,但是潜艇中的一片混乱在他看来还是井然有序,这都归功于他对录像不懈的研究。   
    查特顿穿过控制室向前滑行,他在摇摆的电缆中穿梭,绕过废旧的机器,将四周的情况一一摄入画面,他穿过左舷侧的艇长室以及声纳和电报室,来到潜艇的右舷侧。他轻松地穿过厨房来到军官住舱,上次他就是在这里找到了那两个盘子。现在他准备向艇首鱼雷舱前进了,它位于潜艇的最前端。但是他上次潜水拍摄的录像已经到此为止了。前面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如果他要继续前进的话,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来判断周围的环境。   
    查特顿高举摄像机,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一块木板挡住他,封住了通往鱼雷舱的去路。查特顿向前游近了一点,等到周围的海水平静以后,他慢慢举起右臂,身体平衡后,他慢慢张开手掌,然后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就像等待捕食猎物的大蟒。当艇舱中恢复平静后,他猛地出手打向木板,腐烂的木板应声而碎,木屑和碎片漂满了整个艇舱。查特顿站在原地等着所有的木屑和碎片慢慢落到地上。视线稍微清晰一点之后,他看到了通往潜艇最前端鱼雷舱的圆形舱门。他又开始慢慢移动蛙鞋前进。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27节 霍伦博格的刀(4)    现在他进入了军士住舱,引航员、轮机军士长和高级报务员都住在这个艇舱中。上次到芝加哥参观潜艇后,查特顿知道这间艇舱中应该有盘子或者其他物品。他仔细寻找在左侧地板上的碎片,希望能够找到白色的瓷器。他看到了白色的物体,他慢慢游近,但这种白色和瓷器的白色有所不同。他又游近了一点,这个白色物体上渐渐显现出眼窝、颊骨、鼻腔和上颚的形状,这是一个头骨。查特顿停下来等着淤泥渐渐落下去。在头骨旁边有一根长骨,可能是前臂骨或胫骨,再过去是一些小骨头。查特顿回忆了一下潜艇顶端打开的舱门,如果艇员们要逃出潜艇,那么肯定会有人因为来不及逃走而葬身海底。   
    查特顿面临着一个选择,很多人曾建议他仔细查看在潜艇中找到的衣服、靴子和其他私人物品——这些地方最有可能藏有银质手表或钱包,上面可能写有艇员的名字,也可能会有打火机或烟盒,有些艇员可能会让银匠在上面刻上潜艇的编号。查特顿知道衣服和其他私人物品通常都在尸骨附近,但他没有动,如果他翻看那些私人物品就会冒犯这些尸骨,他不愿这样做。在找到盘子之后,他也曾设想过,潜艇上可能会有艇员的尸骨。经过反复思量后,他还是决定不去惊扰这些遗骸。这是战争留下的坟墓,里面埋着阵亡战士的尸骨。他曾亲眼目睹过战士们阵亡的过程,也知道阵亡战士的宝贵生命在一个充满战争的疯狂世界里是多么脆弱不堪。他曾亲眼看到过为保卫国家而牺牲的年轻生命,也知道无论发动战争的国家出于政治目的还是为了维护正义,阵亡的士兵都是应该得到尊重的。他知道将来有一天他很可能要面对这些阵亡士兵的家人,他不希望到时告诉他们自己为了弄清一艘沉船或为了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荣誉而亵渎了他们亲人的尸骨。   
    查特顿将目光从头骨上移开。他继续前进,让这些尸骨渐渐消失在他身后的黑暗中。不一会儿,鱼雷舱的形状渐渐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查特顿慢慢游近,他看到了鱼雷舱的圆形舱口——艇员就是从这个圆形的舱口里进出——舱门打开着,但是门口被一些机器碎片挡住了。查特顿将障碍物搬到一旁,游进了鱼雷舱。里面放着两颗鱼雷,上次劳动节潜水时,查特顿从潜艇上方看到过其中的一颗。鱼雷水平放置在地面上,头部指向前端,还维持着二战时整装待发时的样子。舱内一共有四根鱼雷发射管,查特顿只能看到上面的两根,其余两根都插入底部的淤泥和碎片中。查特顿知道鱼雷发射管的盖子上一般都有显眼的标记。他还听说,鱼雷手经常会把自己的外号或自己女朋友或妻子的名字写在盖子上。他希望能够在上面找到一些痕迹,但是发射管的盖子已经被海水严重侵蚀,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辨认的痕迹。   
    查特顿慢慢转动镜头将舱内所有的细节拍摄下来,以备日后研究之用。曾经悬挂在左舷和右舷之间的吊床已经不复存在,曾经位于鱼雷手床边的食物补给箱也无影无踪,曾经可以将大批鱼雷传送至鱼雷管中的传送装置也已经残破不堪。一个白色亮点引起了查特顿的注意,他将头灯灯光照向那里,光亮所及之处,海鱼急忙躲藏到破裂的机器里面。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看到一具遗骸,然后又看到一具,一共有十几具尸骨。很多人在这个艇舱中丧生了,但这个是距离发生爆炸的控制室最远的艇舱。“上帝啊,这艘潜艇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查特顿通过调节器喃喃自语道。他想离开这里,但一转身一根大腿骨出现在他面前,他赶紧移开视线,慢慢游了过去,退出鱼雷舱。   
    查特顿进入艇舱时将舱内的海水全部搅浑了,他退出时能见度几乎为零。如果要离开沉船,他只能依靠脑海中记忆的地图。查特顿开始在艇舱中摸索前进,脑海中反复思索着进来时的路径和可能遇到的障碍。通过军士住舱时,他将身体紧紧贴在右侧的墙上,以免碰到进来时看到的艇员尸骨。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查特顿却可以穿梭自如,这全都归功于他勤奋的研究。他将重点放在观察潜艇上,而非只顾着寻找沉船物品。他之前所做的准备工作使他一次次避免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查特顿从控制室离开沉船。他游到了绑在锚绳上的闪光灯旁,然后开始了历时九十分钟的上升。   
    由于查特顿的行动降低了潜艇前部的能见度,柯勒决定到潜艇的尾部去勘查。他记得潜艇尾部有一处创伤,他认为可以从那里进去。他的直觉非常敏锐。这处创伤是受外力攻击后造成的——他能确定这一点是因为潜艇的外壳受损后,向内凹陷——虽然裂口并不像控制室上的那么大,只要有勇气,也足以容纳一个潜水员的身体。柯勒在裂口上方观察了一阵,然后将浮力调解器中的空气放出一部分,慢慢向潜艇内部沉去。   
    柯勒进入潜艇后,借着朦胧的灯光他看到两根鱼雷发射管。他立刻知道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并根据看到的鱼雷发射管做出了重要的判断:他进入的是艇尾鱼雷舱,这很可能是一艘专门为远程巡逻建造的IX型潜艇。虽然查特顿打算自己亲自检查后部鱼雷发射管,但却被柯勒抢先了。在短短半个小时内,两名潜水员先后解决了神秘潜艇的两个最重要的技术问题。   
    柯勒用手电在艇舱内照了一圈。他在地上的一堆碎片里发现一个金属标签和一个逃生设备。这个逃生设备既可以用作救生衣也可以用作呼吸器,是艇员们用来逃离潜艇的工具。柯勒的心跳加快了,这些东西上经常刻有标志性的印记。他将这两样东西凑到面镜前,发现标签上的字迹已经被完全腐蚀了。逃生设备虽然是个重要的工具,但上面也是无迹可寻。柯勒将这两样东西放到背包中,然后向后部游去,想观察一下鱼雷发射管。他和查特顿一样,都知道发射管的盖子上可能会有标记或艇员的至爱的名字。   
    但柯勒没有游到发射管旁边。在前进的过程中,他看到地上的碎片堆里露出一个白盘子的边沿。太棒了!他终于可以找到盘子了。他慢慢向盘子的位置潜行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免搅浑海水。盘子上有没有鹰和曲十字?这次是不是自己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发现?柯勒拼命抑制住自己冲过去抓起盘子的冲动。慢点、慢点、再慢点,他终于游完了这漫长的十英尺。他向前伸出手轻轻地捏着盘子,盘子松动了,柯勒松开手,盘子倒在地上,露出完整的形状。但看了一眼后,柯勒知道自己发现的是一个一次性盘子,这种盘子的发明日期比最后一艘潜艇出海的日期还要晚30年。有些新手潜水时很奇怪会在古老的沉船上找到现代物品。但是柯勒是个有经验的潜水员,他甚至在有百年历史的沉船上见过百威啤酒罐、塑料药瓶、高洁丝卫生棉,甚至印着恐龙图案的气球。他知道这些东西是从过往的船只上扔下来的,它们在海底漂浮,直到落到沉船上。柯勒将盘子拿起来放到背包中,他这样做就像在公园的地上捡起热狗包装纸一样,是为了保护环境。淤泥不断从盘子留下的洞中渗出,柯勒在淤泥中又看到另一个白色物体。这次不是纸盘子,而是一根大腿骨。   
    柯勒浑身发冷,他不像查特顿,他从没想过能在潜艇上看到艇员的遗骸,在此之前他也从没在沉船上见过人的尸骨。他也从未在海底230英尺深处、在氮醉症状的侵袭下做过这种道德上的抉择。他很清楚:他不是盗墓者,他不会为了找寻沉船物品而去惊扰这些尸骨。但是他能在尸骨的周围挖掘吗?这就完全不同了,他盯着那根大腿骨,身体越来越冷,他的呼吸开始加速。   
    柯勒下意识地后退了几英尺,他的动作带起了脚底的淤泥,浑浊的海水迅速将大腿骨遮住。在过去的六个星期中,他一直在研究有关潜艇艇员的书籍。他可以感受到他们工作的辛苦、单调,他们巡逻中的危险以及战争后期他们内心的绝望,但所有这些都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一根大腿骨,是人体上最强壮的一根骨头,这根骨头以前曾长在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身上,这根骨头像桥梁一样将书本和现实联系起来,这根骨头让柯勒一动不动。很快,他寒冷的感觉就被一阵沮丧所代替。他想道:“我并不想打扰你们。”他空洞地盯着大腿骨原来所在的地方。他决定返回“探索者”号,柯勒艰难地向前走,直到回到他进来的那个裂缝下。他在浮带里充了一点气,然后升出潜艇。   
    几分钟后,他沿着锚绳开始了九十分钟的上浮。起先,他一直在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故能让远离潜艇爆炸中心的艇员丧命。但后来他再次感受到了查特顿给他造成的强烈挫败感,他不能容忍他以拍摄录像为借口,每次都要在视线最好的时候进入那个遍地是瓷器的艇舱。潜艇里到处都是瓷器,他却要拍录像!   
    柯勒上船后,潜水员们都围着观看他打捞上来的标签和逃生设备。有人告诉他查特顿到过前部的鱼雷舱,柯勒听不下去了,他决定要和莱格谈谈。   
    柯勒来到舵手室,他的干衣还在往下滴水。柯勒向莱格解释了“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宗旨,他们组成团队互相配合,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团队的整体利益,而不是像查特顿那样只会一个人逞英雄。查特顿随后走了进来,柯勒翻了个白眼,查特顿关上门悄声说道:   
    “我在船头看到了头骨,”他说道。   
    “我在船尾看到一根长骨,是大腿骨,”柯勒答道。   
    “船头有很多骨头,”查特顿说。   
    “你把头骨录下来了吗?”柯勒问道。   
    “没有。什么骨头我都没有录。”   
    “什么?你没有把骨头录下来?你要在视线最好的时候下去录像,然后你看到了人骨头,结果你没有把它录下来?那你到底在那儿干了些什么?”   
    查特顿一言不发。莱格摆了摆手,好像在说:“别把我卷进去。”   
    “我是故意没有录,”查特顿说道,“我要尊重这些战士的遗骸。”   
    柯勒勉强地点了点头,离开舵手室。回到艇舱后,他用花生酱和果酱给自己做了一个三明治,然后开始放松。他还要等三个小时才能将体内的氮气全部排出,开始第二次潜水。几分钟后,查特顿走了进来,他将录像带放到录像机中开始研究第一次拍摄的录像。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查特顿第一个返回水中,这次他的目的是勘查厨房和军士住舱周围,他要寻找可能放有航海日志、地图或其他文字材料的橱柜,他曾在芝加哥的潜艇上看到这些材料都储存在一个木质橱柜中。他打算避开军士住舱,以免惊扰了里面的尸骨。   
    查特顿毫不费力地抵达了他的目标地点,他开始在低洼的地方挖掘,希望能发现橱柜模样的东西。他没有找到,但是他的手摸到一个像盒子一样的东西。不一会儿,他把这个东西从泥里挖了出来,看上去是一个放银器的盒子,大约11英尺×8英尺见方,里面有专门放置刀、勺和叉的格子。盒子外面裹着一层粘糊糊的黑泥,抽屉里的东西被泥巴封在里面。查特顿凑近观看,发现其中一个格子里有一柄汤匙。他将银器盒子放到自己的背包中,然会返回锚绳附近。盒子里面的餐具上可能会刻有日期。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28节 霍伦博格的刀(5)    查特顿离开潜艇不久,柯勒就进去了。这次他直接游向船的前部,找到上次查特顿发现盘子的地方。即使他必须应付被查特顿搅浑的海水,他也决定要去。他一定要找到东西拿上岸去。   
    能见度并不像柯勒想象的那么糟,他可以看见地标,对“大西洋沉船潜水员”来说,看见地标就意味着生命。他凭借模糊的视线进入军士住舱,只有查特顿和柯勒才敢在一艘从未有人来过的沉船上这样穿行。他将手伸进地上的碎片和渣滓里,寻找圆形的白边或摸起来光滑的物体,对有经验的潜水员来说,摸到了光滑的物体就意味着找到了瓷器。他找到一个四英寸高的古龙水瓶子,上面印着一个德语单词“Glockengasse”,他猜测可能是一个品牌的名字。他知道潜艇上的艇员有在身上喷古龙水的习惯,他们用古龙水掩盖身上的异味。由于他们在酷热的潜艇上一呆就是一百多天,而且没有足够的水洗澡,他们身上不可避免会产生难闻的气味。但是他到这儿不是为了找古龙水的瓶子,而是为了找盘子。他继续积极地寻找,双手在淤泥中摸索,就像小孩子玩沙盒一样,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他向远一点的地方挖过去,他发现一些东西,当他把表面的淤泥清理掉以后,他发现自己好像到了坟场,四处都是人骨:头骨、肋骨、大腿骨、胫骨还有前臂骨。寒意再次袭遍了柯勒的全身,“我跑到了一个大坟墓里!”他对自己说,“我必须得离开这里。”柯勒将古龙水瓶放到背包中,然后转身离去。被搅起的淤泥使能见度更低了,柯勒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睛闭了一会儿。只要你还能呼吸,就不会有事。他记得来时的路,他在脑海中又回忆了一遍,他按原路走出了潜艇,“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给了他很好的锻炼。   
    快接近水面时,查特顿将背包夹到系在船上的一根绳子上——他不敢带着这么脆弱的东西冒着海中的大浪爬上船梯。上船后,他脱去潜水服,擦干身体后,将背包从海水中拽了上来,潜水员们围上来观看。查特顿将银器盒子从包中拿出来,将上面的淤泥去掉,一阵臭鸡蛋和沼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引起围观人的一阵咒骂。   
    首先拿出来的是一摞叠起来放置的镀银叉子。这些叉子由于电解作用已经变得像纸一样薄了,只剩下了叉子的形状而已。莱格走上前来,他以前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知道就连轻微的晃动都会使这些叉子碎成齑粉。他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想把叉子拿在手里仔细看一下。由于多年的酗酒和艰苦的工作,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他停了下来,打起精神屏住呼吸,好像希望他的身体赏他一个脸。他的手停止了颤抖,他伸出手接过叉子,屏住呼吸将叉子一个一个分开放在桌面上。每个叉子上都印着鹰和曲十字的徽章。莱格小心地翻转着叉子,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标记。他发现没有后,就转过身去恢复了呼吸。他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迫使他不得不把手叉进口袋里。   
    盒子的第二个格子里放着一些不锈钢汤匙,这些汤匙还很结实,完全可以用来吃早餐。他们将汤匙摆在桌子上仔细观察,但上面没有任何标记。现在抽屉里只剩下一个格子了:放餐刀的格子。查特顿凑近观看,格子里只有一件餐具,是一把木柄钢刃的餐刀。他剥去剩下的泥巴,将刀取了出来。   
    餐刀上也沾满了黑泥,查特顿将刀子浸到一桶清水中,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搓着刀柄,希望把泥搓下去。刀柄上的黑泥开始剥落,他的拇指在刀柄上摸到了一些字母的印记。他又将餐刀在水中浸了一下,然后接着用力搓刀柄,他的拇指摸到了更多的字母。查特顿非常激动,其他的潜水员也都围了上来。刀柄上的泥终于完全剥落了,他拇指下面是刻在刀柄上的手写体字迹:霍伦博格,这是一个人的名字。   
    船上的人沉没了半晌。终于布拉德·舍尔德,那名宇宙航空工程师,走上前来,拍着查特顿的后背。   
    “伙计,”他说道,“你终于弄清了潜艇的身份,你所要做的就剩下找出那个叫霍伦博格的艇员了,祝贺你。”   
    “这可能是我所有找到的沉船物品中最有价值的一件了,”查特顿对其他潜水员说道,“这显然是刻在上面的名字,不像出厂时刻的商品标签,这是艇员自己留下的印记。我所要做的只是找出这个霍伦博格,然后就可以知道沉船的身份了。”   
    这时,柯勒也回到了船上。他和其他潜水员轮流观看这把餐刀,然后向查特顿表示祝贺。虽然每个人都表现得处之坦然,但每个人心里多少都有些失望,因为找出沉船身份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如果你找到霍伦博格是谁的话,明天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到底是哪艘潜艇,”潜水员们对查特顿说道。帕克和加托在第二次潜水时只进入了船的尾部,他们和查特顿握手,表示祝贺。   
    “探索者”号返航时,查特顿走进舵手室从莱格手中接过船舵,两人一起讨论今天的收获。几分钟以后,柯勒走了进来。莱格递给他一杯啤酒让他加入他们的谈话。柯勒又向查特顿说了一遍祝贺之词,但莱格可以感觉出柯勒仍然对让查特顿先行潜水的决定非常介怀,他可能还对查特顿找到的餐刀心存嫉妒。几杯啤酒下肚后,莱格就想在他们两人之间引起冲突,而且用的是莱格惯用的方式。   
    “瑞奇,如果你不喜欢约翰先下水,可以在那里安个栅栏把他锁在外面,”莱格一边说着,一边咯咯地笑个不停,“然后你可以在栅栏上给他留个信儿,比如‘关门盘点’什么的。”   
    莱格咧着嘴坏笑着,柯勒和查特顿都清楚他唯恐天下不乱的习性,两人都不想上他的圈套。但是他提到了“安德亚·多利安”号那次事件,自从柯勒加入“探索者”号后,查特顿一直感到很不舒服。现在莱格特意提到这件事,两人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   
    “我们还是把话挑明了吧,”柯勒说道。   
    “太好了,”查特顿回答道,“我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们这些‘大西洋沉船潜水员’。那次你们还打算在‘多利安’号算计我们。”   
    “是啊,没错,我们是打算算计你们,”柯勒说道。   
    “如果不是你们中间还有一个人比较诚实的话,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们这么阴险。我不会告诉你是谁告诉了我们。但显然,你们这群人里只有一个还稍微有点儿良心。”   
    “听着,”柯勒说道,“那次我已经跟比尔道过歉了,我们是打算算计你们,我承认。你想让我跟你道歉吗?你想看着我哭着请你原谅我吗?你是不是就想看到这些?”   
    “我不需要你道歉,”查特顿说道,“我们已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那个栅栏就是我们对你们最好的报复。对我来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所以你们赢了,”柯勒说道,“我可不打算自责,对我来说这件事也早就过去了。但是顺便说一句,我也不喜欢你们这种人,对待潜水总是那么严肃。不管怎么样,我们至少知道怎么找到乐趣。”   
    “一起朝游船露屁股,在计划表上贴色情照片,一起穿上可笑的衣服,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乐趣?”   
    “是啊,很有意思啊,你应该试试。”   
    “这就是你们这些人身上的问题——”   
    “我们什么问题也没有——”   
    “你们有太多问题——”   
    “去死吧,”柯勒说道,将最后一点儿啤酒摔在地上,离开舵手室。他来到甲板上,在一个大的冷柜上坐下来。几分钟之后,查特顿走下梯子,坐在他身边,两人沉默不语。   
    “听着,瑞奇,”查特顿终于开口了,“我并不是想每次都第一个下水。如果你不介意去绑锚绳的话,下次你可以先下去。但是,要知道绑锚绳是个赌博。如果你遇到了麻烦,很可能会影响你自己的潜水计划。”   
    “我并不想找你的麻烦,”柯勒说道,“我尊重你,我只想公平一点儿。”   
    两人又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柯勒告诉查特顿,他感到这艘潜艇对他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他勘查沉船并不仅仅是为了找到船上的纳粹物品。他解释道自从上次到过这艘潜艇后,他就像着了魔一样读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可能是他体内的德国血统将他和这项任务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当他热切地在潜艇上寻找沉船物品时,他感到自己被潜艇战的历史以及那些曾驾驶潜艇发动战争的战士所深深吸引。他问查特顿是否读过冈特·赫斯勒的《大西洋上的潜艇战:1939-1945》,然后向他讲述了全书的梗概。查特顿一直以为“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   
    查特顿到艇舱中拿出一包花生酱夹心饼干,他又返回来坐在柯勒的身旁。   
    “听着,”查特顿说道,“在媒体报道这件事以后,我接到了很多电话和信件。我想你对有些内容会感兴趣。”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中,查特顿向柯勒讲述了几个星期来收集到的信息:民间空中巡逻队、飞艇飞行员、二战士兵的家人、自诩懂行的专家、“国际猎鲨组织”的亨利·库柏、“王牌艇长”莫坦和他的同事维恩加特纳,以及维恩加特纳可能违反命令指挥一艘IX型潜艇来到新泽西而非它的目的地印度洋。柯勒聚精会神地听着,不停地问查特顿问题。查特顿发现所有的问题都直切核心。夜幕降临的时候,“探索者”号驶入布里勒的港湾。潜水员们在艇舱中收拾随身物品,查特顿向柯勒要了他的地址。   
    “你要给我寄东西吗?”柯勒问道。   
    “我想把我今天录的录像带寄给你,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查特顿说道,“你必须答应我不能把这些东西给其他人看,不能让它们从你这里泄漏出去——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这你知道。我想这对你以后再到潜艇潜水会有帮助的。我相信你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谢你,伙计,”柯勒说道,他写下了自己的地址,“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当天晚上,查特顿将他找到的餐刀拿出来,放到书桌上。上面的名字“霍伦博格”就像刚刻上去时一样清晰。   
    “你到底是谁?”他一边盯着刀一边问道,“潜艇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你到底是谁?”   
    他将办公室的灯关掉,回到卧室。   
    “再有一两天,”他对自己说,“再有一两天,我就可以找出潜艇之谜的答案了。”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29节 一无所获(1)    第二天早晨,查特顿就开始寻找霍伦博格的行动。他给四位专家写了信,将他的发现告知他们。他相信他们四人都可以找到有关霍伦博格的线索,从而解开潜艇之谜。这四位专家是:   
    ——亨利·库柏,国际猎鲨组织的主席,他与潜艇界有着密切的联系;   
    ——卡尔·弗里德里奇·莫坦,德国“王牌艇长”,查特顿曾和他通过信(他认为这艘神秘潜艇就是他的同事曾指挥过的U851);   
    ——查理·格鲁茨马彻,位于德国戴森霍芬的“国际潜艇文献中心”的馆长,该馆藏有大量有关潜艇的文件;   
    ——霍斯特·布雷多,一名潜艇老兵,也是德国库克斯-阿尔滕布鲁奇潜艇档案馆的创始人,这个档案馆是世界著名的私人潜艇信息中心,德国政府经常会就潜艇相关问题寻求他们的帮助。   
    据查特顿估计,不出一个星期,这个问题就能得到解决。与此同时,柯勒也在继续疯狂地翻阅他的历史文献,研究那些在美国海域巡逻的德国潜艇。这两方面对问题的追踪——查特顿从餐刀着手,柯勒从历史文献着手——都不仅仅只是要解决潜艇身份之谜。他们两人都认为,一旦潜艇的身份被确定了,自己就有责任解释清楚为什么潜艇会出现在美国海域以及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潜艇的沉没。如果霍伦博格有妻子的话,他们还有责任告诉她,她的丈夫就葬身在新泽西海域。   
    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点儿音信也没有。又过去一个星期,查特顿开始守在电话旁等着电话铃响。他检查信箱,但里面都是没用的垃圾信件。一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回音。他又给四个专家写了信,但每个人的回答都一样:我们遇到了一些困难,我们还得继续研究。圣诞节过后,也就是查特顿寄出第一封信之后,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打电话的是查特顿最近刚结识的一名潜艇爱好者,他有了消息。   
    “那把刀是条死路,查特顿先生,你还得去一趟潜艇。”   
    “你说的死路是什么意思?”   
    “只有一个叫霍伦博格的人曾在潜艇上服役过,但他的潜艇从来没有到过大西洋西部。”   
    “他服役的潜艇是哪艘?”   
    “他记不清楚了。”   
    查特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有电话里电流的声音提醒着他那人还没有挂电话。最后,他挤出了一个问题。   
    “霍伦博格还活着?”   
    “他还活着,”那人说道。   
    “潜艇沉没的时候他逃了出来?”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霍伦博格说什么了?”   
    “他说这是条死路。”   
    “死路是什么意思?”   
    “那把刀,他不记得有那把刀。”   
    “他还说什么了?”   
    “算了吧,查特顿先生。你还是得再去潜艇一趟。”   
    “等等,我想和霍伦博格谈谈——”   
    “这是不可能的,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求求你,告诉他我想和他谈谈,这对我很重要。如果这是他的刀,我打算把刀还给他。”   
    “他不想和别人谈话。”   
    “那你至少告诉我,他服役的是哪艘潜艇?”   
    “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你还得重新开始。很抱歉我不能再帮您什么了,我必须要挂电话了,再见。”   
    查特顿拿着电话筒呆呆地坐着,霍伦博格还活着?他不记得他的刀了?他不和任何人谈话?查特顿将电话筒拿到耳边,完全没有意识到电话里传来的电话公司的语音提醒,满脑只想着:一柄刻着艇员名字的刀——我找到的最有价值的沉船物品——它只是一条死路?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霍伦博格的事一直萦绕在查特顿的脑海中。这个人在战争中存活下来,活了很大年纪,他完全可以解开这个潜艇之谜,但是他闭口不谈,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连潜艇编号都不愿意透露?   
    几天以后,查特顿收到了莫坦、布雷多和格鲁茨马彻的回信。他们的答案是一致的:德国海军中只有一个霍伦博格——马丁·霍伦博格,一名高级报务员——在潜艇上服役。他最后一次巡逻是在U869上,这艘潜艇于1945年在非洲海岸被盟军击沉。潜艇上的所有艇员,包括霍伦博格在内全部丧生。那次巡逻也是U869唯一的一次巡逻,沉没地点距神秘潜艇地点3650英里。   
    查特顿怒火中烧,他确定这三个答案的来源——都是值得尊敬的专家——都是准确无误的。那就是说,那个潜艇爱好者从来没有和霍伦博格谈过话。查特顿立即写信给那人和他绝交,发誓再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但是他仍不相信这些专家的答案就是最后的答案。也许还有另外一个霍伦博格,只是他们忽略了而已。查特顿听说德国有一座潜艇英雄纪念碑,上面刻着所有在战争中牺牲的潜艇士兵的名字。如果他可以去德国,他就能亲自查看那座纪念碑,他会一行一行查遍所有的名字,看看究竟是否还有另外一个霍伦博格。是的,如果他可以去德国,他就能仔细研究那座纪念碑、参观潜艇博物馆、亲自到布雷多的档案馆去。他查了一下日历,三月份是个合适的时间。   
    查特顿邀尤加和柯勒和他一同前往德国。尤加接受了他的邀请,柯勒要经营自己的公司不能走开整整一个星期,但是查特顿的邀请让他很感动。查特顿非常看重此次德国之行,他邀请的人都是他尊重的、并且可以依赖的朋友。   
    “我留在国内,”柯勒告诉查特顿,“我会继续我的研究。”   
    三月之行马上就要到来了。这时查特顿接到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与他之前接到的那些都不同。一个年长的绅士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名叫戈登·维思,是二战时期“大西洋飞艇舰队”——飞艇空军中队的情报官。他看了有关潜水员们发现潜艇的报道,他问查特顿做了哪些研究。查特顿说他和“海军历史中心”一直保持联系,尽管往来缓慢。   
    “如果你愿意到华盛顿的话,我很愿意把研究中心的这些负责人介绍给你,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维思说道,“也许他们可以帮助你找到你要找的答案。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但是如果我能为你提供一点帮助的话,那我感到很荣幸。”   
    查特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维思曾经参加过反潜艇战争,在情报上毫不落后,他和海军历史中心也有联系。他们约定二月底在华盛顿见面。查特顿挂了电话后,他想计划中的德国之行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如果有谁可能知道潜艇之谜的话,那么一定就是美国政府。有了维思的帮助,他将直接接触到最详细的资料。   
    几天后,查特顿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到了华盛顿。他与维思约好上午十点在海军历史中心见面。他提前一小时到达,将车停在华盛顿海军造船厂中。这是一群古典建筑,院子里可以看到电车的铁轨、铺着鹅卵石的小路、图书馆,还有教室。查特顿向海军历史中心走去,那里收藏了大量海军历史文献和武器模型。他路经一座石头建筑,后面的阿那卡斯提亚河上停泊着一艘从海军退役的驱逐舰。海军历史中心里面坐着一个身穿粗花呢外套的白发老者,看到查特顿后,他起身迎接,他说他是戈登·维思。   
    两人互致问候,维思简要说明了此行的安排。他要将查特顿介绍给伯纳德·卡瓦尔肯特博士和迪恩·阿拉德博士。卡瓦尔肯特博士是军事行动档案馆的负责人,也是一名著名的潜艇专家,阿拉德博士是研究中心的负责人。通过这两个人,维思说道,可以接触到美国关于潜艇的一切资料。查特顿深吸了一口气,他相信他距离解开潜艇之谜只有一步之遥了。   
    维思带着查特顿来到卡瓦尔肯特博士的办公室。这些房间,维思解释道,保存的美国海军文献最多,而这些文件都是由卡瓦尔肯特负责管理的,他是个天生的历史学家。“他对潜艇尤其有研究,”维思小声对查特顿说道。这时卡瓦尔肯特博士从旁边的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是个身材不高的中年人,穿着格子运动服,手里拿着放大镜。他热情地对两人表示欢迎,但是他的眉毛向上挑了挑,好像在说:“哎呀,又来了一个潜艇迷。”   
    他们在办公室里坐下后,维思让查特顿讲述了他的经历。查特顿的描述简洁明了,他和其他潜水员在新泽西海岸60英里处发现了一艘二战时期的德国潜艇。他们从船上找到的东西足以证明这是德国的潜艇,但是无法证明它的确切身份。他们翻阅了所有的历史书,但是没有任何记录显示在该地点方圆一百英里的范围内有潜艇沉没。他们使用远距离无线电导航系统劳兰远航仪去了那里三次,因此地点肯定是准确无误的。他们也拍摄了录像,他这次也随身带来了。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卡瓦尔肯特看着维思,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然后他又看着查特顿。他从抽屉里拿出几页纸递给查特顿让他签名——如果海军历史中心要接受这些录像带,必须要有正式的手续,查特顿从未感到哪次签名比这次更加重要。卡瓦尔肯特拿过录像带,然后看着查特顿的眼睛。   
    “我们是美国海军,先生,”卡瓦尔肯特说道,“我们知道很多大海中沉船的事情。但是我们没有必要透露这些信息,希望你能正确理解这一点,查特顿先生。”   
    “是的,先生,我可以理解。”   
    “我们有很多关于东部海岸沉船的记录。我们记录这些是出于军事原因,而不是历史原因或供研究之用或……请原谅,供潜水员之用。我们这里有沉船的列表,但是我不能给你看,很抱歉。”   
    查特顿的心沉了下去。答案就在卡瓦尔肯特办公室中,但这个人却不肯告诉他。维思坐在那里,什么都没说。卡瓦尔肯特也一句话不说。查特顿以为谈话就要这样结束了,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卡瓦尔肯特先生,我可以不看那个名单,”查特顿说道,“我只是对在这个特定地点沉没的这艘特定的潜艇感兴趣,这对我非常重要。我要给这个坟墓找出它应有的名字,这样做是对那些士兵的家人负责,也是对历史负责。那里有十几名士兵的尸骨,但是好像没有人知道这些士兵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死在那里。”   
    卡瓦尔肯特用拇指和食指夹着下巴。维思稍微歪了一下头,好像在说:“怎么样,伯纳德?”卡瓦尔肯特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30节 一无所获(2)    “好吧,我可以查一查,”他说道,“但是你不能复制任何材料,也不能拍摄任何照片带走。”   
    “好的,非常感谢,”查特顿回答道,“无论你告诉我关于这艘沉船的什么信息,我都会非常感激你。”   
    查特顿将潜艇沉没位置的经纬度写了下来,卡瓦尔肯特消失在山一样高的文件堆中。维思笑着朝查特顿点了点头,然后说“有希望,马上就会得到答案了”。   
    几分钟后,卡瓦尔肯特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大摞文件坐在办公桌前。他看着查特顿,眉毛又向上挑了挑。   
    “你确信这个地点是准确的吗?”他问道。   
    “绝对准确,”查特顿回答道,“我们去过三次了。”   
    “好吧,但是在我们的记录中,那里没有潜艇——什么都没有。”   
    从一开始,维思就一直在笑,听到卡瓦尔肯特的话后,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卡瓦尔肯特说道,“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我们把录像带拿到阿拉德博士那儿一起看吧。他得看看这录像。我要告诉你查特顿先生,我每年都听很多人说他们发现了潜艇或得到了关于潜艇的机密材料,但是通常都是假的,这次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卡瓦尔肯特领着维思和查特顿来到一间豪华办公室。不久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他一头光可鉴人的卷发从中间分开,戴着金边眼镜,打着领结,穿着粗花呢外套。这人自我介绍说,他是迪恩·阿拉德博士,研究中心的负责人。他请客人们坐下。   
    卡瓦尔肯特直奔主题。他说,查特顿先生在新泽西海岸发现了一艘潜艇:有确切的沉没地点、确切的制造年代,发现了遗骸,还拍摄了录像。阿拉德听得有点不耐烦了,这种故事他听说过一千多次了,每次都是无稽之谈。   
    卡瓦尔肯特停了一下,看看阿拉德的反应。   
    “是这样的,阿拉德博士,”卡瓦尔肯特继续说道,“我查过了记录,那里应该没有任何沉船。”   
    阿拉德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我知道你有录像带,查特顿先生。我们看一下可以吗?”   
    卡瓦尔肯特准备放录像带的时候,阿拉德叫来了他的副手威廉·杜德力。阿拉德将灯调暗,然后五个人一起观看查特顿拍摄的从指挥塔到鱼雷舱的录像。在录像播出的四十分钟里,他们不断发出各种惊叹声——“太奇妙了”,“不可思议”,“太令人吃惊了”。   
    “我简直不能相信,那里有一艘二战时的德国潜艇,而我们却一无所知,”阿拉德说道,“查特顿先生,如果我找一艘海军军舰和潜水员到那里去,你是否愿意与海军合作一起弄清沉船的身份?”   
    查特顿花了很长时间来揣摩这个提议的重要性。他只是一个新泽西的普通的潜水员,平常携带着两个气瓶搭乘速度为11节的潜水包租船与大海搏斗。但现在阿拉德提出要派一队正式的潜水员并由美国海军提供协助来解决这个潜艇之谜。他希望能够想出一句恰到好处的话来表示愿意接受这个重大的提议,但是他最终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当然可以”!   
    杜德力走向前来,他是这间屋里唯一一个没有笑容的人。   
    “阿拉德博士,很遗憾,我想我们不能那样做,”他说道,“您知道,美国正在国际法庭上起诉法国,原因是法国派潜水员登上了我们视之为烈士坟墓的南部邦联战舰“阿拉巴马”号。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也去勘查在美国海域的德国战船,这样的话,我们在法庭上的立场会受到严重削弱的。”   
    阿拉德考虑了一会儿。   
    “好吧,你是对的,威廉,”阿拉德说道,他转向查特顿,“我很遗憾。如果我们无法到那里去帮助你们潜水,查特顿先生,我们仍然可以在研究领域内为你们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   
    阿拉德站起来,脱下外套,卷起了袖子。   
    “事实上,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威廉,你能把那本介绍我们所藏资料的小册子拿给查特顿先生吗?“   
    杜德力带着查特顿来到他的办公室,他关上身后的房门,转过身来看着查特顿的眼睛。   
    “我不喜欢你,”杜德力说道,“我不喜欢乱碰沉船上东西的潜水员。”   
    查特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学者非常鄙视那些拿走沉船上物品的潜水员。查特顿很久以前就对此有自己的看法。如果他发现了一艘一千年前的北欧海盗船,他会毫不犹豫地交给考古学家,因为上面有北欧海盗的物品,可以为研究提供帮助。但是一艘二战时期的船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更没有什么机密文件。查特顿知道他已经与阿拉德和卡瓦尔肯特以及海军历史中心建立了很好的关系,他不需要刻意去讨杜德力的欢心。   
    “是吗,很好,”查特顿说道。   
    杜德力带着查特顿回到阿拉德的办公室,他们对查特顿表示了谢意,感谢他给海军历史中心带来一个“真正的潜艇之谜”。然后维思和卡瓦尔肯特和他一起来到档案馆,并把凯瑟林·劳埃德介绍给他。劳埃德是卡瓦尔肯特的助手,她将尽一切可能协助查特顿。查特顿对阿拉德表示了感谢,然后随着劳埃德和维思来到一个阅览室,里面坐满了现役军官、作家、老兵、历史学家和教授。劳埃德向查特顿介绍了四种主要的研究资料,每种都对查特顿颇有吸引力。它们分别是:   
    1. 反潜艇战争事件报告:记录了每天盟军(战舰、飞机、飞艇、民间空中巡逻队、商船上的武装卫兵等)和被判断为潜艇的敌军军舰在水下的战斗情况。报告中包括了一切与潜艇有关的情况:交战、追击、定位,以及声纳联系。如果报告中有关于交战的记录,那么还会附上一份详细的说明——称为“攻击报告”——以供参考。   
    2. 东部海岸边境的战争日记:记录了每天盟军士兵在美国东部海岸采取的行动和观察到的情况。其中包括水面上出现的油迹、可疑的烟雾以及漂在海上的救生衣。与战事报告有所不同,这里记载的内容不一定都与潜艇有关。   
    3. BdU KTBs: 由德国潜艇指挥部(BdU)记载的每日战事,上面记录了潜艇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活动情况。其中包括潜艇接到的命令、与总部进行无线电联系的内容,以及潜艇的交战情况。但是只有1945年1月16日之前的记录,之后的记录被德军销毁了。   
    4. 单个潜艇文件: 由美国海军整编的有关单个潜艇信息的案卷。内容包括潜艇的型号、使命、巡逻情况、截获的通讯内容、情报报告、照片、幸存人员审讯情况以及艇长的个人信息。   
    劳埃德建议查特顿从反潜艇战事报告开始查阅,寻找盟军在神秘潜艇附近的水下作战记录。如果他找到在那附近的战事记录,可以进一步参考该战事的详细说明。他还可以查阅德国潜艇总部日记中的时间表,看看当时有哪艘潜艇被派往美国海域。她首先给查特顿拿来几盒报告,上面标着“1942年”。维思笑着祝他好运。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看遍这里所有的资料,”查特顿说道。   
    说完后,查特顿坐下来开始查看1942年的反潜艇战事报告。他从一月份开始翻看,查找潜艇沉没地点方圆15英里内的沉船的经纬度。   
    几个小时之后,他查完了1942年的资料。他翻阅了一千多起事件的记录,但没有一起发生在神秘潜艇沉没地点方圆15英里的范围之内。他原打算当天晚上回家的,现在只好给妻子打电话告诉她他还要在华盛顿待两天。第二天一早,他第一个排队进入档案室,要求查看1943年的资料。   
    查特顿查看了整个战争期间所有的战事报告。但在四年中,没有一起战事记录显示盟军在该地方圆15英里范围内与潜艇遭遇。   
    查特顿问劳埃德他是否可以查阅东部海岸前线日记——这些记录将会提供发生在沉船地点的任何事件的信息,但不一定与潜艇有关。她又给查特顿拿来了像座小山一样高的文件。就像翻看战事记录一样,查特顿也在这堆文件中苦苦寻找有关沉船地点附近的记录。两天以后,他翻遍了所有的文件。在战争期间没有一起事件——船只的碎片、废弃的救生衣、士兵的尸体、油迹,甚至可疑的烟雾——发生在潜艇沉没的附近海域。就好像这片海域根本就不存在于这场战争之中,而那里却偏偏沉有一艘容纳了十几名士兵遗体的潜艇。   
    查特顿问劳埃德他是否可以用离开之前的最后几个小时翻阅一下剩下的文件。接着他就消失在一堆墙一样高的文件柜之间。旁边的人都在努力获取信息,而查特顿则只研究文件的目录标签,他要了解每类文件的大致内容以便他以后回来接着查阅。他用他研究沉船的方法来研究这些文件,先简单勘查,然后制定下一次的详细勘查计划。查特顿抱着文件盒,解开绳子,拿出棕黄色的档案袋时,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的那年,那时他搭便车出去探险发现一所神秘的房屋,那所房屋中充满了神秘的故事。这时劳埃德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查特顿先生!查特顿先生!我们要关门了……”查特顿意识到他居然忘记了回家的时间。他感谢劳埃德三天来对他的帮助,然后走到停车场,决定过一阵子再到这里来继续寻找答案。   
    两个星期后,查特顿和尤加踏上了德国的土地。他们买了一大把鲜花,来到位于海港城市基尔的潜艇阵亡战士纪念碑。这里竖着89块铜制铭碑,上面刻着三千名在二战中阵亡的潜艇士兵的姓名,每个名字后面都注有他生前曾服役的潜艇的标号。冰冷的雨水落在他们的脖子上像针扎一样痛,他们手中笔记本上的字迹也被雨水弄得模糊不清。两人用手指着字母H一栏内的名字一个个寻找霍伦博格,三个小时过去后,他们只找到了一个——马丁·霍伦博格,U869上的报务员。专家们的说法没错。   
    当天晚上,他们冲了热水澡后身上还是能感到阵阵寒意。查特顿给“王牌艇长”莫坦打了电话,他们之前一直通信往来。他得知莫坦最近生病了,但是他仍希望这位86岁高龄的“王牌艇长”能够与他们会面,回答他们有关沉没潜艇的疑问。一个年轻人接了电话,他说莫坦不能见任何人,这位曾经叱咤一时的“王牌艇长”已经病倒了,不想任何人看到他虚弱的身体状况。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31节 一无所获(3)    他们接下来要到库克斯-阿尔滕布鲁奇的布雷多潜艇档案馆。这时,查特顿已经了解到更多关于这家私人档案馆的情况。布雷多是一名潜艇老兵,他将自己的房子建成档案馆,里面放满了文件、照片、记录、回忆录、武器和卷宗,这些东西一直摆到他的厨房边,和他的厨房用具摆在一起。只有看到院子里那个硕大的船锚才能确定找到了布雷多档案馆。德国政府和历史学家经常到这里查阅资料,这是德国最大的潜艇档案馆,有关参战人员的资料尤其丰富。布雷多将所有的文件进行了分类,包括信件、日记和照片三大类。他这里就是参战人员信息的博物馆。如果有研究人员想揭开什么秘密的话,德国政府通常都会让他们来找布雷多。   
    上午九点,查特顿和尤加按响了布雷多的门铃。一会儿,一个带着眼镜、留着白胡子的六十多岁的秃顶老人打开门,用浓重的德国口音说道:“啊!查特顿先生和尤加先生——欢迎到潜艇档案馆来,我是霍斯特·布雷多。”在布雷多的身后放着一排排文件柜、储藏着潜艇物品的玻璃柜和一摞摞放在相框中的潜艇艇员照片。当两人走进屋子后,他们完全被里面的文件所吸引——他们相信离答案已经不远了。   
    “现在你们看到的所有这些文件都是我多年来一页一页地收集起来的!”布雷多感叹道,他张开双臂:“你们要找的答案全都在这里。除了这里,你们哪里都不用去了。”   
    查特顿深吸了一口气,马上布雷多就可以帮助他们弄清楚沉船的身份了。   
    “但是在我给你们答案之前,我要先带你们参观一下档案馆。”布雷多说道。   
    查特顿差点晕了过去,但是他和尤加还是说道:“噢,这听起来……太棒了。”   
    在接下来的九十分钟里,布雷多带着两人参观了房子里的每间屋子。再接下来的九十分钟里,两人不住地说道“太了不起了”或“噢,真是太有趣了”。他们拼命压制住自己焦急的心情,随着布雷多一点点地参观。   
    最后,布雷多终于在一个书桌前坐了下来,他让两人坐在他的对面。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窄窄的、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小纸条,查特顿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布雷多将纸条正面向下推到桌子那边。   
    “这就是你们要的答案,”布雷多说道。   
    查特顿用颤抖的手接过纸条,他将纸条翻了过来,上面是布雷多打出来的七艘潜艇的名字。   
    查特顿愣住了,尤加也一动不动。这是在美国东部海岸失踪潜艇的名单——这个名单在公共图书馆就可以找到。其中一艘潜艇是VII型,因此不可能是那艘神秘潜艇。有些潜艇沉没在距该地点几百英里的地方,有些已经被确切的证据证明了身份,而那艘沉在罗德岛海岸的U853是他们经常勘查的潜艇,这些是被潜水员们最早排除的潜艇。   
    查特顿又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潜艇都有问题,先生,”他说道,“不可能是其中的任何一艘。”   
    “肯定是其中的一艘,”布雷多说道,“你们的地点肯定不够精确。”   
    “不,先生,”查特顿说道,“我们给您的地点是非常精确的,我们去过那里很多次了。”   
    布雷多紧紧皱起眉头,他的脸红了。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翻看我的文件,”布雷多粗声说道,“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查特顿和尤加到了另外一间屋子,离开了布雷多的视线,他们将头深深埋在双手之间。他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于是他们将派往美国东部海岸的每艘IX型潜艇的艇员名单都抄录下来。两个小时后,他们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然后两手空空地离开了档案馆。   
    在送他们出门时,布雷多为他们提了一些他个人的看法。   
    “如果你们从船上找到了逃生设备,上面可能有使用者写上的名字,我们以前经常这样干。”   
    查特顿对布雷多的建议表示感谢,并祝他愉快。在旅馆的大厅里,查特顿买了一张明信片寄给柯勒。他在上面写道:“我们知道的东西比他们还要多,我们必须再去一次潜艇。”几天后,柯勒收到了明信片,他拿给妻子看。   
    “这张明信片对我来说意义非比寻常,”他告诉她,“这是件需要身体力行的事,但查特顿一个人是不行的。我想我们还需要合作很长一段时间,我想我们已经成为一个整体了。”   
    回到美国后,查特顿打电话给尤加和柯勒,让他们到他家里与他会面。现在到了依靠他们自己来解决这件事的时候了。   
    柯勒总共用了八分钟的时间就到了查特顿家,两人彼此相距只有五英里,但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却对此全然不知。在客厅中,查特顿和尤加简要地向柯勒介绍了他们德国之行。当说到布雷多发现他的名单无法揭开潜艇之谜时,两人争先恐后地描述布雷多脸上那种狼狈的表情。   
    “应该说,这简直就像故事书上发生的事情,”柯勒说道,“一艘德国潜艇来到新泽西海岸。它在这里爆炸了,上面可能还有60名艇员,然而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政府、海军、教授或历史学家——知道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查特顿讲述了他在华盛顿的研究情况。“我查阅了所有的战争资料,一页一页地翻,”他说道,“到最后,我的眼镜快从脸上掉下来了,我觉得整个房间都在旋转。但是根本没有找到任何资料记录了有战事在那个地方发生过,什么都没有。”   
    他们叫的比萨和可乐送来了,柯勒付了账,连找钱也忘了。三个人都没有伸手到盘子里拿吃的,生怕打断了思路,他们讨论得正在兴头上。   
    “我想,根据我们的研究,那些说潜艇停在岸边,艇员上岸参加舞会并在当地超市里买面包的说法都是胡说八道,”柯勒边说边在屋里来回踱步,手里挥动着一根意大利香肠,就像教授的教鞭,“但是我有一些想法。你们一定听过类似的故事或谣言,纳粹在战争末期要将大批黄金运出德国,还有希特勒在柏林沦陷的时候乘潜艇逃跑。好好想想这些事情,如果我们的潜艇就是做这些用途的,那么肯定不会有任何关于它的记载,不是吗?”   
    “哇!哇!哇!”查特顿和尤加在沙发上叫了起来,“你是说希特勒可能在我们的潜艇上?”   
    “我可没说一定会怎样,”柯勒回答道,“我想说的是我们需要拓宽我们的思路。我们必须设想种种情况来解释为什么世界上没有人掌握任何关于这艘潜艇的线索,为什么没人知道这些阵亡的艇员在新泽西。我们必须考虑各种可能性,即使那些荒唐可笑的可能性,否则即使侥幸碰到了答案,答案也可能会和我们擦肩而过。而且我跟你们说,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三人沉默了一阵。柯勒的眉毛不住地上下抽动——他已经在这件事中看到了挑战。查特顿从德国回来后一直感到很沮丧,现在听到柯勒天真大胆的设想后,他的心情也逐渐好转起来。柯勒站在查特顿的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我们可以这样做。”查特顿发现自己也冲他点了点头。他曾在越南战场上体会过这种精神,士兵们不知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枪林弹雨,他们只知道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好吧,”查特顿说道,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让柯勒坐在他原来坐的地方,“我们现在来设想一下。”   
    查特顿对柯勒和尤加说道,目前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是民间空中巡逻队于1942年7月11日击沉的潜艇;另一种可能是莫坦提到的他的朋友违抗命令指挥到新泽西海岸的U851。查特顿说出了他的计划,现在距潜水季节还有两个月,他们要利用这段时间再去一趟华盛顿寻找证据来验证这两种可能性。   
    晚上十点左右,他们结束了谈话。在门口穿衣服时,他们还在讨论:“你认为船上有黄金吗?”另一个说道:“那你认为希特勒在上面吗?”第三个接着说道:“我现在怀疑《每周世界新闻》说得是对的——我们的潜艇可能是穿过时间隧道后从德国直接开到这里来的。”三个人笑成了一团。然后查特顿说道:“不管怎样,答案都是了不起的。”三人都不笑了,因为他们知道查特顿说得是真的。   
    几天后,查特顿回到华盛顿的海军历史中心。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主要从历史文献中查找在沉船地点方圆15英里范围内发生的战事。但是一无所获。这次,他准备将查找的范围扩大到方圆30英里,然后如果有必要的话扩大到60英里。他的研究工作用去了四天的时间。   
    他还是一无所获。在沉船方圆60英里的范围内没有任何战事发生过,也没有观察到过任何可疑现象。   
    之后,查特顿和尤加一起再次来到海军历史中心。这次他们将重点放在U851上,莫坦曾告诉查特顿他的同事维恩加特纳曾指挥这艘潜艇到新泽西海域追击敌舰。查特顿将莫坦的看法告诉了卡瓦尔肯特博士,他立刻被这个想法所吸引,然后开始亲自寻找资料。   
    查特顿一边等着卡瓦尔肯特的消息,一边开始考虑民间空中巡逻队提出的可能性。他提出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德国是否曾在1942年7月间,也就是民间空中巡逻队声称在新泽西海岸击沉潜艇的时间里,向美国东部海岸派遣过潜艇?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可以在德国潜艇总部的日记中找到。查特顿从研究室中找出了这些日记。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32节 一无所获(4)    找到了,当时有好几艘潜艇曾在美国海域出没。根据日记,这些潜艇中除了两艘——U157和U158——其余都安全返回了德国。U157和U158都是IX型潜艇,和他们发现的潜艇是同一个型号。查特顿要来了附在U157和U158沉没报告后的攻击报告。   
    根据海军的记载,U157于1942年6月13日被美国海岸警卫队的一艘快艇击沉在哈瓦那东北部海域,艇上52名艇员全部丧生,这起战事的发生地点距沉船地点两千多英里。攻击报告无懈可击——当时有很多人目击了这场战事,而且也发现了潜艇的遗骸,这证明潜艇就沉在它受到攻击的地方。据此查特顿认为神秘潜艇不可能是U157。接着他查看了U158的攻击报告,这份报告提供了较大的可能性。1942年6月30日,一架美国两栖战斗机在百慕大海岸发现U158,当时艇上有15名艇员正在甲板上晒太阳。潜艇潜入水中时,飞行员投下了两颗深水炸弹,其中一颗落入了潜艇的指挥塔——一般情况下这里不太可能受到攻击。潜艇下潜的过程中,炸弹爆炸了。据报告记载,炸弹摧毁了潜艇,54名艇员全部丧生。根据攻击报告,这起战事只有一个目击者——战斗机飞行员——而且并没有发现潜艇的遗骸。这就证明U158有可能没有沉没在受攻击的地点。由于档案馆在周末要关闭,查特顿将文件内容抄录下来放入一个档案袋中,然后在上面写上了“瑞奇”的名字。柯勒将会是调查U158最后一段巡逻记录的最佳人选。   
    查特顿和尤加已经在华盛顿待了三天。他们正打算返回新泽西时,卡瓦尔肯特博士来到阅览室,给他们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你们知道,我在研究U851,那艘莫坦的朋友指挥的潜艇,”卡瓦尔肯特说道,“在战争期间,我们从德国的情报网获取了很多关于那艘潜艇运送的货物的信息。”   
    查特顿和尤加屏住了呼吸。几天之前他们刚刚猜测潜艇上运有黄金。   
    “我们查到U851上装了很多水银,准备运往日本,”卡瓦尔肯特接着说道,“他们当时对水银进行了估价。按照1945年的价格,那批水银价值数百万美元。”   
    查特顿和尤加几乎晕过去了。他们都是商业潜水员,他们开始设想将这批水银打捞出来的计划。他们对卡瓦尔肯特表示了感谢,然后冲进车里。还没等查特顿将车打着火,两人就齐声叫了起来:“我们发财了!”在回家的途中,他们制定了计划。尤加负责调查现在水银的市价,而查特顿则负责和律师联系取得打捞的合法权利。他们讨论了成为百万富翁后需要迎接的挑战。几个小时之后,他们看到了路标,上面写着欢迎到宾夕法尼亚来。但他们即将取得的富翁身份让他们渴望立即回到新泽西。   
    第二天早晨,尤加给他的父亲打电话,他父亲经常和金属废料处理商打交道。他让父亲询问一下目前水银的市价是多少。一个小时后,他的父亲给他回了电话。水银现在被视为有毒的金属废料,如果想清除水银必须付钱请专门的人来处理。查特顿和尤加的百万富翁美梦只延续了十二个小时。   
    柯勒带着U158的攻击报告前往华盛顿寻找资料。他没有到海军历史中心,而是去了国家档案局,这里藏有《独立宣言》、《宪法》和其他重要的美国历史文献,其中包括一些海军文件。他知道很多在战争中获得的德国文件都放在国家档案局,他希望从这些文件中找到这艘潜艇及其艇长的信息。   
    在各个阅览室的登记桌前,柯勒都发现了很多他从小崇拜的作家和历史学家的名字——对一个没有上过一天大学的布鲁克林孩子来说,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也已经很不可思议的。他要找关于U158的资料,管理人员给他拿来一大堆文件和一大盒缩微胶片,并要求柯勒在看胶片时戴上白手套。但很多文件是用德文写的。柯勒不得不拍着别人的肩膀问道:“这个词是‘机枪’的意思吗?”而他得到的回答是:“不是,这个词是‘长尾鹦鹉’。”他坚持将文件看完,抄录了U158每次任务和巡逻的航海日志,希望能够研究出艇长厄温·罗斯廷的思维模式。走出国家档案局时,他必须要等管理人员在他抄录的内容上盖上“解密文件”的章,这与间谍活动类似,柯勒不禁想,“我又重回老本行了”。   
    几天以后,柯勒约查特顿和尤加在查特顿家里会面。查特顿和尤加坐在沙发上,柯勒向他们讲述了他的研究结果。正如他们所知,1942年6月30日,一架美国两栖战斗机在百慕大附近海岸巡逻时向U158投下一颗深水炸弹,直接命中了潜艇的指挥塔。据飞行员说,当潜艇企图潜入水中逃跑时,炸弹爆炸了,并炸沉了潜艇,艇上所有人员全部丧生。   
    “但是,如果,”柯勒一边转着脚跟一边问道,“U158只是受伤了呢?或者它根本完好无损地逃过了一劫?我们假设一下,它只是指挥塔受创,但是还有足够的能力移动。在这种情况下,它会做什么?”   
    “它应该试图返回德国。”尤加说道。   
    “完全正确,”柯勒表示同意。“尤其是它的巡逻已经临近结束,它的鱼雷已经用完。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它还有另外一个更好的选择。根据我的研究,它可能会到大西洋上的一个指定地点寻找‘奶牛’——运送补给的潜艇。所以U158可能就会向东北行进,找到‘奶牛’补充燃料和给养,对吧?”   
    “对,”查特顿说道。   
    “但你们想到这点了吗?”柯勒问道,“我认为它并没有朝德国的方向行驶去寻找‘奶牛’。我认为艇长罗斯廷肯定会想,‘纽约市就在我们的攻击范围之内,我要用甲板炮击沉纽约海岸的美国船只’。结果它跑到了新泽西附近,然后被民间空中巡逻队发现并把它击沉。就这样U158被完全击毁了。在指挥塔掉落之前它又挣扎着前进了几十英里,然后沉没了,就在我们发现的地点。民间空中巡逻队始终没有得到奖励,是因为之前那架战斗机已经声称击沉了这艘潜艇。”   
    “等等,”查特顿说道,“那么艇长当时是怎么想的?他明明有机会使潜艇得到修复并获得补给,他为什么还要指挥一艘用尽了鱼雷的受伤潜艇到纽约去?”   
    “我会告诉你这名艇长的性格,”柯勒说道,“我研究了很多关于他的材料,他的名字是厄温·罗斯廷。在这起事件发生前的几个月,他第一次参加战争巡逻,就击沉了四艘敌船。在这次巡逻中,他击沉了十三艘敌船。他是有史以来两次巡逻战果最多的潜艇艇长。这个叫罗斯廷的家伙专门追击敌船,他将盟军的军舰作为他的攻击目标。他曾用机枪击沉了一艘西班牙反潜舰艇,并抓住了艇长!我读了关于这些英勇的潜艇艇长的材料,他们从不屈服,他们的脾气非常乖戾。罗斯廷是个无往不胜的艇长,潜艇还在海上巡逻的时候,他们就通过无线电授予他骑士十字勋章。罗斯廷不会逃回老家的,决不会。他离纽约只有一千英里了。他要继续杀敌。”   
    查特顿和尤加继续反驳柯勒的想法。他们坚持,在没有给养的情况下,艇长不会拿他的潜艇和艇员的生命冒险继续攻击敌船。他们说他这种认为潜艇受创两次才最终沉在现在地点的这种想法简直是凭空想象,但是柯勒毫不退让。他让他们想象一下潜艇无往不胜的时代,他还让他们想一下那个潜艇艇长永远是传奇故事、电台节目、报告文学和新闻片主角的时代。查特顿并不同意柯勒的设想,但是他却被柯勒的热情所感染。看着柯勒挥动手臂,握紧拳头的样子,他感到柯勒的直觉是正确的。如果不把历史记载当作真理来信奉,他们的思路会更开阔。   
    轮到查特顿说话了。他承认柯勒的设想很精彩,但是,他认为他们发现的潜艇是U851,那艘莫坦的同事维恩加特纳指挥的潜艇。   
    “莫坦了解他,”查特顿说道,“他知道这个人对战争仍然充满激情。瑞奇,你曾提到了解一个人想法的重要性。那个‘王牌艇长’曾亲自告诉我们他了解他的同事——他确信他的同事来到了纽约。这就是为什么没有记录显示U851沉在我们发现的地点——这艘潜艇接到的命令是前往印度洋。维恩加特纳违反了命令,在他们失踪之后,德国认为他们沉在了印度洋附近。”   
    “我不认为是这样,”柯勒反驳道,“潜艇艇长不会这样违反命令,他们会被枪决的。命令你去印度洋,你却去了纽约?这样太过分了。我读过很多关于潜艇艇长的资料,从没有看到过哪个人像这样违反过军令。”   
    尤加说话了,他专攻潜艇技术,他得出了下面的结论:   
    “我们现在有两种可能性,”尤加说道,“瑞奇认为是U158,约翰认为是U851。看上去好像就是这两艘中的一艘,我知道怎么来确定。根据我的研究,U158上装有甲板炮。但是有些IX型潜艇上是没有的。下次我们潜水的时候,找一下甲板炮。如果有的话,就是U158。就此为止。”   
    “而U851是IXD型,是特殊型号的潜艇,它被称为‘潜艇巡洋舰’。这种潜艇比普通的IX型潜艇长30英尺。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量一下船体。如果艇长287英尺就是一艘‘潜艇巡洋舰’。如果艇身没有那么长,就不是U851。下次潜水的时候,我们只要看一眼,量一下,就可以知道到底是哪艘潜艇了。”   
    三人握手道别。当天午夜,柯勒悄悄走出卧室来到厨房,他靠在冰箱上拨通了查特顿的电话。虽然时间很晚了,但他还是拨了电话。   
    “约翰,我是瑞奇。听着,伙计,我很抱歉这么晚打电话……我在国家档案局的时候,看到了一些照片。”   
    柯勒描述了他看到的那些照片:放在美军军舰甲板上的一条德国潜艇艇员的胳膊——只有一条胳膊——上面的纹身还很清晰;一个英国水手提着一只装满内脏的桶,旁边的注解写道“从沉没潜艇上发现的十英尺人的小肠和一个人肺”。还有一张照片是放在一套德国餐具旁边的人的肝脏。柯勒告诉查特顿他很久以前就开始读有关潜艇的书籍,但是这些照片却让他联想到潜艇沉没时的情景——潜艇断裂了,开始下沉,艇员们的手在墙上乱抓,然后就有人悄无声息地淹死在水中。他告诉查特顿他现在对潜艇的了解更深了。他说这些照片让他一直想着那些潜艇上的艇员。他问查特顿他是否能想象到艇员们丧生前三十秒时的想法。   
    查特顿告诉柯勒他也曾看到过相同的照片。他描述了其中一张,三十名潜艇艇员乘着救生筏向刚刚攻击过他们的敌船求救。他还看到过潜艇遭到深水炸弹重创后的可怕照片。最恐怖的是,他告诉柯勒,很多照片是在战争后期拍摄的,当这些潜艇成员逃离潜艇后,他们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再回到祖国了。他告诉柯勒他想象不出当时这些人的感受。   
    两人拿着电话沉默不语,然后柯勒抱歉地说这么晚给查特顿打电话,查特顿告诉他没关系。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33节 伤亡惨重(1)    出海季节到来后,第一次勘查潜艇的计划安排在了1992年5月24号。到现在为止,所有的潜水员都认为潜艇之谜不久就会被揭开,尤其是查特顿。在停止出海的这段时间里,查特顿除了往返于新泽西和华盛顿之间外,他还迷上了“巫术”。   
    多年以来,深海潜水员们都使用装有空气的气瓶。但是近几个月来,一群优秀的暖水潜水员抛弃了传统的空气,开始使用氧气、氦气和氮气的混合气体,他们称之为“氦氮氧混合气”。氦氮氧混合气并不是他们最先发明的。他们参考了军队潜水和商业潜水的技术后进行了改进,以适应他们自己的潜水特点。查特顿听说,在深海使用氦氮氧混合气比使用空气要好得多:   
    ——可以开阔潜水员的视线;   
    ——可以使行动更敏捷,身体更协调;   
    ——可以使海底潜水持续更长时间;   
    ——可以减少减压时间;   
    ——可以降低氧气中毒和深海眩晕症状出现的可能性;   
    ——可以消除氮醉症状。   
    查特顿认为氦氮氧混合气的任何一项优点都足以在东北部海岸引起一次沉船潜水的革命。他们能让潜水员变成海底的超人。想象一下,在潜水的时候没有氮醉的困扰——可以长时间更灵活、更安全地潜水。所以当佛罗里达的潜水员在新泽西开潜水班时,查特顿和尤加都赶紧报了名。   
    但是柯勒却持观望态度。他也听说过氦氮氧混合气。但是他认为如果什么东西听起来太完美的话,它就是不真实的,甚至可以说,“是巫术,是黑魔法,”他这样告诉查特顿,“你们打算在230英尺深的海底拿自己做试验吗?在潜艇里做试验?没人知道这些气体会对大脑或身体产生什么作用。你可能会感到紧张、麻木甚至会死亡。”   
    查特顿和尤加还是参加了潜水班,授课教练是比利·迪恩斯,他是佛罗里达一家潜水用品商店的店主。交一百美元的学费,参加者可以得到一本影印的文章和表格。授课教练说的氦氮氧混合气背后的原理——称为技术潜水——让查特顿很信服。用氦代替一部分氮,可以减少潜水员发生氮醉的可能性——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使用空气的潜水员。这种混合气体可以大幅度提高安全系数和潜水员在海底的效率。   
    但是,使用这种方法也存在着很多潜在的隐患。首先,还没有任何正式的技术潜水课程或颁发资格证书的机构,只是个别潜水员自行试验过这种新的潜水技术。其次,潜水员每天只能潜水一次,不像使用传统的潜水方法可以每天潜水两次,原因在于还没有弄清楚人体排出氦气的复杂过程。第三,潜水员在减压过程中要换用另一种气体,称为“氮氧混合气”,因此他们必须多带一个气瓶,这就加重了潜水装备。第四,东北部的潜水用品商店中没有氦氮氧混合气的存货,如果潜水员想使用这种气体,他们必须自己配制。最后,几乎没有任何关于减压时间的技术指导,因此减压的时间只能依靠潜水员自己不断试验总结出来。   
    在培训课程结束时,迪恩斯告诉查特顿和尤加:“如果你们俩准备用这种方法潜水的话,你们就在东北部开创了先河。我们不知道这种方法在冷水中的效果到底怎样。你们会成为这里的先锋。”   
    查特顿非常乐意成为先锋。他相信只要再潜水一到两次他就可以查出潜艇的身份。他认为自己对这些艇员的家人负有责任,也对历史负有责任。   
    柯勒很为他朋友的生命担心,他求他们再考虑一下——他们已经在潜艇勘查工作上颇有成果了,为什么要冒这种危险呢?他提醒查特顿,在高压下混合这种可燃性气体会出事的——一个火花就会引起爆炸,而查特顿只是说道:“瑞奇,氦氮氧混合气是揭开潜艇之谜的希望。”   
    到了二月份,当查特顿和尤加正在为配制气体做准备时,他们从海岸警卫队得到了一个消息:一艘渔船在离大西洋城一百英里的海水中打捞出一具尸体,尸体上穿着潜水员的干衣,背上背着气瓶。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只有五颗牙齿还留在下颚上。经海岸警卫队鉴定,这具尸体是史蒂夫·费德曼。发现尸体的地方在潜艇沉没地点五英里以外,他从去年九月份就已经失踪了。   
    1992年1月,查特顿和尤加开始自己配制混合气体。他们从当地的工业气体供应商那里租来五英尺高的氦气气瓶和氧气气瓶,然后购买了高压水管、精密的接头和制造精良的压力表,打算在查特顿的车库里混合这些气体。为了从可能发生的爆炸中逃生,查特顿打算站在车库外面将左手从窗户伸到屋里操纵阀门。“我干什么事都主要用右手,”他向尤加解释道,“如果发生爆炸的话,我只会失去一只左手。”   
    一连几个星期,查特顿都在他的车库里混合气体,将左手伸进窗户,屏住呼吸,等着爆炸的发生。很快,他和尤加已经精于配制这种混合气体了,17%的氧气、30%的氦气,再加上53%的氮气,他们希望能够将他们的潜水方法进行一次革命。他们从一个工程师那里买了一份潜水程序表,这个工程师写下这个程序表完全出于个人爱好——全美国只有三个人曾做过这样的尝试。然后他们运用想象力和勇气对程序表进行了扩展,这样他们就可以将一天之内进行的两次潜水合为一次。他们购买了更大的新气瓶。天气暖和后,他们带着新装备和自制的混合气体来到宾夕法尼亚的鲗鱼涌,他们调整好浮力和装备开始学习呼吸这种神奇的气体。在鲗鱼涌的浅水中,他们的头脑非常清晰,动作也非常协调。但是大西洋海底和这里是不同的,而沉没的潜艇内部更是完全不同的。   
    1992年5月23日傍晚,潜水员们在“探索者”号上集合,准备这一季节前往神秘潜艇的第一次航行。潜水员们拍着彼此的后背互致问候,他们参观查特顿和尤加的新设备,互相询问彼此的近况。每个人都向查特顿和尤加问了一些关于氦氮氧混合气的问题。他们也总是给出同一个答案:“是的,我想我们肯定能活下来。”柯勒最后一个来到船上。跟查特顿的新装备比起来,柯勒的装备看上去像是从1958年拍摄的那部电视剧《海上巡航》里偷来的一样,他衣服的背后还印着骷髅十字和“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字样。   
    “你看上去像一只恐龙,柯勒!”查特顿在船上喊道。   
    “可能吧,”柯勒边看着查特顿的新装备边反驳道,“但是我可没打算灭亡。”   
    几分钟后,莱格出现了。自从上次出海以来很少有人再见过莱格,他发誓要在这段时间戒酒,把身体锻炼好,准备潜水。潜水员们简直认不出莱格了。他的皮肤焦黄,头发上都是油污,身体就像挂在电线上的皱巴巴的衣服。他难堪地笑了一下,他没有带潜水设备。大家都赶紧装作若无其事,不再看他。   
    “探索者”号引擎发出的轰轰声让潜水员们感到很舒适,他们睡在这块狭窄的木板上跟睡在家里舒适的大床上没什么区别,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到达他们渴望已久的地方。在舵手室中,莱格和查特顿轮流掌舵。查特顿将他们的最新发现告诉莱格——不是U158就是U851。他还说克伦威尔和尤加准备丈量船体,并寻找甲板炮,这两个简单的试验将会验证上面提到的两个可能性。莱格直勾勾地看着前面,他脸上的汗珠在仪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红色的光。有好几分钟,他一句话都没说。   
    “‘探索者’号比我更强大,”莱格最后说道,“潜水比我更强大。‘探索者’号的寿命比我的要长得多。”   
    查特顿不知该说什么。防风玻璃上蒙上一层海上的薄雾。莱格继续驾船驶向沉没潜艇的位置,这艘潜艇是有史以来潜水员们发现的最了不起的沉船。   
    第二天早晨,潜水员们醒来后迎来了美妙的一天。阳光灿烂,海面像玻璃一样平静。他们推测海底的能见度至少有100英尺。查特顿和柯勒开始准备着装。他们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决定一起潜水,他们现在在温习他们的计划。根据查特顿的研究,鱼雷发射管盖——鱼雷装入发射管后关闭发射管的盖子——表面刻有一个标记,上面有潜艇的编号。第一次潜水时,查特顿将会游进艇首鱼雷舱,将潜水过程录下来,以备上岸研究之用;第二次潜水时他会返回艇首鱼雷舱寻找鱼雷发射管盖。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会在盖子上找到潜艇的编号。这是典型的查特顿式计划:录像、研究、返回沉船。而柯勒准备在艇尾鱼雷舱内寻找鱼雷发射管盖和其他有用的东西。丈量船体的任务就交给了丹尼·克伦威尔。尤加则负责寻找甲板炮。潜水结束后,潜艇之谜将会被揭开。   
    太阳刚刚升起,查特顿和柯勒就下水了。他们从未看到大西洋像现在一样平静和清澈,就像大海为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天特地梳妆过一样。查特顿的氦氮氧混合气进入他的肺部,他的大脑如预期一样保持着清晰的思路,丝毫没有感觉到氮醉的症状。到了100英尺处,海底的能见度好得不可思议,他们可以从潜艇的一端看到另一端。如果不是船侧的致命创口,这艘潜艇看上去正在备战状态,它就像一艘钢铁的鳗鱼,里面的鱼雷、枪炮看上去依然神秘而充满威胁。此前,海水状况不佳时,查特顿和柯勒看到的只是一艘20英尺沉船的模糊形状。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一艘战争机器。两人接着向下沉。到了150英尺深处,指挥塔上的裂口向他们展示了潜艇在它的最后时刻所遭遇的巨变。只有现在,只有在能见度如此好的时候,才能完全体会到潜艇所遭受的剧烈冲击。查特顿和柯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道:“噢,上帝啊。”   
    两人继续向沉船游去,他们系好了锚绳。查特顿惊奇地发现,他的视野很清晰,他的手也很灵活。他丝毫没有感觉到氮醉的症状。柯勒看着查特顿,觉得他精神异常兴奋,好像着了魔。查特顿冲他笑了一下,做了一个OK的手势。两人分头行动。   
    查特顿进了控制室,穿过艇长室进入军士住舱。他再次看到了艇员的遗骸——头骨、大腿骨、肋骨、胫骨。经过一个冬天的研究,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和这些尸骨有了某种联系,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一个相识的人的家中。他曾读过艇员们写的信件,也曾看过他们坐在救生艇上淹死在海中的照片。查特顿第一次感觉到这些艇员也许不会介意他查出他们的名字。   
    查特顿迂回前进避开了更多的障碍物,来到了艇首鱼雷舱。呼吸着氦氮氧混合气,他感到自己无所不能,他甚至想直接到艇舱尽头找到发射管上的盖子。但是他还是遵循自己的计划,继续在艇舱中拍摄录像。几分钟后,他开始返回。他游出沉船开始浮上水面。   
    柯勒进入了船尾的鱼雷舱,开始在里面寻找有价值的物品。他又看到以前看到的大腿骨、头骨和其他尸骨。上次他看到这些尸骨时浑身发冷。但是在他深入研究了潜艇艇员的生活后,他开始为眼前的景象感到激动。看着这些尸骨,柯勒甚至可以想象出艇员们躺在铺着格子床单的床上睡觉时的情景,他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歌声。   
    柯勒用了二十分钟来寻找线索,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回到“探索者”号上后,柯勒和查特顿交换了意见。他们都在水中待了九十分钟。但是由于查特顿使用了氦氮氧混合气,他在潜艇上待了三十分钟,而柯勒只呆了二十二分钟就不得不开始减压上升。   
    “我就像在加勒比海潜水一样,瑞奇,”查特顿说道,“头脑非常清楚,行动也很敏捷,没有氮醉的症状。”   
    “我还是用我的老方法,谢谢,”柯勒回答道。   
    这时,克伦威尔准备入水丈量船体,而尤加也穿好潜水服准备下水寻找甲板炮。尤加带来了他潜水用品商店的一个客户,他是一个名叫卢·考尔的英俊的急救室医生,他也使用氦氮氧混合气。   
    “你确信他有把握是吗?”查特顿悄声问尤加。   
    “他今年在浅海潜水的时候用过氦氮氧混合气很多次了,他说他可以。而且我和他一起潜水,没关系的,”尤加回答道。   
    考尔调整好面镜,含上呼吸调节器从船舷上沿斜身入水。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让查特顿和柯勒无法相信。考尔没有像其他潜水员一样在水面上上下浮动,而是像船锚一样直接向海底坠去。船上的潜水员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考尔没有调整氦氮氧混合气装备上的浮力设备,他变成了潜水员们常说的“标枪”。   
    成为“标枪”是最可怕的状况。随着潜水员身体的迅速下降,海水中持续增加的压力会将他的潜水服紧紧压在身体上。迅速的加压会导致潜水员将呼吸调节器从口中吐出,他的血管和耳膜都会爆裂,最后导致呕吐和眩晕。所有这些在到达海底之前就会发生。   
    “噢,妈的,他完了,”柯勒说道,“卢·考尔肯定活不了了。”   
    但是查特顿认为考尔还活着,他还在呼吸——他可以看到他呼出的气泡。查特顿大脑的运转速度降到了每分钟16转,这是越战救护员的大脑在紧急情况下的运转速度。   
    “快看他的气泡。他正在沉船附近打转,他还活着,”查特顿说道,“尤加,我给你一根绳子,你拿着绳子顺着气泡去把他救上来。”   
    “约翰,太危险了,”尤加说道,“我第一次用氦氮氧混合气潜水,而且——”   
    “我会给你一根绳子,我会一直拿着绳子的这头。瑞奇和我现在不能下水。你必须去,顺着气泡,把他救上来。”   
    尤加下水了。就在他顺着考尔的气泡下降时,考尔成功地解除了配重带。现在他可以浮上来了,但是到150英尺时,他的空气用完了——他的呼吸调节器里什么都没有了,这时他决定放弃正确的潜水程序。考尔决定冲向水面。几秒钟之后,他冲出了水面。   
    “他又成了‘北极星导弹’了!”柯勒嚷道,“他可能已经得了减压病,快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考尔开始在水面上摆动。但是他没有呕吐也没有颤抖,查特顿认为他的减压病症状还不是很严重。   
    “他只在水里呆了十分钟,”查特顿喊道,“他还有生还的机会。”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34节 伤亡惨重(2)       
    考尔已经不能游泳了。汤姆·帕克和史蒂夫·加托跳到水里把他拽上梯子,然后将他放到更衣台上。“给我听诊器和医药箱,”查特顿命令道。柯勒把考尔的干衣划开。查特顿将考尔的症状记录下来,以便医生到来后参考。他一边做记录一边急切地问道:“卢,你疼吗?卢,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考尔无法回答。查特顿让莱格呼叫海岸警卫队的救援直升机。他强迫考尔喝下大量的水,以便排出血管内的气体,然后把氧气罩戴到他的脸上。他用听诊器听考尔的血管是否有气栓的声音。一分钟以后,考尔醒了过来,好像他不愿在一个疯狂的医生手里再受折磨。   
    “卢,我们给你叫了一架直升机,”查特顿说道。   
    “噢,不,不要,”考尔回答道,“我很好,我已经醒过来了,我一点减压病的症状都没有——”   
    “你只是目前没事,”查特顿说道,“我们给你灌水,给你喂阿斯匹林,给你吸氧。你很快就会有减压病的症状了,你不可能没有问题的。我们要送你去医院。”   
    查特顿用手电照了照他的眼睛。   
    “我没有看到神经系统损伤的迹象,”查特顿说道,“但是你很快就会有减压病的症状了。这只是时间问题。”   
    潜水员们继续安抚考尔,并继续给他吸氧、喂水。考尔的情况不断好转。几分钟过去了。莱格从舵手室中伸出头来,说一架海岸警卫队的直升机已经向这里开来了。   
    “啊,我非常抱歉,伙计们,”考尔说道,“你们每个人出海的费用都算在我身上吧,我付所有人的账。”   
    查特顿笑了笑,让另一名潜水员和考尔呆一会儿。然后,他来到“探索者”号的尾部帮助尤加上船。尤加在距离船尾200英尺的地方就开始向查特顿挥手。查特顿也向他挥了挥手,但是他的胳膊僵在了半空中。就在尤加的背后,出现了一个18英尺长的庞然大物。   
    “鲨鱼!”查特顿大喊道,“尤加!你后面!鲨鱼!”   
    尤加回头的时候,鲨鱼正好沉了下去。   
    “什么?”尤加喊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鲨鱼又浮出水面,向尤加游近了一些。   
    “鲨鱼!你后面!”查特顿接着叫道。   
    尤加再次转过头去,鲨鱼又沉了下去。   
    “别开玩笑了!”尤加喊道,“严肃点!”   
    现在,即使知道鲨鱼就在水里,查特顿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游过来,查理,游过来!”他叫道,套用了电影《大白鲨》中的一句台词。   
    尤加游了过来。鲨鱼跟在他后面。尤加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游。最后鲨鱼终于转过身去,消失在海里。   
    莱格起锚向海岸警卫队的直升机迎了过去。考尔的状况又有了好转。直升机将他接走了。减压病会让他关节疼痛,但是他很快就会完全康复。很可能是因为他在海底的时间不长,才让他幸免于难。如果他在海底再多停留一会儿,然后在没有减压的情况下冲出水面,那么他的命就丢在这里了。然而,这些潜水员所期望的最美好的一天就这样毁了。克伦威尔没有来得及丈量潜艇。尤加也没有去找甲板炮。而查特顿也没有再回到鱼雷舱中寻找发射管盖。潜水季节才刚刚开始,还有时间安排下一次潜水。只要你还活着,就始终会有下次机会。   
    莱格将下一次到潜艇潜水安排在1992年6月9日。考尔医生已经看够了潜艇。他被另两名潜水员取代,他们两人与查特顿和柯勒以前认识的潜水员完全不同。   
    39岁的克里斯·劳斯和22岁的克里西·劳斯是一对父子。两人都是瘦高个儿,地中海人的脸型,他们经常被别人误认为兄弟。笑起来的时候,他们就像双胞胎一样,他们的瞳孔都像精灵一样闪着淘气狡狯的光芒。他们的脸上经常挂着微笑,他们俩也时常争吵。   
    不论何时何地,劳斯父子都不断斗嘴,互相言语攻击,互起绰号,即使最轻微的挑衅也会暴跳如雷。   
    “你应该庆幸你继承我英俊的相貌,要不然没有哪个女人会看上你,”克里斯在整船人面前说道。   
    “啊,你真走运还能遇到我老妈,你这个老不死的,”克里西反击道。   
    他们就这样你来我往,一句接着一句。很多潜水员都对他们之间的针锋相对感到头疼,但也有些人喜欢看热闹。查特顿和柯勒非常诧异地看着他们。   
    但是劳斯父子是非常优秀的潜水员。他们属于“洞穴潜水员”。洞穴潜水员都受过严格的安全训练,以行事谨慎著称。洞穴潜水员经常避免到沉船潜水,因为沉船上的危险不可预测而且条件艰苦。但是劳斯父子对沉船潜水非常感兴趣。他们喜欢研究沉船的历史,也喜欢在沉船上寻找有价值的物品。洞穴潜水员在沉船潜水时通常都很固执,他们拒绝放弃自己固有的工具和技术。但是劳斯父子并不是这样。他们非常渴望寻找新技术并乐于将这些技术用于实践当中。像很多洞穴潜水员一样,他们尝试过技术潜水,也使用过氦氮氧混合气,他们非常乐于与别人讨论相关的理论和想法。   
    劳斯父子入水时,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密切的血缘关系。他们一起潜水,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第六感,这种感觉只存在于那些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之间。在水下的时候,他们对彼此绝对忠诚,为了一个人的安全,另一个绝对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这种单纯的想法——这种爱——使劳斯父子成为最强大的潜水组合。   
    当莱格邀请劳斯父子加入“探索者”号出海勘查潜艇时,克里西发誓要解开潜艇之谜。他告诉查特顿,他要查出沉船的身份,让劳斯这个名字永垂青史,为书写世界历史新的一页贡献自己的力量。他的父亲没有在这句话上跟他争辩。   
    “他们绝对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查特顿告诉柯勒,“他们可能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人选。”   
    尽管六月份这次出海的天气不如五月份时那样棒,但潜水员们决定坚持原来的计划。查特顿将会到艇首鱼雷舱寻找刻有潜艇编号的盖子。柯勒将会在后部寻找那个盖子。克伦威尔将丈量船体,而尤加则会寻找潜艇上的甲板炮。至于劳斯父子,他们将会勘查潜艇的整体情况,对潜艇做个大致的了解。   
    像上次一样,查特顿和柯勒首先下水,把锚绳绑好。这次柯勒随着查特顿一起游向潜艇的前部,他的眼睛一直在寻找艇员们留下的记号和他们的私人物品。查特顿穿过潜艇前部,进入鱼雷舱。他来到了鱼雷发射管前。以前他并没有在这里发现什么东西,但是这次他看到发射管盖上有一个标签模样的白色硬壳。他拿出潜水刀,用刀锋在硬壳下面试探。白色的硬壳落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标签的轮廓。但是标签不在上面。由于长时间受到海水的腐蚀,盖子上只剩下了标签的印记,查特顿的心沉了下去。他检查了另外三根鱼雷发射管的盖子,但情况都是一样的。半个世纪海水和风暴的侵蚀将答案吞噬了。查特顿之前非常确信可以找到标签,并制定了修复标签的完美计划,但是现在却发现标签完全被大自然侵蚀掉了。   
    柯勒跟在查特顿后面,他的运气要比查特顿好一点。他在军士住舱中发现了一个装满靴子和鞋的柜子。那些鞋都整齐地摆放着,就像艇员们刚刚脱下来一样。他拿起一只靴子,认为艇员可能会将名字写在里面。“看上去不是你们脚上掉下来的靴子,那我就拿一只了,”他对满屋的遗骸解释道。   
    接着柯勒来到倒在沙地里的指挥塔里。他在里面找到一个像自行车座一样的东西。他立即认出这是艇长操纵攻击潜望镜时的座位。“艇长肯定就死在了这里,”他告诉自己,“如果潜艇是在攻击目标时被击沉的,那么艇长当时一定就坐在这里。”但是这个座位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记,柯勒将它放在一边。他在锚绳附近和查特顿会合。两人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查特顿和柯勒开始减压的时候,克伦威尔和尤加也开始行动了。克伦威尔使用土地测量员的卷尺来测量船体,他将卷尺的一端固定在船头,然后拉着卷尺向船尾游去。在岸上时,他在卷尺250英尺的地方做了一个记号,这是IX型潜艇的标准长度。如果这艘潜艇比250英尺长的话,那么这将有力地证明这就是U851,那艘由莫坦的同事维恩加特纳指挥的IXD型潜艇。   
    克伦威尔拉着卷尺慢慢沿着船体向前游去。当船的另一端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的卷尺卡住了。克伦威尔向下看了看,发现到了他做记号的地方。这艘潜艇的长度大约为250英尺,而IXD型潜艇长287英尺。那么这艘潜艇不可能是U851。   
    在克伦威尔准备上升的时候,尤加来到控制室的裂口处。他曾仔细研究过IX型潜艇的甲板图,知道甲板炮的精确位置。这个甲板炮是英勇的厄温·罗斯廷所指挥的U158潜艇的标志。尤加沿着沉船的顶部慢慢前进,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他一个冬天来所记忆的甲板图。他检查了潜艇上应当安放甲板炮的地点。结果非常明确:这艘潜艇上没有安装甲板炮。这艘潜艇不可能是U158。在二十分钟内,这两种最大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   
    潜水员们聚齐在船上,每个人都无精打采的。一个冬天紧张研究取得的成果刹那间化为乌有。这两个可能性被排除以后,他们的研究工作几乎又回到了起点。他们漫不经心地检查了一下柯勒捞上来的靴子。可能是为了配合这一无所获的一天,靴子里什么标记也没有。不久劳斯父子也上来了。他们也没有发现什么。查特顿和柯勒分别又潜了一次水,但也都是空手而归。在船返回布里勒的途中,潜水员们都知道他们下次再来就是夏天了,因为莱格马上要开始做生意了,他要驾船带着付了钱的顾客们到“安德拉·多利安”号去。下次“探索者”号带着他们出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勘查潜艇归来的第二天,查特顿给卡尔·弗里德里奇·莫坦写了一封信。他写道,潜水员们测量了潜艇的长度断定不是他的同事维恩加特纳指挥的U851。不久莫坦给他回了信,向查特顿表达了谢意,并对他们的结论表示认可。查特顿没有给民间空中巡逻队的格里高里·韦登菲尔德少校打电话。尽管他们排除了U158的可能性,但是并不排除这艘潜艇是被他们击沉的那艘潜艇的可能性。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莱格一直带船前往“多利安”号。尽管有时他很想安排“探索者”号出海勘查潜艇,但天公总是不作美。查特顿始终认为鱼雷发射管盖上的标签不会轻易被腐蚀掉,因为据他所知,那些标签都是用弹性很好的黄铜制成的。他查访到了一名住在南卡罗来那的潜艇老兵,他曾在德军的造船厂工作过。这个人告诉查特顿,由于当时黄铜非常稀少,潜艇上的标签都是用金属的边角料制成的,这种边角料很难在水下长时间保存下来。查特顿对他提供的信息表示感谢,然后与他道别。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说,”潜艇老兵说道。   
    “当然可以。什么事情?”查特顿问道。   
    “非常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感谢你们对那些阵亡的孩子们的关心。没有什么人再关心他们了。”   
    从最后一次到潜艇勘探以来,查特顿和柯勒一直在想那些阵亡的艇员。虽然两人都没有开口,但都彼此心照不宣:只要他们在艇员的遗骸中翻找,他们很可能会找到证明潜艇身份的证据。很多遗骸上的衣服还在,衣兜里很可能会有钱包、硬币、情书甚至刻着名字的怀表。这些东西可以在沉船上保存几十年。经受了失败的打击,又没有有价值的线索,查特顿和柯勒不约而同地想到答案很可能就在那些尸骨当中。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35节 伤亡惨重(3)    查特顿给柯勒打了电话,约他在附近一家名为“斯科蒂”的牛排餐厅见面。   
    “你想跟我讨论一下那些人的尸骨,对吗?”柯勒问道。   
    “对,”查特顿说道,“是讨论一下的时候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在餐厅里要了一份牛里脊肉和一份烤土豆。他们讨论了挖掘艇员尸骨的可能性。那些尸骨看上去保存完好,私人物品肯定还留在原地。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怎样处理这些尸骨,两人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觉得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惊扰了那些尸骨,”柯勒说道。   
    “我同意,”查特顿说道,“我们不能碰他们。即使这意味着我们永远解不开潜艇之谜。”   
    两人都对他们的想法如此一致表示吃惊。他们互相解释了这样想的原因,他们发现他们得出这个结论居然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谈了一个多小时,而后达成了五条行为准则:   
    1. 尊重这些艇员。这些潜艇上的艇员都是值得尊敬的战士。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为国家服务。他们理应获得尊重,他们的尸骨不能受到任何亵渎。   
    2. 尊重他们在德国的家人。他们不能告诉艇员的家人他们是在翻看了他们亲人的尸骨后解开了潜艇之谜的。但是如果他们真的翻看了,他们不能向艇员的家人隐瞒。   
    3. 尊重这种深海中的兄弟情谊。作为潜艇士兵,这些艇员冒着生命的危险在海底生活。而潜水员们也和他们一样经常身处海底世界,他们需要遵守同样的自然法则,面对的是同样危险的环境,这些都使他们对这些遗骸油然生出一种兄弟情意和保护感。   
    4. 保护沉船潜水员的形象。发现神秘潜艇的消息已经传遍世界,而查特顿和柯勒也成了沉船潜水的代表人物。他们的所作所为将会长时间受到公众的关注。   
    5. 维护他们行为上的道义。解决沉船之谜的最初原因是为了从道义上帮助这些艇员弄清真正的身份。如果他们为了寻找答案侵犯了这些尸骨,那么就会损害他们行为的正义性。   
    查特顿和柯勒还就一项基本原则达成了一致意见。如果他们在尸骨的旁边发现了可以鉴别沉船身份的物件,他们可以将尸骨移开,取走物件。但是他们绝对不能在尸骨中翻找证据,即使他们认为这样做可以有所收获。同时,他们还要向同行们施压,呼吁他们——甚至强迫他们——同意这些原则。   
    回家的路上,查特顿想着他不愿侵犯那些尸骨的最后一个原因,这是个非常私人的原因,他没有告诉过柯勒。一直以来,潜水对查特顿来说都是生命的写照。作为一名优秀的潜水员,他所奉行的原则就是他的生存原则。如果因为遇到了挫折就降低这些原则的标准,那他的生命就失去了意义。   
    而柯勒也保留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理由。他从小就引以为傲的德国血统被那些阵亡的战士们重新唤醒了。他从未鄙视过这些潜艇所执行的任务,也从未鄙视过那个派遣潜艇侵犯世界的疯子。作为一个美国公民,如果有潜艇在大西洋上游弋,他会毫不犹豫地参战将之击退。但是他也尊重这些阵亡的德国士兵。“这些人,”柯勒想道,“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探索者”号再次前往勘查潜艇已经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潜水员们必须充分利用他们九月份的这次机会,因为九月份的天气说变就变,而且这可能是他们这个出海季节最后一次去勘查潜艇了。   
    这次大家没有上次那么乐观了。查特顿和柯勒的猜测已经被一一推翻,他们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了。但是他们的失望并没有影响到劳斯父子。从登上“探索者”号起,他们就不停地斗嘴,互相取笑彼此的装备、年龄、潜水能力,甚至选择的三明治。像以前一样,克里斯没有说准备在潜艇上完成什么计划,而克里西则一直在高谈阔论。   
    “我准备查出潜艇的身份,”小劳斯告诉查特顿,“我肯定能做到。”   
    像以前一样,查特顿和柯勒一起下水绑好锚绳。这次查特顿向艇尾游去,他通过甲板上的裂缝进入艇尾的鱼雷舱。根据他的研究,这个艇舱里有一个辅助驾驶设备,上面有一个黄铜标签作为标识。但是当他观察四周时,他看到一只靴子,然后是一件救生衣,接着是一个头骨、大腿骨和其他的艇员尸骨。很可能答案就在这些尸骨中。但查特顿转身游了出去。   
    与此同时,柯勒选择到前部勘查。进入军士住舱后,他看到一个橱柜中露出一件黑蓝色衬衫的衣袖。由于衬衫离艇舱中的尸骨很远,柯勒打算将衬衫拽出来。黑色的淤泥从衣袖上落了下来。等到淤泥全部落尽,柯勒看到袖子里有一根骨头。他赶紧放开手,然后大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儿。”他将衬衫放回原处,然后离开。向前游了几英尺后,他来到厨房附近,他用手电向一块木板底下照去,一对头骨上的眼窝空洞洞地看着他。柯勒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这真是倒霉的一天。他又向尸骨道了歉,然后离开了沉船。   
    查特顿和柯勒的第二次潜水也没有什么收获。但是劳斯父子运气要好一点。克里西在厨房里找到一块像帆布一样的东西,上面写着德文。   
    “我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克里西对查特顿和其他潜水员说道,“但我知道我得把那东西挖出来。它埋在那儿。但是看上去很重要。我想下次我就可以把它拿上来。那肯定是有用的东西。”   
    但是劳斯父子必须祈祷好天气能够持续下去,否则狂暴的海浪和猛烈的暴风雨会打乱所有人的计划。莱格发动引擎驾驶“探索者”号返回布里勒。每个潜水员都希望在冬天来临之前能够再回来一次。   
    1992年10月上旬,莱格计划驾驶“探索者”号开始本年度最后一次勘探潜艇之行。这次出海将会历时两天,而这个周末正赶上了哥伦布日。这是潜水员们今年最后一次潜水。   
    在启程的前一天,莱格给查特顿打了电话,他想退出这次行程。   
    “我就是不想去,”莱格嘟哝着。   
    “比尔,这次很重要。我们需要你,”查特顿说道。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莱格发脾气了,“我是死是活一点关系都没有!让潜艇去死吧!”   
    查特顿试图安慰他的朋友。但是一个夏天来,他看着莱格身上发生了这些变化。这个季节开始时,莱格就一直若有所思。虽然他自己的身体不能恢复到可以潜水的状态,但是只要“探索者”号的声誉可以一直保持下去,他也觉得很欣慰了。但是现在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总是不能恢复到理想的状态,他已经无法参加这么重要的潜水活动了。   
    “你和丹尼带着船出海,”莱格说道,冰块和杯子的碰撞声在电话那端响起,“我不行了。你们自己去吧。”   
    10月10日晚上,潜水员们在“探索者”号上集合。没人问起莱格为什么不在舵手室。   
    其他潜水员准备装备时,劳斯父子又开始了他们的斗嘴。这次他们争论的话题比平常严肃了一点。父子两人都没有买此次潜水用的氦氮氧混合气——他们不得不使用空气,这样可以节省几百美元。   
    “这次应该是克里西买氦氮氧混合气的,”克里斯攻击道。   
    “不,该老家伙买了,”克里西反驳道。   
    “不是。”   
    “就是。”   
    “守财奴。”   
    “吝啬鬼。”   
    他们一直斗到晚上。   
    第二天早晨,查特顿和柯勒先行下水。柯勒前去勘查军士住舱,而查特顿接着到艇首鱼雷舱寻找标签。他在里面找到一些塑料标签,但是上面没有任何标志性记号。他打算出来的时候,在一堆碎片中看到一张小报一样大小的弯曲的铝片。如果是平常,他根本不会注意这种垃圾模样的东西。但是今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将铝片从垃圾中拽了出来,放到自己的包中。查特顿开始上升返回“探索者”号,他没有再想任何关于那个铝片的事情。   
    查特顿上船后,倒空他的背包。那个铝片啷一声落在更衣台上,上面点缀着斑斑点点的锈迹和海藻。尤加走过来查看这块铝片。查特顿将这片弯曲的金属打开,就像打开一本杂志。上面刻着的是一份技术图表——一份讲解如何操作潜艇上某些机器设备的示意图。查特顿拿着抹布沾着清水擦拭铝片的表面。上面的海藻很容易就被擦掉了,图的底部出现一行用德文写的小字。查特顿凑近观看示意图。他读到:“IXC型”和“不来梅戴斯奇马格”。   
    “等等,”尤加说道,“不来梅的戴斯奇马格是德军的一个潜艇制造厂。这就是说,这艘潜艇是在不来梅的戴斯奇马格制造的IXC型潜艇。整个战争期间,那个造船厂没有制造多少IX系列潜艇。这个图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几分钟后,柯勒也上来了。他和尤加一样也非常清楚这份示意图的重要性。   
    “这把我们调查的范围缩小了很多,”柯勒边说边拍着查特顿的后背,“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在回家后从书上查一下,然后我们就会找出在戴斯奇马格制造的IXC型潜艇的名单。这可太棒了。”   
    当天潜水员们再次下海潜水,但是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他们都想像查特顿一样有重要的发现。当晚“探索者”号在潜艇处下了船锚,船在海浪中摇曳着。吃完饭后,劳斯父子称赞了查特顿的发现,他们也将自己的成果讲给查特顿听。他们已经基本上挖出那份写有德文的帆布,他们相信下次潜水就可以把它拿上来了。乐观的情绪回荡在“探索者”号的艇舱中,潜水员们互致晚安。仅仅一天的时间,出海季节的最后一次潜水就完全改变了所有潜水员的精神状态。丹尼·克伦威尔   
    1991年的比尔·莱格,从“安德拉·多利安”号的二等舱中打捞上来的餐具。   
    丹尼·克伦威尔   
    建造“探索者”号的目的只有一个:带深海潜水员到大西洋中最危险的沉船去探险。   
    “正是海水使约翰产生了奇妙的感觉”。约翰·查特顿   
    约翰·查特顿   
    约翰·查特顿于1983年夏天在新泽西的西长枝市准备开始他生平第一次沉船潜水。瑞奇·柯勒   
    “瑞奇不停在想,这些人的尸体在海里失踪了,他们的家人多么担心啊。”瑞奇·柯勒   
    瑞奇·柯勒和“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约翰·查特顿   
    约翰·查特顿在沉船中发现的鱼雷(左上方),而之前他和其他的潜水员都认为这艘沉船只是一艘管道驳船。比尔·戴尔蒙尼科从上方拍到的潜艇上的高射炮炮台史蒂夫·比兰达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36节 伤亡惨重(4)    史蒂夫·比兰达,   
    “深海之王”《时代周刊》   
    卡尔·邓尼茨和潜艇恐慌,《时代周刊》1943年5月10日   
    瑞奇·柯勒在“探索者”号的更衣台上着装。注意他气瓶上名字的德文写法。这是他在发现潜艇之前就一直保有的习惯。瑞奇·柯勒   
    卢比·米勒   
    史蒂夫·费德曼凯文·布伦南   
    第一个线索:查特顿发现的盘子,上面印有鹰和曲十字的标志,还标有日期“1942”。   
    丹尼·克伦威尔   
    瑞奇·柯勒在神秘潜艇上打捞杯子后归来。瑞奇·柯勒   
    约翰·查特顿和瑞奇·柯勒拿着两件在潜艇上找到的物品。但每件物品上都没有标出沉船的身份。   
    约翰·查特顿和瑞奇·柯勒   
    约翰·尤加(左)和约翰·查特顿在“探索者”号上。约翰·查特顿   
    潜艇的潜望镜倒在潜艇旁的沙地上。   
    美国公共广播公司的“新星”科学探索系列节目,波士顿   
    在军官住舱的残骸中发现的橡胶底鞋。艇员们在攻击敌船时穿着软底鞋,保持安静以免被敌船发现。   
    “探索者”号的船长比尔·莱格接受采访:1991年在新泽西海域发现神秘潜艇后,这个消息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约翰·查特顿   
    美国国家档案局   
    在芝加哥展出的U505的艇首鱼雷舱。就是在沉船的这个艇舱中,查特顿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标签。(插图)神秘潜艇上的一根鱼雷发射管。瑞奇·柯勒   
    约翰·查特顿发现的满是淤泥的银具盒。底部有一把刀,刀柄上刻着一名艇员的名字。凯文·布伦南   
    约翰·查特顿拿着霍伦博格的刀。约翰·查特顿   
    霍伦博格刀的近照   
    约翰·查特顿   
    潜艇内部的一个阀门约翰·查特顿   
    约翰·查特顿发现的金属构件示意图。正是根据这个示意图才断定了潜艇的型号,并弄清了制造这艘潜艇的船厂。   
    瑞奇·柯勒   
    瑞奇·柯勒从潜艇中发现的几件物品,包括一份金属构件示意图、几份用具的使用说明和一个古龙水瓶子。潜艇上的艇员使用古龙水来遮盖身上散发的异味。约翰·查特顿   
    潜艇的一个钢制舱门,像是被强烈的爆炸炸开的。   
    美国公共广播公司的“新星”科学探索系列节目,波士顿   
    挤进去:瑞奇·柯勒从控制室的舱口挤进柴油发动机舱。苏珊·劳斯   
    1992年克里斯·劳斯(左)和他的儿子克里西·劳斯在“探索者”号上,他们刚从“多利安”号潜水上来。   
    约翰·查特顿   
    克里西·劳斯的引导绳,在他拼命逃出潜艇之后缠在了一起。约翰·查特顿   
    劳斯父子的一个气瓶,在他们遇难后仍然躺在海底。   
    瑞奇·柯勒   
    在柯勒自愿放弃潜水后,瑞奇·柯勒和约翰·查特顿于1996年夏天再次相聚。但是大西洋却偏偏要与潜水员们作对。当所有人在船上睡觉时,海上突然起了大浪。“探索者”号随着大浪剧烈地摆动,将很多潜水员从床上晃了下来。克伦威尔和查特顿赶紧通过无线电查询天气状况。当时海浪有五英尺高,但据天气预报说,情况会变得更糟。早晨六点钟的时候,查特顿走进艇舱,将潜水员们叫醒。   
    “外面天气很糟,”查特顿说道,“如果有人想潜水的话,最好现在就去。然后,我们就要起锚回航了。”   
    “你潜水吗,约翰?”有人问道。   
    “我不打算在这样的天气里潜水,”查特顿说道。   
    十四名潜水员中,只有六名从床上下来准备着装。柯勒第一个走了出去,毫不犹豫地开始准备。半个小时后,他跳入海中。然后是汤姆·帕克和史蒂夫·加托,接着是新泽西州警官史蒂夫·麦克道加尔。劳斯父子也从床上爬了下来。   
    “我不想去,算了吧,”盯着窗外,克里西说道,“外面海浪太大了。”   
    “你这个脓包!”他父亲咆哮道,“挺直你的脊梁骨,孩子。”   
    “你听不见吗,老家伙!”克里西问道,“查特顿说了,天气还会变得更糟。你看不到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吗?”   
    “如果你不敢在这种条件下潜水,你就不应该呆在这儿,”克里斯说道,“我不承认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耻辱。”   
    “好吧,你这个老家伙,”克里西说道,“你想去潜水?我们就去潜水。走吧。”   
    克里斯不说话了。   
    “啊……好吧,”克里斯最后说道,“我只是想刺激你一下。海浪确实太大了。我们不去了。”   
    “太大了?对你来说太大了吧,你这个乖僻的老头,”克里西说道,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如果你不敢去的话,我就自己去。你自己缩在这儿吧。”   
    “你不能一个人去,”克里斯说道,“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们就一起去。”   
    “你们俩闹够了吧,”查特顿笑着说,然后离开了艇舱。劳斯父子继续斗嘴,但内容已经变成早餐要吃什么、是否要刮脸、他们的潜水生涯还要持续多久等等。克里斯开玩笑地命令船上唯一的女人芭布·兰德为他端上早餐,然后给他洗盘子。   
    劳斯父子一边着装,一边讨论他们的计划。克里西会到厨房里把那块写着德文的帆布挖出来,它被压在一个铁柜子下面。克里斯在潜艇外面等他,用手电给儿子照着出口。克里西要在沉船里呆二十分钟。劳斯父子戴上了他们曲棍球帽一样的潜水帽走向船舷。大浪打到了船尾,克里西穿着蛙鞋,像个初学走路的孩子,向旁边倒去。尤加赶紧从后面抱住他,让他站直。又一个浪打来。这次克里西脸朝下扑到甲板上。   
    “嗨,克里斯,”尤加叫道,“你儿子下不去了。”   
    最后克里西终于来到船舷边,他的父亲跟在他后面。他们只用了一两分钟就到了沉船控制室的裂口处。克里西将他准备上升时用的两个备用气瓶解下来放在潜艇的甲板上。将一根引导绳绑在潜艇的入口处后,他进入了沉船。引导绳的另一端系在他的潜水服上,这样即使能见度很低或他在里面迷了路,他也可以顺着绳子走出沉船回到他父亲身边。像劳斯父子一样的洞穴潜水员将这种技术称为“放线”。他们非常信赖这种技术的安全性。而沉船潜水员们则不相信引导绳的可靠性——他们不相信任何东西——因为绳子很可能会绕在沉船内的各种障碍物上。   
    克里西用了一两分钟就进入了厨房,然后展开他的工作。这块枕套大小的帆布已经让他费了不少时间,但仍被压在笨重的铁柜下面。克里西没有打算移开铁柜。为了能拿到帆布,他必须挖出铁柜下面腐朽的碎片,这样才有足够的空间将帆布取出。十五分钟过去了,克里西一直用手挖着碎片,船底的淤泥全被搅了上来,里面的能见度几乎为零。他坚持不断地挖掘并将帆布尽力向外拽,帆布终于松动了。克里西挖得更起劲了,艇舱中到处布满了泥雾。他的氮醉症状开始加剧。他又用力向外拉。帆布一点一点地被拽了出来。克里西的氮醉症状一点点加剧,但他距离沉船之谜的答案也越来越近了。潜水时间所剩不多了,克里西又拉了一下帆布。但就在这时,由于底下失去了支撑,整个铁柜倒下来。几百磅重的钢铁压在克里西的头上,把他的脸埋在他自己挖出的洞里。克里西试图移动身体,但于事无补。他被困在了沉船里。   
    克里西逐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氮醉像一只出笼的野狗,露着森白的牙齿向他袭来。他的心脏不断抽搐,他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遇到了大麻烦,他被困在这里了。他试图将铁柜移开,但是无济于事——铁柜倒下来之后又嵌入其他的碎片之中,将克里西牢牢地卡在了底下。外面的克里斯看了看表,发现儿子已经超时了。他本来没有打算进入沉船,因为一直是克里西在里面工作,他对里面的环境并不熟悉,但是他还是游进了潜艇。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37节 伤亡惨重(5)    克里斯找到儿子,开始帮他移开铁柜。克里西挣扎着向外爬,但是他的剧烈行动使他消耗了更多的空气,也加剧了他的氮醉症状。克里斯用力去搬铁柜。几分钟后,克里西终于从铁柜下钻了出来。现在,父子二人必须离开沉船。克里西看了看表,已经三十分钟了。他和父亲的潜水时间只剩下十分钟。   
    正常情况下,劳斯父子会循着克里西的引导绳离开沉船找到他们放在甲板上的备用气瓶,然后开始上浮。但是在克里西挣扎的过程中,他的引导绳绕在了帆布上,打上了密密麻麻的结。氮醉引起的症状像工厂里的铁锤一样在克里西的脑海中砰砰地响着。克里西的视线越来越窄,他的心里非常恐慌。他和父亲向控制室的方向游去,然后成功地从一处裂缝离开了潜艇。气瓶和锚绳就在他们前方四十英尺的地方。劳斯父子所要做的只是游向艇尾,找到气瓶然后开始上升。但是经过长时间的挣扎,克里西已经转向了,他以为自己走错了方向。他转身向艇首的方向游去——与气瓶和锚绳的方向正好相反。他的父亲跟在他的身后。   
    劳斯父子疯狂地寻找他们的备用气瓶。克里斯只将一只气瓶放在沉船外,因此他将剩下的一只给了克里西。一分钟过去了,两人一直在寻找。但是他们已经离气瓶150多英尺远了,而且氮醉的症状在不断加剧。两分钟过去了,然后是三分钟、五分钟——他们还是没有找到气瓶。他们又找了五分钟,却从没想过他们现在是在气瓶和锚绳相反的方向。克里西看了看表,他已经在水下40分钟了。劳斯父子的潜水时间已经延长了20分钟。他们的减压时间本来只要六十分钟,而现在增加到了两个半小时。两人都没有足够的空气能够支撑这么长时间。   
    一名使用氦氮氧混合气的头脑清醒的潜水员会使用剩下的气体尽力完成减压。但是劳斯父子这次没有使用氦氮氧混合气,而是使用了空气。克里西想到丢失气瓶而且在沉船上迷了路,他感到非常恐惧,他选择了那个会让潜水员痛苦一生的做法——他要冲到水面上去。他的父亲也跟着这样做了。莱格曾说过一句话描述那些从深海海底冲出水面的潜水员:“他们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死了,”他说道,“只是他们自己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劳斯父子像火箭一样冲向水面,在水底100英尺的地方他们遇到了一个奇迹。在他们急速上升的过程中,他们看到了锚绳。他们赶紧游过去,将锚绳抓在手中,现在他们有了生存下去的机会。他们可以依靠剩下的空气进行减压,然后在20英尺的地方就可以换上“探索者”号放在那里的应急氧气瓶。   
    克里西用他父亲给他的备用气瓶换下了自己的主气瓶。他从新气瓶中吸气,但是差点被呛死——进气管已经破裂了,他吸入的是水而不是空气,这些足以让克里西失去理智。他换回主气瓶,又向水面冲去,他的父亲也紧跟着他向上冲去。这次,克里西无论如何不会再停下来了。   
    在“探索者”号的舵手室中,查特顿、柯勒和克伦威尔正在观察天气——汹涌的海水和猛烈的海风正蜂拥而至。一分钟后,他们看到两个潜水员出现在船前方100英尺的水面上。查特顿凑近看了看,他认出了劳斯父子曲棍球帽一样的潜水帽。他们浮上来的时间比预期提前了一个小时。   
    “噢,天哪,”查特顿说道,“出事了。”   
    查特顿和柯勒冲下舵手室的楼梯跑到船头。查特顿举起手臂将指尖放在头顶,这是他们通用的手语,表示“你还好吗”?但劳斯父子没有反应。六英尺的海浪将两人抛向了船边。查特顿和柯勒赶紧观察两人的脸色。父子两人瞪大的双眼都在不停地眨动。   
    “你们完成减压了吗?”查特顿大声喊道。   
    两人都没有回答。   
    “游到船这边来!“查特顿又喊道。   
    克里西动了动胳膊向“探索者”号靠近了一点。克里斯也试图游动,但是他身体斜着沉在水里就像一条半死的金鱼。   
    “克里西!你们完成减压了吗?”查特顿接着问道。   
    “没有,”克里西终于说出话来了。   
    “你们直接冲到了水面上?”   
    “是的,”克里西说道。   
    听到这个回答,柯勒的脸色变得惨白。他记起了“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一个说法:我宁愿割断喉咙也不愿没有减压就冲出水面。   
    查特顿将两根绳子扔给劳斯父子。但“探索者”号在怒海狂澜中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时刻可能将查特顿和柯勒甩到大西洋中。一个八英尺高的大浪迎面打了过来,“探索者”号被抛向空中,像刽子手的斧头一样向被推到船底的克里西头上猛砍下去,克里西无力逃脱。查特顿和柯勒屏住呼吸。“探索者”号从布满乌云的天空中劈了下来,击中了克里西的空气调节器,离他的头部只有几英寸之遥。铜制的阀门被劈开,里面剩余的气体全部喷了出来。查特顿再次将绳子扔出,劳斯父子分别抓住一根绳子。查特顿和柯勒将他们拉到船边,又将他们从船底拖上船尾。克伦威尔冲进了舵手室。   
    他赶紧用无线电和大西洋海岸警卫队联系,但是没有回音。   
    “该死的东西,”他想到,“我得发求救信号了。”   
    “救命!救命!救命!”克伦威尔向手中的扩音器喊道,“我是‘探索者’号。请立即派直升机救援。我们有潜水员受伤了。收到请回答。”布鲁克林海岸警卫队驻地收到了他的求救信号,他们派出了一架直升机。   
    查特顿、柯勒和其他潜水员继续将劳斯父子向船尾拉近。克里斯先被拉到了梯子旁,接着克里西也到了附近。   
    “克里斯,抓住梯子!”查特顿喊道。   
    “先把克里西拉上去,”克里斯呻吟道。   
    查特顿本想坚持先将克里斯拉上来,但是当他看到克里斯瞪大的眼睛时,他改变了主意。他从克里斯的眼睛中看到了恐惧和绝望——他清楚他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好吧,克里西,游过来!”查特顿冲着小劳斯喊道。克里西手里拿着绳子在他父亲身后10英尺的地方。潜水员们将克里西拖到梯子旁,他痛苦地叫着。   
    “我的腿动不了了!”克里西喊道,“他妈的!他妈的!我的腿受伤了!伤得很重!”   
    查特顿知道减压病的症状已经在他们身上出现了。他和柯勒骑在船舷的两侧用胳膊架着克里西,托着他气瓶的底部保持身体平衡。“探索者”号在大自然的怒火中起伏,每次风浪都可能将潜水员们扔到船外,也可能将克里西再次抛到船底。查特顿和柯勒胳膊酸痛地拽着克里西沉重的身体。终于在两次风浪的间隙中将克里西拉上了梯子,克里西像个落网的金枪鱼一样重重摔在甲板上。   
    “把他抬到更衣台上!”查特顿命令道。柯勒和其他人将克里西拖到了更衣台上,然后除去他身上的装备。芭布·兰德是一名专业护士,她强迫克里西吞下阿斯匹林,并喂他喝了水,然后将氧气罩戴在他脸上。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克里西喊道,“我的腿动不了了。”   
    兰德摇着克里西的头。   
    “你会没事的,克里西,”她说道,“你现在已经在船上了。”   
    克里西挣扎着,尖叫着,想把氧气罩从脸上拉下去。   
    “我上不来气了,”他叫道,“我快死了!有个怪物在我上面!我被困住了!”   
    在梯子旁的查特顿将注意力放到了克里斯的身上。   
    “克里斯!克里斯!加油,该你了。你可以的。快!”查特顿喊道。   
    克里斯看着查特顿的眼睛。   
    “我不行了,”他说道,“我知道我不行了,对不起。”   
    克里斯的下巴垂到了胸前,他的头沉进了水里。查特顿和柯勒穿着衣服跳到冰冷的水里。查特顿托起克里斯的头让他可以呼吸。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38节 伤亡惨重(6)    “给我一把刀!”查特顿喊道。“探索者”号在风浪中一下下地击打着海面,将查特顿和柯勒向水中猛推。船随着海浪上升的时候,查特顿喊道:“我要把他的装备卸下来!”   
    柯勒指了指克里斯插在肩上的潜水刀。查特顿取下潜水刀,将克里斯的装备割断。然后查特顿将克里斯扛在肩上,爬上了梯子。海浪剧烈地摇动着船身,查特顿拼命抓住梯子,眼睛中溅满了海水。柯勒向克里斯的面镜看去,希望能够从他眼中看到恐惧,那样就表示克里斯还活着。但克里斯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两人将克里斯拖上了甲板,他的蛙鞋在浸满海水的甲板上拍打着。查特顿开始给老劳斯做人工呼吸。   
    过了一会儿,克里斯毫无反应,他的皮肤开始变蓝。柯勒不住低声说道:“加油,克里斯,别放弃……别放弃……别放弃……”查特顿接着给他做人工呼吸。突然,克里斯呕吐了,查特顿甚至可以尝出他和克里斯早晨一起喝的百事可乐的味道。柯勒激动地跳了起来,他以为克里斯苏醒了。查特顿看着柯勒,眼神就像他1970年在越南战场上时一样。   
    “瑞奇,到舵手室去,”查特顿平静的语气让柯勒一度忘记了海上的风暴,“拿上纸和笔,将时间和事件记录下来,记下芭布采取过的措施和克里西说过的话。一定要记清楚,芭布从他身上看到了生命的迹象。把一切都记下来。我们要把这些信息提供给海岸警卫队。”   
    查特顿继续做着人工呼吸,但他每次向克里斯口中吹气都变得更加困难,这证明克里斯的血液已经开始在体内凝结了。五分钟后,克里斯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皮肤从蓝色变成煤灰色,他的眼白充满血丝。查特顿知道他死了。但是他还继续给他做人工呼吸。你不能因为他死了就将他放弃。   
    在更衣台上,兰德将克里西的棕色长发从脸上拨开,将他的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克里西不断翻腾着,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怪物来了!”他叫道,“怪物来抓我了。他妈的!它是个王八蛋!”   
    柯勒咬着下嘴唇做着记录。   
    “爸爸!我爸爸怎么样了?”克里西问道。   
    柯勒和兰德看向查特顿,他还在徒劳无益地给克里斯那毫无生命迹象的身体做着人工呼吸。他们知道克里斯已经死了。   
    “约翰和你爸爸在一起,”柯勒告诉他,“他正在吸氧。他会好的。坚持住,克里西。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克里西平静了一会儿,在这期间他头脑清晰地向柯勒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告诉柯勒,有东西倒下来把他压在底下,然后他父亲进来把他救了出来,但当他们上升的时候他们的空气用完了。很快,克里西的精神又开始错乱了。   
    “我被困在里面了,妈的!我冷!我热!我的腿呢?”   
    兰德摸着他的头。   
    “给我一枪吧!”克里西哀求道,“我受重伤了。找把枪把我打死吧。求求你,打死我吧。爸爸!爸爸!”   
    接下来的九十分钟里,查特顿和其他人继续给克里斯的尸体做着人工呼吸。克伦威尔按照海岸警卫队的指示起锚将船头调转到迎风30度的方向,然后开始点名。所有的潜水员都回答“到!”克伦威尔收起了“探索者”号的天线,以便直升机可以顺利地接近他们。他命令所有人穿上救生衣,然后命令将所有能移动的东西搬到艇舱里或固定在甲板上。直升机螺旋桨产生的强大风力可能将一个面镜变成具有杀伤力的导弹,也可能将一个包裹卷到空中,击得粉碎。   
    潜水员们看到地平线上海岸警卫队的黄白相间的直升机正全速向他们开来。除了查特顿、柯勒和兰德以外所有的人都躲进了艇舱以便留出足够的空间。直升机向“探索者”号降落时,飞机引擎发出的轰鸣声铺天盖地,螺旋桨将甲板上的海水全部卷了起来。直升机侧面的门打开了,一个强健的救生队员的脚向下跳入水中,他身上穿戴着桔黄色的荧光干衣、手套、头罩、面镜和蛙鞋。跳水的时候,他一手护在腹前,一手握住面镜,完美地跃入海浪肆虐的大西洋中。他浮出水面后,先将一个医药包扔上“探索者”号的甲板,然后爬上了船。他没有做自我介绍也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他直接走到查特顿身边。   
    “你的胸部按压频率太慢了,”救生员说道,“频率应当是1-2……1-2……”   
    “我已经给他做了九十分钟的人工呼吸了,”查特顿说道,仍然在按压克里斯的胸部,“他已经死了。”   
    救生员转过头来看着克里西,他脸上还有血色但是正痛苦地翻转着。   
    “好吧,我们要把这两个人带走——每次带一个,”救生员说道。   
    “听我说,”查特顿告诉救生员,“我告诉你这个人已经死了。我们需要竭尽全力救那个孩子,他还活着。别管这个老的了。如果他能坐起来的话,他说的话跟我一样。”   
    “但那不是我们行事的方式,”救生员说道,“我们要把两个都带走,每次一个。”   
    现在查特顿好像又站在越南战场的丛林里,子弹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断断续续打在他脚边的土地上。他节约时间、减少损失的本能又蹦了出来。   
    “带走这个老的需要花20分钟,”查特顿说道,“带走孩子,然后赶紧把他放在减压室里。你们浪费在父亲身上的时间可能会要了儿子的命。我求求你了,别管这个父亲了。”   
    “不可能,”救生员说道,“我们要把两个都带走,每次一个。”   
    救生员用无线电和直升机取得了联系,让它向船开近,把吊篮放下来。不一会儿,钢索掉着金属担架降落在“探索者”号上。   
    “谁也别碰它,”救生员喊道,“上面有静电,会把人击倒的,先让它落在船栏杆上释放静电。”   
    吊篮在风中摇摆着碰到“探索者”号的栏杆,静电在栏杆上打出巨大的火花。救生员跑到吊篮旁,将它放下来。他冲直升机挥了挥手,示意直升机离开,以便减小螺旋桨的影响。   
    救生员将吊篮拉到克里西旁边,克里西盖着毯子还在为他的腿叫喊着,还在讲怪物的故事。他将克里西放到担架上,将他的胳膊绑成木乃伊状。直升机拖着钢索滑过水面,直到钢索落到了船上。查特顿、柯勒和救生员将克里西的担架抬上船舷,吊到钢索上。不一会儿,直升机就将克里西拽到了空中。   
    “听着,我求你了,”查特顿对救生员说,“现在就走。这个孩子的生命就靠你们了。如果你们再把吊篮放下来,把他父亲吊上去,要花二十分钟的时间,可是他父亲已经死了。”   
    “不可能,”救生员说道。   
    查特顿急忙向柯勒走去。   
    “瑞奇,把你记录的信息都拿来——所有的症状和对话还有潜水记录——放在防水包里。然后到艇舱里拿上劳斯父子的钱包——艇舱里可能很乱,但你一定能找到。把钱包也放进包里。救生员走的时候一定让他把这个包带上。”   
    柯勒冲进了艇舱。他打开睡袋和行李袋,在行李箱中四处翻找,终于找到了劳斯父子的两个钱包。兰德将诊断症状、谈话记录和潜水记录给了柯勒,他将所有的东西装在一起封好。柯勒打开艇舱的门,海风伴着直升机螺旋桨的风扑面而来。他顶风前进,将包裹递到救生员的手中。   
    吊篮已经下来接克里斯了。查特顿继续给他做胸部按压,嘴里不住说道:“妈的,妈的……”如果是在越战的丛林里,他会毫不犹豫地冲到阵地上将克里斯救回来——他总是冲上阵地——即使和他在一起的步兵们都不同意他去。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是正确的,因为他的良心总是要求他这样做。但是,当直升机不顾一个垂死孩子的生命而执意要将时间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时,查特顿有点不知所措。这样的结果让他迷失,因为在他的一生中,从没有过这种经历。   
    将克里斯吊上直升机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之后,直升机又最后一次放下吊篮,让救生员登上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渐渐远去,直升机直奔位于布朗士雅可比救护中心的减压室。   
    潜水员们一个个从艇舱中走了出来。他们走到查特顿身旁,每个人都对他表示了谢意。大家都知道克里斯已经死了,大家也知道克里西会活下来的。   
    返回布里勒的路上,大家的心情非常沉重,但是也抱有一丝希望。在医院进行减压可能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潜水员们希望能够在第二天早晨得到克里西脱险的消息。而那份为解开潜艇之谜带来曙光的金属构件示意图完全被遗忘了,它静静地躺在一个塑料箱中。   
    当天晚上,兰德给查特顿打了电话。   
    “克里西没挺过去,”她说道,“他死在了减压室里。”   
    查特顿放下电话。在三十六年里,数以千计的潜水员曾到最危险的沉船“多利安”号去潜水,只有六个人在那里丧生。但在短短的一年中,那艘神秘潜艇就夺走了三个人的生命。查特顿走进他的办公室。几个月来,他总是到这里来盯着霍伦博格的刀不断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但这次,他的眼睛只能空洞洞地盯着刀,他就这样一连坐了几个小时。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39节 历史的谬误(1)    劳斯父子死后不久,查特顿和柯勒再次前往神秘潜艇,他们要找回劳斯父子丢在那里的潜水装备。他们已经听说了克里西在布朗士雅可比减压室中死亡的原因——他体内的气泡导致了血液的凝结。柯勒在前往沉船的途中抽了三十多支烟,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排斥氦氮氧混合气。   
    在潜艇的厨房里,查特顿看到了倒下来的柜子。克里西的引导绳在那块他试图挖出的10英尺长的帆布上缠成了一团。由于当天能见度很好,查特顿辨别出那块帆布实际上是一个救生筏。上面的字迹是用德语写的使用说明。柯勒在沉船外面找到了劳斯父子放在那里的三个气瓶。每个上面都有“劳斯”的姓氏标志,但是都没有写清具体的名字。他们父子是交换使用气瓶的。   
    回家后,查特顿和柯勒又重新开始了研究工作。有了示意图这个有力的证据后,他们准备在书中查找在德国不来梅的戴斯奇马格造船厂制造的IXC型潜艇。结果他们发现共有52艘潜艇出海巡逻后没有返航。两人都认为这个范围很容易缩小。他们一起在斯科蒂餐厅吃了饭,期间他们一致认为,满足下面两个条件的潜艇都可以被排除:   
    1. 有艇员生还的潜艇。如果有艇员生还,那么历史记载中潜艇的身份就是勿庸置疑的。   
    2. 有甲板炮的潜艇。经过潜水员们的勘查证明,神秘潜艇上没有安装甲板炮。如果不来梅的戴斯奇马格制造的IX型潜艇上有这种武器的话,那么一定不是神秘潜艇。   
    查特顿和柯勒再次前往华盛顿开始了他们的排除研究。根据资料记载,这52艘潜艇中有22艘有生还者。这就使考察范围缩小到了30艘。而在这30艘里, 10艘有甲板炮。最后范围缩小到了20艘潜艇。   
    “这个名单里有一艘潜艇就是我们的潜艇,”柯勒说道。   
    “答案现在就在我们眼前,”查特顿说道,“我们只需要根据这份名单进一步排除就行了。”   
    两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这完全是他们自己进行的调查。这是他们探索出来的结果。   
    回到新泽西后,他们又到斯科蒂餐厅继续讨论他们的排除计划,他们需要进一步缩小名单。很快,他们制定出一份研究计划。他们准备去查阅BdU KTBs——德国的战争日记——看看潜艇总部都把名单上的这些潜艇派到了什么地方。任何在距离美国东部海岸几百英里以外执行任务的潜艇都可以从名单中排除。不管怎样,德国人比任何其他人都清楚他们自己潜艇的巡逻地点。   
    两人计划下周返回华盛顿。查特顿和柯勒分别负责查阅一半的记录。启程前一天的午夜,柯勒的电话响了起来。打电话的人一声不响。唯一可以判断出电话那端有人的证据就是电话里传来的冰块与玻璃杯的碰撞声。听到这个声音,柯勒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莱格。   
    “嗨,瑞奇,是我,”莱格说道,“你认为我们还能找出这艘潜艇的身份吗?”   
    “当然,比尔,我们会找出来的,”柯勒说道,“有什么事?现在都半夜了。”   
    “啊,我自己坐在这里想起了那艘潜艇。你知道吗,瑞奇,有时我真想一死了之……”   
    “你在说什么呢,比尔?”   
    “我厌烦了,瑞奇。我旁边就有一把枪。我现在就想冲我的脑袋开他妈一枪。”   
    “千万别,比尔,别挂电话。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伙计。你有一艘船,还在宾夕法尼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钱,还有漂亮的房子。你所要做的就是把这艘船经营下去。生活太幸福了。如果是我,我不会舍得放弃这样的生活的。”   
    “啊,你根本没懂我的意思,”莱格大叫道,“费德曼死了,劳斯父子也死了,我的老朋友约翰·迪欧达也死了,我经常梦见这些死去的人。瑞奇,我要……”   
    莱格挂断了电话。柯勒立即拨通了查特顿的电话。   
    “约翰,我是瑞奇。比尔要自杀……”   
    “他经常这样说,”查特顿刚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说道,“他的情况很糟。我在帮他,他的家人也在帮他,还有他的女朋友也要帮他。我把他送到了康复中心。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他戒了几个星期的酒。当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好得可以再喝酒的时候,他结帐离开康复中心,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又跑到酒馆里喝了起来。我可不认为他会自杀,至少他不会用手枪自杀。就算自杀,他也会用金宾酒的。”   
    “我们能帮他做点什么吗?”柯勒问道。   
    “我们已经试过很多年了,”查特顿说道,“我不知道别人还能帮他做什么了。”   
    两人返回了华盛顿,直接去查阅潜艇指挥日记。根据德军的记录,名单中的18艘潜艇执行任务的地点都远离新泽西,因此没有考虑的价值。   
    名单中剩下最后两艘——U857和U879。根据记载,这两艘潜艇都接到命令攻击美国东部海岸的目标。在他们查阅的过程中,他们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这两艘潜艇都曾于1945年上半年在挪威靠过岸——和霍伦博格的潜艇U869几乎在同一天停靠在了同一个地方。   
    “这就可以解释那把刀了!”柯勒说道。   
    “对啊,”查特顿说道,“可能霍伦博格把他的刀借给了停在他们旁边的潜艇上的艇员。也可能他把刀丢在旁边的潜艇上。还有可能,有人偷了他的刀。但不管怎么样,这把刀现在可以作为证据了。这两艘潜艇里肯定有一艘是我们找到的潜艇,不是U857就是U879。我们可以重点研究这两艘潜艇了。”   
    “我们现在就干吧,”查特顿说道,“我们查一下这两艘潜艇的沉没记录,看看海军是怎么记录这两艘潜艇的沉没原因的。”   
    “你是说,这两艘潜艇没有沉在历史记录上记载的地点?”柯勒问道。   
    “我是说我们得查一下,”查特顿说道,“我感觉我们必须把所有的情况都查清楚。”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两人整理好东西,在城郊找了一家每晚35美元的汽车旅馆住了下来。第二天早晨,他们又来到海军历史中心,兴奋地找出海军对剩下两艘潜艇的记录,其中一份记录肯定就是他们要找的答案。   
    他们首先查阅了U857在波士顿海岸的沉没记录:1945年4月5日,U857在科德角巡逻时向美国油轮“大西洋州”号发射了一枚鱼雷。鱼雷击中油轮但油轮没有沉没。美国军舰赶到这一海域追踪攻击U857。两天以后,其中的一艘军舰——驱逐舰“格斯塔森”号——用声纳在波士顿附近发现一个水下物体。它根据探测到的地点向海中发射了几枚反潜艇炸弹。据艇员报道,不久后他们听到了爆炸声,之后,闻到了汽油味。   
    记录到此为止。没有证据证明潜艇曾浮到水面上,也没有在水面上发现油迹。但两人简直不敢相信接下来看到的内容。海军战事评审员在分析“格斯塔森”号的攻击时得出了下面的结论:   
    我们认为,虽然一艘潜艇在这一海域失踪,而且这艘潜艇曾在这一海域出没,但是并不是此次攻击导致了潜艇失踪。因此我们建议此次战事的级别为“E”——可能导致轻微损伤。   
    “等等,”柯勒说道,“攻击报告上的级别是‘B’——可能击沉。”   
    “是啊,但是看这里,”查特顿指着报告说道,“原来的‘E’被划掉了。有人把它改成了‘B’。”   
    两人立即明白了这一更改的意思。   
    “狗娘养的,”柯勒说道,“那些战后的战事评审员把报告升级了。”   
    查特顿和柯勒最近才听说过战后战事评审员这个名词。作为海军的调查员,这些战事评审员有责任在战后就所有的潜艇情况提供报告。大部分情况下,证据都是很确凿的,因此战事评审员的工作也很简单。但是在少数情况下,如果潜艇无法辨明,他们就要依靠推测得出一个解释——他们通常不愿在历史书上留下疑问。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40节 历史的谬误(2)    “事情肯定是这样的,”查特顿说道,“‘格斯塔森’号并没有击沉U857。潜艇逃脱了反潜炸弹的攻击,继续沿着波士顿海岸行驶,然后沉没在其他地方。战后,这些战事评审员需要解释清楚U857的失踪情况,于是他们就将原因归结到‘格斯塔森’号的攻击上,然后把级别从‘E’升到了‘B’。他们根本不管以前的战事评审员曾将这次战事定为‘E’级,他们只想赶紧找出一个解释,然后继续他们下面的工作。”   
    两人想到这一点只得摇了摇头。   
    “好吧,如果‘格斯塔森’号没有在波士顿海岸击沉U857,”柯勒最后问道,“那么这艘潜艇最后怎样了呢?”   
    “我们还得自己来找出这个结果,”查特顿说道。   
    两人又翻阅了大量的德国文献。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找到了答案。   
    根据德军日记,U857接到了到美国东部海岸以南的海域进行巡逻的命令,它最后一次攻击是在科德角附近进行的。这就是说,纽约和新泽西距波士顿两百英里——在波士顿以南。   
    查特顿和柯勒都呆住了。这艘潜艇满足他们设定的所有条件,它可能曾停靠在霍伦博格的潜艇边上,可能在逃脱了“格斯塔森”号的攻击后,接到总部的命令到新泽西海域巡逻。   
    “应该是U857,”查特顿说道。   
    “我想,我们确实找出了我们潜艇的身份,”柯勒说道。   
    但是两人还是查阅了关于U879的记录。这次他们再次发现了历史的谬误。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根据各种战事评审员的分析,U879的失踪共有三种解释:起先他们称U879的失踪无迹可寻,然后称它沉没在加拿大海域的哈利法克斯附近,然后又称它沉没在北卡罗来那的哈特拉斯角附近。两人做了进一步的研究,最终认为德国海军历史学家阿克塞尔·奈斯特勒的分析是正确的——U879沉在哈特拉斯角附近。但是他们再次体会到了这样一个事实:历史记录是可能有错误的。各种夸大和错误的评论都被记载到了官方记录里。然后被历史学家们所引用作为有说服力的证据。如果不是像查特顿和柯勒一样愿意偷偷逃避工作,跑到华盛顿,翻阅大量晦涩难懂的原始文件、睡在廉价的汽车旅馆、吃着街头售货机里的热狗,并且每隔两小时到停车场计时表中投放硬币,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历史记录是准确无误的。当晚,他们离开华盛顿返回新泽西。查特顿和柯勒庆幸他们的探索工作——通过他们自己的眼睛证明了神秘潜艇就是U857。有了这些经历,他们发现如果仅仅依靠专家的研究成果,得到的看法是多么不全面,他们也发现依靠自己进行探索是多么地重要。   
    有了大量证据证明沉船就是U857,查特顿和柯勒决定用1992年到1993年的冬天来完成他们的验证工作。   
    查特顿在海军学会月刊上登出一则广告,寻找关于“格斯塔森”号击沉U857的信息。几名“格斯塔森”号的艇员——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与他取得了联系。查特顿向他们询问了当年他们在波士顿海岸攻击U857的情况。当时的战果是他们一生引以为傲的成就,但是他们现在提供的线索并不比当年多多少。他们发射了反潜炸弹然后闻到了汽油味。仅此而已。   
    查特顿不忍心告诉这些曾为保卫美国追击潜艇的老兵们,他们一直引以为傲的击沉潜艇的战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在一次谈话中,一名“格斯塔森”号的船员邀请查特顿参加他们的“格斯塔森伙伴”聚会。他请查特顿到时介绍他的研究成果。在考虑是否参加这次聚会时,查特顿感到心头的感觉很复杂。他曾在枪林弹雨的越南战场上抢救伤员,他曾在钢筋林立的沉没潜艇中自由穿行,但是一想到要在这些老兵们的庆祝仪式上讲话,他就觉得非常害怕。他知道他不能参加他们的聚会,因为他不能告诉他们,他们讲给儿孙听过的光荣历史是个错误,他不能告诉他们“格斯塔森伙伴”根本不曾存在。查特顿感谢老兵对他的邀请,并抱歉说到时不能参加他们的聚会。   
    而柯勒这方面则开始大量搜寻关于潜艇的信息。几十年来,罗伯特·考波克一直是英国的潜艇资料管理员——包括缴获的德军潜艇记录——他一直在伦敦为国防部工作。据柯勒遇到的一个文献管理员说,没有人比考波克更了解有关潜艇的记录了。他们从未与这位潜艇历史学家、思想家和理论家有过接触。   
    “他还在从事这项工作吗?”柯勒问道。   
    “一直都在干,”管理员回答。   
    第二天柯勒给伦敦打了电话。   
    电话机中传来一个操英国口音的妇女的声音。   
    “这里是苏格兰场,有什么事吗?”   
    柯勒知道他拨错了,但是没敢挂断电话,和传说中的打击罪犯中心通话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不知所措,只是拿着听筒听着里面的声音,想象着一个戴着猎帽的男人边跑边喊:“抓杀人犯。”   
    “这里是苏格兰场,有人在听电话吗?”   
    柯勒终于说道:“我可能打错了电话。我想找国防部的罗伯特·考波克先生。”   
    “等一下,我给你转到考波克先生那里,”那个妇女说道。   
    柯勒等着考波克接电话。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英国口音的人说话。在大西洋彼岸的一个巨大办公室,屋里搁满了直到屋顶的灰色文件柜,窗上结满了霜雾,满头银发的考波克先生坐在潜艇历史资料中接了电话。柯勒首先做了自我介绍。   
    “啊,新泽西的潜水员,”考波克说道,“我听说过你们,先生。我对你们的探险非常感兴趣。那艘潜艇太有意思了。”   
    考波克就一些细节问题详细询问了柯勒——潜水员们的研究、神秘潜艇、他们联系过的人,以及霍伦博格。柯勒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他很高兴地发现,考波克同他讲话的态度就像对他的同事一样,并没有把他当作在布鲁克林为肯德基换玻璃的工人。当考波克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结论时,柯勒说出了他们的判断:U857。   
    考波克认真听了他的介绍,然后认为他们判断沉船就是U857的证据很有说服力。他问柯勒是否需要他参考一下自己的记录和资料以便进一步证明这个结果。   
    柯勒毫不思索地脱口而出:“当然可以!”然后他又说道:“先生,我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非常感谢。”   
    柯勒赶紧为肯德基换完了玻璃。他在卡车上给查特顿打了电话。   
    “约翰,我跟考波克通过电话了。他可能有七十五岁了,但是他头脑非常清楚。他在那个可怕的苏格兰场工作。”   
    “他说什么了?”查特顿问道,“你快急死我了——”   
    “我说了我们对U857的想法。他说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他很赞同我们的想法。他准备在他那边查证一下。”   
    “太棒了,”查特顿说道,“我们的探险简直太妙了。”   
    “是啊,”柯勒说道,“太妙了。”   
    在柯勒与考波克联系后不久,他们与德国的霍斯特·布雷多和查理·格鲁茨马彻取得了联系,并告诉他们关于对U857的推测。两名专家都翻阅了自己的记录,问了很多问题,然后对他们的看法表示赞同——神秘沉船可能就是U857。柯勒又拨通了苏格兰场的电话,询问考波克的进展情况。这次的通话很简单。考波克告诉柯勒他查阅了记录,进一步证明了他们的想法。像上次一样,他同意他们发现的即是U857。   
    1993年的前几个月过去了,在这期间,查特顿和柯勒一直在斯科蒂餐厅中碰面。但是他们不再讨论沉船的身份了: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他们开始设想这艘潜艇是怎么沉没的。他们咨询了很多武器专家。所有的证据都显示:潜艇遭受了有巨大爆炸威力的武器的攻击,这种武器可能是鱼雷。   
    但是哪里来的鱼雷呢?如果是盟军潜艇发射的鱼雷,他们一定会有相关记录。如果是被另一艘德国潜艇误伤,那么也会有所记录。难道是潜艇内部的鱼雷自己爆炸后造成的?不可能,因为潜艇的伤势表明,攻击来自潜艇的外部。那么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他们曾在书上读到过这种可能性:鱼雷的转向系统发生故障,导致鱼雷在水中调转方向击中自己。这种鱼雷被称为“环行鱼雷”,好几艘潜艇都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设想一下,如果你是U857的艇长鲁道夫·普拉莫尔,”一天晚上在斯科蒂时柯勒对查特顿说道,“你好不容易穿过冰冷的海水和大批盟军飞机的追捕从挪威来到了美国。你刚刚在波士顿海岸死里逃生。现在你来到距离曼哈顿只有几英里的新泽西。你发现远处有一个目标。你命令所有的艇员进入战斗状态,然后爬上指挥塔,升起了攻击潜望镜。你锁定目标后,发出命令——‘发射鱼雷!’鱼雷呼啸着冲出鱼雷发射管。每个人都不敢出声,希望能够听到远处传来的爆炸声。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从声纳室传来了报务员的声音:‘环行鱼雷!我们遇到了环行鱼雷!我们的鱼雷正在向我们自己打来!’普拉莫尔命令潜艇全速下沉,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但这就像是一场竞赛,是潜艇和它自己的鱼雷之间的竞赛。现在问题只有一个:潜艇是否能在鱼雷到达之前沉到海底?艇员们竭尽全力使潜艇下沉。他们有20秒?还是5秒?他们不知道。他们只能拼尽全力。太晚了。鱼雷击中了潜艇。七百磅的TNT一起爆炸了。真是他妈太晚了。”
第二部分 瑞奇·柯勒第41节 历史的谬误(3)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没有这起事件的报告,”查特顿接过来说道,“当时很可能是晚上,而且是在冬天。当鱼雷击中潜艇后,他们要袭击的艇上没有人听到爆炸声,因为爆炸发生在海底,而且即使他们听到了模糊的爆炸声,但那是他妈的战争时期——到处都传来模糊的爆炸声。潜艇沉没了,而且没人知道它沉在了那里。”   
    两人埋头吃了一会儿东西。   
    “想像一下报务员意识到鱼雷打回来那一刻的感受,”柯勒说道。   
    “想像一下他们面对的那种情况:或者你的生命在几秒钟内被剧烈的爆炸所结束,或者你可以逃过返回的鱼雷幸免于难,”查特顿说道,“没有中间道路可以选择。你知道不是这种情况,就是那种情况。”   
    第二天早晨,查特顿查阅了他从德国布雷多档案馆抄回来的潜艇艇员名单。记录的底部就是U857的艇员名单。名单中包括59名艇员的名字,比如戴恩斯特、考斯勒、罗夫格瑞和伍尔夫等等。有些艇员只有18岁或20岁。高级报务员是艾力克·科拉,于1917年3月14日出生。如果“环行鱼雷”击中了潜艇,那么他就是艇上第一个发现的人。柯勒在他的书里找到了25岁的艇长普拉莫尔的照片。在1993年潜水季节到来之前,查特顿和柯勒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他们研究清楚潜艇最后一年的战争情况,他们研究的潜艇就是在这一年沉没的。   
    到1993年,柯勒收集的有关潜艇的书籍甚至可以与大学图书馆相媲美了。他将所有的书摊开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就像一个收集篮球明星卡片的孩子。他将书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借给查特顿,另一部分自己留下来看。这些书将潜艇最后一年的战事,以及在潜艇中阵亡的艇员的故事都展示在他们的面前。   
    查特顿和柯勒分别坐在家中的书桌前,开始从头阅读这些书籍。第一页:美国独立战争中潜艇的雏形。他们不耐烦地翻到了第二页:鱼雷是一名英国工程师于1866年发明的。他们又急躁地翻到第三页。他们急切地想知道,这艘潜艇上的艇员们身上发生的故事。他们跳过前面的章节,直接翻到了书的最后几章。他们发现数百页的内容都充满血腥。   
    到二战结束时为止,五万五千名潜艇艇员中有三万多名阵亡——死亡率高达55%。潜艇部队在如此高的阵亡率下还继续坚持战斗,这在现代武装部队中是绝无仅有的。潜艇部队一直参加战斗。但更糟糕的是,战争末期是潜艇艇员阵亡率最高的时期。   
    1945年时,一艘接到命令的潜艇——比如U857——能够完成巡逻返回本土的机率仅为50%。据统计,在那个时期,一名艇员在战争中的生命只能维持60天。那些奉命在美国和加拿大海域巡逻的潜艇全都有去无回。两人阅读了大量战争书籍,但没有任何一部分像最后几页那样让他们感触良深。当查特顿和柯勒凝视着那些尸体的照片时,他们发现自己希望战争有个更好的结尾,他们的希望不是为了纳粹或德国,而是为了那一两个艇员,为了那些将靴子整齐地摆放在神秘潜艇里的年轻战士们。当他们无法面对战争后期这些艇员们的悲惨结局时,他们就会互致电话,决定以后再也不会翻开这样内容的书了,因为他们无法忍受他们了解的人有这样的结局。   
    各种记录表明,战争后期的潜艇艇员们不仅仅是支撑到了二战的最后一刻,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几乎没有机会幸存下来,但他们还是英勇地战斗到最后。盟军曾预测这些即将战败的潜艇上可能会有叛变,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盟军还希望潜艇上的艇员能够投降,但这种情况同样没有发生过。1945年1月,即使在盟军对潜艇发动了不间断的打击后,丘吉尔还是呼吁军舰舰长们不要轻视德国潜艇在海上表现出的“超级进攻精神”。正是这种想法——战败的潜艇艇员追求的并不是苟且偷生——让查特顿和柯勒将书一直读了下去。   
    1940年10月是德国潜艇的颠峰时期,称为“美好时光”。德国潜艇击沉了六十六艘敌舰,自己只损失了一艘。1942年上半年,德军发动了对美国东部海岸美国军舰的突然袭击,称为“鼓点行动”,这次行动被视为德国潜艇战的又一次“美好时光”。这次行动中,德国潜艇就潜伏在美国海岸的附近,艇员们在甲板上就可以闻到森林的气味,看到汽车在公路上行驶,甚至可以听到美国广播电台播放的爵士乐。在“鼓点行动”开始的几周里,德国潜艇使用鱼雷对毫无防备的船只进行了一次大屠杀。尸体残肢、汽油、船骸让美国东部沿岸一片狼藉。五个月之后,德国潜艇仅以六艘潜艇的代价就击沉了美国海域的六百艘船只,这使美国海军遭受了史无前例的重创。潜艇返回德国时,德国港口彩旗飞扬、鲜花舞动,到处都是欢迎英雄归来的漂亮姑娘。丘吉尔曾写道:“战争时期真正让我感到恐惧的就是德国潜艇的威胁。”潜艇就像会隐身的大卫一样,时刻威胁着巨人歌利亚的安全。   
    但是美国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美国海军大量使用护航舰。这是一种古老的海军战术,使用军舰保护一队一起航行的船只。这样,当德国潜艇攻击盟军船只时,护航舰就会赶到现场,对潜艇进行追击。随着护航舰的增加,潜艇击沉盟军船只的期望变得非常渺茫。   
    来自美国各大实验室和大学的科学家最终参加了战争。他们提供的最有力的武器就是雷达。即使在黑夜或暴风雨中,装备了雷达的飞机和船只也可以探测到浮出水面距离很远的潜艇。长期以来,潜艇在水面作战时一直占有主动地位,因为它们在下沉的时候速度比飞机或船只航行的速度快得多。但现在,它们突然发现盟军飞机总是像会魔法一样突然出现在空中。起先德国潜艇部队的总指挥卡尔·邓尼茨还没有完全意识到雷达的巨大威胁。他的潜艇不断被击沉。即使当德军完全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潜艇所能做的也非常有限。它们只能躲在水底,但这样虽然使它们避免被雷达探测到,同时也大大降低了它们追击甚至躲避敌人的速度。   
    水下的环境同样充满危险。如果盟军的船只怀疑附近有潜艇,它就会使用声纳——声波定位仪——进行探测。一旦声纳对潜艇的金属外壳有所反应,潜艇就逃脱不了死亡的厄运——在水下无法逃脱敌人的打击,而冒险浮出水面作战就会变成瓮中之鳖。   
    潜艇主要依靠无线电与总部进行联系。盟军的智囊团抓住了潜艇的这个弱点。他们开发出一种无线电侦察系统,称作高频率侦察探测设备,使用这种设备的盟军船只可以轻易地探测出潜艇的位置。如果潜艇使用无线电——即使使用无线电汇报天气——它也等于是将自己的位置直接报告给了敌船。遇到这种情况,盟军会毫不迟疑地派遣舰队围捕暴露的潜艇。   
    但是盟军对德国潜艇最致命的打击来自对德军密码的破译。从战争之初,德军就使用了名为“爱尼格玛”的密码机将所有通讯内容加密。这是一种四四方方的打字机模样的设备,可以编辑出数百万种不同的密码。德国高层指挥人员坚信“爱尼格玛”是有史以来最安全的密码形式,是不可破译的。据盟军密码破译人员估计,在不知道密码的情况下,破译“爱尼格玛”密码的几率为150,000,000,000,000,000,000∶1。但是他们仍然打算试一试。波兰的密码分析学家对此进行了多年的研究,他们分析了缴获的“爱尼格玛”密码机和关键的密码文件。同时大量的密码员、数学家、埃及古物学家、科学家、字谜专家、语言学家和象棋大师花费了数月的时间研究“爱尼格玛”。盟军甚至制造了世界上第一台编程计算机从旁协助。在巨大的压力下,这些专家学者不断进行研究。几个月后,在秘密潜伏的情报人员的帮助下,他们终于破译了“爱尼格玛”密码——被视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情报成果之一。到1943年年底时,盟军已经开始利用破译的“爱尼格玛”信息指挥军舰伏击德国潜艇。邓尼茨一度怀疑“爱尼格玛”密码被破译了,但是很多德国专家向他保证“爱尼格玛”是不可破译的。盟军不断截获德国的通讯内容,而德国潜艇则持续被盟军伏击。   
    1943年春天,德国潜艇已经被盟军的各种技术所威胁,海中已经没有了安全的藏身之地。当年五月,41艘潜艇被盟军部队击沉,这就是著名的“黑色五月”,邓尼茨曾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即使在噩梦里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景。”“美好时光”变成了“悲惨时光”。战争初期海中的捕猎者现在变成了被猎杀的对象。   
    到1945年上半年,潜艇袭击敌船的机会大大减少,甚至连生还的机会也很渺茫。早期精选出来的优秀艇员已经几乎全部阵亡,取代他们的是一批年轻的艇员。盟军的炸弹摧毁了一座座德国城市。不久法国被盟军占领了,苏联军队也踏上了德国的领土。德国潜艇的一举一动都被周围的盟军监视着,艇员们即使返回德国也未必安全。因为他们的祖国也在沦陷。   
    查特顿和柯勒品味着潜艇战后期的故事。盟军的机动灵活和坚韧不拔在他们的心中燃起阵阵自豪,他们对美国发扬自由民主、对抗史无前例的恐怖威胁、锲而不舍地维护世界和平的行为感到骄傲。但是他们都无法消除脑海中对潜艇上阵亡的艇员们的关注。他们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妻子、同事或朋友。他们计划在斯科蒂再次碰面。   
    那天晚上,他们的对话与之前完全不同。以前,查特顿和柯勒经常泛泛地谈论一些问题——研究、想法、策略——关于如何解开潜艇之谜的雄心壮志。但是这次,在潜艇战故事的感染下,他们开始思考一些细节问题,一些关于和他们交织在一起的潜艇艇员们的细节问题。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彼此:“是什么使这些人一直坚持不懈地战斗下去的?”在查特顿和柯勒看来,邓尼茨对潜艇艇员的描述部分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将潜艇艇员们称为被命运绑在一起的团体——在这个团体中,每个成员都“互相依赖,彼此忠诚”。对查特顿和柯勒来说,这种兄弟情谊是人类最宝贵的情感。他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感觉到这正是他们两人之间友情的写照。   
    这个问题还有另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两人都意识到了,但都没有说出口。在他们看来,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没有真正认识自己。有些人认为自己正直、勇敢、公正,但是只有在面临真正的考验时,他才有资格得出这样的结论。这就是潜艇战中最让查特顿和柯勒感动的一点。尽管这些艇员们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努力是徒劳无益的,他们还是决定到海中迎接一切考验。当晚互道晚安后,两人都在想,自己是否有勇气去接受这样的考验。神秘潜艇已经让三个潜水员丧命了,查特顿和柯勒本可以全身而退,放弃对他们得出结论的印证工作——他们已经能够确定潜艇的身份了。在回家的路上,两人都不断地问自己:如果我退却了,我该如何回答那个问题?如果我不愿接受生活的考验,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42节 错失的信息(1)    1993年5月下旬,当布里勒的居民刚刚从冬天苏醒过来,潜水员们已经开始准备乘“探索者”号开始本季节的第一次出海。现在,查特顿和柯勒已经开始公开称神秘潜艇为U857了。很多人问他们,既然他们已经确定了潜艇的身份,为什么他们还要继续勘查这条危险的沉船。他们回答,只要他们没有从潜艇中找出明确的证据,这些还都只是猜测。他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他们说,不能仅仅得出一个猜测。   
    1993年第一次潜艇之行定在5月31日,这一天是阵亡将士纪念日。查特顿和柯勒开车来到“探索者”号停靠的码头,他们的心里都感到无比的满足。查特顿在潜艇中有了众多重大的发现,而且到过了从没有人到过的地方。他要将他的研究工作坚持下去,直到他得出的结论能够让世界上最伟大的潜艇专家都勿需置疑。   
    柯勒感到同样满足。两年前,他是沉船物品之王,也是“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创始人。他的生活中只有打捞沉船物品和寻衅滋事。但是当他了解了潜艇和它的艇员后,当他看着查特顿用全部潜水时间在水下录像以备研究之用后,当他着手纠正历史记录的研究之后,他的习性改变了,他感到自己不再仅仅是一名潜水员,还是一名探索者,他离童年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柯勒身上发生的这种变化。在出海淡季,柯勒的“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同伴们谴责他的不忠行为。“你和你的新伙伴一起潜水了,是吧?”柯勒春天和他们一起潜水时他们问道,“和那些在‘多利安’号安铁栅栏的家伙们一起潜水是什么滋味?”   
    他们的质问确实让柯勒难受了一段时间。是这些朋友帮他接触到沉船潜水,是这些朋友指导他如何在海底世界存活下来。查特顿可以看出柯勒很介意那些人对他说的话。每当这时,他会对柯勒说:   
    “这个季节你的朋友们也打算出海,”查特顿对柯勒说,“他们准备到‘俄勒冈’号、到‘圣地亚哥’号。他们是不是还想从‘俄勒冈’号上再找到一个盘子?还是想再找一个和以前找到的一样的碗?这些都是垃圾,瑞奇。这样做是违背潜水精神的。你不会和他们一起去的。如果你去了,你就不能去潜艇潜水了。”   
    柯勒总是回答道:“你是对的,约翰。我想我已经变了。”   
    柯勒身上确实发生了很多变化。他在淡季时开始学习使用氦氮氧混合气。他注意到在使用这种气体后,查特顿和尤加的潜水变得安全有益了。他也看到劳斯父子由于偶然一次没有使用氦氮氧混合气而葬身海底。柯勒放弃了使用空气,这样他的潜水可以变得更安全。   
    他们到达布里勒停车场后,发现这里比平常空旷了许多,他们对此并没有感到吃惊。如果费德曼的死证明了勘查神秘潜艇是死亡之旅的话,劳斯父子的死则进一步印证了这个看法。潜水界流传着一个说法,如果登上潜艇,至少有一千种导致你死亡的可能性,即便沉船的深度不会对你造成伤害,潜艇中摇摆的钢筋和纠缠的电线也会置你于死地。而且出海勘查潜艇的费用非常昂贵——租船费用就要150美元。但在那里几乎不可能找到有纪念意义的沉船物品。再说,曾经蜂拥而至的媒体也早已销声匿迹。有能力到这种深度潜水的潜水员们都希望能够有所收获,所以大部分人都拒绝参加勘查神秘潜艇。   
    登上“探索者”号后,潜水员们互相握手致意并交流各自在淡季时的收获。将近午夜时分,一个骷髅状的人影从“恐怖酒吧”向“探索者”号走了过来。船上的人盯着这个人影一言不发。这个人越来越近,脚在停车场的泥地上拖曳着向码头走来。“是比尔,”有人低声说道。   
    莱格的脸色焦黄,上面还布满了紫色的瘀伤。他的头发满是油渍, T恤衫也肮脏不堪。他的体重看上去只有120磅,腿上的皮肤松松垮垮,只有鼓起的肚子可以看出他的胃口还和以前一样好。他胳膊下面夹着从小就用的印第安牛仔睡袋,当年在他正值颠峰时期,到“安德拉·多利安”号打捞船钟时就是用的这个睡袋。   
    潜水员们赶紧从脸上挤出最好的笑容。“你好啊,比尔,”有人说道,“‘探索者’号非常漂亮,比尔,”又有人说道。当晚船离开码头后,船上的每个人都对查特顿和克伦威尔——这两个能干、镇定的船长——能够随船出海表示感谢。   
    “探索者”号向潜艇的方向驶去,潜水员们对他们的计划做最后一次温习。帕克和加托——可能是全国最好的沉船潜水搭档——打算到柴油发动机舱去。这个艇舱除了安放潜艇的巨大引擎外,还安放了仪表板、电报机和其他可能刻有潜艇编号的设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进过发动机舱,因为这个艇舱的门口被一大堆从潜艇上方窗口脱落的进气管道堵住了。帕克和加托准备将这些障碍物强行搬开。这要使用绳子和几个起重包,是一项十分危险的操作。但清除了发动机舱入口的通道还有另一个好处。他们可以有机会进入旁边的电动机舱。到目前为止,只剩这两个艇舱没有被潜水员们勘查过了。   
    查特顿的计划很简单。他还是到潜艇的前部——电报和声纳室、艇长室、军官住舱——那些他之前已经去过的地方进行勘查。他准备在那里静静地观察。   
    “我需要观察,”他在船上对尤加说道,“我要静静地对一大堆垃圾进行观察,然后才能慢慢辨别出里面是否有与众不同的东西。我要找出狼藉中的次序。我想,如果我立即开始挖掘,我只能看到我挖的那堆东西,但是如果我静静进行观察的话,我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   
    柯勒也有相似的计划。他在淡季进行研究的时候,发现了很多潜艇艇员的照片,根据这些照片,他知道艇员们喜欢在打火机、怀表或帽子上刻上潜艇的标号或标志。他和查特顿一样,认为重要的东西肯定在潜艇的前部,因为前部是艇员们居住和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但与查特顿不同的是,他想直接进行挖掘。他希望用他的手代替他的眼睛在黑色的淤泥中搜寻。他打算找遍任何没有艇员尸骨的地方。   
    清晨的太阳就像个灿烂的闹钟。像上一个潜水季节一样,查特顿和柯勒一起下水。柯勒此次使用氦氮氧混合气,他曾认为这种气体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巫术。但随着他的下沉,他发现自己还好好地活着。到了100英尺的地方,柯勒开始检查他是否出现了氮醉的症状。查特顿注意到柯勒在自我检查。没有异常。到了200英尺的地方,柯勒停在锚绳附近向四周看去。如果使用空气,到了这个深度,他的视野会变得十分狭窄。“不可思议,”他想到,“这就像是厨房里的袖珍电视和电影院的大荧幕之间的区别一样。”他冲查特顿做了一个OK的手势,查特顿向他笑了笑。两人进入潜艇向船头蜿蜒行进。前部艇舱中布满了艇员的尸骨,视野在那里是至关重要的。   
    柯勒到达军士住舱,他知道这里就像一个坟场。查特顿停在了艇长室。他之前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但是他相信他有机会在这里找到潜艇的航海日志。以前在更古老的沉船上也曾发现过清晰易辨的文字材料。航海日志将是最重要的发现:是记载潜艇任务、目标、希望、恐惧,甚至灭亡的第一手资料。如果航海日志还在的话,只有最镇定的眼神才能将它从垃圾中辨别出来。查特顿慢慢平静自己的心情。   
    起先,艇长室内的碎片就像查特顿想象的一样是一堆零乱的垃圾。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开始观察这些碎片。仍然是垃圾。几分钟过去了,他一直盯着眼前的碎片,终于他从这些混乱中找出了秩序。   
    “那个东西看上去不是碎片,”他从碎片中拉出一只完好无损的皮靴。   
    “那块金属看上去比其他的要平滑,”他想道,然后将手伸向另一堆碎片,他拽出了一枚信号弹。   
    “那个东西的棕色看上去不太自然,”他急忙将手伸向一堆碎木片中,他翻出了一个艇员的逃生设备——是艇员逃生用的呼吸和救生设备。   
    在短短二十分钟里,查特顿就找到了三件重要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是他以前潜水时忽略了的。每件东西上都可能有可以辨识的标记,其中逃生设备上最有可能。在德国时,霍斯特·布雷多曾建议他们寻找这个设备——艇员们在潜艇沉没时用于逃生的小型气瓶和橡胶气管。查特顿在返回“探索者”号的时候,他对自己充满无比的自豪。他一直说不清楚有这种感觉的原因,但是当他到了20英尺处,看到上方的潜水船时,他知道了原因。他此行剥去了沉船的伪装,在几乎无法辨别的船骸中找到了重要的物件,而当初莱格就是通过这样的行动奠定了自己在潜水界的传奇地位。能够取得像莱格一样的成就一直是查特顿的梦想。查特顿登上船后,莱格蹒跚着走过来检查他打捞上来的东西。查特顿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异味。他搂着莱格,让他帮忙把潜水服脱掉。感觉真是太好了,查特顿想到,成为像莱格一样的潜水员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柯勒跟在查特顿后面返回船上。他除去气瓶,只找到了几只咖啡壶,于是他也冲到了更衣台旁和大家一起检查查特顿的战利品。他们将皮靴、信号弹和逃生设备浸到清水中涮洗。莱格先将皮靴拿了出来,用毛巾拭去上面的污垢。大家都围了上来,都想从靴子上找到名字、缩写或其他什么字迹。但靴子上空空如也——它的主人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字迹。   
    接着,莱格将信号弹从桶中取出。当初艇员们感到心情沮丧时通常会用手枪向空中发射这种子弹。他轻轻地在上面擦拭,就像阿拉丁神灯一样,一行德文像灯神一样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但是,这些文字只记载了制造商的名字和子弹的规格。   
    现在只剩下逃生设备了。这个设备包括一件褐色的橡胶救生衣、一根黑色的皱巴巴的橡胶管、一个桔黄色的橡胶咬嘴和一个热水瓶大小的氧气瓶,艇员们在紧急状况下可以使用这个气瓶进行呼吸。在三件打捞上来的物品中,这件的损坏程度最严重,大部分设备已经被海水腐蚀了,氧气瓶中间陷了下去。莱格擦拭着这个设备,淤泥渐渐脱落,上面什么字迹也没有。莱格接着擦拭。这次在咬嘴上发现了一个鹰和纳粹曲十字的标志。   
    “上面有名字吗?”柯勒问道。   
    莱格又擦了擦。   
    “没有名字,”莱格最后说道,“看上去应该是其中一个艇员的东西。”   
    查特顿的希望飘出了“探索者”号的船舷,消失在上午的微风中。   
    “三件东西上什么都没有找到,”他说道,“这艘沉船真他妈顽固。”他将逃生设备放到冷柜里。“我还是要把它带回家去,弄干净,然后晾干,”他对尤加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救生衣干了以后可以在上面找到点什么东西。”   
    帕克和加托从水中爬上船梯,他们带来了好消息。堵在发动机舱入口处的进气管在淡季的时候已经被冬天的风暴卷走了。他们在里面发现了几件工具和设备,每件上面都可能刻有潜艇的编号。他们下次潜水时就有时间查看这些设备了。   
    “你们对发动机舱的勘查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柯勒问道。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43节 错失的信息(2)    “没有进行多少,”帕克说道,“我们就进去了十英尺。剩下的地方没有什么障碍物,但还是无法进入电动机舱。但是我想我们进入的深度足以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了。”   
    “祝贺你们,”查特顿说道,“我想你们俩一定可以做到的。”   
    猛烈的海浪和过低的能见度使大部分潜水员放弃了他们的第二次潜水。莱格起锚后,很多潜水员都在想象下次他们再来时,帕克和加托将会从发动机舱中得到重大发现。起先查特顿一直参与讨论,他讲述了在芝加哥的U505相同的艇舱中看到的东西。但是当其他人继续热烈讨论时,查特顿一句话不说,静静地看着冷柜,想着里面的逃生设备。他想知道那件破损的设备里是否隐藏着什么信息,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潜艇中的一切都不像它们看上去那么简单。   
    查特顿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午夜了。他悄悄地解开装备,以免惊醒妻子。他取出逃生设备然后走到他的车库。车库里的架子上放着查特顿家里放不下的沉船物品,他的车库就像是一个见证他在海底勇敢行为的博物馆。他在一堆“多利安”号的碗、银器和瓷器旁找了个地方放下逃生装置。他估计晾干这个东西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查特顿回到屋里洗了脸,然后想道,“帕克和加托将会是证明沉船身份的人了。”   
    几天以后,查特顿来到车库检查逃生设备。走到门口时他惊呆了。地上到处是破碎的瓷片。碎片像霰弹一样嵌满了墙壁和天花板,一个厚重的木架也已经支离破碎。   
    “有人炸了我的车库,”查特顿大声喊道,“有人在这放了炸弹。”   
    查特顿气得头脑发晕。他找了一个扫把清扫地面。车库架子上的东西无一幸免。他在一堆碎片中发现一个银色的金属物体,他捡了起来,这是逃生设备的氧气瓶。但是它已经不再是密闭的圆形,已经变成了像剖开的牙膏管一样的扁平状。   
    “妈的,”查特顿骂道,“氧气瓶爆炸了。这个东西居然还能用。这个逃生设备炸了我的车库。”   
    查特顿凑近观察这个扁平的气瓶。爆炸除去了半个世纪来积在上面的污垢,如果不是爆炸,很难把这些污垢擦下去。查特顿将脸凑近,他看到上面印着一行数字:15.4.44。   
    查特顿立刻判断出这些数字的意义。他赶紧冲回家给柯勒打电话。   
    “瑞奇,伙计,那个氧气瓶炸了我的车库,”他说道。   
    “什么?”   
    “那个逃生设备。记得里面的那个氧气瓶吗?它还充着气。我把它放在车库里晾干,但是它爆炸了。我放在车库里的从‘多利安’号捞上来的东西全毁了。我的车库就像战场一样。但是听着:这个爆炸给我们提供了一条线索。氧气瓶上有一个日期——15.4.44——这是欧洲1944年4月15日的写法。这是测试流体压力的日期。这个日期表明这个气瓶是检验合格的。”   
    “这就是说,我们的潜艇是在1944年4月15号以后出海的了,”柯勒说道。   
    “完全正确。”   
    “我马上过来。”   
    查特顿回到车库。他捡起扫把,但是无法接着扫地了。现在他意识到他在找到了这个逃生设备之后是多么走运。他带着这个东西进行了一个小时的减压,在“探索者”号上眼球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将它放在货车的油箱旁,然后又将它移到车库的架子上。在他等着柯勒到来的时候,他脑海中有两个想法不断交错斗争。首先,他更加肯定这艘潜艇是U857,因为它是1945年1月出海的。其次,也许他们的行为太过分了——也许听起来很疯狂,可能是那些死去的艇员已经开始报复他们了。   
    在发现车库爆炸几个小时之后,查特顿给民间空中巡逻队的历史学家格里高里·韦登菲尔德少校打了电话,韦登菲尔德称他们1942年曾在新泽西海岸击沉了一艘潜艇。   
    “是这样,格里,”查特顿说道,“我们发现了一个流体压力的检测日期,证明那艘潜艇是在1944年4月15日内以后出海的。这就排除了你们击沉这艘潜艇的可能性。非常抱歉。”   
    过了好一会儿,查特顿甚至可以听到韦登菲尔德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非常感谢你,约翰,”韦登菲尔德说道,“这就是说,你们还得继续研究那艘潜艇的身份。”   
    几天以后,查特顿听说他的朋友、“王牌艇长”卡尔·弗雷德里奇·莫坦去世了,享年87岁。他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莫坦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但是查特顿知道莫坦的去世和他对韦登菲尔德的交代已经让他们的研究工作掀开了一个新篇章。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查特顿、柯勒和尤加都认为神秘潜艇不是U158(民间空中巡逻队击沉的潜艇)就是U851(莫坦的同事维恩加特纳指挥的潜艇)。虽然他们将这两个可能性一一否决了,但是他们已经把这两个人当作自己的朋友。   
    由于天气和“探索者”号生意安排的原因,他们再次出海前往潜艇已经是7月31日了,据上次出海已经两个多月了。船终于起航出海了,潜水员们坐在船上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这次帕克和加托就会从发动机舱找出有力的证据了。   
    第二天一早,查特顿和柯勒下水后直奔潜艇的前部艇舱,他们始终认为那里会有标着潜艇编号的物品。像以前一样,查特顿准备静静观察船内的碎片,在混乱的垃圾中寻找有用的东西。他在艇长室中发现一个双筒望远镜。   
    “我到过这儿很多次了,但是从没有发现这个望远镜,”查特顿想道,“我不能再错过了。”   
    查特顿将望远镜举到面前,有些光学器件已经不在了,上面长满了海藻。他将望远镜放进包里。如果这是艇长的望远镜,那么他的名字很可能就刻在这些海藻的下面。除了这个望远镜外,查特顿没有太多的收获了。在这期间,他一直在想,在他静静的观察下,找到一个望远镜是一件多么有诗意的事情。   
    柯勒继续在军士住舱中挖掘。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放着艇员靴子的橱柜和那些堆满艇员尸骨的地方。他在一个淤泥堆里看到一个像碗一样的东西,他拿到面前仔细观看。直到这时,柯勒才发现他捧在手里的是一个头骨。泥浆从头骨的眼窝和鼻腔中缓缓流出。如果是一年前,柯勒肯定会惊恐地将头骨扔回地上。但是今天,他却捧着头骨注视着他的眼窝。   
    “我会尽力找出你的名字的,”柯勒说道,“你的家人应当知道你在这里。”   
    离开沉船的时间到了,他将头骨轻轻放回去,让他面向舱门,让他可以看到自己的同伴。   
    查特顿和柯勒开始在船上清理望远镜,但上面什么标志都没有。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帕克和加托从发动机舱中回来。一个小时后,两人登上了船梯。帕克的背包鼓鼓的,他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餐盘大小的压力表——查特顿和柯勒曾在书上看到过,这种仪器上应该印有潜艇的编号。潜水员们凑近观看。压力表的铝制表面上刻着一个鹰和纳粹曲十字的标志,还有一些说明性文字和数字。帕克擦拭着整个压力表,压力表几乎在他手中碎成齑粉。就像鱼雷舱的标签一样,这个仪器是德军在战争后期由于金属短缺而用廉价的金属边角料制成的。发现这一点就意味着一个严重的后果:发动机舱中的其他仪器——包括鉴别标签——都可能是由这种不可能经受海底环境侵蚀的劣质金属制成的。   
    凶猛的海浪使潜水员们不得不缩短自己第二次潜水的时间。当晚当“探索者”号在黑蓝色的大西洋海水中乘风破浪返回布里勒时,船上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在舵手室中,莱格自言自语道:“该死的潜艇……”查特顿在航海日志上简短地写道:“下一次该找哪里?”   
    “探索者”号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中又到潜艇去了四次。帕克和加托继续在发动机舱中开展他们的工作。他们收集了各种漂亮、有趣的东西:仪表板、塑料标签,甚至电报机,这些仪器上标有各种指令,比如“停止”、“全速前进”、“潜水”。但所有这些都是指示性词语,没有沉船身份的标志。两台柴油引擎之间的狭窄通道被一根巨大的钢管挡住了,无法进入发动机舱的内部。柯勒认为这个钢管是潜艇的逃生舱,逃生舱是一根垂直的钢管,里面有一个梯子,潜艇沉没时,艇员可以从这里逃出潜艇。现在,逃生舱卡在两个引擎之间,也封住了从地板到天花板的所有空间,这使他们根本无法进入发动机舱的内部,也无法进入临近的电动机舱。但它造成的损失并不是很严重——如果帕克和加托打捞上来的各种物品上没有鉴别潜艇的标志的话,那么这些技术艇舱中的其他物品也无法提供答案。   
    查特顿和柯勒始终坚持到潜艇的前部艇舱。他们找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碗、杯子、鞋、仪表——但是所有的东西上都没有任何印记。查特顿从沉船内打捞出的两件东西吸引了所有潜水员的注意力。一件是在查特顿曾勘查过很多次的地方发现的一套外科医生的用具,这是一套不锈钢的医疗用具,还附有一份印在优质画布上的示意图——用清晰的红黑墨水印制而成。但是这些都没有显示任何与潜艇身份有关的信息。   
    “你们喜欢的话就把这些医疗用具拿去吧,”查特顿对其他人说道,“我只要这份示意图就行了。”   
    “天哪,约翰,这些医疗用具简直太漂亮了,是绝无仅有的东西,”一个潜水员说道,“你不能放弃它呀。”   
    “我只是想查出这艘潜艇的身份,”查特顿回答道,“这些用具又没有什么帮助,是你们的了。”   
    下次出海时,查特顿在艇长室找到一个航行表——潜艇上的精密计时器,这是他的另一项主要成果。就像外科医生的那套用具一样,他是在艇长室中一个反复查看过的地方找到这个航行表的。上船后,他希望在这个漂亮的东西上找到证明沉船身份的证据。但是除了鹰和纳粹曲十字的标志以外,什么都没有。查特顿准备将装着航行表的木盒扔到船外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柯勒从上面问道。   
    “盒子上什么都没有,”查特顿说道。   
    “这是个了不起的发现!你疯了吗?这是见证你潜水经历的纪念品!”   
    “这并不重要。”   
    “把表和盒子给我,”柯勒说道,“我认识一个会修复残损品的人。给我,我会让它把你的盒子装饰得更漂亮的。”   
    “随你便吧,瑞奇。”   
    “天哪,约翰,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返回布里勒的当天晚上,查特顿告诉柯勒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潜水季节开始之初,他感到非常乐观,他肯定经过他的研究和准备加上他的能力——他的潜水技巧——他一定会查出潜艇的身份。而现在四个月过去了,他们进行了六次潜水,他发现自己被一些疯狂的想法所困扰。他第一次开始担心那些初次勘查的潜水员会拿着标有潜艇编号的标签爬上“探索者”号的船梯,成为偶然的、但是正式的潜艇身份鉴别者。   
    “我并不关心谁能获得那份荣誉,”他告诉柯勒,“但是这就意味着我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   
    他担心他和柯勒忽略了一些重要的物件,而后来的潜水员却在最显眼的地方找到了它们。   
    “看起来就像那些艇员们不断把一些物件放到我面前,”查特顿说道,“但是这些东西并不是我想要的。他们就像在说‘嗨,我们把望远镜给他吧。这样他就会离开了’。”   
    柯勒放下啤酒。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44节 错失的信息(3)    “听着,约翰。我们可以做到的,”柯勒说道,“如果我们必须自己划着木船出海到这里来,我也会这样做的。我会和你站在一起的。我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要继续干下去。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我会帮你的。我们决不退缩。”   
    到了这时,查特顿才真正感觉到了柯勒对他这项工作的重要意义。他是一流的潜水员,是最好的潜水员之一,也是一个充满激情和创造力的探索者。但在这些之后,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信心坚定的人。查特顿看着柯勒伸过来的手,他知道这才是最重要的,在一项共同的事业中,两人需要彼此理解,拥有坚定的信心才是最重要的。查特顿握住柯勒的手。   
    “我们决不退缩。”   
    秋天来了,查特顿和柯勒认为他们还可以安排一到两次到潜艇的勘查活动。但是,莱格的想法有些不同,他骨瘦如柴,已经不能再驾驶“探索者”号出海了。   
    他的生意开始下滑。当客户打电话租船时,莱格会说:“噢,这个要求非常好,但是听听这个怎么样:去死吧!我马上要死了!我才不管你脸上的灿烂笑容和你那该死的沉船呢!你想干什么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懂了吗?我马上要死了!再见!”出海季节将近结束时,查特顿痛苦地发现他的良师益友状况极糟。   
    10月的一天,莱格被他的女友送到医院,他的喉部不断滴血。多年的酗酒导致他患上了食道血管曲张,他喉部曲张的血管那天突然爆裂了。医生赶紧将他抬进急救室,缝合他的患处。在康复室中,医生告诉他:“如果你再晚来15分钟,你就会因为流血过多死亡。你不能再喝酒了,即使再喝一杯,我们下次也没办法救你了。”   
    他还没有出院,他的女友就和他分手了,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毁了自己。几个星期以后,莱格出院了。在回家的路上,他又进了路边的一家酒馆。当天晚上,喝了一整瓶伏特加以后,他死于喉部出血。比尔·莱格,曾经最优秀的沉船潜水员,“安德鲁·多利安”号船钟的打捞者,死了,终年41岁。   
    东北部的潜水员们计划参加在宾夕法尼亚为莱格举行的葬礼。但是他最亲密的朋友查特顿却不打算参加,柯勒无法理解他的这个决定。   
    “你为什么不打算参加莱格的葬礼?”柯勒问道。   
    “棺材里的那个家伙根本不是比尔·莱格,”查特顿说道,“棺材里的那个家伙杀了我的朋友。”   
    “你一定要去,”柯勒说道,“你要去跟你的朋友说再见。”   
    查特顿无法让自己参加莱格的葬礼。葬礼上,柯勒和其他护柩者一起为莱格抬棺。当他护送莱格到墓地时,他发现棺材简直太轻了。“里面就像没有人一样,”柯勒想到。这时他最希望的就是查特顿能够在他身边。   
    自从发现神秘潜艇以来已经度过了三个潜水季节。尽管他们已经能够确定沉船就是U857,但是自1991年以后,查特顿和柯勒再也没有找到过更有力的证据。   
    到了冬天以后,查特顿发现他的婚姻出了状况。就在他研究潜艇的过程中,凯西成了世界一流的女子手枪射击手。彼此的日程安排让两人聚少离多,两人的兴趣爱好也南辕北辙。当凯西质疑丈夫对潜艇的过分热衷时,查特顿告诉她:“我正在接受生活的考验,我对潜艇所做的一切是我做人的原则。”   
    但是查特顿和凯西都毫不怀疑他们的婚姻继续维持下去的可能性。他们彼此仍然深爱着对方,都希望给彼此留有足够的兴趣空间。但有时当查特顿坐在书桌旁发呆时,他会意识到他和凯西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话了,这使他想起以前在海上捕扇贝的那些日子。当时,他们操纵挖掘机挖扇贝时,会有一阵阴影突然笼罩在他们上方,这时所有的人都会急切地寻找阴影的来源,因为这阴影通常都意味着要出现威胁船只安全的巨浪。现在,坐在家里,查特顿开始感到有种阴影也时时笼罩在他的上方。   
    在五英里以外柯勒的家里,巨浪已经来临了。在最近一年里他的妻子费莉西亚经常责备柯勒对家庭和孩子的照顾不够。她可以理解柯勒的工作——他玻璃公司的业务正在蒸蒸日上,他需要投入很多的精力。但是她不能容忍柯勒对业余时间的处理。这一年来,柯勒几乎将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神秘潜艇上——去潜水、去研究、与查特顿会面,甚至跑到华盛顿。柯勒和费莉西亚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口角。费莉西亚告诉他:“如果你放弃潜水,我们的婚姻状况会有所改善的。”但柯勒无动于衷。1993年圣诞节,柯勒和费莉西亚分居了。费莉西亚带着孩子住到了长岛,而柯勒成了住在新泽西海岸的单身汉。但他坚持每个周末与孩子们会面。   
    开始的一两个月,柯勒感到他找回了久违的自由。他和年轻可爱的女孩子约会,在夜总会跳舞,毫无干扰地阅读潜艇书籍。但是他想念他的孩子们。周末的聚会是远远不够的。他想和费莉西亚重归于好,但是他相信费莉西亚肯定会要求他放弃潜水,这对他来说与放弃吃饭没有什么两样。1994年2月的东北风使新泽西海滩都上了冻。他终于意识到,一定要做些改变了,他不能继续容忍没有孩子们的生活。   
    2月底时,查特顿和柯勒收到了外交部的罗伯特·考波克的来信。查特顿穿着浴衣拿着一杯咖啡,开始阅读来信:   
    “U869……(原本是)驶往美国东部海岸(并且)在那里巡逻……在新泽西东南方向110英里的地方。”   
    查特顿呆住了,U869正是霍伦博格的潜艇,它应该是到直布罗陀巡逻的。   
    “U869……可能没有接到(新的)命令要求它到直布罗陀……”   
    查特顿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由于天气情况……很可能总部要求U869前往直布罗陀的(新)命令没有被潜艇接收到……”   
    现在查特顿的头已经开始眩晕了。   
    “因此,由于缺少U869接到总部发来前往直布罗陀的命令的有力证据(加上)在潜艇上找到了刀,同时沉船的位置与U869之前的巡逻区域相吻合,我认为,沉船是U869的可能性不容忽视。”   
    查特顿冲到电话旁,拨通了柯勒的电话。   
    “瑞奇,我刚刚收到了考波克的信,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给我们扔了一颗原子弹,你可能无法相信——”   
    “慢点说!”柯勒说道,“他在信上怎么说?”   
    “他说:U869,就是霍伦博格的潜艇,就是那艘所有的历史书都说沉在直布罗陀附近的潜艇,一开始是在纽约巡逻的。确切的说不是在纽约,是在新泽西南部,就在我们发现的沉船地点!他还说,总部后来又下了命令,让他们到直布罗陀巡逻。但是,听着,瑞奇,我引用他的话‘U869可能没有接到要求它到直布罗陀的命令’。”   
    “但是怎么解释那些关于U869在直布罗陀沉没的报告呢?那些报告都是美国护卫舰提供的,”柯勒问道。   
    “我们也知道这些报告的精确程度不怎么样,不是吗?”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已经晕了。”   
    “瑞奇,你能在你的办公室和考波克举行一个电话会谈吗?我们必须让他解释一下,他到底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信息。”   
    “我马上拨电话,”柯勒说道。   
    不一会儿,苏格兰场的电话响了起来。考波克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和他们通话。他告诉他们他的信息来自于截获的U869和潜艇总部的无线电通讯内容。截获的信息原件和由美国密码破译员翻译过来的文件都可以在华盛顿找到。   
    查特顿和柯勒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他们以前看到过那些截获的无线电通讯文件,但是他们从没有想过他们的沉船与U869之间有什么联系,因为U869的沉没地点已经有历史定论,就在直布罗陀附近。他们咨询过的所有专家——包括考波特在内——也从没有往这上面想过。   
    “我明天要到华盛顿去调查一下,”查特顿说道,“所有的来龙去脉都在那里。”   
    柯勒很想跟查特顿一起去华盛顿,但是他还要打理公司的业务,实在走不开。于是,查特顿和芭布·兰德一起去了,兰德一直参加勘查潜艇的行动,而且对潜艇的历史非常感兴趣。查特顿答应柯勒会将他们研究的进展情况及时告知他,他随身带了好几卷两角五分的硬币以便用来打电话。   
    查特顿和兰德首先来到国家档案局,他们找出了1944年12月8日——U869参战的日期——以后的第十潜艇舰队的情报总结。管理员拿出一大摞文件,上面盖着“超级”——“高度机密”——的标志。查特顿知道“超级”是什么意思,这是盟军截获并破译出的“爱尼格玛”密码文件。战后几十年里,很少有人知道盟军已经破译了“爱尼格玛”密码并一直在战争期间阅读德军的通讯内容,而现在查特顿和兰德也要阅读这些截获的文件了。   
    两人仔细查阅美国海军的情报总结。他们找到一份1945年1月3日的报告。海军情报部门截获了一份U869和德军总部的无线电通讯文件。破译后内容为:   
    “据估计一艘位于北大西洋中部的潜艇(U869)接到命令前往纽约东南部70英里的海域。”   
    查特顿简直不敢相信他看到的内容——这正是他们发现的沉船的位置。他接着向下看,在一份1945年1月17日的报告上,海军情报人员写道:   
    “潜艇正在向纽约驶近。U869(纽恩博格)目前位于佛兰德斯民间空中巡逻队东南部180英里处的海域……据估计2月初潜艇可能抵达纽约海域。”   
    查特顿查看了潜艇艇员的名单。纽恩博格是U869的艇长。他继续向下看,心情异常激动。在1月25日的报告中,海军监听人员发现U869和总部之间的联系出现了问题:   
    “纽芬兰南部的一艘潜艇正在向纽约驶近,由于命令不明,还不能确定它的具体任务地点,但是德军总部希望它前往直布罗陀……(但是)根据收到的信号,U869似乎仍然继续向它之前的任务地点——纽约——前进。”   
    “真是难以置信,”查特顿对兰德说道,“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找到沉船的地点。总部改变命令,让潜艇到直布罗陀去,但是看起来U869并没有收到那个命令,它继续向纽约驶去。”   
    “那么,现在,”兰德一边看着文件一边说道,“看看海军接下来说了些什么。”   
    “‘考尔’号准备在潜艇报告北大西洋天气时对它进行攻击。”   
    “‘考尔’号是反潜战舰队的一架战斗机,”查特顿说道,“海军知道了U869的确切目的地,他们准备在那里伏击。”   
    查特顿拿着他的硬币卷跑到投币电话旁,他给柯勒打了电话,将他的发现告诉了他。   
    “不可思议,”柯勒说道,“海军派出一个反潜舰队来阻击U869,但是他们没有成功,甚至根本没有看到它。在1945年,潜艇是根本无法摆脱反潜舰队的围捕的。这个纽恩博格一定是个厉害人物。”   
    两人沉默了一阵。   
    “我们根本没有发现U857,”柯勒最后说道,“我们找到的是U869。”   
    “我们找到了U869,”查特顿说道,“它一直就是U869。”   
    但是如何解释两艘战舰“印第斯科里特”号和“福勒”号在直布罗陀附近击沉U869的报告呢?查特顿和兰德跑到海军历史中心要来了击沉U869的攻击报告。几分钟后,他们看到了这段充满血腥的历史。   
    1945年2月28日,美国护航驱逐舰“福勒”号用声纳在直布罗陀西南部的拉巴特海域发现了一个不明物体。“福勒”号发射了十三颗深水炸弹,其中两颗发生爆炸,水面上浮起“不明物体”的碎片。“福勒”号又发射了一组深水炸弹,当烟雾消散后,艇员们想用毛巾在水面上捞取碎片,但是只有“一些混合着汽油的黑色泥块,没有发现任何碎片”。驱逐舰在这个海域继续寻找沉没的痕迹,但是没有找到。   
    几个小时之后,法国的巡逻艇“印第斯科里特”号也用声纳在同一海域发现了不明物体,根据声纳显示“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浮出水面后又立即沉了下去”。巡逻艇没有找到这个物体,也没有发现任何碎片。   
    海军情报部门认为攻击没有结果也没有发现有力的证据。他们将这次攻击定为“G”级——没有造成损伤。   
    但是在查阅过程中,查特顿发现战后的战事评审员很快将“G”级改成了“B”级——可能击沉。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兰德问道。   
    “我以前见过这种情况,”查特顿说道,“战后的战事评审员们希望赶紧为失踪潜艇拼凑出失踪的原因。这些失踪的潜艇就包括U869。战事评审员们接触不到截获的无线电通讯文件——那些是高度机密文件——所以他们不知道U869驶往纽约。他们查阅了德军的记录,德军认为U869已经驶往直布罗陀了——他们认为潜艇接到了要求他们前往直布罗陀的指令。后来潜艇没有返回德国,德军认为它在直布罗陀附近失踪。战后的战事评审员们看到了‘福勒’号和‘印第斯科里特’号在直布罗陀附近的攻击报告后,他们认为攻击的目标就是U869,于是将‘G’级改成了‘B’级,就这样U869的下落就清楚了。”   
    查特顿又跑到投币电话旁。他告诉柯勒历史记录是错误的。   
    “我们找到了U869,”柯勒说道,“我们找到了霍伦博格,是不是?”   
    “霍伦博格一直就在那里,”查特顿说道,“想想,瑞奇。如果U869和总部之间的通讯出现了问题,霍伦博格就是负责这件事的人,他是高级报务员。听着,瑞奇,我的硬币已经用完了。但是我告诉你:霍伦博格肯定一直在那里解决他们的通讯问题。”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45节 无人生还(1)    德国,不来梅,戴斯奇马格造船厂   
    1944年1月   
    新的一年来到了。在一个寒冷的早晨,当英国的炸弹给柏林带来的伤痕还宛然如新时,数百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德国年轻人来到位于海港城市不来梅的戴斯奇马格造船厂,他们要在这里接受海军训练。很多人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衣箱,可能还有他们宝贵的照片或护身符。这其中大概有50多个人被通知要成为一艘潜艇的艇员,潜艇的名字暂定为W1077。几天以后,潜艇被正式命名为U869。   
    他们中只有少数几个人有在潜艇上服役的经验。其他人有的是自愿到潜艇服役,有的则是由于掌握某种技术被选到潜艇上服役的。他们是一个年轻的群体——平均年龄只有21岁,还包括22个十几岁的少年,其中一个只有17岁——他们和1939年时的潜艇艇员大不相同了,当时的潜艇成员是从精英中的精英里挑选出来的。   
    赫伯特·古斯奇伍斯基是派往U869的艇员中比较有经验的一个,他现年22岁,是一名无线电报务员,也是一名参加过三次潜艇巡逻的老兵,他的三次巡逻都是跟随U602进行的。古斯奇伍斯基认为自己能够活下来非常幸运。就在U602开始新一次巡逻之前,他被调离了原来的岗位。由于潜艇艇员伤亡惨重,无线电话务员变得非常短缺,他需要到其他更需要他的潜艇上工作。古斯奇伍斯基伤心欲绝——U602上的艇员们都像他的兄弟一样,U602是他的潜艇也是他的家。U602驶向地中海,但它再也没有回来。   
    当晚到达不来梅后,古斯奇伍斯基正在整理行李,他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古斯奇伍斯基问道。   
    “我也是潜艇艇员,”门外的人回答道。   
    古斯奇伍斯基开了门。一个长着棕色卷发、黑色大眼睛的英俊男子站在门口。他问古斯奇伍斯基他是否可以进去,他做了自我介绍。他叫马丁·霍伦博格,是派到U869上的高级报务员。他告诉古斯奇伍斯基他期待着能够和他一起工作。   
    古斯奇伍斯基握着霍伦博格的手,他的心沉了下去。他曾期望自己是船上职位最高的无线电报务员。但是霍伦博格的职位比他高,他是高级报务员,或者说是报务员的头。两人简单地聊了几句,然后互致晚安。“至少,”古斯奇伍斯基一边关门一边想道,“这个家伙看起来很聪明,很能干,也很友好。至少霍伦博格看起来像个绅士。”   
    还要过好几天,全体艇员才能正式集合。在这期间包括古斯奇伍斯基和霍伦博格在内的几名被派到U869上的艇员乘电车来到戴斯奇马格造船厂希望能够看一眼他们的潜艇。进了造船厂后,他们看到海里冒着柴油燃烧后释放出的浓烟,地面上到处弥漫着海战的味道。他们问起了U869,一个卫兵把他们带到了码头边。   
    潜艇静静地停在那里,它看上去精干、神秘。雪茄一样的艇身只有船头和船尾的部分沉入海中,看起来像一弯出现在海上的眉毛。它全身上下都喷成灰色,这种颜色在拂晓和傍晚时分、天空由明转暗或由暗转明时最难发现,同时这种时候也是潜艇威胁力最大的时候。U869的指挥塔上贴着奥运五环的标志,这表示潜艇的艇长是从1936年海军班中毕业的军官,那年恰逢举行柏林奥运会。古斯奇伍斯基敬畏地看着眼前的潜艇,无论从哪方面看——武器、规模、设计——它都比他之前服役的VII型潜艇要先进得多。“简直没法比,”他想道,“这是艘了不起的潜艇。它和其他的潜艇完全不同。”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U869的艇员们和其他受训人员一起在造船厂参加了集体培训。到潜艇正式服役之前他们都没有机会见到潜艇的三名高级军官——艇长、大副和轮机长。他们一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来领导他们和他们的潜艇。   
    潜艇的正式服役仪式定在1944年1月26日。当天,那些派往潜艇服役的艇员们穿着正式的海军制服列队来到潜艇停靠的码头。这是他们作为一个整体的第一次统一行动。一名军官负责点名,他逐一点到艇员们的名字:“布里休斯、达格、戴特梅耶、迪埃茨……”每个艇员都答“到”。在这期间艇员们都向旁边看去,那里站着一个黑发、宽肩、高大英俊的军官,一双清澈的黑眼睛一直关注着整个点名的过程。他们知道这个人就是他们的艇长——他们从他的形体上可以看出高贵的气质,从他缓慢的呼吸中可以听出坚定的信心,从他棱角分明的日尔曼人的脸孔上可以看出无比的力量。这些人是在一个潜艇英雄辈出的国家中长大的,他们熟知一名英雄身上所展现出来的特质。而他们眼前这个26岁的艇长海尔姆斯·纽恩博格正是这样一个英雄。   
    艇员们登上潜艇,三人一排站在艇尾的甲板上。他们双手放在腿侧,立正站好。艇长纽恩博格俯视着他的艇员,俯视着大海,俯视着整个德国。现在,艇员们已经听说了,这是纽恩博格第一次指挥潜艇。有些艇员低声说道,艇长以前是德国空军的战斗机飞行员,然后自愿到潜艇服役。纽恩博格开始在栏杆后面向全体艇员讲话。他使用标准的德语,语言精炼;他使用军官特有的语调,用词精确。他只讲了几句话,都是正式的用语,没有搀杂任何感情。但是就是这仅有的几句话给古斯奇伍斯基这些艇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人非常勇敢,非常有能力。你必须服从这个声音,你必须服从这个人。”   
    讲完话后,纽恩博格下令发动潜艇的引擎。当旗帜升到杆顶后,纽恩博格向旗帜行礼,但他没有行纳粹礼,而是行了传统的军礼。   
    “潜艇正式开始服役了,”纽恩博格宣布道。   
    仅此而已。没有人向对U602的艇长一样向纽恩博格献上一个潜艇模型,也没有军乐队演奏音乐表示庆祝。艇员们就这样离开潜艇返回岸上。   
    “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已经跟以前不同了,”古斯奇伍斯基想道。   
    当晚,U869上的艇员和军官们在不来梅的一家小餐馆内共进了庆祝晚餐。和纽恩博格坐在一起的是大副——21岁的西埃德弗里德·布兰和轮机长——30岁的鲁德威格·凯斯勒。古斯奇伍斯基审视着屋里的食物和设施,在心里感慨德国发生的变化。两年前,他参加了U602的服役晚餐。那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宴会,他们吃着丰盛的烤猪肉、馅饼,喝着葡萄酒。然后特地为艇员们——军官和现役的士兵——在汉堡著名的圣保利红灯区开了一个庆祝聚会。艇员们坐在特别为他们预留的座位上观赏音乐剧,整个城市灯火通明,为他们饯行。但今晚,没有人为他们准备宴会,他们在简单的餐桌上喝着啤酒,吃鲱鱼和煮土豆。艇员们的话也很少。   
    但是古斯奇伍斯基还是很兴奋,他的弟弟威利特地到不来梅来看他。那天傍晚,古斯奇伍斯基请求厨师能够为威利准备一份食物,他可以付钱给他。厨师答应了,然后威利就和哥哥一起参加了艇员们的聚会。纽恩博格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两兄弟走来。   
    “这个人在这里干什么?”纽恩博格问道。   
    “他是我的弟弟,长官,”古斯奇伍斯基回答道,“他特地从波鸿来看望我。”   
    “他不是潜艇艇员,所以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纽恩博格说道。他转向威利:“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先生。你可以拿着你的食物到这家宾馆的其他餐厅去吃。10点钟以后,你哥哥会过去看你。现在就走。”   
    古斯奇伍斯基呆住了。他敬佩那些恪守军队条例的艇长,但他还是祈祷U869由一个富有人情味的人来领导。他看着弟弟拿着盘子走出了餐厅,他想纽恩博格的性格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U869正式开始服役后,艇员们开始到潜艇上接受培训。当艇员们在潜艇的三个甲板舱门间穿行时,他们感到自己就像进入了高科技的仙境。潜艇中布满了各种仪器、仪表、刻度盘、管道和电线。潜艇内部充满了新刷的油漆和汽油的味道,这些都让艇员们燃起了无比的希望。艇员们注意到艇表上显示的是标准的柏林时间,而且以后无论潜艇到世界的哪个地方巡逻,这个时间将会始终保持不变。潜艇的墙上没有悬挂任何照片——无论是希特勒还是邓尼茨。   
    接下来的几天里,艇员们在潜艇上熟悉潜艇的规章制度。在潜艇上,士兵不需要向军官敬礼,军官们直呼每个人的名字。在几天的时间里,尽管潜艇还没有出海执行任务,艇员们彼此之间已经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正像邓尼茨以前写道的一样“潜艇上的艇员是一个被命运绑在一起的群体”。   
    从一开始,艇员们就在研究纽恩博格。无论执行什么样的任务,他总是时刻表现得冷静而克制,时刻严守军队的纪律。艇员们吃饭的时候希望能够听到他和别人开玩笑,但是他们只听到他与布兰特和凯斯勒进行严肃的交谈,而且使用的全是标准的德语。他从不用俚语来称呼潜艇上的设备,而且从不说脏话。即使德军战事不妙的消息传到了不来梅,纽恩博格也从不表现出恐惧和迟疑。相反,他强调的是职责,即使在他没有强调职责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也完全遵从职责的要求。尽管现役的海军军官都必须放弃任何一个政党的党员身份——其中包括纳粹党——艇员们发现纽恩博格对自己要求非常严厉,他们认为他肯定支持国社党,但是没有人怀疑他的责任感。在他带着他们进行训练的几个星期中,他们就感觉到这个人是宁死也不会违抗命令的。   
    尽管艇员们对纽恩博格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但是他们对他之前的生活一无所知。他以前是海军的飞行员——他只告诉他们这一点——他最近才转到潜艇服役。有些艇员猜测可能纽恩博格参加潜艇部队是为了获得骑士十字勋章——那个挂在脖子上的玩意儿,但纽恩博格从没有谈论过他的动机。一天有人曾在岸上见到他的妻子,她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对他个人生活的好奇丝毫没有减少艇员们对他们艇长的信心。但是如果说早期训练中U869上存在什么谜团的话,那么这个谜团就是这个即将领导他们的人的个人生活。   
    海尔姆斯·纽恩博格的家在史特拉斯堡,19岁的时候,他决定参加海军。这个决定让认识他的人都感到很意外。他年纪轻轻,但是表现出在小提琴和讽刺漫画绘画方面的独有天赋。他通过了德国大学入学资格考试,这是接受高等教育必须通过的考核。他的家人以为他可以在艺术方面有所发展,这同样也是海尔姆斯自己的愿望,即使是参加海军之后他也不打算放弃这个想法。他知道如果服几年兵役的话,退伍时军队会支付给他一笔钱,而这笔钱就可以用来继续他的高等教育,但他从未想过要参加潜艇部队。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和他的哥哥弗雷德海尔姆曾讨论过潜艇,但是他们都没有表现出对潜艇的敬畏。“登上潜艇要付出重大的代价,”他们提醒着彼此,“在潜艇上牺牲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于是海尔姆斯成了1936年海军班的一名学员(学生班级是按照入学时间命名的,而不是毕业时间)。他在很多科目上都取得了良好的成绩,尤其是机械和英语两门课程。上学期间,他还组织了一支乐队,临近毕业的时候他为他们的班级谱写了一首班歌,为此海军元帅艾奇·雷德给他颁发了特别奖励。毕业后,他参加了海军航空兵的飞行员培训。1940年他成了一名飞行员,负责在英格兰附近的北海上空侦查巡逻。一次执行任务时,他甚至将心爱的德国牧羊犬带到了驾驶舱内。在接下来的三年中,他一直执行飞行任务,他还培训其他的驾驶员,他的表现非常出色。但是即便海尔姆斯的军事生涯看上去与国社党的理念非常一致,但是他的内心却对此颇有不满。   
    海尔姆斯不敢公开表示对纳粹帝国的不满——说这种话的军官可以被判死刑——但是他与弗雷德海尔姆谈话时可不会顾忌这些。弗雷德海尔姆是陆军装甲兵部队的一名坦克手。海尔姆斯来看他时,对他说,纳粹的统治会将德国带上毁灭之路。弗雷德海尔姆听到这话后满脸惊恐。   
    “你疯了吗,在公共场合说这种话?”他问海尔姆斯,“旁边的人会听到的,你说的话是很危险的!”   
    但海尔姆斯不断向他说这种话。一次,在刚和一名驻纽伦堡的纳粹军官谈话后,海尔姆斯告诉弗雷德海尔姆这个人的反犹太信仰“骇人听闻”并且“令人作呕”。弗雷德海尔姆赶紧求他弟弟保持沉默。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46节 无人生还(2)    “隔墙有耳,海尔姆斯!”弗雷德海尔姆警告他,“周围的人都在听着呢。求求你了,别乱说话。这些话会让你送命的。”   
    1941年,海尔姆斯和21岁的厄娜·玛斯结了婚。厄娜是一个酿酒厂厂主的女儿,她聪明、漂亮、活泼,也非常反感军国主义。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在家的时候,海尔姆斯收集美国爵士乐的唱片,这在当时是纳粹禁止的音乐形式,他还收听敌国“英国广播公司”电台的战事报道——这是当时的另一个禁忌。   
    “我们已经在这场战争中失败了,”他告诉厄娜。   
    他一有时间就去看弗雷德海尔姆。他继续谈他的想法:“战争结束后,我就脱掉这身衣服。“他指着军装告诉哥哥。   
    1943年,纽恩博格和其他军官面临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们可以继续留在海军航空兵部队,也可以参加潜艇部队。那些留在空军的军官要立即参加战斗,而那些转到潜艇部队的军官还要接受一年多的培训才能参战。当时纽恩博格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和一个一岁的女儿,虽然他知道上潜艇后安全毫无保障,但他还是选择转到潜艇部队。   
    纽恩博格在接下来的21个月中一直在接受潜艇训练。他利用假期带着两岁的儿子朱根乘帆船,又将一岁的女儿朱塔抱在膝头玩耍。在U869正式服役之前,他去找了弗雷德海尔姆。这次,他没有提到任何关于纳粹的事情。他只是看着哥哥的眼睛,然后对他说:“我回不来了。”   
    理论培训结束以后,潜艇装满食物和给养于1944年1月底离开不来梅驶往波罗地海进行为期几个月的海上训练。至此以后,潜艇将不会再有基地了。所有的命令都直接下达到潜艇上,他们只能在波罗地海的各个港口稍作停留。   
    当时,关于“黑色五月”的传言——盟军在1943年击沉了44艘潜艇——已经传到了士兵们的耳朵里。码头工人们悄悄数着那些再也没有从巡逻中返回的潜艇。盟军的技术优势已经传遍了整个海军军营。虽然很少有人谈论,但是U869的艇员们可以肯定潜艇艇员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U869的水上训练包括测试潜艇的水下噪音、检修潜望镜以及检测防空高射炮。(由于U869上没有安装对抗敌舰的甲板炮,因此它保留了防空武器)。他们进行了“翻滚训练”,一种连续转弯和下沉的复杂练习。这个练习让艇员们无比厌倦——但也很好地掌握了这个技术——到后来他们甚至相信他们可以驾驶这个250英尺长的庞然大物在小溪中自由穿行。有些艇员一直在呕吐,直到最后适应了水下生活。有些人对柴油的烟味和噪音感到厌恶。而像古斯奇伍斯基一样有经验的艇员们知道真正糟糕的情况还在后头。   
    艇员们将整个二月份都用于熟悉工作和彼此了解。鱼雷手之间以及轮机手之间都已经非常熟悉了。在电报室中,古斯奇伍斯基和霍伦博格一起培训另两名报务员,其中一个18岁,另一个19岁。虽然古斯奇伍斯基仍对霍伦博格比他高的军衔感到介怀,但他发现霍伦博格是个非常优秀的报务员,也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不久,两人就成了默契的搭档。一个负责将纽恩博格的信件编码,另一个负责发报,同时他们也成了朋友。   
    除了履行职责以外,报务员还负责给艇员们播放唱片和接收电台音乐。一天他们停在港口的时候,古斯奇伍斯基发现一个电台在播放格伦·米勒的音乐,他知道艇员们一定会喜欢,他放大了声音,脚和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上下敲动着。突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收音机里插进了一段话:“你们的一艘潜艇出海巡逻两天后失踪了,我们发现了潜艇的碎片。过不了几天我们就会查出这艘潜艇艇长和艇员的名字了。”他赶紧关掉收音机——他知道这是加莱电台,是英国开办的用来对德军士兵开展心理战的电台。古斯奇伍斯基关掉收音机后,纽恩博格冲了进来。   
    “你疯了吗?”纽恩博格咆哮道,“你居然听敌台!全艇的人都听到了!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我觉得它放的音乐很好听,”古斯奇伍斯基回答道,“我意识到是敌台的时候,他们的信息已经播出来了。”   
    “我告诉你,”纽恩博格怒气冲冲地说,“下不为例。”   
    纽恩博格转身回到了艇长起居室。霍伦博格走近古斯奇伍斯基拍着他的肩膀。   
    “别介意,赫伯特,”霍伦博格说道,“加莱电台可能侵入任何一个频道——你永远都不能确定它到底在哪。他们有时甚至播放德国音乐。他们知道我们喜欢什么样的歌。不要难过,朋友。任何报务员都会遇到这种情况,即使像你这么优秀也难以避免。”   
    尽管纽恩博格对他的艇员非常严厉,毫不留情,但很少有人怨恨他。每天在波罗的海的训练常常使艇员们想到战争中将会遇到的危险。随着参战时间的迫近,艇员们发现他们在关注着纽恩博格的一举一动——预测他将采取的行动、分析他的性格、研究他眼中表现出的勇气,他们感到他身上体现出的勇气即使在潜艇被深水炸弹包围的情况下也可以保护他们将近六十名艇员的安全。所有艇员都将艇长视为力量、正义和责任的化身。他的行为并不只是为了让他的艇员生存下来,同时这样做才能证明一个人的生存价值。   
    与纽恩博格令人敬畏的性格相比,21岁的大副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很快受到了全体艇员的欢迎。在很多方面,布兰特都与纽恩博格完全不同。他身材矮小,眼睛中透出温暖、平静的目光,他说话幽默,声音从容不迫,他的脸上几乎时刻带着笑容。一般在潜艇中,士兵和军官之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布兰特似乎总和士兵们呆在一起。在舰桥巡逻时,他与他们开玩笑,他还问一些关于他们家庭、女朋友和家乡的私人问题,他甚至乐于倾听他们内心本不该有的恐惧和担忧。布兰特熟知军队的条例,但是他很少在休息时间恪守这些条例,他喜欢和士兵们像兄弟一样谈论一些有意思的话题。一次古斯奇伍斯基讲了个关于一个吹牛军官的笑话,布兰特笑得前仰后合,古斯奇伍斯基和其他艇员甚至以为他笑得透不过气来。他停下来之后,请求道:“求求你再讲一次吧!我以前没有听过这个笑话!”古斯奇伍斯基又讲了一遍,他一直在想:“我永远也不敢跟纽恩博格讲这个笑话。”   
    尽管布兰特与士兵们相处得其乐融融,但是他非常明白自己职责的重要性。大副负责安排潜艇的舰桥巡逻,负责鱼雷发射前的准备工作,并负责指挥潜艇在水面上进行的鱼雷攻击。如果艇长阵亡或受伤,大副就会取代艇长指挥潜艇。一个好的大副经常会升任他所在潜艇的艇长。在工作中,布兰特表现出卓越的能力,他在艇员面前从来都是身体力行。纽恩博格非常欣赏他的工作能力和对工作的奉献精神。在制定计划或谈话时,两人经常配合默契、想法一致。尽管纽恩博格不太赞同他的大副和艇员们走得过近,但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这一点。因此,几个星期过去后,很多艇员都与布兰特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同时很多人感到好奇,这个时刻准备承担任何凶险的21岁的年轻人到底曾有过怎样的生活经历呢?没有人可以想象到,尽管布兰特的脸上总是带着让人舒适的笑容,实际上他认为自己是在一个铁制的棺材中受着煎熬。   
    在他参加海军之前,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住在东普鲁士的津坦。在他居住的小镇上,他是出了名的“大好人”。他经常被亲切地称为“西格”。他一直受着新教徒的教育并成长成一个绅士,他的父母非常开明,鼓励他们接触新思想,鼓励他们和不同的人交往。西格有两个弟弟,他是家里的老大。他们一家坚定地信仰着自己的宗教,这就站在了纳粹“千年帝国”信仰的对立面上。当布兰特一家去教堂时,纳粹分子嘲笑他们的信仰并提醒西埃德弗里德的父亲奥托,他的儿子西格要在星期天参加希特勒的“青年团领导会议”。奥托告诉儿子:“你可以每个月参加三次青年团会议,但是最后一个星期天只能到教堂去。”他的话激怒了当地的纳粹党员,如果不是奥托在一战期间曾效忠祖国的话,他们早就把他关到监狱里了。奥托在为祖国作战时失去了左腿,他的胸口至今还有战争留下来的伤口。   
    上高中时,西格和两个最好的朋友一起入教了——在纳粹势力与日俱增的时候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他们发誓,从现在起,他们只用普鲁士人的行为准则来要求自己:纪律、秩序、诚实、忍耐、可靠和忠诚。除此以外,他们一生都不信仰其他的思想。西格快高中毕业时,德国已经准备发动战争了,纳粹分子对布兰特一家越来越不顺眼了。布兰特一家继续信仰他们的宗教,奥托拒绝参加纳粹党。而现在西格母亲爱丽思警告当地的纳粹党员不要骚扰她的二儿子诺伯特。和西埃德弗里德不同,诺伯特反应有点慢,可能是智力低下。在纳粹分子看来,这种缺陷是不能见容于非犹太白种人之中的。他们告诉爱丽思,他们准备给诺伯特做绝育手术。她不断地诅咒他们。最后纳粹分子威胁要把她送到集中营去,即使她的丈夫是战斗英雄,而她的大儿子马上要自愿参加海军。但她始终没有屈服,这样纳粹和布兰特一家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了。   
    高中毕业后,西格自愿参加了海军。1941年,他开始参加海军军官培训。在回家探亲时,西格的小弟弟汉斯乔治偷听到西格讲的关于“阿道夫”的笑话——他讽刺希特勒是如何“伟大”,如何“无所不知”,如何“比海军将军还要了解海军”。尽管只有11岁,汉斯乔治还是很清楚他哥哥既不喜欢也不相信希特勒。   
    有一段时间,西格在一艘扫雷艇上工作。他曾亲身参加了两次战斗,第二次他们的船被击沉,他安全地游出了沉船。后来,海军将领问有没有人自愿到潜艇服役时,布兰特举起了手。   
    1943年2月,布兰特的潜艇——U108——在直布罗陀以西的大西洋海面遭到英军战斗机和驱逐舰的突袭。潜艇的指挥塔严重受损,丧失了潜水能力。它只能在海面上向法国的罗连安特基地行进,完全暴露在敌机和敌舰的攻击范围之内。潜艇最终安全地抵达港口,但是这次经验给布兰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在攻击过程中,布兰特请求艇长潜到水底,但艇长坚持要等待。当敌人到来后,布兰特看到艇长盯着他孩子的照片,这种在潜艇战中神经麻木的现象就连最优秀的艇长都无法避免。   
    休假回家的时候,布兰特和他的朋友弗里茨一起弹奏爵士乐并随着音乐摇摆跳舞。他们讨论毫无希望的战争,他们继续嘲笑希特勒,质疑他的领导和决策能力。在成为海军军官后,他更加蔑视希特勒了。慢慢地他认同了这个观点,他和其他很多军队中的士兵一样只是巨大战争机器中的一个小小的齿轮。   
    1943年的大部分时间中,布兰特都在接受潜艇训练。这时,他的弟弟诺伯特——纳粹曾威胁要给他做绝育手术——也参加了陆军。尽管西格已经是一名海军军官了,津坦的纳粹党徒们仍然继续骚扰奥托和爱丽思,因为他们还继续到教堂去,而且拒绝参加纳粹党。要把他们送到集中营的威胁始终笼罩在布兰特一家。   
    1943年10月布兰特被任命为U869的大副,这是一艘在不来梅的戴斯奇马格造船厂制造的IX型潜艇。他结识了潜艇的艇长海尔姆斯·纽恩博格和轮机长鲁德威格·凯斯勒,一个稍微有点忧郁的军官。在受训期间,布兰特是一个完美的职业军人,他富有责任感、时刻准备为德国献出生命。但是回家的时候,他将U869称为“纳粹的潜艇”——他重点强调“纳粹”这个词就是为了嘲笑和贬损。有时,13岁的汉斯乔治听到他的哥哥将潜艇称为“铁棺材”。   
    U869的艇员们一直训练到1944年的春天,他们准备迎接在波兰的赫拉半岛举行的第一次检验。在海上时,大副布兰特参加每三次值班中的一次,而艇长纽恩博格则会随机选择一次参加值班。尽管纽恩博格高大的身形和宽阔的肩膀在钻过通往控制室的狭窄舱门时有些艰难,但艇员们看得出艇长和大副都是经验丰富的军官。   
    3月到10月之间,U869要接受五次检验。每次检验纽恩博格的表现都非常优秀。他指挥着潜艇,发射出的鱼雷精确地命中目标,他的表现大大地鼓舞了U869艇员的信心。看着他像神射手一样将目标一一击破,他们更加认同他作为艇长所具备的超凡能力。检验过程中,出现紧急情况时,艇员们行动迅速敏捷,就像一个经过无数锤炼造就的统一体。在检验的每个阶段中,纽恩博格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和担忧。就像传说中的在深水炸弹爆炸声中从容阅读小说的潜艇英雄一样,无论在多么危急的时刻,纽恩博格都保持镇静。艇员们对他的尊敬与日俱增。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47节 无人生还(3)    随着他们整体配合的熟练和默契程度日渐增加,艇员们也变得越来越现实。他们知道他们中只有少数人曾有过潜艇战的经验。很多人听说过盟军已经拥有了反潜艇的技术,而德军对此束手无策。1942年时古斯奇伍斯基经常和U602上的艇员们一起说笑,但是他发现U869上的气氛非常凝重。蒙特卡西诺已经沦陷了,盟军已经在诺曼底登陆了。艇员们的家乡正遭到炸弹的轰炸,很多人都清楚德国即将战败。   
    但是没有人敢公开表现出恐惧。批评希特勒或战争的士兵将被判处“损害军事权威罪”并被送到军事法庭接受审判。大家都不知道谁是可以相信的。古斯奇伍斯基很少看到U869的艇员互相开玩笑,这种情况就像当初U602上的艇员们遇到挫折或得了自闭症时的情况一样,每当这时,他们都很少争吵。U869上的艇员把一切情感都埋藏在自己心里。古斯奇伍斯基伤心地发现,艇员之间从来不会发生口角。   
    1944年夏初,潜艇停靠在戈腾哈芬时,纽恩博格在潜艇上为艇员们安排了一次聚会。没有邀请女士,布兰特和轮机长凯斯勒被送上了岸。潜艇上到处摆满烈酒、杜松子酒和啤酒。他们的食物非常丰盛。潜艇的扩音器里播放着流行音乐。不久,很多艇员都喝醉了。而纽恩博格只是一口一口吮着手中的酒。他在观察这些艇员,研究他们的行为,听取他们的意见。尽管已经喝醉了,艇员们还是能够嗅出这次聚会的意图:纽恩博格在考验他们,他要找出每个人的底线,他要看看什么时候他们露出对他——有些人甚至认为,对纳粹党——不忠诚的迹象。古斯奇伍斯基坐在电报室里慢慢地喝着酒,想道:“这太不公平了。不应该用这种方法来考验别人。”艇员们一句贬损的话都没有说。他们也没有表现出对战争的任何质疑。聚会结束后,古斯奇伍斯基想道:“布兰特肯定不会用这种方法来考验艇员,这两个人简直有天壤之别。”   
    纽恩博格的庆祝聚会让很多艇员都决定对纳粹党更加忠诚。尽管军官是禁止参加任何政党的,但是纽恩博格表现得这么义不容辞,很多艇员都怀疑他有纳粹情结。   
    一天纽恩博格登上U869后,艇员们对他行了纳粹礼,而不是他们通常行的军礼。最近有人企图暗杀希特勒,于是政府颁布了一项新的命令:军官必须行纳粹礼。纽恩博格严厉斥责艇员,告诉他们他希望他的潜艇上使用军礼而不是纳粹礼。有人试图向他解释这项新的命令。但是纽恩博格告诉他们,他才不管这一套。纳粹礼永远不能用在U869上。   
    如果现在纽恩博格已经让艇员们有些费解的话,那么在赫拉半岛发生的一件事则更是让艇员们摸不到头脑。一天晚上,当艇员们准备休息时,纽恩博格突然宣布他们要行进到位于半岛密林中的特设军营里。在军营里,纽恩博格给艇员们准备了啤酒,然后让他们搬来椅子围坐成一圈。他坐在圆圈的中心,拿着一把吉他开始弹奏优美的音乐。他的举动让艇员们都很吃惊——没有人知道他有这样的音乐才能。纽恩博格要求艇员们跟他一起哼唱这些轻柔的爱国歌曲。有些人随着他一起唱起来,而有些人只是假装在唱,没有人询问他的动机。他们看到纽恩博格没有看向任何人,他手指拨动着琴弦,音乐似乎从他的心底流出来。晚上11点时,纽恩博格和艇员们返回了他们居住的营地。   
    当晚和纽恩博格一起大声唱歌的一个艇员是19岁的鱼雷手佛朗茨·内戴尔。内戴尔的忠诚只献给两个人,一个是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另一个就是他的未婚妻吉瑟拉·恩格曼。内戴尔将吉瑟拉的名字刻到艇首鱼雷舱的一个鱼雷发射管盖上。但是吉瑟拉鄙视希特勒和纳粹党的程度毫不亚于佛朗茨崇拜他们的程度。   
    内戴尔和吉瑟拉相识于1940年。当时吉瑟拉在村里参加希特勒青年团活动,而内戴尔在一家屠宰场当学徒。当年他15岁,而她14岁,他们几乎是一见钟情。他喜欢她开放的思想、如火的热情和直率的性格。而她则欣赏他的智慧——他比同龄人更加聪明,他是一个有思想的人——这些都可以从他对人的怜悯、他的笑容,甚至他的斯德丁口音中感觉出来。她非常崇拜内戴尔的屠宰技巧,他在屠宰牲畜时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她从来没有在她家乡柏林的男孩子身上看到过这种勇气。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他叫她吉拉,而她则叫他弗朗扎,他们知道他们将共度一生。   
    他们两人形影相随。当他在和朋友组建的乐队中拉手风琴时,她会给他伴唱,他们的表演常常会引来一群围观的听众。他们经常演奏他们最爱的那首法国抒情歌:“回到苏黎世吧,回来吧;我是如此热切地期盼你;你是我所有幸福的源泉。”她相信每个人一生只会遇到一次真爱,而她的真爱已经在内戴尔身上找到了。   
    内戴尔文质彬彬的气质似乎与他的一个爱好格格不入,他对潜艇简直着了迷。他经常谈到潜艇,发誓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参军的话,他一定选择潜艇部队。吉拉请求他慎重考虑。   
    “那些潜艇就是游在水里的棺材,”她对他说,“你到战舰或者巡洋舰上去吧,离潜艇远一点儿。”   
    “不,吉拉,”他一次次回答道,“我想上潜艇。”   
    吉拉告诉他,她了解他的想法,但是她觉得内戴尔的政治信仰让人难以理解。纳粹抓走了他的父亲,因为他的信仰与纳粹相悖。内戴尔很少讲起他父亲所受的折磨,但是他的母亲告诉吉拉,他丈夫被纳粹关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被放了出来。内戴尔爱他的父亲,但是他还是赞同希特勒的信仰,拥护第三帝国的崛起。   
    吉拉的父亲也被纳粹抓起来了。一连几个月,他给藏在附近一个地下室的犹太家庭送饭。1942年,盖世太保发现了这家犹太人。他们将男主人头朝下脚朝上吊在屋顶上,用冰水泼到他的身上,然后逼问他:“是谁在帮助你们?”这个人坚持不下去了,他供出了吉拉的父亲。盖世太保带着这个人来到吉拉家,这个人用手指着吉拉的父亲说道:“对不起,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这样,吉拉的父亲被捕了,关押在达豪集中营里。当吉拉和内戴尔相爱时,她的父亲还被关在那里。吉拉问她的男朋友,纳粹这样对待他们的父亲,他为什么还要追随他们的信仰,而内戴尔只是说道:“吉拉,我很遗憾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吉拉还是深爱着内戴尔,他对她非常温柔,而且总是为他们的未来做出种种美好的打算。内戴尔1943年到海军接受培训之前,他们订婚了。“我会好好打算我们的未来的,”他许诺道,“战争结束后,我们就会有自己的生活了,相信我。”   
    当年,正在进行基本训练的内戴尔准备回家探亲,吉拉在他母亲家等他,但她在那里看到墙上挂着一张希特勒的照片,她非常生气。“天哪,你们为什么挂着他的照片!”她大叫道。   
    内戴尔的母亲还没有反应过来,吉拉就将照片从相框中拿了出来,用手指将照片上希特勒的眼睛挖了下来。然后她将残损的照片扔到了未婚夫的床上。   
    “天哪,他回来看到这个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内戴尔的母亲说道。   
    “我就是想让他看到!就放在那儿吧!”吉拉说道。   
    内戴尔回到家后,发现了那张损毁的照片。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内戴尔冲未婚妻喊道,“你怎么能把希特勒的眼睛挖出来呢?”   
    “希特勒是个蠢货!”她也喊道。   
    他们大声争吵起来,内戴尔竭力维护希特勒和第三帝国,吉拉无法接受他的这种想法,他们的争吵像以前一样无果而终,但他们彼此仍然深爱着对方。   
    几天后,内戴尔返回了训练基地,当时柏林遭受了英国的大规模轰炸。轰炸结束后,吉拉找出一张希特勒的照片,爬到了路边一个巨大的汽灯柱上。她在上面举着希特勒的照片,象征希特勒俯视着饱受摧残的德国,她开始大声咒骂希特勒的名字。不一会儿,警察来了,警告她盖世太保马上就会过来。   
    “你继续发疯吧,吉瑟拉,”警察说道,“你还可以骂十五分钟,然后必须马上下来。否则你就会被盖世太保抓走了。”   
    “你们这些猪!”吉拉喊道,“你们已经抓走了我父亲,现在你们还要把我也抓走吗?”   
    “十五分钟,”他说道。   
    大半年后,内戴尔登上了U869。他告诉吉拉,他很崇拜艇长纽恩博格,而且他全心全意地信任那些艇员们。“我们一旦到了海上,我们所拥有的就只有彼此而已。”他说道。   
    在波罗的海的训练一直持续到盛夏时节。夜晚时,U869的艇员们可以离开军营在小镇里度过他们的业余时间。在以前战况良好的时候,潜艇艇员们在休息时几乎享受着名人般的待遇。他们是热闹的夜总会中的贵宾,他们可以和当地最漂亮的姑娘一起跳舞。但现在U869的艇员们发现,很多酒吧和夜总会都关闭了,更别说有人跳舞了。只有啤酒可以供他们浇灭忧愁。艇员们找到一个有乐队的咖啡馆,穿着制服静静地坐在里面听着音乐。   
    那年夏天,大副布兰特请了短假回津坦探家。他和13岁的弟弟汉斯乔治一起玩耍,然后享用母亲做的火鸡、熏肉和鸡蛋。到了晚上,他和父亲到屋里关上门谈话。汉斯乔治悄悄走近房门,将耳朵凑到钥匙孔上。   
    “我在U869上随身带着一把手枪,”布兰特告诉他父亲,“我不会等到最后那件事情发生的。”   
    汉斯乔治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哥哥说“不会等到最后”是什么意思?他们的宗教禁止教徒自杀,但是西格说他不会等到最后。汉斯乔治凑得更近,想多听一点。   
    “我可以这样说,”布兰特继续说道,“我可以全心全意地信赖每一个艇员。从最年轻的士兵到艇长纽恩博格,每个U869上的艇员都是我真正的同志。”   
    假期结束时,布兰特穿上军装和他的父母兄弟吻别。快出门的时候,他坐到钢琴前,弹起了他最喜欢的歌《鸽子》,这首歌讲述的是一个即将出海的水手的悲伤心情。他的母亲咬着嘴唇,求他停下来,全家人互相拥抱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布兰特消失在路的尽头,返回了U869。   
    不久,布兰特邀请母亲和汉斯乔治到皮尔劳参观在当地进行训练的潜艇。在前往潜艇的途中,汉斯乔治简直无法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他很快就会见到一艘真正的、即将参战的潜艇了,而他的哥哥就是这艘潜艇上的军官!到了港口后,布兰特用小船将母亲和弟弟接到后面专门停靠军舰的码头。船驶近的时候,汉斯乔治立刻就认出了U869,这是一艘巨大的、银灰色的神奇战斗机器。它外形崭新,傲然矗立在海面上。潜艇指挥塔上的五环标志像哨兵一样保护着他的哥哥免受一切危险的侵袭。   
    布兰特邀请汉斯乔治上潜艇参观,同时向母亲表示道歉,因为艇长纽恩博格不允许妇女登上潜艇,他认为妇女会给潜艇带来厄运。如果她不介意等一会儿的话,他打算带汉斯乔治参观一下潜艇,他母亲微笑着同意了。汉斯乔治的心兴奋地跳了起来。“这是我一生中最激动的时刻,”他想道,“我的同学中没有人像我一样有这样的哥哥。”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48节 无人生还(4)    布兰特兄弟走过一条摇摇晃晃的舷梯来到潜艇上。他们登上甲板后,汉斯乔治看见一个人,穿着短裤,在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正在晒太阳。这人看到布兰特兄弟后,站了起来。汉斯乔治向他鞠了个躬,这是当时年轻男子应有的礼节。那人将手伸向汉斯乔治,与他握手。   
    “啊,这是小布兰特吧!”他叫道。   
    “纽恩博格艇长,这是我弟弟汉斯乔治,”布兰特说道,“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带他参观一下我们的潜艇。”   
    “当然可以,”纽恩博格说道,“他来做客是我们的荣幸。”   
    汉斯乔治瞪大眼睛站在那里。从小到大,他都知道潜艇兵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而艇长则是他们中最特殊的一个。现在他就遇到了这样一个艇长,高大、英俊、强健。当他和哥哥一起并肩走在甲板上时,他觉得他确实过了非同寻常的一天,因为他在这天看到了一个潜艇艇长穿着短裤站在他的潜艇上。   
    布兰特兄弟顺着刚刚漆好的光滑的楼梯爬上了指挥塔,汉斯乔治被里面的景象迷住了。墙壁上、天花板上伸出各种代表先进技术的复杂仪器设备——谁可能知道所有这些设备的用途呢?布兰特兄弟开始了他们的参观,汉斯乔治知道不能随便碰任何东西。布兰特带他的弟弟参观了柴油发动机舱、电动机舱、电报室和鱼雷舱,每个地方都散发着汽油的味道。布兰特将自己的床指给汉斯乔治,汉斯乔治看着他,仿佛在问:“我可以坐一下吗?”布兰特点了点头,汉斯乔治坐到了哥哥的床上。   
    在指挥塔底部时,布兰特给弟弟介绍了那里的潜望镜。   
    “你可以用这个观察一下,”他对汉斯乔治说道。   
    小布兰特紧紧抓住潜望镜的把手,将脸贴到了镜子上。他看到,在他面前出现了停在港口的军舰,看得非常清楚,甚至可以看到上面的名字。他盯着这些军舰,而他的哥哥居然确切地知道他都看到了些什么,他清楚这里每艘军舰的名字。尽管这艘潜艇即将参战,尽管汉斯乔治知道他哥哥马上要离开了,但有哥哥在身边他还是感到无比安全。   
    “没有人,”他想道,“像我一样有个这样的哥哥。”   
    1944年8月30日,U869停靠在斯德丁的潜艇基地。当时斯德丁大部分地方都遭到了盟军飞机的轰炸。当天晚上,军营中的艇员们被一阵空袭警报声惊醒。有的艇员立即钻进地下防空洞,古斯奇伍斯基和其他艇员仍然躺在床上,他们认为轰炸机可能会绕过斯德丁。但是当古斯奇伍斯基听到传来的德国军舰发出的炮火声时,他知道这次攻击是针对他们而来的。他从床上跳起来,冲向防空洞。途中,他注意到旁边的屋子里中还有几个人,他打开门大喊道:   
    “伙计!快出来!这次攻击是冲我们来的。”   
    古斯奇伍斯基听到炸弹落在了附近。他跑到防空洞旁,但是发现洞门关着。他用尽所有的力气使劲拍门。一个潜艇艇员打开门,古斯奇伍斯基赶紧跳了进去。炸弹爆炸了。艇员们在防空洞中等待着。空袭过后,他们走出来查看营地。他们原来的军营已经被炸出一个大坑,U869的一名艇员不幸丧生。纽恩博格和霍伦博格到弹坑底部检查烧焦的尸体,他们爬上来后,全体人员向尸体鞠躬致哀。古斯奇伍斯基看着艇长,又看了看其他艇员,大家一句话都不说。但是他们的想法可想而知,每个人都在想:“战争已经失败了。为什么我们得不到和平?”   
    秋天的到来终于将艇员们从潜艇中华氏110度的高温中解脱出来。几个星期之后,潜艇就会接到命令参加战争巡逻,但是10月份时,潜艇上发生了一件丑事。   
    一天晚上,U869下锚后,大部分艇员都住到了岸上。有人偷走了储存在岸上的一大片火腿。厨师发现后,赶紧向纽恩博格汇报,艇长将所有艇员召集起来。偷窃同志东西的行为很少发生在潜艇上,这是对这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团体的严重侮辱。纽恩博格在艇员面前勃然大怒。   
    “我一定会将这起偷盗事件追究到底,”他喊道。   
    一分钟过去了,没有人承认。这时24岁的轮机兵助手弗里茨·戴格站了出来。“我不希望其他人受冤枉,”他说道,“是我偷了火腿。”   
    纽恩博格示意戴格跟他进艇长室。艇员们都在推测纽恩博格到底要怎么惩罚戴格。几分钟后,戴格从艇长室里出来了。纽恩博格并没有惩罚他,他让艇员们都各自去做自己的工作。全船都欢呼起来。古斯奇伍斯基非常赞同这个决定。他认为纽恩博格也知道戴格不喜欢偷窃,而且如果让戴格——一个优秀的艇员——更加难堪的话,会影响他以后的正常工作。艇员们欢迎戴格回到他们中间来,没有人指责他。虽然战争的前景非常渺茫,但是至少每个人都能够吃饱。   
    10月底,U869的艇员们得知他们的首次战争巡逻将在一两个星期以后开始。布兰特请了一天假回家探望父母,他父亲将家人召集到客厅中一起祈祷。西埃德弗里德穿着军装——他甚至没有带换洗的衣服。窗外大雪纷飞,奥托·布兰特祈求和平并希望他的儿子西埃德弗里德和诺伯特能够平安归来。他祈求他们一家可以再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可以平静地享受每一天,但这个愿望现在看起来离他们是那么遥远。   
    布兰特返回了U869。他的探亲假还有好几天,但是他想把剩下的假期匀给已婚的艇员,让他们能多和家人相处几天。艇员们都回家了,他坐在潜艇的床上,开始给家人写信。   
    “昨天,我得知,”布兰特在信上写道,“弗里茨,就是那个经常和我会面的报务员,去参加战争巡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几个星期前,我们还一起在餐馆里吃饭呢。这就是生活——艰苦而又无情。”   
    11月中旬,他将两张小照片连同一张纸条寄回家。他在纸条上写道:“请想念我。”其中的一张照片上,是他坐在U869的甲板上睡着后照下的。他的膝盖蜷缩在胸前,后背靠在船上,头向下垂着。虽然他母亲有很多他的照片,但只有这张让她流下了眼泪。汉斯乔治问她为什么看到照片要哭,她告诉他,这是西格坐着时的样子——这使她想起了他小的时候,即使现在西格已经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了,她还是能够从这张照片上看到他孩提时代的影子。   
    11月底,布兰特又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上写道:   
    “你们收到我的信时,我已经在巡逻的路上了……我很高兴收到诺伯特的来信——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要祝汉斯乔治生日快乐,希望到时我能赶回来参加他的坚信礼。我还祝福你们能度过一个快乐、健康的圣诞节和新年。圣诞节是个家庭的节日,虽然我不在,但我的心和你们在一起。我们要彼此想念,这样我们就会记起我们以前曾有过的幸福生活。在你们手拉手的时候,在你们互相拥抱的时候,请不要忘记我,让我们一起期待‘重逢’。”   
    布兰特写这封信的时候,U869正准备开始它的首次战争巡逻。纽恩博格最后一次回家探亲,他参加潜艇部队就是为了能有这样的机会。1943年以来,他经常休假回家。每次回家之前,他总要脱掉军装换上便装,这样他就可以变回“人类”。他总是带着三岁的儿子朱根和他一起驾驶帆船。他用绳子把儿子固定在船尾安全的地方,并让儿子扮成船长。有时——他的举动经常引起妻子的担心,但儿子却乐此不疲——他将朱根放到绑在他自行车旁的小车厢里,然后有多远就骑多远。他喜欢给朱根和两岁的女儿照相。有一次他将一张朱根的照片送到一家婴儿奶粉公司,希望他们考虑让朱根拍奶粉广告。晚上,他会和厄娜一起听音乐、聊天,自从他参加训练后,他们一直聚少离多。他从没有说过训练的事情,也没有谈论过即将到来的巡逻。他只是说U869上有一群非常优秀的艇员,他非常欣赏大副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工作能力,还因为他可以和艇员们相处得非常友好、融洽。他和厄娜一直在倒计时潜艇出海的日子。他们在朱根和朱塔的“婴儿日记”上记录着他们的成长过程。他给朱根做的最后一次记录是在出发参加U869巡逻之前,他这样写道:   
    几天前,可恶的“汤米”(英国人)丢下来很多炸弹,声音很大。你非常安静地将头靠在妈妈的衣服上。以前轰炸的时候,朱塔总是大笑,但是那天她也非常安静。正像你说的那样,这是一个恐怖的夜晚,很多房屋都被毁了。我们的房子也一团糟。自那以后,你都不喜欢自己睡觉了,整晚整晚地和妈妈呆在一起。即使是你,我的小淘气,也意识到了这场恐怖的战争。   
    不久以后,爸爸就要跟着潜艇出海了,我们最热切的希望就是能够很快再见到对方。希望到时我们身体健康,世界已经恢复了和平。希望你能和妈妈还有朱塔一起等着我回来,然后用幸福的声音喊道:“妈妈,爸爸回来了。”   
    希望这天的到来不会太久。希望有一双保佑的手能够使我亲爱的儿子免受灾难之苦、保护你、庇佑你,直到我们重聚的那一天。到时阳光将会照耀在我们的身上,尤其是为你而存在的父母,我们到时会感到难以名状的幸福,会感到生命再次充满意义。   
    爱你的,爸爸   
    11月中旬,距U869第一次巡逻的日期只剩几天了。按照惯例,艇员们要为潜艇设计一个标志和座右铭。可能是受了刚刚看过的电影《白雪公主》的感染,他们决定用《嗨嗬》作为潜艇的座右铭。他们把歌词刻到一个U型字母和数字869的上面,下面他们刻上了瑞典歌手扎拉·林德的流行歌曲中的一句歌词:“我知道有一天奇迹会出现,所有的梦想也会全部成真。”   
    U869计划于1944年12月1日左右开始巡逻。在潜艇出发前的几个小时,纽恩博格的一个外科医生朋友偷偷给了他一个提议。他提出,他可以给海军领导写信,证明纽恩博格身患重病不能胜任潜艇的指挥工作。厄娜恳求丈夫接受这个提议——她知道潜艇很少能够完成巡逻返回德国。纽恩博格对医生表示了感谢,他也知道潜艇不会回来了。但是他对德国负有责任,对他的艇员也同样负有责任,他拒绝了这个提议。   
    纽恩博格和家人告别的时候,厄娜发现他有东西落下了。   
    “你忘了带你的金怀表了,海尔姆斯,”她说道,“拿上它吧。”   
    “不,”纽恩博格说道,“你留着吧,看着时间,直到我回来。”   
    与此同时,鱼雷手佛朗茨·内戴尔和一群U869的艇员们一起来到他父母家开告别晚会。他的未婚妻吉拉用胳膊搂住内戴尔的脖子,他母亲在厨房为他们准备食物和饮料。如果是在以前,内戴尔和他的朋友们会谈天说地享受他们的假期。但是这次他们坐在客厅里,穿着军装,两眼直直得看向前方,一言不发。看到这样的场面,吉拉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了。她盯着他们,其中一名艇员哭了起来,然后另一个也哭了,最后,所有的人都哭了。   
    “怎么了?”吉拉问道,冲到了内戴尔的身旁,握着他的手。   
    这些人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哭。最后一个人说道:   
    “我们全都回不来了,”他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吉拉问道,“你们当然能回来。”   
    “不,我们都回不来了,”另一个人说道。   
    艇员们看到吉拉的脸慢慢红了,她拼命忍住自己的泪水。   
    “好吧,弗朗茨会回来的,但是我们都回不来了,”另一个又说道。   
    “别说这些废话,”她反驳道,“如果弗朗茨能回来,你们就都能回来。”   
    他们一起摇了摇头继续哭泣,内戴尔的母亲看到这个情形几乎崩溃了,但她赶紧平静了一下心情走了出来。   
    “孩子们,快躺下,睡个好觉——你们都留下,吉拉也留下。明天早晨一切都会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艇员们穿戴整齐,与恩格曼和内戴尔的母亲一起登上了返回U869码头的列车。吉拉自始至终没有放开内戴尔的手。没有人提到昨晚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说太多的话。到码头门口时,女士们获得允许可以陪艇员们到潜艇附近和他们道别。U869准备踏上巡逻之旅。   
    女士们搭乘一艘小船来到一个小岛上,与潜艇艇员道别。吉拉在那里第一次看到了U869——这个宏伟壮观的机器就决定着她未来的生活。内戴尔抓住了她的手。   
    “吉拉,等着我,”他说道,“不要感到遗憾。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她说道。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定要为我祈祷。”   
    “我会的。”   
    吉拉和内戴尔的母亲并排站在潜艇边,她们身旁只有两三个其他艇员的家人。艇员们像一年前潜艇正式服役那天一样,列队站在潜艇的甲板上。一个四人组成的乐队来到码头奏起了忧郁的德国民歌。潜艇开始驶离码头。尽管大多数艇员的家人和朋友都没有到场,但艇员们还是和内戴尔一起站在甲板上不断向岸上挥着手。几分钟后,潜艇消失海天之间。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49节 潜艇的考验(1)    1991年以来,查特顿和柯勒一直对历史记载深信不疑。有关U869的每本历史书、每个专家甚至每份文件都记载U869沉没在了直布罗陀附近。现在两年半过去了,截获的U869和潜艇总部之间的无线电通讯内容却证明U869沉没在新泽西海岸。查特顿和柯勒开始查阅当初查特顿从德国潜艇档案馆抄录回来的潜艇人员名单。柯勒熟知德军军衔和职位的缩写,他给查特顿打电话,将基本情况告诉了他。   
    “名单上一共有56个人的姓名,”柯勒说道,“艇长叫纽恩博格,他是1917年出生的,当时大概是27岁。大副是,我看看……布兰特,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天哪,他只有22岁。然后是我们的朋友霍伦博格,报务员,25岁。潜艇上有四个威利和三个维尔海尔姆斯。嗨,还有一个理查德和一个约翰恩。听起来像瑞奇和约翰。”   
    “最年轻的有多大?”查特顿问道。柯勒估算了一下。   
    “十几岁的有24个,”他说道,“最小的一个是奥托·布里休斯,U869开始巡逻的时候,他只有17岁。”   
    “我们已经在三个潜水季节里游过这些人身边,看到了他们的尸骨,但是从来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查特顿说道,“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了他们的名字。”   
    有关截获U869通讯内容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潜水界。在很多专家看来,新泽西神秘潜艇之谜已经解开了:U869最先接到了前往纽约的命令,但后来总部命令其前往直布罗陀的信息由于通讯问题没有被潜艇接收到,因此U869直到沉没之时都在新泽西海域。   
    查特顿和柯勒也认为潜艇之谜已经被解开,但是他们不打算就此结束对U869的研究,因为他们并没有在沉船上找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沉船的身份。如果有人较真的话,他甚至可以坚持沉船就是他们之前宣称的U857,因为U857也同样在美国东部海域失踪,而且至今下落不明。他也可以解释霍伦博格的刀是U869停靠在挪威港口时遇到U857后被艇员偷走或误拿的。即便没有这种情况发生,查特顿和柯勒也坚持自己的做法。除非他们找到了标有U869标志的标签或刻有潜艇编号的制造商牌子,否则没有人可以肯定他们发现的就是U869。   
    查特顿和柯勒做了一个决定,他们准备返回沉船。   
    但其他的潜水员退缩了,已经有三个人在潜艇上丧生了,其他人每次都冒着生命的危险,而且潜艇上已经没有什么他们没有勘查过的地方了。   
    “你们已经知道是U869,”有潜水员说道,“没有人提出质疑。你们已经重写了历史,为什么还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查特顿和柯勒做出了同样的回答:我们要对自己负责。   
    对查特顿来说,现在放弃对潜艇的研究就等于放弃了他自己。多年来,他的生活和潜水一直遵从着相同的准则,他相信辛勤的工作、坚定的意志、一丝不苟的态度、充分的准备以及丰富的创造力和想象力都是造就一个优秀的人以及一个优秀的潜水员的必要条件。他将生活中的原则应用到潜水中,他成了世界上最优秀的潜水员之一;他将他的潜水精神带到日常生活中,他发现自己过着有尊严而满足的生活。他不能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就将潜艇研究半途而废。   
    对柯勒来说,神秘潜艇已经从一个单纯的物体演变成他的道德义务。与其他潜水员不同,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查出阵亡艇员的名字并将之告知他们的家人。像查特顿一样,他现在确信神秘潜艇就是U869,但是他仍然不能肯定地告诉纽恩博格或布兰特或霍伦博格的家人,他们“非常确定”他们的兄弟或儿子就阵亡在新泽西附近。他不能告诉他们潜艇“可能”沉在美国海岸而不是非洲海岸。他也决定夏天再到潜艇去一次。每当他记起少年时和父亲一起出海时看到的海中失踪人员的尸体时,他就更加肯定他不能容忍这些艇员的身份之谜一直悬而不决。他要找出一个标签或者其他什么不容辩驳的证据。他要让死者安息,让死者的亲属们得到宽慰。   
    最后一个让查特顿和柯勒继续到潜艇勘查的原因在于:他们一致认为他们在改写历史,他们要将历史中出现的谬误纠正过来。在他们的研究过程中,他们一次次吃惊地发现历史学家、历史纪录、专家学者都可能发生错误。神秘潜艇给了他们一次在历史上留下烙印的机会,他们要尽量将这件事做得完美。   
    1994年的春天预示着潜水季节的到来。查特顿决定要在潜艇上另外寻找一块地方进行勘查。上一个潜水季节里他们成果颇丰,找到了很多有价值的沉船物品,同时也探查了很多以往没有勘查过的地方,但是查特顿仍然感到很失落。潜艇上每个可以进去的艇舱都已经被他们仔细搜索了很多遍。每个他们认为能够找到标签或标志物的地方他们都尝试过了。他在咖啡厅的餐巾纸上写下了勘查计划,但是发现计划内容和1991年时没有什么区别。他想再次使用他在混乱之中寻找秩序的观察方法,但是他却无法在潜艇上找出可以使用这个方法的地方。到了四月,由于无法制定出一个可行的新方案,查特顿变得悲观而沮丧。每天晚上,躺在妻子身边的时候,他就会两眼盯着天花板,思考为什么他的方法——其他人无法掌握的观察沉船的方法——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每当这个时候,柯勒就像是上天派下来帮助他的人一样。查特顿会听到电话铃响,会收到传真,甚至看到玻璃公司的卡车开到他的门前,这些都是柯勒的行为——他会安慰查特顿让他从忧伤中走出来。   
    “约翰,”柯勒会说,“我并不是不尊重你,但是我一定要问:你到底怎么了?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什么事能阻挡我们!我们就是注定能查出真相的人!你要是再这样的话,我今天就去潜艇。现在是四月份,水里只有他妈的华氏40度,但是我今天就去。我要把你拖下去,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挂在锚绳上想一个潜水计划。肯定有人能从潜艇上找出来一个标签。等到比兰达的伙计找到了,你就等着坐在这里哭吧。你难道想看到别的潜水员不小心发现标签,然后成为鉴定沉船身份的人吗?这件事要由我们去做,我们才是注定要查出真相的人!”   
    “谢谢你,瑞奇,”查特顿会说道,“你是我这个时候最需要的人。”然后查特顿会拿起一支笔和一张餐巾纸继续制定新的计划。   
    大西洋的海水越变越暖,柯勒更加渴望与他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做父亲给他带来多大的快乐,他也没有考虑过父亲的角色对他个人性格的塑造作用。多年以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潜水员。现在,他的孩子开始在他们的新家接触新的长辈,开始了新的生活,柯勒意识到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望成为一个父亲。“我对孩子们的爱更甚于对潜水的爱。我爱我的孩子胜于其他任何东西。我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回到我身边。”   
    柯勒开始计划这种可能性,他给查特顿打了电话,约他到斯科蒂见面。柯勒盯着盛着马提尼的酒杯告诉查特顿如果他要和费莉西亚复合就一定要放弃潜水。查特顿对他怒目而视。   
    “下最后通牒是没有作用的,”查特顿说道,“如果一个人说‘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做,我们的关系就会改善’,那么这种婚姻是无法维持的。她希望你放弃潜水?这只能证明费莉西亚根本不了解你。潜水是你的灵魂,你怎么能同意放弃你的灵魂?”   
    “这都是为了我的家庭,”柯勒说道,“如果我必须放弃潜水来拯救我的家庭,那么我会这样做的。”   
    “太好了,瑞奇,”查特顿说道,他的脸开始变红,“你马上就要解开潜艇之谜了,但是你现在却要放弃。”   
    “我知道如果我放弃潜水,你肯定会受影响。”   
    “别管我!”查特顿咆哮道,“做潜水员是你自己的愿望。”   
    足足一分钟,两人一言不发。   
    “这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事,约翰,”柯勒最后说道,“我爱我的孩子,他们已经知道怎么和我相处了,我得好好考虑这件事。”   
    自此以后,柯勒与查特顿的联系越来越少了。以前在查特顿犹豫不知下一步勘查潜艇的计划该如何进行时,柯勒总是支持他,点燃他继续前进的希望,但是现在柯勒也要离他而去。夏天的一个晚上,柯勒坐在办公室的书桌上,拿出一把九毫米口径的实弹手枪。他是个潜水员,这是他所希望的。但他需要他的孩子,需要他的家庭。他是个父亲,这也是他所希望的。他将手指扣在扳机上,将枪拿了起来。无数影像如电影一样从他脑海中放过。他应当从太阳穴还是从嘴里射进去?他是个潜水员,这是他所希望的。但一个男人是需要家庭的,孩子们应当了解他们的父亲。他举起了枪,他看着摆在桌角上的孩子们的照片。如果他杀了自己,他们成长过程中就不会再有父亲,他们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费莉西亚的描述——这是片面的。他们永远不会真正了解他,他流血的头颅只会印证她说的那些话:他们的父亲是个抛弃家庭的失败者。他深情地看着那张照片,我想闻女儿头发的味道,我想教儿子学骑自行车。他将手枪放回了抽屉。   
    不久以后,柯勒给费莉西亚打了电话。他告诉她他想重新拥有他的家庭。她给他下了两个最后通牒。首先,他要和她一起去接受婚姻咨询,其次他一定要放弃潜水。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50节 潜艇的考验(2)    当晚在斯科蒂,柯勒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查特顿。柯勒从来没有在查特顿的脸上看到如此愤恨的表情。   
    “我同意了,约翰,”柯勒说道,“我已经快疯了,即使她让我把屁股染成粉红色或着让我倒着走路,我也会答应的。我非常想念我的家庭。”   
    “你准备放弃潜水?”   
    “我准备放弃潜水。”   
    “这不是你,瑞奇。这是个他妈的大错误。”   
    柯勒盯着他的马提尼,查特顿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但是那天晚上,他想道:“在这件事上,约翰干的可没有什么风度。”   
    一个月以后,柯勒又和他的家人住到了一起,并在新泽西米德镇的郊外租了一所房子。在他办公室里,在那张他曾经制定潜水计划的办工作上,他将所有与潜艇有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研究笔记、照片、文件、书籍、信函等等——锁进了档案柜的抽屉里。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查特顿。从那天起,柯勒开始过上了崭新的、远离潜水的生活。   
    查特顿1994年的首次神秘潜艇之行定在7月的第一个周末。几个月来他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这个问题:下一步我应该勘查潜艇的哪个部分?就在启程的前一晚,他仍然没有答案。潜艇中每寸可以勘查的地方他都已经勘查过了。有些潜水员开始传言没有人可以从潜艇上找到证明它身份的有力证据。也有人说肯定是一个幸运的新手可以在偶然间发现就在眼前的证据。这些说法逼得查特顿快发疯了,但他发现自己对这些传言根本无力辩驳。他想让自己更有创造力一些。但是根本不可能。他强迫自己写下一些想法。但是每个想法都和以前的毫无区别。当朋友们看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时,他们就询问他的近况,而他的回答是:“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已经想不出任何方法了。”   
    7月,查特顿的潜艇之行终于如愿似偿。他没有制定潜水计划就出发了。他毫无目的地游到沉船上。他想在潜望镜上寻找制造者的牌子——三年前他就这样做过了。以前,在他困惑的时候,柯勒会替他打气,但是现在柯勒远在一百英里之外和他的家人在一起。那天船上非常安静。他对尤加说道:“如果没有一个预先的设想,我就是在浪费时间。”   
    就像是对神秘潜艇的报复一样,查特顿将他的怒火发泄到寻找其他沉船上。1994年7月,他自己发现并鉴别了油轮“诺尼斯”号——二战期间在大西洋美国海岸被德国潜艇击沉的一艘船只;他还发现了“塞巴斯蒂安”号——一战期间被炮火和风暴击沉的客轮,沉没位置位于“安德拉·多利安”号东部八英里处。   
    就在查特顿有了这些历史性的发现时,柯勒正在郊区过着他远离码头的生活。他竭力修复他的家庭关系,这样他就永远不必面对失去孩子的威胁了。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费莉西亚,强打精神和她一起到商店买东西,尽量避免在婚姻初期说“真是狗屎”之类的脏话。他买了双人自行车。脸上的肌肉经常处于紧张状态,因为他要随时对费莉西亚的任何提议微笑着表示赞同。但偶尔他还是会有一时的粗心大意。星期天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推着婴儿车在街上散步时,他可能会评论道:“我打赌,今天他们潜水时海面一定像玻璃一样平静。”   
    “我可不想听到这个,”费莉西亚会停下来盯着他说,“你又想潜水了是不是?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了吗?”   
    “我当然想和你们在一起了,亲爱的,”柯勒会说道。然后他就会继续向前走,边走边默默念着自己的咒语:“我非常厌倦,我非常生气,但是我是为了孩子们,是为了孩子们,我爱我的家庭,是为了孩子们……”   
    一开始,查特顿经常给他打电话。   
    “瑞奇,我要去潜艇,你去吗?”   
    “不,我不能去,”柯勒回答道。   
    “什么叫你不能去?瑞奇,你简直疯了。你不能像这样生活。”   
    柯勒的心像刀割一样。但是他还是说道:“对不起,约翰。”当他听说查特顿的潜艇之行总是受到天气状况的困扰时,他感到心里有一种负罪感。   
    柯勒恪守着他的决定,一直远离潜水。但是,他还是会通过其他方法满足自己的兴趣爱好。他继续收藏军事书籍、俱乐部的书籍目录,每一本与潜艇有关的书他都要购买。他拿着电话偷偷摸摸地查问那些熟知他爱好的书商们的货物清单。他买了一个潜艇游戏,里面附有一张德国海军坐标图。他将这张图与他之前在华盛顿调查时手绘的图进行比较。1994年最让他激动不已的事就是他发现这两张图简直一模一样。   
    柯勒希望秋天的到来能够缓解他对潜水的渴望。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脑海中都是挥之不去的潜艇艇员们的身影。几年来,他一直在设想着潜艇艇员们丧生前一刻的恐惧心理——炸弹爆炸、烧焦的尸体被炸飞到一边、海水涌进了潜艇。而现在他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他又开始设想他们以前的生活。他想象中的德国就像他父亲听塞格先生讲述时所想象的一样——没有踏步训练的士兵,而是他们所热爱的家乡,那里有他们的家人、女友;各个地方有不同的风俗;人们都有自己美好的生活计划。他看着艇员的名单,想象着这些人中哪些喜欢看电影、哪些喜欢听音乐、谁曾参加过当地的足球俱乐部、谁曾在鱼雷发射管盖上刻过女友的名字。他甚至想象出了他们最后几小时的生活——将蜜桃罐头奖励给潜艇上的跳棋冠军,厨师在厨房里烤着香肠,报务员则为艇员们播放唱片。   
    新泽西的冬天慢慢到来了,这些想法成了柯勒的负担。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强烈地认为他对这些艇员负有责任,他们不能躺在无名的坟墓中,因为他们的亲人对他们的命运一无所知。但柯勒马上想到,他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查出这些艇员身份的人,因为他受到自己家庭责任的束缚,寸步不能离开。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正是他对自己家庭所承担的义务妨碍了他履行对艇员们家庭的责任。柯勒看着窗外纷纷飘落的雪花。几年来,每次看到雪花,都意味着他还有几个月就又可以回到大海了。但是今年,他感到自己的生活没有尽头,窗外的雪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了。   
    1995年初,查特顿和柯勒相约一起吃饭,但这次他们是在比萨店,而不是斯科蒂。前几年一起吃饭时,他们经常一吃就是一个多小时。但是这天晚上他们吃完了比萨就分手了。   
    “你今年还是不打算潜水?”查特顿问道。   
    “是啊,”柯勒回答道,“我会信守诺言的。我已经快被费莉西亚逼疯了,但是我坚持这一点都是为了我的孩子。”   
    “哦。”   
    “在潜艇上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我倒是想发现,我已经没办法了,我已经没有判断力了。”   
    “其他潜水员怎么样?他们有什么发现?”   
    “瑞奇,其他人根本不去那儿了。”   
    柯勒倾尽全力仍然无法将他的婚姻维持下去。他同意婚姻咨询,租了一所房子,并将潜水装备搁置起来。但是他们之间的争吵还是愈演愈烈。1995年春天,他给费莉西亚写了一封十二页的长信,然后摘下结婚戒指,将所有的衣服和行李塞进几个大箱子搬到了宾夕法尼亚莱维顿镇一个朋友的家里。为了改善家庭关系,他花费巨大,已经濒临破产了。   
    几个月后,柯勒取得了孩子周末的监护权。每个周末他都勉强将自己收拾干净,这样五岁的儿子和两岁的女儿就会相信他父亲过得还不错,这种状况持续了几个月。1995年7月,柯勒取得了孩子的监护权。他欣喜若狂。他给房地产商打了电话,要求在他位于特伦顿玻璃店方圆25英里之内最好的学校附近找一所房子。两个星期后,他和两个孩子搬到了宾夕法尼亚亚德利的一座市内住宅中。他雇了一个换工住宿的女孩,将孩子们送进学校,然后借钱装修了房子,重新规划自己的家庭生活。   
    在新泽西的另一端,恶劣的天气使查特顿只有一次勘查潜艇的行动得以成行。就像1994年一样,他到潜艇潜水时没有制定详细的潜水计划,每次都空手而回。在潜艇的巨大阻力面前,他将所有的精力和创造力都用于他前一年开始的计划中——他完成了对几艘历史性沉船的发现和勘查工作。   
    他重新着手寻找“卡罗来那”号。这是一艘于一战期间被德国潜艇击沉的客轮。对东部海岸的沉船潜水员来说,没有什么奖赏比发现“卡罗来那”号更有价值了。在U151击沉这艘豪华客轮前,船上有197名乘客和117名艇员在离海岸60英里的地方乘上了救生艇。其中一艘救生艇的倾覆导致13人死亡。几十年以来,潜水员不断寻找这艘船的下落,但都无果而终——“卡罗来那”号成了纽约-新泽西海域唯一一艘下落不明的客轮。查特顿利用冬天将德军记录翻译过来仔细研究,他拜访了一名造船厂的文件管理员,认真研究了船长的航海日志和77年前的气象图。他将自己的研究结果总结起来,做出了一个设想。他认为“卡罗来那”号沉没在其他潜水员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第一次勘查这个地点时,查特顿果真在那里发现一艘沉船。他将船尾部分的海葵清理掉,根据他的研究“卡罗来那”号的船尾应当有船的名字。果然,他在那里看到了几个铜字—卡-罗-来-那。就在同一天,查特顿就发现并证明了“卡罗来那”号的身份,这是几十年来最为东北部沉船潜水员所羡慕的事情。   
    几个星期后,查特顿前往勘查一艘据说是“特克塞尔”号货轮的沉船,这也是一艘一战时期被德国潜艇击沉的船只。查特顿根据自己对“特克塞尔”号照片和甲板图所作的研究制定了潜水计划:他将在船头部分进行搜索,船的铜制名字就铸在舷窗的附近。但是著名的潜水员格里·金泰尔对他说,他肯定船头部分已经破裂了,根本找不到名字。但是查特顿还是去了。而且就在那里他找到了船的名字,正是“特克塞尔”。在一年的时间里,查特顿发现并证明了四艘颇具历史意义的沉船。有人开始称查特顿为世界上最优秀的沉船潜水员。但是他更加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51节 潜艇的考验(3)    查特顿更加努力地对神秘潜艇展开调查,但是他不知如何着手。在调查其他沉船时,他脑中的各种想法源源不绝,只要他想去做,他就会凭着丰富的想象力、坚定的决心完成勘查和鉴定工作——只有神秘潜艇是个例外。他经常参加一些聚会,在这些聚会上他应邀讲述他在“卢西坦尼亚”号或“卡罗来那”号的潜水情况以及其他一些成果,在这中间,难免会有人问起潜艇调查的进展,这个话题让查特顿非常沮丧,之后他就很少参加类似的活动了。   
    查特顿一生中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到时间如此紧迫。他已经43岁了,他经常和那些只有他年纪一半大小的潜水员们一争高下。其他的潜水员不再想去勘查神秘潜艇了。一旦查特顿出什么意外,比如得了减压病、出了车祸,或是得了癌症,这艘潜艇的身份就永远无法查清了。然后就会有投机取巧的人跑出来宣称这艘潜艇就是U869,他们会说:“我们当然能够确定这一点。”每当想到这个情形,查特顿就感觉是一场噩梦。   
    但是查特顿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他整夜躺在床上向天花板倾诉,只要能从潜艇中找到证据,什么事情他都愿意干,他愿意全力帮助那些有办法的潜水员,他愿意与别人分享他的知识和经验,只要他能想出一个可行的计划,即使再危险,他也不会吝惜自己的生命。尤加和其他的朋友都劝他:“你要休息一段时间了。你去年已经取得了很多的成绩,甚至比有些潜水员一生取得的还要多。”   
    在他一生中这些最沮丧的日子里,他甚至有了放弃继续勘查潜艇的念头。他想象着有那么一天他可以跑出去吃比萨或开车出去兜风,眼前再也不会出现潜艇上破损的控制室的画面。这种想法总是能让他体会到暂时的宽慰。但是最后查特顿总是会想:“如果事情变得太简单了,人就不会真正了解自己。只有在人遇到最大困难的时候,他才能彻底认清自己。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神秘潜艇就是我的机会。我现在做的一切事情将是对我自己最好的证明。”每当想起这些,查特顿都会迅速收起他放弃的念头,他会坐在书桌边上,看着霍伦博格的刀开始制定下一次勘查潜艇的计划。   
    和费莉西亚分开之后,柯勒又开始接到参加潜水的邀请。第一个邀请他的就是查特顿。但是柯勒对他说:“我不能潜水。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没有准备好。我的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现在去的话,我会死在那里的。”柯勒也同样拒绝了这个潜水季节所有的邀请。   
    随着1995年潜水季节的结束,柯勒继续扮演着全职父亲和商人的角色。他作息很不规律,经常要应付那些深夜打来的关于生意上电话,他还要回家给孩子们做法式面包。但他孩子们的生活渐渐走上了正轨。   
    1995年8月的一天,柯勒到哈德森城储蓄银行修理门窗。他在那遇到了一个三十岁左右、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士。当时她正在抱怨一扇门出了问题。柯勒检查了一下门,认为问题是由她用高跟鞋踢门造成的。柯勒对她产生了好感。这个名为瓦伦蒂娜·马科斯的女士被柯勒盯得有点生气了。她的表情使柯勒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柯勒邀请她一起吃饭,他们相处得很融洽,他再次邀请她吃饭。他们已经开始交往了。   
    柯勒告诉她关于神秘潜艇的事,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全神贯注地听着柯勒的描述,不断提出各种问题,尤其是有关阵亡艇员的问题。蒂娜是德裔。他每年都和父亲一起回德国参加慕尼黑啤酒节。柯勒还没有开口,她就已经感觉到了柯勒内心对阵亡艇员们所负有的责任。   
    无论在蒂娜的家里,或是公园或是在电话中,蒂娜总是平躺着,闭着眼睛让柯勒给她描述他生活中最让他感动的细节,这个过程被蒂娜称为为生活“着色”。柯勒经常讲述的就是到潜艇勘查的过程,从“探索者”号驶离码头的那一刻,到顺着锚绳下降的感觉,再到看到阵亡艇员尸体时崇敬的心情。他告诉蒂娜关于他将一个头骨面向舱口放好的事情,他当时希望这个头骨可以看到他的同伴。蒂娜完全能够理解他这样做的心情。她也向柯勒讲述了她的经历,她讲述了在德国看到的景色、黑森林,以及新天鹅堡,还讲述了他们这个德裔家庭中亲人间的情感。他们一起看了《从海底出击》,在电影播放期间,蒂娜的心情一直都没有平静过。柯勒向她讲述了他对潜水运动的热爱。她回答道,她认为每个人都应当有属于自己的自由空间。几个月过去了,柯勒开始为他和蒂娜以后的生活“着色”。   
    1995年底,柯勒接到了查特顿的电话。查特顿遇到了柯勒两年前遇到的问题——他的婚姻也出现了状况。他们在斯科蒂碰面。查特顿的情况和柯勒当初有所不同。虽然他和凯西不断地争吵,但是凯西并没有要求查特顿放弃潜水。他们俩的问题在于没有时间在一起融洽地相处。他们每人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查特顿热爱潜水,而凯西则热爱射击——他们都对自己的爱好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们的时间安排完全是为了给彼此的兴趣提供方便。查特顿对大海中的水流颇有研究,他现在知道婚姻的水流已经要与他失之交臂了。   
    “也许最糟糕的就是,”他告诉柯勒,“潜艇的事情一直困扰着我。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工作中,我都无法摆脱。有时我回过头来想一想,我已经不像是以前的我了。我对人没有那么友好了。我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快乐了。”   
    “约翰,你还有很多值得快乐的事情,”柯勒说道,“去年一年你就取得了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成就。两个夏天你就发现了那么多沉船,而比兰达这种家伙只能干瞪眼。这种时候你还有什么不快乐的?”   
    “潜艇是完全不同的,”查特顿说道,“潜艇才是我最在乎的。”   
    几分钟过去了,两人一言不发。最后查特顿说道:   
    “你回来潜水吗,瑞奇?”   
    “我也不知道,”柯勒说道,“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潜水了。”   
    1995年到1996年的冬天,柯勒一直致力于规划他和蒂娜日后的生活。他的生活已经渐渐稳定了下来,他的孩子们都很幸福,他的事业也开始蒸蒸日上。有一段时间,他根本不敢考虑要重新潜水。但是春风再次吹暖了大西洋的海水。蒂娜对他说,背叛自己兴趣的男人是没有出息的。于是柯勒将锁在仓库中的潜水服拿了出来。上面的标志就像当初他第一次见到查特顿时一样醒目。他走到电话旁给查特顿打了电话。   
    “约翰,我是瑞奇,”他说道,“我回来了。”   
    两人在斯科蒂见面。查特顿从没见过柯勒如此兴奋过。   
    “过去两年里,你干了不少事啊,”柯勒说道,“而我简直就是一塌糊涂。但是我有个很大的优势,约翰。我这次回来可是精力充沛。前两年我一直疯狂地做准备。你没有办法了?你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让我告诉你:一天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们一天就不能停止。证据就在潜艇上,我心里一直很清楚。”   
    柯勒打开手提箱从里面拿出封存已久的潜艇文件,他们开始制定计划。他们的计划简单粗暴,他们准备强行进入潜艇上至今无人勘查过的电动机舱。这个艇舱和柴油发动机舱的一部分被一个钢制的逃生舱挡住了。几年以来,潜水员们都认为逃生舱是无法移动的,而且电动机舱中除了机器设备以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是,现在他们发誓要不惜任何代价、不顾任何危险将逃生舱移开。他们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地认为电动机舱中没有任何标志性物品了,他们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进去看个究竟。两人吃完饭后,握手告别。两年来,他们都迷失了自己。但是重聚后,在餐巾纸上制定出第一个计划后,他们发现他们又找回了从前的自己。   
    他们的计划大致如下:查特顿和柯勒打算在挡在船尾柴油发动机舱的逃生舱上安装一个铁链。铁链的巨大拉力可以将一辆汽车从沟里拖出来。但是很少有潜水员曾冒过这样的险。即使在浅水里,这样的举动也是非常危险的。逃生舱可能会坍塌,压在潜水员的身上将他们困在潜艇里。逃生舱也可能会裂成碎片,向四面发射。在用力拖拽逃生舱的时候,潜水员的呼吸肯定会加快,消耗更多的空气。腐朽的潜艇地面在潜水员用力拖拽时也可能会发生下陷。即使将逃生舱拖开,潜艇也可能因为震动而全部坍塌。而且一但逃生舱倒塌,很可能会阻住潜水员的去路。查特顿和柯勒讨论了所有这些可能性,最终他们还是决定要试一试。   
    查特顿从他公司的商业潜水工具仓库借来了铁链。他们策划了几次出海,但是每次都因恶劣的天气而未能成行。1996年的潜水季节过去了。他们只能等到1997年才能实施这个大胆的计划。   
    冬季对他们来说是极其漫长的。两年来,在柯勒心中积攒起来的对潜水的憧憬每天都在折磨着他,但是他除了等待天气转暖以外别无他法。查特顿的婚姻关系更加恶化了,他的妻子找了一份新工作,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他们申请了婚姻咨询,但是没有什么效果。1997年5月,潜水季节开始后,他们找到律师,办理离婚手续。但在秋天之前,他们还会住在一起,这样两人都可以处理好他们夏天的活动安排。   
    婚姻的丧钟给查特顿造成了严重的创伤。春天的一天,他给柯勒打电话说:“我现在必须要见你。”柯勒马上放下工作到公园和他的朋友见面,他们在瀑布和树林中慢慢走着。查特顿想知道当初柯勒是怎么消除内心的痛苦的;他是如何做到在家庭破裂的情况下还能每天正常上班的。他询问减轻内心痛苦的方法。但柯勒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查特顿的谈话。他告诉查特顿,他认为时间是治愈一切痛苦的良药。除此之外,他说的很少。他知道查特顿只是希望有个爱他、关心他的人在旁边倾听他的谈话,而柯勒就是这个人。   
    1997年的潜水季节终于到来了,新泽西的船长们又将他们的船开到了海中。查特顿和柯勒看了汉克·基茨写的一本有关沉船潜水的书。在其中一章,他们看到一些从U853上找到的标签的照片——这也是一艘二战时期的潜艇,和神秘潜艇是同一型号——U853沉在罗德岛的布洛克岛附近。其中很多标签上都是一些说明性文字,但是其中的一个上面写着U853,查特顿和柯勒看到后愣住了。他们从神秘潜艇上找到过很多标签,但是没有一个像这个一样上面明确标着潜艇的编号。   
    柯勒冲到电话旁,拨通了基茨的电话,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   
    “汉克,我们在你的书里看到一张U853上标签的照片。这些标签是从潜艇的哪个部分找到的?”   
    “我不能肯定,”基茨说道。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52节 潜艇的考验(4)    “现在这些标签在哪里?那个上面有U853的标签在谁那儿?”   
    “我想可能是比利·帕尔莫拿着那些标签。”   
    “非常感谢,”柯勒说道。   
    比利·帕尔莫是一个五十岁上下、嗜烟如命的潜水包租船船长,他的船“雷鱼”号在布洛克一带工作。他也是个一流的沉船潜水员。查特顿和柯勒经常在波士顿海盗船表演上见到他,他们有一些共同的朋友。柯勒找到帕尔莫位于康涅狄格州家里的电话号码,然后拨通了他的电话。   
    “你还保存着那些U853上的标签吗?”柯勒问道。   
    “我还有一桶呢,”帕尔莫说道。   
    “一桶?”   
    “是啊,一桶。”   
    “那你还记得那个上面有U853标志的标签吗?”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瑞奇。我的记性有点不好了。”   
    柯勒问道他和查特顿是否可以到他家去拜访他。帕尔莫说,他非常欢迎他们。   
    一天以后,两人敲响了帕尔莫的家门。开门的时候,帕尔莫脖子上挂着一个从U853上找到的铁十字勋章。查特顿和柯勒对视一眼,好像在说:“他这么在意这个铁十字勋章?”但是他们没有做任何评论。帕尔莫带领他们参观他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各种沉船物品。查特顿和柯勒急切地想看到那些标签,但是帕尔莫却不露声色。最后,他终于将他们领到了地下室中。他们看到,一个穿着德国水手服、戴着水手帽的女性人体模型站在一个船舵旁。帕尔莫介绍道,这个模型叫“伊娃”。帕尔莫喝起了啤酒。   
    “你们对那些标签感兴趣?”帕尔莫问道。   
    “是,非常感兴趣,”查特顿回答道。   
    帕尔莫用拿着酒杯的手指向一个展柜,里面至少有50个塑料标签,其中一个上面印着U853。两人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   
    “你能告诉我们你是在潜艇的哪个部分找到这个标签的吗?”柯勒问道。   
    帕尔莫背过身去,走向人体模型。   
    “伊娃,”他平静地说道,“转到0-2-0航道。”   
    两人研究着帕尔莫的表情,想知道他是不是真地在跟伊娃说话。帕尔莫高兴地笑着,铁十字勋章在他的胸前不住晃动。他转过身来继续和他们的谈话。   
    “是在一个木质的备件箱里,比鞋盒稍大一点,”帕尔莫说道。   
    “在哪个艇舱里找到的?”查特顿问道。   
    “在电动机舱。”   
    查特顿和柯勒几乎跳了起来。   
    “备件箱上肯定有潜艇编号的标签,”帕尔莫解释道,“如果执行任务时,潜艇使用了里面的备件,他们就得把备件箱送到仓库中重新装满,仓库必须知道要把备件箱还给哪艘潜艇。”   
    查特顿和柯勒惊呆了。在神秘潜艇上所有的地方中,电动机舱是唯一一个从未进去过的艇舱,也是唯一一个他们认为不可能发现标志物的地方。现在,他们迫切地希望能够赶紧将堵在柴油发动机舱和电动机舱前的逃生舱移开。他们站了起来,向帕尔莫道别。   
    “这就是你们俩想知道的所有情况?”他问道。   
    他们告诉帕尔莫他给他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他们再次看了看伊娃。他们告诉帕尔莫他们不虚此行,然后告别离开。   
    他们的潜艇之行定在1997年6月1日。查特顿借来了三吨重的铁链和一根铝制支柱。将近四年了,他们第一次制定出勘查潜艇的计划。“探索者”号驶近了沉船地点。查特顿和柯勒走到了船尾的甲板上。   
    “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查特顿说道。   
    “我们回来了,”柯勒说道。   
    潜水计划分两步执行。第一次潜水时,柯勒负责丈量逃生舱的精确尺寸,然后他和查特顿一起研究这些数字。接着他们会在第二次潜水的时候将铁链绑到逃生舱上将它拖开。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他们就会打开柴油发动机舱和电动机舱的通道——还有希望找到有标签的备件箱。   
    海风和海浪轻轻舞动着手臂欢迎着潜水员们的到来。查特顿顺着锚绳沉了下去,将船锚系到沉船上。柯勒跟着游了下来。他从创口处游进控制室,直奔艇尾。刚刚进入柴油发动机舱,他就看到了眼前的逃生舱。这个巨大的钢管倒在艇舱两边的两个发动机之间,与地面成三十度角。电线像爱因斯坦的头发一样向四面八方延伸着。如果他游得太近的话,很有可能被电线缠住窒息而死。柯勒慢慢靠近。他没有急于测量逃生舱的长度,而是从身后的气瓶上拿下一根撬棍。当柯勒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父亲告诉他:“给我一根杠杆,我就会撬起整个世界。”这句话现在突然从柯勒的脑海中冒了出来。他将撬棍插在逃生舱和发动机之间,轻轻撬动,这个巨大的钢管有点松动了。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一旦逃生舱倒塌他可以找到迅速逃离的出路。他继续撬动。逃生舱开始摇动,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淤泥像蘑菇云一样在艇舱中弥漫开来,逃生舱上的电线像响尾蛇一样直拍柯勒的面镜。柯勒赶紧停了下来,稳住呼吸。他本应该测量逃生舱的尺寸的。但是现在他有了新的想法。他要将逃生舱搬开。这样做很可能会让他送命。但是他迷失自我的时间已经太长了。他应当履行他欠这些阵亡艇员们的责任。   
    他又接着撬起来。逃生舱在他的撬动下,摇摇欲坠。现在能见度只剩不到一英尺了。他可以将这根钢管搬走。柯勒看了看身后,想找到逃生的出口,但是即使找到了也于事无补:如果逃生舱倒塌的话,可能会压在他身上,将他困在腐朽的地面上窒息而死,而查特顿——正在船头勘查,以便给柯勒足够的活动空间——根本听不到他的呼救声。   
    柯勒将一只手扶在逃生舱的边缘上,另一只手抓住一只引擎。他两腿分开,像相扑手一样站在支撑引擎的钢柱上。柯勒内心暗暗祈祷,他千万不要滑倒,也不要陷到腐朽的地面中去。然后他调动起全身所有的肌肉。他终于将逃生舱搬离地面六英尺。这根巨大的钢管终于离开了它沉睡了半个世纪的地面。   
    “千万不要向后倒,”柯勒对逃生舱说道,“不要把我压在底下。”   
    他又用力搬了搬,将逃生舱又搬起来一点。柯勒就这样抱着钢管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像伐木工人抱着一根钢制的红木。地板开始断裂了,他向后退了一步。现在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已经站在引擎的前面。这时,他松开手,让逃生舱落了下去。在逃生舱下落的过程中,柯勒将它推离了自己身旁。逃生舱重重地落到地上,倒向左边,掀起了一阵棕黑色的淤泥和油雾,巨大的响声像雷鸣一样在潜艇的钢制墙壁间回荡。柯勒屏住呼吸,向下看去。他并没有被困住,他还没有死。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知道他完成了他潜水生涯中最了不起、最重要的一次举动。他将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搬走了。挡在电动机舱前的障碍物终于被清除了。   
    柯勒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游进电动机舱的欲望。但是他的呼吸非常急促,而且现在能见度已经降到了零。他和查特顿要等到今天第二次潜水的时候才能进去。柯勒慢慢移出潜艇。在返回锚绳的途中,他想道:“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到了船上,柯勒向查特顿讲述了下面的经过。查特顿不相信地看着他。   
    “你干了什么?”   
    “我把它搬走了,它已经不在那儿了,我们可以进去了。”   
    “我们带了一根三吨重的铁链来拖它,你居然把他搬开了?”   
    “我知道我能搬开它,我必须要把它搬开。”   
    查特顿摇着头说道:   
    “你太冲动了,瑞奇。天哪,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天哪,你太冲动了。”   
    “如果我们没有分析过情况有多危险的话,可能会更好,”柯勒说道,边说边跟着查特顿走进了艇舱。“重要的是:三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可以进电动机舱了。”   
    中午时分,查特顿和柯勒再次入海,带着起重包和背包准备打捞备件箱。一分钟后,他们游进了潜艇。柴油发动机舱的淤泥已经散尽,视野非常清晰,但两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在离柯勒搬开的逃生舱几英尺的地方赫然躺着另一个庞大的障碍物,这次是一个新月形的巨大燃料罐,以前固定在头顶的耐压舱壳上。查特顿和柯勒盯着燃料罐,显然在潜艇沉没的时候,它从上面掉了下来。他们游近了一点仔细观察,这个燃料罐看上去有12英尺长,份量很重,它斜着卡在两个引擎之间,顶部与天花板之间只有非常狭小的空间。与柯勒刚刚移开的逃生舱比起来,这个障碍物更是不可撼动。检查过后,两人立刻明白,即使用三吨重的铁链也无法将这个燃料罐移开。他们看了看彼此,已经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对于柯勒将逃生舱搬走的奖励就是使他们又可以再前进4英尺。电动机舱——他们急需勘查的艇舱——离他们仍然好像有一百万英里远。   
    两人转身返回锚绳附近。在减压过程中,他们的头一直低着。返回船上后,他们还是一声不响地脱去潜水服,只是间或有一人骂两句脏话。   
    在返回布里勒的途中,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两人一言不发。他们只是坐在冷柜上,看着沉船地点渐渐消失在远处。太阳也沉入了地平线的那一端,查特顿转过身来对柯勒说:   
    “我有了一个计划。”   
    “我在听。”   
    查特顿用五分钟时间讲述了他的设想,讲完之后,柯勒看着他的眼睛。   
    “你会送命的,”柯勒说道。   
    “我准备这样做,”查特顿说道。   
    “你肯定会送命的。”   
    “我准备这样做,但是我不能没有你。”   
    “我不会参与的。我不能看着你死。”   
    “我一定要这样做,”查特顿说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瑞奇。我比谁都清楚,我知道我一定能做到的。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53节 “环行鱼雷”    挪威,克里斯蒂安桑,1944年12月4日   
    离开德国一个半星期之后,艇长纽恩博格和U869抵达了挪威南部港口城市克里斯蒂安桑。他们要在这里补充燃料和给养。装备给养后,潜艇就有能力在大西洋海域的任何地方发动战争了。纽恩博格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在挪威海岸北部潜行,然后通过冰岛-法罗群岛海峡进入大西洋远海。潜艇抵达大西洋远海后,会接到进一步行动的命令——战争命令。潜艇和总部之间的无线电联系要尽量减少。在战争的这个时期,哪怕是潜艇上最轻微的响动都有可能被盟军侦获。   
    12月8日,潜艇开动了引擎,驶离挪威海岸的潜艇基地。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潜艇一直在挪威海岸潜行,向大西洋方向行驶。它一直沉在海底,毫不停顿,以免被盟军巡逻的飞机和船只发现。12月29日,总部发来了下一步行动计划。U869要前往海军坐标图CA53的位置巡逻,该位置的中心点位于纽约东南部110英里处。纽恩博格接到了一艘潜艇可以承担的最重要的任务——U869被派去与美国对抗。   
    潜艇继续前进。根据条例规定,U869进入大西洋远海后,纽恩博格要向总部发一份简要报告。由于总部要制定U869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他们要求报告发送的最迟期限是12月29日。但他们什么都没有收到。12月30日,总部要求U869发送报告。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收到。总部非常“担忧”,总部军官在日记中写道,但他们并不认为这意味着U869已经失踪了。1945年1月1日,总部要求U869报告所在位置,这次他们措辞非常强烈。但是还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总部重复了此项要求,潜艇还是没有反应。现在总部开始着急了。   
    总部不清楚为什么与U869联系不上,出现这种状况有四种可能性,第一,纽恩博格只是不愿使用无线电设备,以免被盟军侦获。但是,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因为作为艇长是不会忽视总部的紧急命令的。第二,U869的无线电设备出了故障,无法接收或发送无线电信号。第三,是天气的原因——在大西洋海域可能会出现这个问题——妨碍了无线电信号的接收。第四,潜艇已经被击沉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总部使用了最紧急的方式来联系U869,要求它报告所在的位置。1月3日总部对U869的沉默“非常担心”。同一时间,盟军情报部门研究了截获的无线电信号,做出了如下判断:“据估计,一艘潜艇(U869)接到命令前往纽约东南部70英里处的海域。”   
    1月6日,总部几乎认为U869已经阵亡了。一般情况下,如果潜艇在五天内没有与总部联系,这艘潜艇十之八九是失踪了。总部继续急切地要求U869做出回复。那天,总部的无线电系统一定是出现了奇迹,U869终于报告了它的位置。就在总部军官们庆幸U869没有出事时,他们也对U869所处的位置感到迷惑。U869在海军坐标图AK63的位置,该地距冰岛西南部600英里。“潜艇”,他们在日记中写道,“应当在距目前位置很远的西南方”。到那时,总部可能才意识到纽恩博格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这个决定多半引起了他们的不快。他没有遵照总部的要求,使用冰岛-法罗群岛海峡的通道——从挪威进入大西洋远海最直接的通道——而是取道北部,围着冰岛绕了一大圈然后从丹麦海峡向西南方行驶。纽恩博格花费这么长时间,这么多燃料,绕了这么多弯路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丹麦海峡是盟军飞机和船只巡逻最少的地点。尽管艇长有权做出类似的决定,但是总部从来不鼓励这种举动,因为每在路上耽搁一天就意味着参战的时间减少一天。但另一方面,纽恩博格的艇员们非常感谢他们的艇长。这是他参战以来采取的最重要的一个行动,而这个行动完全是为了保护艇员们的安全。但没人想得到——包括纽恩博格、他的艇员,以及总部——盟军的密码破译员已经截获了他们的通信内容,并明确知道了潜艇所处的位置。   
    纽恩博格取道丹麦海峡的迂回路线打乱了总部的战略计划。他们估计走了这么长的路,他至少多用了五天的燃料,这就是说,潜艇100天的巡逻时间中只有14天可以停留在纽约水域,这个比率实在太低了。总部要求U869汇报燃料情况。但是他们又没有收到回复。由于纽恩博格已经表现出愿意使用无线电,而无线电确实有些时候还是起作用的,总部只能将收不到U869信号的原因归咎到天气上。总部不愿再等U869的燃料报告了,他们直接发出一个新的命令,让U869改道直布罗陀,到非洲海岸巡逻。将潜艇从较远的纽约调至较近的非洲可以增加U869的巡逻时间。   
    总部认为U869不会就接到新命令而发回一个确认通知——使用无线电仅仅发回一个确信通知对纽恩博格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因此总部认为纽恩博格已经接到了新命令,并指挥U869前往直布罗陀,他们估计U869应当在2月1日左右抵达指定地点。如果纽恩博格接到了命令,他一定会按照命令的要求采取行动——尽管艇长可以自行选择航道,但是如果接到了明确的命令,他们就不能做出其他的选择。不管是由于设备故障还是天气原因,可以肯定的一点是,U869并没有收到改道直布罗陀的命令。纽恩博格继续向纽约行进。   
    但是盟军已经掌握了所有情况。1月17日的一份情报写道:“潜艇正在向纽约驶近。U869(纽恩博格)目前距佛兰德斯民间空中巡逻队东南部大约180英里……预计2月初潜艇将会抵达纽约海域。”   
    1月25日盟军情报部门继续监控着局势:“一艘潜艇从纽芬兰南部向纽约驶来,由于命令不明确,潜艇的具体位置还没有确定,但是德国总部认为潜艇已经改道直布罗陀了。”   
    然后,使用战争特有的冷酷语言,美国情报部门宣布了他们准备对U869采取的行动:“‘考尔’号将会在潜艇报告北大西洋天气之前对潜艇进行围攻。”   
    美军将会派遣反潜舰队阻击U869。他们清楚地知道潜艇行进的目的地。   
    在这期间,纽恩博格和他的艇员们继续长途跋涉前往纽约。潜艇在大西洋远海行进时一般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反潜舰队经常在靠近海岸的浅海阻击潜艇,在那里潜艇很难逃跑或隐藏。为了打发时间,艇员们可能会像其他潜艇一样,组织跳棋循环赛,也可能组织打油诗比赛或说谎比赛,如果过于轻敌在比赛中失败的话,失败的艇员可能就会输掉一天的食物。或者他们可能会在潜艇上养宠物——曾经有一艘潜艇养了一只苍蝇作为宠物,他们给苍蝇起名为“艾玛”,每天兴致勃勃地观察苍蝇的一举一动。   
    U869大约于2月初抵达美国海域。从那时起,纽恩博格就一直命令潜艇整天沉在海里,使用通气管获取足够的空气以便在海底运转引擎。而美国反潜舰队正在热火朝天地寻找U869的踪迹。纽恩博格深知盟军追踪潜艇的能力,他在航行时一定尽量小心——反潜舰队只找到了一片空旷的海域。   
    U869一直停留在美国海域,并不断向纽约逼近。纽恩博格的目标可能是他们发现的任何一艘敌船。艇员们神经紧绷,避免被盟军侦获到潜艇的下落。就这样,也许过去了一天,也许过去了几天。终于纽恩博格通过潜望镜的瞄准器,发现了一艘敌船。这时,他命令艇员们各就各位。而艇员们一直保持安静。从这时起,所有的命令都必须低声传达。   
    U869以每小时两海里的速度慢慢靠近目标,艇员们可能只听到艇外海水的声音,可能只听到电动机的声音,也可能只听到远处敌船螺旋桨的声音。除此之外,鸦雀无声。现在U869已经准备攻击了。这时,纽恩博格、布兰特和其他艇员们心里非常清楚:他们知道战争已经失败了;他们知道潜艇永远回不到德国了;他们知道现在是纽恩博格而不是总部能够决定U869在哪里结束它的巡逻生涯。   
    没有人知道那时纽恩博格在想什么。他升起潜望镜。其余的艇员都坚守自己的战斗岗位。几秒钟后,纽恩博格在U869雪茄一样的钢壳中悄声说道:   
    “一号发射管准备——发射。”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54节 大胆的计划(1)    查特顿勘查神秘潜艇的计划看起来是大胆而致命的。   
    正常情况下,潜水员要携带两个气瓶潜水,但查特顿准备只携带一个进入柴油发动机舱。然后他打算把气瓶从背上取下来,抱在胸前——就像刚学游泳的孩子抱着踢水板一样——通过燃料罐和潜艇天花板之间的狭窄通道。到了柴油发动机舱的另一端后,他会将气瓶再次背到背上然后游到临近的电动机舱,在里面寻找备件箱上的标志性标签。找到备件箱后,他会游回柴油发动机舱,将备件箱递给柯勒,之后重新取下背上的气瓶从原路钻出来。查特顿认为如果只携带一个气瓶——然后将之从背部取下——他就可以绕过几乎封住了电动机舱所有入口的燃料罐,从狭窄通道中进入其中。   
    这个计划的危险性是可想而知的。如果只携带一个气瓶,查特顿在燃料罐的另一端最多只能停留20分钟。   
    “算了吧,”查特顿说出计划后,柯勒在电话里说道,“这是我这辈子听说过的最疯狂的计划,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送死,我不想让你自杀。”   
    “这是个很好的设想,”查特顿说道,“是可行的。”   
    “太疯狂了,”柯勒说道。   
    柯勒取出一个笔记本将可能遇到的危险列了出来。大部分可能性都是以“约翰由于空气用尽而导致死亡”作为结尾。他列出的内容如下:   
    ——查特顿可能会被各种物体纠缠住——电线、管道、机器零件、固定设备、弯曲的钢管,或其他任何东西;   
    ——查特顿可能会被掉落的碎片砸中;   
    ——机器上的部件一旦脱落就会封住查特顿的退路;   
    ——如果只携带一个气瓶,一旦出现事故,查特顿就失去了唯一的气源,例如高压气管或其他设备出现故障;   
    ——面临的高度危险肯定会使查特顿的呼吸比正常时更加急促,这就意味着本已有限的空气会消耗得更快;   
    ——电动机舱布满了潜水员从未见过的电缆、电线、机器设备,这就意味着,查特顿不能像平常一样有时间在脑海里对里面的布局进行一个预先的设想;   
    ——电动机舱的另一端没有出口,因为船尾部分受到冲击后,已经向下弯曲;   
    ——由于半个世纪来从没有潜水员或海浪搅动过里面的海水,因此里面可能积攒了很多的沉积物,查特顿在里面的动作很可能会将所有的淤泥和铁锈搅起来,能见度会降到零;   
    ——查特顿呼出的气泡会搅浑天花板上附着的燃料和润滑油,油雾会粘在面镜上,影响他的视线,甚至会渗漏到他的口中。   
    “出现任何一种情况都会要了你的命,”柯勒说道,“但是如果只有一种情况发生的话,你还算是幸运的。更可能的是,多种情况一起发生在你身上,你的命会送得更快。而且不要忘了最大的危险,约翰。”   
    “什么最大的危险?”   
    “你是一个人待在那个艇舱里。即使我同意了你的这个大胆的计划,即使我在障碍物的另一端等你,一旦你遇到危险,我还是无法帮你。我不能把我的气瓶拿下来,也游过去。我有孩子,我要养家糊口。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你送命。”   
    “现在我们已经不能放弃了,”查特顿说道,“我好不容易想出了这个计划。这就是我选择潜水的原因,瑞奇。这就是技巧。”   
    “这太他妈危险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决不赞成,约翰。我不会去的。”   
    两人挂断了电话。查特顿的计划很快传遍了潜水界。对他计划的看法基本分为两种。查特顿的朋友们,包括约翰·尤加和丹尼·克伦威尔,认为查特顿“脑子他妈有问题”。而那些与他只有泛泛之交的人则说道:“如果他想送死的话,就让他去吧。”   
    整整三天,查特顿和柯勒没有通过电话。柯勒从各种角度对查特顿的潜水计划进行评估,但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查特顿不是窒息而死就是被脱落的钢管压住困在潜艇中身亡,而柯勒却无法游过裂缝对他有任何帮助。但是他也经常想起另一个场面,他和查特顿第一次在神秘潜艇一起潜水时的场面。在水中上浮时,他惊喜地发现查特顿的背包里装满了瓷器,他本能地向查特顿凑近想仔细观看。但查特顿赶紧将包拿了过去,转过身去挡住了柯勒的视线——他们当时彼此厌恶,厌恶对方所代表的价值观,他们僵持了一会儿,然后查特顿看懂了柯勒的想法。几秒钟后,他将包递到了柯勒面前。   
    柯勒给查特顿打了电话。   
    “约翰,我不想看着你死,”柯勒说道,“但是我们是伙伴,我不能在这时离你而去。”   
    “我们是伙伴,瑞奇,”查特顿说道,“我们就这么干吧。”   
    他们的首次尝试定在1997年8月17日。在启程之前的一个星期,查特顿不断演练着他的动作,从办公室到车库再到商店,他将每个可能的细节都一一掌握,因为一旦有什么疏忽,就可能导致他送命。这时,他的离婚手续也基本办完了。1991年当他第一次发现神秘潜艇时,他坚信他的婚姻会一直维持下去。但是现在凯西甚至对他的冒险计划一无所知。很多晚上,每每想到他的婚姻,他都痛苦万分。每当这时,他总会告诉自己:“为了这次潜水,我必须排除脑中的一切杂念。我一定要全神贯注。如果我做不到,如果有一点点分心,我就再也回不来了。”   
    8月17日,查特顿、柯勒加上其他五名优秀的沉船潜水员登上“探索者”号启程勘查神秘潜艇。途中没有人说话。到了早晨,查特顿和柯勒一起分析他们的计划。他将利用第一次潜水试验一下取下气瓶的感觉,观察一下电动机舱的入口,然后研究一下里面的地形。柯勒会待在燃料罐上方的入口处,用手电给查特顿照明,并准备接应查特顿可能找到的物品。   
    “我们定一个暗号,”查特顿一边穿蛙鞋一边对柯勒说道,“如果我敲三下铁锤,或闪三下手电,或做了三次其他的什么动作,就意味着我遇到麻烦了。”   
    “好的,那就意味着你遇到麻烦了,”柯勒回答道,“我还是不能从那个缝里挤进去帮你。这就是说,如果你做了三次什么动作的话,基本上就表示你已经完了。”   
    “对,没错。”   
    几分钟之后,查特顿和柯勒下了水。查特顿一共带了三个气瓶——一个在电动机舱中使用,另两个在下降和上浮时使用。两人抵达沉船后,查特顿将两个备用气瓶放在潜艇上,然后开始用他的主气瓶。   
    两人游到了挡在柴油发动机舱和电动机舱口的燃料罐前。查特顿将气瓶从背后取下来抱在胸前。柯勒浮到燃料罐和天花板之间的缝隙口,查特顿就是要从这个缝隙里钻进去。查特顿用蛙鞋踢着水,向前上方游去。再向前几英尺,他就要执行他的疯狂计划了,现在他还有时间停下来转身离开,毕竟潜艇之谜他们已经解开了。但是他没有停下来。几秒钟以后,他将气瓶从缝隙中推了过去——尽量小心不要从手中滑落——然后将自己的身体挤了过去。到了柴油发动机舱的另一端后,他将气瓶重新背到背上。从来没有潜水员到过这里。他开始了他的探险行动。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55节 大胆的计划(2)    通往电动机舱的道路清晰可见。查特顿游过通往电动机舱的矩形舱门,进入艇舱。这就是他和柯勒认为应该有潜艇标志的地方。六年来堆积在查特顿心中的疑惑使他内心充满前进的冲动。但是他压制住了心里的冲动。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剩余的空气还够呼吸十分钟的。他要利用这十分钟熟悉回去的道路。他游回燃料罐的缝隙处,又将气瓶推了出去。几秒钟之后,他和气瓶都顺利地回到柴油发动机舱的这一端。他再次背上气瓶,游向存放备用气瓶的地点,换上另一个呼吸调节器。现在他已经有足够的空气来完成减压了。柯勒冲他摇着头,眼中充满了惊奇。查特顿完美地完成了这次体验。   
    由于天气恶劣,当天的第二次潜水被迫取消。下一次出海安排在1997年8月24日。在这之间的一个星期中,柯勒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点。如果查特顿可以像第一次一样完成这次潜水,他想道,他就可能完成他所谓的设想。   
    这次计划与第一次基本相同,只增加了一个步骤:查特顿通过障碍物、重新背好气瓶后,柯勒会递给他一个录像机。如有需要,查特顿就可以使用录像机将艇舱中的情景录下来,以备日后的研究。   
    像上次一样,查特顿推着气瓶轻易地通过了上方的裂缝。但是柯勒递给他的录像机无法使用。他又游回艇舱的上方准备将录像机递给柯勒。但这时,他已经重新背上气瓶,他发现背上气瓶后,他的身形太庞大了,很难接近缝隙。查特顿看到天花板附近有一根巨大的钢管。他抓住钢管然后将身体向前拉。但是钢管晃动起来,突然掉了下来,打到查特顿的膝盖上,将他卡在钢管和其中一个柴油引擎之间。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他命令自己控制住呼吸。他看了看钢管——钢管的一头固定在旁边的机器上。查特顿慢慢伸出手去,想将钢管从膝盖上搬开。但是钢管的份量太重了,至少有200磅重。他试着用力搬动钢管。他的呼吸频率不断增加,他的空气量在急剧下降。他再次用力搬,但这次钢管只被抬起了一英寸就停止不动了。查特顿更加用力了。气瓶上量表的指针又下降了,但钢管还是一动不动。查特顿想将腿抽出来,但是他无法移动,他被困在了这里。   
    查特顿开始对他自己说话。   
    “恐惧是让人死亡的凶手,”他想道,“用三十秒钟休息一下。镇定下来。”   
    柯勒从缝隙中向里看去。但到处都是淤泥。他什么都看不见。他估计查特顿可能正在里面继续他的工作。   
    “一定要处理好这个问题,”查特顿对自己说,“很多潜水员死亡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处理好出现的第一个问题,不要让雪球越滚越大。”   
    查特顿的空气量表指针继续下降。   
    “我所需要处理的问题,”查特顿想到,“仅仅是将压在身上的东西搬开,然后离开这里。冷静下来,不要制造出更多的问题了,我只要离开这里。”   
    查特顿在脑海中重新回想钢管倒塌下来的过程。他用五分钟试图将钢管向相反的方向搬去,但是根本无法移动。他继续集中精神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事故发生的过程。又过去五分钟,钢管还是无法移动。查特顿在本能的驱使下有了大喊大闹的冲动。但是他迫使自己压制住内心的本能。他的空气还够维持五分钟。他要继续分析。   
    空气只够维持几分钟了,查特顿再次试图移动钢管。如果这次努力也失败的话,他就没有时间了。他用力推动,直到感觉钢管的一端有所松动,他又推动另一端。钢管终于向前倒下去离开了他的膝盖。查特顿赶紧离开引擎,快速向缝隙处游去,但他仍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的量表指针已经接近红色警告区域。他将气瓶从背上取下,然后踢动蛙鞋、扭动身体,通过了艇舱上部的缝隙。柯勒游过来迎接查特顿,但是当他看到查特顿直接游向他放在沉船上的备用气瓶时,他赶紧让开了通道。不一会儿,查特顿已经换上了备用气瓶。他的主气瓶中的空气已经基本上用尽。他游出缝隙时,气瓶中的空气很可能已经不够维持一分钟了。   
    回到船上后,查特顿讲述了他在海底的经历。当天是丹尼·克伦威尔负责开船,他听完后对其他潜水员说:   
    “如果是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潜水员遇到这种情况的话,我今天就得叫海岸警卫队来收尸了。”   
    柯勒的脸色变白了,他根本不曾意识到查特顿遇到了任何困难。   
    “放弃吧,”柯勒说道,“实在是太危险了,这个计划就是一个错误。约翰,你还是再重新考虑一下吧。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们还是把录像机修好吧,”查特顿说道,从冷柜里拿出一瓶苏打水,“我准备在今天第二次潜水的时候多拍一些录像。”   
    柯勒走开了。   
    “真是个疯子,”他小声说道。   
    几个小时之后,查特顿重新回到柴油发动机舱,而柯勒还是束手无策地等在外面。这次录像机终于可以用了。查特顿穿过了通往电动机舱的矩形舱门。半个世纪积攒下来的淤泥全部被搅动起来弥漫在他的身旁。查特顿将录像机对准他认为应当放有备件箱的地方——在水下时,录像机总是比人眼看得更清楚。当能见度降到零的时候,查特顿退出了电动机舱,游回缝隙,将录像机递给柯勒。他将气瓶取下——他已经渐渐熟悉了这个动作——然后游出了柴油发动机舱。他没有发现任何物品。他甚至在第一次潜水时差点送了命。但是现在他有了水底的录像。回到船上后,他们脱去潜水服,在船返回码头的途中,他感谢柯勒对他的帮助。   
    “下次我就可以拿到备件箱了,”查特顿说道,“我感觉到了。下次一定可以拿到。”   
    他们下一次的潜艇之行定在了一个星期之后,也就是1997年8月31日。查特顿利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研究他在水底拍摄的录像。他看到在一个地方好像放着三到四个箱子。现在他清楚地意识到下次潜水就是他揭开潜艇之谜的时候。   
    柯勒在家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查特顿,他的朋友和伙伴,再晚一分钟就会葬身海底。更糟糕的是,星期天查特顿还要回去继续寻找备件箱。柯勒知道电动机舱是最危险的地方,里面遍布了各种电线、管道、锯齿状的金属片还有厚厚的淤泥。他也了解查特顿的想法。星期天,他的朋友不找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星期天他的朋友会在潜艇里送命。   
    柯勒决定退出。即使他非常渴望能够还艇员亲属和历史一个答案,但是他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在海底淹死。   
    但每次当他拿起电话,他都会犹豫不决,最终将电话放回原位。他想,有一种情况比看着朋友丧生沉船更糟糕,这种情况就是他自己待在家里傻等消息,而不知道查特顿是死是活。   
    1997年8月31日,星期六的傍晚,“探索者”号驶离码头直奔神秘潜艇。查特顿和柯勒几乎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今天就是解决问题的一天。   
    第二天早晨,天气晴朗,水面平静。吃早餐的时候,查特顿问柯勒是否准备好接过他即将从缝隙中递过来的备件箱。柯勒点了点头。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抵达了沉船。查特顿将气瓶取下,抱在胸前,然后像超人一样水平浮在水中穿过了障碍物和天花板之间的缝隙。柯勒拿出手电游到缝隙处,他要给查特顿照亮回来的出路。   
    柴油发动机舱中的能见度很好。查特顿重新背上气瓶然后滑过通往电动机舱的矩形舱门。里面的情景正像录像中所显示的一样,他向右边看去。一摞备件箱从大到小像金字塔一样摞在一起。它们之间的缝隙被海底的沉积物和铁锈完全填满。最小的一个看上去比鞋盒略大。这些备件箱正是查特顿要找的东西。   
    查特顿向备件箱移去。他发现一截五英尺长的铁管成三十度角卡在箱子上方,这根管子可能是从艇舱中的机器上脱落下来的。查特顿轻轻地推动这些箱子。但是铁管紧紧卡住了它们,箱子一动不动。他将手伸到箱子之间的缝隙中,但还是无法移动。现在他看到,铁管将箱子都牢牢地钉在原位。他拿出潜水刀,试图将铁管撬开,但是铁管很坚固。头顶的淤泥纷纷脱落,将能见度降为零。查特顿转身退出艇舱。他现在已经设想出计划的最后一步,他要采取一些激烈的行动。   
    回到船上后,查特顿简要向柯勒介绍了底下的情况。
第三部分 错失的信息第56节 大胆的计划(3)    “箱子都粘到了一起,上面还卡着一根巨大铁管,”查特顿说道,“但是那些就是我们要找的箱子,瑞奇。如果潜艇上还有标签的话,那一定就在那些箱子上。”   
    “太好了,”柯勒说道,“但是如果移不动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用锤子。我要带下去一个短柄锤子。我一定要拿到那些箱子。”   
    在230英尺的海底挥舞锤子是潜水员最快耗尽空气的方法之一。柯勒知道不用提出反对意见,因为查特顿根本不会听从任何建议。   
    “我给你找一柄锤子,”柯勒说道。   
    四个小时之后,查特顿和柯勒再次下水。查特顿轻车熟路地将气瓶取下来并推到艇舱的另一端。他拿着锤子也从缝隙中钻了过去。到里面之后,他重新背上气瓶然后游到了电动机舱。柯勒看着潜水表计算时间,他一直默默为查特顿祈祷。   
    查特顿迅速游进了电动机舱。艇舱内还遗留着他上次潜水搅浑的泥雾。但是他还是可以透过泥雾看到那些备件箱和卡在上面的铁管。他的方法很简单:他要用锤子将铁管敲松,然后用撬棍将箱子一个个撬开。   
    查特顿慢慢游到离铁管两英尺的地方。他用双手握住锤柄——在水中使用工具的技巧与在陆地上不同,潜水员要从胸前将锤子向前推动而不是挥动双臂。他将左膝跪在箱子前方的地面上,将右脚踏在旁边固定的机器上。然后,他猛然发力将锤子击到铁管与箱子的连接部位。受到震动后,艇舱的沉积物纷纷坠落,查特顿停止不动。当所有的碎片都落到地面上以后,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铁管纹丝不动。而且这并不是一根铁管。上面的沉积物脱落后,查特顿认出这是一个五英尺高的高压氧气瓶。与炸掉查特顿车库的那个气瓶相比,形体略大,但基本相同。在查特顿的重击下气瓶没有爆炸,简直是个奇迹。   
    “我要好好想想,”查特顿对自己说。   
    他脑海中迅速做着决定。他有两个选择,他可以立即转身离开艇舱,或者他可以再用锤子击打一次氧气瓶,但是这次他必须击打顶部——这是最危险的地方——才能让氧气瓶松动。   
    “如果这东西爆炸了,我也不会听到什么声音的,”查特顿想道,“因为我已经被炸成无数个碎片了。”   
    “如果我现在离开,我还是一整块。”   
    他向前走了一步,但是又停了下来。   
    当事情很轻易就可以办到时,人是不能真正了解自己的。   
    他又用手握住光滑的锤柄。   
    只有在最大的考验面前,人才能真正展现自己的潜力。   
    他将锤子举到了自己的胸前。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得到这样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攒足了力气。   
    神秘潜艇就是对我的考验。   
    他将锤子向高压气瓶的顶部推去。   
    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对自己最好的证明……   
    锤子猛击到气瓶的顶部。整个艇舱都在抖动。到处弥漫着泥雾。查特顿等着爆炸声的出现。但他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从调节器中呼出气泡的声音,以及金属断裂的声音。他透过泥雾向前看去,氧气瓶已经从箱子上掉了下来,而他还活着。   
    “哦,天哪,”他大声说道。   
    查特顿向箱子游去,将最小的一个取了下来,放进了他的包中。他看了一下表——他还有五分钟。他游出了电动机舱朝着柯勒的灯光游去。尽管备件箱很重,但他还是举到缝隙处递给了柯勒,柯勒将备件箱递给另一个潜水员,由他带上去检查是否有标签。现在查特顿该离开这里了,但是他还剩三分钟。他不想离开,可能第一个箱子上没有标签。电动机舱里还有其他的箱子,他还要去拿出第二个箱子。柯勒拼命晃动手电,但是查特顿转身游了进去。   
    一分钟后,查特顿找到了第二个箱子。但是这个要比第一个重得多,他无法拿起来游到柯勒那里。于是,查特顿开始将箱子滚出电动机舱,能见度降到了最低。查特顿打开手电想检查一下量表,但他什么也看不到——艇舱中伸手不见五指。他继续推着箱子前进,每推一次就离柯勒更近一点。他将表凑到面前,但是他只能隐约看到指针的轮廓。他所用的时间已经超出了计划,他放弃了箱子。   
    “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他想道。   
    查特顿游到了电动机舱的顶部,这样他就可以根据天花板的地形游出这间漆黑的艇舱。他的方向感非常正确,很快他找到了通往柴油发动机舱的舱门。现在他离柯勒只有几英尺了。他继续向前游,突然他的头被向后拉去,一根线圈套在他的脖子上。查特顿被电线缠住了。   
    他试图轻轻地向后移动,但是他动不了。他的微小行动使他背后的潜水设备缠到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电缆上。他现在已经完全被困在了沉船中。查特顿知道现在他没有时间放松下来对局势进行分析,尽管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这样做是非常必要的。他知道他必须挣脱。柯勒等在外面,不断看着手表。查特顿迟到了不是一点儿,他已经太迟了。   
    查特顿抓住套在喉咙上的线圈将它从脖子上扯下来,他的呼吸更急促了。他伸出手去抓缠在潜水设备上的电缆,但是他扯不动,他还是无法移动。他继续用力拉扯,但是电缆毫不松动。他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又拉了一次。终于,电缆脱落了。脱身后,查特顿赶紧向柯勒游去。他知道现在哪怕是最轻微的一次缠绕也会要了他的命。不一会儿,他到了裂缝处。现在他只需将气瓶取下来游过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伸向气瓶。但是只有很少的气体从调节器进入他的口中。查特顿知道这种感觉,他的气瓶已经要空了。   
    查特顿赶紧拿下气瓶推出缝隙,然后自己也从缝隙中挤了出去。到了外面之后,他又吸了一口气,但是什么都没有吸到。他的空气用光了。   
    查特顿将调节器从口中吐出,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游到备用气瓶处。但是备用气瓶还在艇舱外面,离这里至少五十英尺。他不敢和柯勒一起使用他的气瓶,因为哪怕有一点延迟、或一点交流不清,就可能导致丧命。现在查特顿的嘴完全暴露在海水之中,但是他还是镇静地尽力向前游去。他看到过挣扎着死去的潜水员。现在他也可能会死,但他不会挣扎。   
    查特顿冲出柴油发动机舱,快速向沉船顶部游去。柯勒看到查特顿口中没有调节器后惊呆了,他也追着查特顿游了出去。查特顿的肺已经快炸了,他终于看到了备用气瓶。他用力向前游。他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渴望着氧气,都迫使他将嘴张开。他紧紧闭着嘴。他终于够到了备用气瓶,他赶紧抓住其中一个气瓶的调节器塞进口中,然后打开了气瓶的阀门。清新的气体冲进了他的肺部,查特顿终于活了下来。   
    几秒钟后,柯勒到了他身边。他看着查特顿的眼睛,用手指了指胸口,意思是“你差点儿把我吓出心脏病”。两人开始减压上升。在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查特顿一直在想他在潜水过程中遇到的危险。他时不时大声说道:“我决不能允许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了。”他完全忘记了他递给柯勒、让其他潜水员带上船的备件箱。   
    当他们的减压接近尾声时,查特顿和柯勒看到另一名潜水员,维尔·麦克贝思顺着锚绳游了下来。麦克贝思递给查特顿一块石板,就像六年前刚发现潜艇时查特顿写上“潜艇”的那块石板一样。但是这次石板上的内容有所不同。这次,上面写着:   
    神秘潜艇现在有了名字——它是U869。祝贺你   
    如果是几年之前,柯勒可能会高兴地跳起来,而查特顿可能也会攥紧拳头表示胜利。但是今天,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然后几乎在同时,两人都伸出了手。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今天他们找到了最重要的东西。今天,他们找到了答案。
第四部分 尾声尾声(1)    查特顿和柯勒于1997年最终澄清了U869的身份。在此之前,这一直是个不解之谜。但为什么U869在接到前往直布罗陀的命令后还继续前往纽约?U869最终如何沉没?艇员们是如何死亡的?   
    这些问题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因为潜艇艇员全部阵亡,并且没有一个人目击潜艇的沉没。但根据设想,潜艇很可能发生了如下的状况:   
    对U869控制室造成致命损伤的很可能就是它自己发射的鱼雷。1945年像U869这种潜艇一般配有两种鱼雷发射管。普通的“定型”鱼雷循着特定的航道通过回转操纵装置打击目标。声学鱼雷相对来说更加先进,根据敌船推进器发出的声音判断目标的位置。但是这两种鱼雷都有可能打到自己的潜艇上。发生这种状况的鱼雷被称为“环行鱼雷”。潜艇记录上记载了多起发生“环行鱼雷”的事件,每次潜艇都侥幸避开了返回的鱼雷,使鱼雷从潜艇底部或上方通过。声学环行鱼雷尤其危险,因为它可以循着潜艇电动机、水泵和发电机的声音追踪潜艇。为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潜艇艇长通常在发射了一颗声学鱼雷后命令潜艇立即潜入水中。   
    艇长通常能够提前得知“环行鱼雷”的到来。鱼雷推进器每分钟几百转的速度会发出明显的高分贝旋转音,潜艇的报务员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听到这种声音,如果鱼雷与潜艇的距离继续拉近,潜艇的全体艇员也可以清楚地听到这个声音。如果艇长意识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它经常能够命令潜艇潜入水中或改变航道来避免被“环行鱼雷”击中。没有人知道记载上的65艘失踪潜艇有多少是被“环行鱼雷”击沉的。因为大多数“环行鱼雷”都毫无征兆可言,而且通常没有人能目击被“环行鱼雷”击中的场面。   
    在理想的情况下——海水平静,海底声音传播状况良好,发现时间早,报告及时——纽恩博格可能会有三十秒或更多的时间来对“环行鱼雷”做出反应。如果情况不理想,或报务员稍有迟疑(或两种情况同时发生),他的反应时间就会相应缩短。   
    鱼雷击中U869后不会立即爆炸。从鱼雷接触潜艇到引爆之间大概有一秒钟的延迟时间,因为潜艇头部的引信需要在碰撞后才能引爆炸药。这个碰撞声——潜艇艇员可以明确辨别出的声音——即使是发生在远距离的敌船上也清晰可辨。发生碰撞到引爆之前的这段时间足以使潜艇艇员们充分意识到他们被“环行鱼雷”击中这个事实。   
    大多数德国鱼雷携带的烈性炸药在620到780磅之间。根据潜艇伤痕来判断,“环行鱼雷”很可能击中了指挥塔的底部,这里正是潜艇的中心位置。位于控制室周围的人——包括纽恩博格和布兰特——肯定会立即被炸药炸成碎片。在相邻艇舱中的艇员也很可能被爆炸引发的剧烈震动推到机器设备上碰撞致死。爆炸的余震会在空气中向252英尺长的潜艇两端延伸,很可能将艇员们抛向天花板、墙壁或与其他艇员撞在一起。钢制的舱门可能被炸开了。离爆炸中心最远的艇舱也未能避免波及,剧烈的爆炸将通往柴油发动机舱的舱门以及艇首鱼雷舱内鱼雷装载管上的盖子全部炸飞。爆炸的威力也可能轻而易举地将潜艇顶部的舱门炸开——起先,查特顿和柯勒认为这个舱门是艇员们打开逃生用的。   
    潜艇内部完全暴露在海水面前,冰冷的海水猛地冲了进来。潜艇内部的空气被海水无情地代替了,这一切来得凶猛剧烈。潜艇内的尸体被冲撞到各种机器设备上。潜艇内的空气像台风一样涌出艇外,将尸体、机器、零件、衣物和工具都带出了潜艇。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无力回天。尸体——有些甚至没有头或胳膊——也可能浮上了海面。   
    不到三十秒钟,潜艇内可能就会充满海水。一分钟以后,潜艇就沉到了海底。即便有人能在爆炸中存活下来,侥幸逃出潜艇浮上水面,他也不会有机会在冰冷的海水中活过一个小时。他们本来要袭击的敌船虽然就在不远以外,但是引擎的轰鸣声、海风和海浪拍打船舷声使他们根本听不到任何呼救的声音。   
    对U869和总部之间通讯问题的最好解释就是由于天气的原因,但是也不排除潜艇可能出现的无线电机械故障。虽然纽恩博格可能不想冒险被盟军的监听人员发现,但是潜艇接收总部的信号是没有任何危险的。既然在总部命令U869改道直布罗陀后,U869仍然继续前往纽约,这就说明纽恩博格从没有收到过总部的命令。   
    U857的命运——1945年4月在美国东部海岸被阻击的潜艇,查特顿和柯勒曾一度认为就是神秘潜艇——还是一个迷。它的失踪原因仍然没有确定。   
    “海港酒吧”——又名“恐怖酒吧”——已经不复存在了。在新泽西布里勒的停车场上、“探索者”号停靠的码头旁边,矗立在酒吧原址之上的是“沉船烧烤店”,专门为衣着整洁的客人提供龙虾浓汤、蜜烤鲑鱼和第戎龙虾酱。年纪稍大的潜水员们偶尔来这里吃饭时会发誓说,如果他们在这里多呆一会儿,肯定还会听到比尔·莱格要金宾酒的声音。   
    莱格制造的、曾经发现神秘潜艇的“探索者”号还继续经营承租出海潜水的业务。它现在的船长是丹尼·克伦威尔。克伦威尔很少到U869去,他经常带船到“斯托尔特达加利”号和“阿尔格尔”号等一些受欢迎的沉船去潜水。“如果客户感兴趣的话,我会去的,”他说道,“但是现在很少有这样的潜水员了。”   
    还有几艘其他的潜水包租船,例如霍华德·克雷恩的“鹰巢”号和乔·特祖奥里的“约翰杰克”号,还在继续带领顾客到U869去潜水。自查特顿于1997年从潜艇上打捞出有潜艇标志的标签后,潜艇上就再也没有发现更有价值的物品。但查特顿和柯勒还是认为可能有机会在淤泥和碎片中找到艇长纽恩博格的日记。如果找到的日记完好无损的话,他们将会得到有关潜艇命运的第一手资料。   
    自查特顿和柯勒鉴别出U869的身份以来,沉船潜水的技术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如今95%的深海沉船潜水员使用氦氮氧混合气,这种混合气体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被认为是巫术。大约一半的沉船潜水员抛弃了以前使用的全开路式潜水装备——有几十年历史的气瓶和调节器的组合装备——而改用再呼吸器——一种小型的、电脑控制的装备,可以使呼出的空气过滤后重复使用。使用再呼吸器的潜水员不用携带多个气瓶来完成减压。但是这比传统的全开路式系统的可靠性低。据称世界上已经有十几个潜水员由于使用再呼吸器而丧命了。查特顿是第一批使用新技术的潜水员之一。而柯勒则始终忠于传统的全开路式装备。   
    1997年,就在鉴别出U869之后的一个月,查特顿和凯西正式离婚了。一年以后,查特顿作为精英探险队成员到希腊勘查了“泰坦尼克号”的姊妹船“不列颠尼克”号,当时他使用了再呼吸器。2000年他参加了由以色列“亚德瓦史姆大屠杀遇害者纪念馆”和“美国大屠杀纪念馆”组织的探险活动,到黑海勘查了“斯特鲁马”号,这是一艘超载的难民船,船上768名乘客——大部分是罗马尼亚的犹太人——于1942年为逃避纳粹迫害在海中丧命。   
    2000年11月,美国公共广播电台播放了“新星”系列节目“希特勒的失踪潜艇”,这是一个有关神秘潜艇的纪录片。这个节目成为“新星”有史以来收视率最高的一期节目。同一个月,查特顿被诊断出扁桃腺上癌细胞已经扩散,这很可能是越战时长时间暴露在橙剂危害下的结果。次年5月他又开始了沉船潜水。2001年9月11日,当恐怖分子劫持飞机冲撞世贸大楼时,查特顿正在国际金融中心底部从事商业潜水工作,那里和双子大楼只有一街之隔。他和其他潜水员有惊无险地逃离了现场。   
    2002年1月,查特顿和交往了三年的女友卡拉·马德里加尔结了婚。他们选择在泰国举行婚礼并在那里度蜜月,然后搬到新泽西海岸的一所海滨房屋中安家。2002年9月,查特顿放弃了从事了20年的商业潜水员的职业,到新泽西尤宁城肯恩大学攻读历史学位并希望获得教师资格。毕业后,他打算在高中或大学从事历史教学。查特顿和柯勒一直维持着密切的关系。他们经常在斯科蒂共进晚餐。2003年5月,查特顿的癌细胞被清除了。2003年7月,他开始在历史频道主持沉船节目“深海探险”。柯勒也客串了其中的几期节目。   
    查特顿在证明了U869的身份之后就基本终结了和这艘潜艇的联系。他与柯勒不同,他并没有感到自己对艇员家人负有不容推卸的责任。“我也关心这些事情,”查特顿说道,“但是这些事一直都深藏在瑞奇心中。世界上除了瑞奇之外没有其他人更适合去完成这些事。”   
    在和查特顿一起证明了潜艇的身份后,柯勒第一个通知的人就是他的女友蒂娜·马科斯。她信任他,理解他内心对那些艇员和他们的家人所负有的责任,她也支持他对潜水的热爱。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不久她怀孕了。但是蒂娜还饱受前男友的纠缠,他一直请求蒂娜回到他的身边。1998年的一天,蒂娜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她的前男友突然出现在她门前用一把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击中蒂娜,然后将自己打死。警察到来后,发现屋内躺着两具尸体。就这样,不到片刻的功夫,柯勒的爱情和未来全部破灭了。   
    几年以来,瑞奇一直靠潜水来使自己忘却痛苦。1999年,他成为英美探险队队长之一,他们要鉴别出以前发现的沉在英吉利海峡的一战和二战的德国潜艇。在十二艘潜艇中,探险队鉴别了四艘沉船的身份。在那年的秋天,柯勒的玻璃公司又在巴尔的摩开了一家分公司。他的儿子瑞奇和女儿尼基仍然和他住在一起,他们都是学校的优等生。   
    柯勒仍然对历史书充满了狂热,但是自从鉴别了U869的身份后,他读书的态度已经大有不同。“我的脑海中对一切事情都存有质疑,”柯勒说道,“对我来说,带着这样的想法研读历史更加有趣。”   
    自从和查特顿一起鉴别了潜艇的身份后,柯勒与U869的联系上升到了一个新阶段。从1997年,他就开始寻访艇员的家人并将他们亲人的消息告知他们。他得到了“孤狼影视公司”(策划“新星”系列特别节目的公司)的科克·沃尔芬格和拉什·得努耶的帮助,同时德国媒体巨头《明镜》周刊制作了一期关于U869和发现他们的沉船潜水员的电视纪录片,他们也对柯勒提供了帮助。在他们的帮助下,柯勒找到了当年U869上17岁的艇员奥托·布里休斯的同父异母妹妹巴巴拉·博霖。他还找到了马丁·霍伦博格的女儿。   
    博霖已经在马里兰州住了二十年。她和奥托是同一个父亲,从巴巴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她的父亲就经常用无比慈爱的声音对她说起奥托。一直以来,博霖都非常崇拜、非常热爱她从未谋面的哥哥。当柯勒到她家中拜访时,他惊奇地发现,她的儿子马克简直就是奥托的翻版,而奥托的“帝国海军”军装照片就挂在她屋里的墙上。博霖讲一口流利的德语,她同意帮助柯勒联系其他艇员的家人。
第四部分 尾声尾声(2)    但霍伦博格的女儿并不太愿意和柯勒交谈。U869失踪后,她的母亲又再婚了,她的继父对待她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出于对继父的尊重,她不愿与柯勒直接联系。通过一个中间人,她向潜水员们表达了谢意,并为他们提供了几张她父亲的照片。查特顿从书桌中取出那柄刀——这柄刀已经陪伴他七年了——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开车来到邮局。一个星期以后,这柄小刀就属于霍伦博格的女儿了。   
    有一段时间,柯勒对无法联系到其他艇员家人倍感失望。他将精力放到自己的个人生活上,他开始和卡莉·巴塞蒂约会。巴塞蒂是新泽西一家药品公司的经理,不久之后,她成了柯勒的妻子。柯勒是在随“探索者”号出海潜水的过程中认识巴塞蒂的。他不仅喜欢她对潜水的热爱,更喜欢她天生的冒险精神和传统的生活态度。2001年在《明镜》周刊的帮助下,他和很多艇员的家人取得了联系。他准备前往德国,因为他一直认为应该当面见见那些艇员的亲人。   
    在启程前往欧洲之前,柯勒租了一条船,带着博霖和她的家人来到潜艇沉没的地点。他在那里念了一篇自己写的悼词,然后潜入水中,将花圈和丝带放到U869上。2002年的新年,带着博霖作为翻译,柯勒踏上了汉堡的土地。他终于可以实现他多年来的心愿了。   
    柯勒第一个拜访的是汉斯乔治·布兰特,大副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的弟弟。汉斯乔治已经71岁,是一名退休的审计员。他在儿子的家里焦急地等待着柯勒的到来,他的儿子和孙子也很希望能够亲眼见到冒着生命危险寻找西格的潜水员。柯勒敲响了门。汉斯乔治为他开了门,他穿着得体的褐色休闲裤、棕色的羊毛开衫,还打着一条领带。两个人彼此对视了很长时间。然后汉斯乔治走向前来握着柯勒的手,用他蹩脚的英语讲道:   
    “你能来让我非常感动。我对那些在潜艇上丧生的潜水员深表哀痛。欢迎你。”   
    一连六个小时,汉斯乔治一直在回忆他的哥哥西格,今天他对他哥哥的爱丝毫不逊于他十三岁时,当年西格带着他参观了潜艇,并指导他通过潜望镜观察外面的世界。每每谈及他的哥哥,汉斯乔治都感到无比的哀痛。到了傍晚,汉斯乔治再次感谢柯勒的来访,并亲自为他取下了外套。   
    “我给你带来一点东西,”柯勒说道。他打开手提箱。他从里面拿出最近刚从U869的电动机舱中找到的金属构件示意图。   
    “当年你和你哥哥参观潜艇时,很可能到过这个艇舱中。”柯勒说道。   
    汉斯乔治拿过示意图,看着上面的字迹和铁锈。好几分钟,他的目光都无法从上面移开。最后,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示意图的边缘和布满锈迹的表面。   
    “我简直不能相信,”他说道,“我会永远保存下去的。”   
    第二天一早,柯勒和博霖开车来到汉堡郊外几英里的地方,他们要拜访一个六十岁的外科医生。这个瘦高、英俊的老人将他们迎进屋中。他说他是朱根·纽恩博格,是U869艇长海尔姆斯·纽恩博格的儿子。   
    朱根几乎对他的父亲没有任何印象了,因为U869失踪时他只有三岁。但是他清楚地记得他母亲给他讲述的故事,她的故事中充满了对父亲的爱。他将这些故事与柯勒一起分享,而他的妻子一直在一旁细心地听着。朱根还不时拿出一些照片和日记。   
    “从我还是个孩子起,我就认为父亲是在直布罗陀海域失踪的,”朱根说道,“当我得知潜水员在新泽西海岸找到那艘潜艇的时候,我非常吃惊。但是对我的影响并不是很大。但我很担心这会吓到我母亲。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对官方的记录深信不疑,现在出现了这么大的转变,我担心她会难以接受。因此,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她深爱着我的父亲。她一直没有再婚。”   
    柯勒问朱根他的父亲有没有兄弟姐妹。朱根说他的父亲有一个哥哥,弗雷德海尔姆。柯勒请他将弗雷德海尔姆的电话号码给他。朱根给了他一个旧号码。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朱根说道,“我们已经失去了联系。”   
    朱根和他的妻子感谢柯勒所做的一切并请柯勒回到新泽西时向查特顿转达谢意。当晚回到旅馆后,柯勒和博霖拨通了弗雷德海尔姆的电话。一个年老的妇人接了电话。博霖说自己是U869上一名艇员的妹妹。那个老妇人说,她想她的丈夫将很高兴接她的电话。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86岁的弗雷德海尔姆讲述了他对弟弟海尔姆斯的回忆。   
    “每当我闭上眼睛,我弟弟的样子就会浮现在面前,”弗雷德海尔姆说道,“我看着他履行他的职责。我想他一定预感到自己回不来了,但他完成了他的职责。”   
    第二天早晨,柯勒和博霖开车从汉堡来到柏林。当天晚上,他们和40岁的阿克塞尔·奈斯特勒博士会面。奈斯特勒是一家废品处理工程公司的老板,他拥有一个水资源科学博士头衔,他的博士课题基本上是在北非完成的。业余时间,奈斯特勒出于个人爱好成了失踪潜艇再评定工作方面的权威。1994年,奈斯特勒首先想到要查阅一下截获的U869和总部之间的无线电通讯内容。当时所有历史学家都认为U869就沉在直布罗陀海域,没有人想起来要查阅潜艇的无线电通讯。奈斯特勒将自己的发现写信告诉了英国国防部的罗伯特·考波克,之后,考波克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查特顿和柯勒。在谈话期间,柯勒吃惊地发现奈斯特勒的知识非常渊博,而且他对潜艇充满热情。他问奈斯特勒为什么不在大学当老师。   
    “潜艇是我的业余爱好,”他说道,“如果我靠它挣钱的话,它可能会变得很枯燥。正是解决这些事情时所需要使用的侦查方法真正吸引了我。一旦你发现历史出现错误,一旦你开始展开调查,你可能有幸更正它,那么你就已经很满足了。”   
    第二天,柯勒和博霖搭乘柏林地铁来到一个老妇人的雅致房屋中。在客厅中间的壁炉架上,放着她孩子的照片和一个英俊男青年的照片,上面的英俊男子像是从二战时期起就一直注视着岁月的流逝。这位妇人说自己是吉瑟拉·恩格曼。而照片上的男人是她的未婚夫,佛朗茨·内戴尔,U869的一名鱼雷手。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恩格曼一直在向柯勒讲述着她如何将希特勒的眼睛从照片中抠除,如何爬上灯柱向全柏林的人展示希特勒的照片,在告别聚会上,佛朗茨和其他艇员如何悲伤流泪,以及她至今仍认为一人一生只有一次真正的爱情,而她的真爱已经给了佛朗茨。   
    “我的两个丈夫都听说过佛朗茨,”她说道,“当我给我的孩子们讲起佛朗茨的事时,他们会捂起耳朵说道:‘妈妈,这个故事你已经讲过一百五十次了’。”   
    与布兰特一家一样,一直到战后很长一段时间,恩格曼都对未婚夫的下落心存疑虑。1947年10月她接到了政府的通知,说U869艇员全体阵亡。   
    “我这一生中每天都在怀念着他,”她告诉柯勒,“自从我与他分别以来,我已经结了两次婚,有了四个孩子,但我一直将这张照片放在我的卧室中,这样我就每天都能看到他了。”   
    在返回新泽西之前,柯勒还安排了另一次会面。他和博霖飞往慕尼黑,租了一辆汽车,向西开过几英里冰雪覆盖的农地,来到小镇梅宁根的郊外。按照指示,几分钟后,他到了小镇的中心,这里遍布蜿蜒的街道、百年老屋,教堂的塔尖直冲云霄。梅宁根,他想道,就像一幅画,就像当年塞格先生向他父亲描述的德国。   
    柯勒顺着狭窄的街道向前行驶,他来到一所十分古老的房子前。他按响了门铃。一分钟后,一个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老绅士打开了房门。他穿着蓝色西装,打着红色领带,雪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看上去好像多年来他一直在等待着他的拜访者。   
    “我是赫伯特·古斯奇伍斯基,”老人说道,“我是U869上的报务员。欢迎到我家里来。”   
    他的家人都围坐在客厅中,古斯奇伍斯基讲述了他从潜艇上幸存下来的经过。
第四部分 尾声尾声(3)    1944年11月一个温暖的早晨,离U869启程巡逻只剩下几天了,古斯奇伍斯基发现自己病了。出门呼吸新鲜空气时,他感到头晕脑胀,最后摔倒在地,不省人事。旁边的人赶紧将他送到医院,他在医院住了三天仍高烧不退,处于昏迷状态。当他苏醒过来之后,医生告诉他,他感染了肺炎和胸膜炎。尽管U869出发在即,他不得不留在医院进行医治。这时医生告诉他有人来看他。   
    病房的门打开了。艇长纽恩博格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巧克力、曲奇和鲜花,后面站着大副布兰特和轮机长凯斯勒,再后面是众多潜艇艇员。纽恩博格走近古斯奇伍斯基,他摸了摸古斯奇伍斯基的额头,拍了拍他的胳膊。   
    “你会好起来的,朋友,”纽恩博格说道。   
    布兰特向前走了一步,握住古斯奇伍斯基的手。   
    “快点好起来,朋友,”他说道,脸上的笑容与听完他讲的笑话后的笑容一模一样,“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凯斯勒也走上前来,霍伦博格和其他报务员也走了过来,他们的眼中都噙着泪水。他们都祝福古斯奇伍斯基快点好起来。   
    “道别的时间到了,”古斯奇伍斯基对柯勒说,“我有一种感觉,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当我看着他们的眼睛时,我知道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   
    像其他人一样,古斯奇伍斯基一直认为U869沉没在直布罗陀海岸。当他听说有潜水员在新泽西海域发现了U869时,他立即与《明镜》周刊取得了联系。正是通过《明镜》周刊,柯勒才知道了古斯奇伍斯基的消息。   
    柯勒在那里停留了两天。古斯奇伍斯基不停地讲关于纽恩博格、布兰特、凯斯勒以及其他U869上艇员的情况。他回忆了以前种种情景:在斯德丁发生的爆炸、和着纽恩博格的吉他声一起歌唱、不经意间调到了加莱电台、弗里茨·戴格偷火腿事件、他和霍伦博格之间的友谊。他详细讲述了布兰特的亲切友好和时时挂在脸上的笑容,年仅22岁的他却有勇气分担其他艇员的恐惧与担忧。他告诉柯勒他非常思念他的朋友们。   
    “看到潜艇躺在海底、身受重创的场面让我感到非常恐惧,”古斯奇伍斯基说道,“五十年来,我记忆中的潜艇一直都是崭新的、强大的,而我就是这个潜艇的一部分。现在看着电视和照片中我的同志们的尸骨……我很难接受这个现实,我很悲痛。”   
    “我信仰上帝,我也相信会有来生。如果来生能够再与我的朋友们重聚,能够再次见到他们,能够在和平的世界与他们相遇,再也没有战争,年轻的生命再也不会毫无理由地灭亡,那该多么美好。我希望在这种情况下再与他们相见。”   
    第二天谈话结束后,柯勒和古斯奇伍斯基站起身来握手道别。柯勒搭乘的返回新泽西的飞机几个小时之后就要起飞了,而作为一位受人尊敬的镇议会议员,古斯奇伍斯基那晚还要参加一次会议。两人都还有很多问题问对方。两人都答应会再次见面回答彼此一直萦绕心头的各种问题。   
    柯勒取外套的时候,古斯奇伍斯基提出一个请求。   
    “你能不能送我一件潜艇上的东西作纪念?”古斯奇伍斯基问道,“什么东西都行。只要是我能摸到的东西。”   
    “当然可以,”柯勒说道,“我回到家后,马上给你寄来。”他已经知道他要送什么东西了——一个从救生筏上取下来的六英寸长、五英尺宽的牌子,上面有这种设备的使用说明。   
    “这个东西对我意义非凡,”古斯奇伍斯基说道。他向柯勒挥手道别,然后关上了门。   
    柯勒走向汽车,他感到自己身上所负的责任减轻了。海底的艇员们都找回了自己的名字。艇员的家人们也都知道了他们亲人尸骨的所在地。   
    天气比柯勒刚刚到达这里时更冷了,他拿出车钥匙。古斯奇伍斯基突然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他没有穿外套,他向柯勒走来,用双臂将他紧紧抱住。   
    “谢谢你对那些阵亡艇员们的关心,”古斯奇伍斯基说道,“谢谢你能来这里。”约翰·查特顿   
    查特顿从电动机舱中找到的备件箱。注意备件箱标签左上角的编号——这是最终鉴定沉船身份,解开二战历史之谜的编号。   
    马丁·霍伦博格瑞奇·柯勒瑞奇·柯勒   
    马丁·霍伦博格   
    在U869上赫伯特·古斯奇伍斯基   
    赫伯特·古斯奇伍斯基,U869上的报务员赫伯特·古斯奇伍斯基   
    1944年1月26日,在潜艇正式服役仪式上纽恩博格(远处右侧)向军旗敬礼。   
    海尔姆斯·纽恩博格U869的艇长朱根·纽恩博格朱根·纽恩博格   
    纽恩博格利用假期带着两岁的儿子朱根乘帆船出海,并将刚出生的女儿抱在膝上玩耍。在U869的正式服役仪式前,他和哥哥弗雷德海尔姆谈了话。这次他没有提到对纳粹的厌恶,他只是看着弗雷德海尔姆的眼睛说:“我回不来了。”   
    瑞奇·柯勒   
    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U869大副瑞奇·柯勒   
    当布兰特的弟弟汉斯乔治问他们的母亲为什么看到照片要哭,她告诉他,这是西格坐着时的样子——这使她想起了他小的时候,即使现在西格已经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了,她还是能够从这张照片上看到他孩提时代的影子。   
    吉瑟拉·恩格曼   
    佛朗茨·内戴尔,U869的鱼雷手。吉瑟拉·恩格曼   
    吉瑟拉·恩格曼,佛朗茨·内戴尔的未婚妻。瑞奇·柯勒   
    U869在海上进行训练。注意指挥塔上的奥运五环标志。这表示潜艇的艇长是从1936年海军班毕业的,那一年恰逢柏林举办奥运会。瑞奇·柯勒   
    瑞奇·柯勒和吉瑟拉·恩格曼,2002年1月在柏林。赫伯特·古斯奇伍斯基   
    1944年1月26日U869正式服役仪式之后全体艇员合影。三名军官站在最下面一排右侧,从右至左依次为: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海尔姆斯·纽恩博格、鲁德威格·凯斯勒。
资料来源资料来源(1)    本书的情节主要围绕约翰·查特顿和瑞奇·柯勒这两名潜水员展开。在我的写作过程中,他们为我提供了诸多的帮助。他们将所有的文件、照片、录像带、笔记以及潜水记录都拿出来供我参阅。我用了上百个小时在不同的地方对他们进行采访:在他们新泽西的家中、在“探索者”号上、与柯勒在德国高速公路上、与查特顿在芝加哥的U505上。他们表现出的鉴定神秘潜艇身份的愿望是本书写作的一个基本立足点。   
    在描述查特顿和柯勒在潜艇上的探险时,我将他们的回忆作为主要的参考资料。沉船潜水通常是一个人进行的运动,一般情况下,只有回忆可供参考。如果他们拍摄了录像,我会观看他们的潜水录像带。我还研究了沉船的照片,参阅了查特顿和柯勒手书的笔记。我采访了十四名和他们一起勘查潜艇的潜水员,其中有九名潜水员当年和他们一起按照比尔·莱格从渔船船主处得到的经纬度数找到了沉船。   
    书前关于潜艇的插图使我对潜艇有了一个更加感性的认识,插图的绘制者是丹尼·克伦威尔,他现在是“探索者”号船长,也是一直参加潜艇勘查活动的资深潜水员。他凭借记忆和经验所做的描述,在我的写作过程中为我提供了不容忽视的帮助。大部分勘查过潜艇的潜水员都认为这本书是一本著作。史蒂夫·加托、布赖恩·斯凯利、克里斯蒂娜·扬和凯文·布伦南等几名潜水员在水下拍摄了关于沉船的精美照片。根据这些照片,我可以想象查特顿和柯勒所描述的具体场面。我还研究了各种书籍上有关IX型潜艇的照片、图标和设计图,其中最重要的一本是弗里茨·考尔和阿克塞尔·奈斯特勒撰写的《IXC型德国潜艇》。同时美国公共广播公司在“希特勒的失踪潜艇”节目网站上提供的有关U869的相关资料也对我起了重要的帮助(pbs.org/wgbh/nova/lostsub)。我曾多次到芝加哥的科学和工业博物馆参观U505。每次参观都让我对IX型潜艇有了更加具体的了解,U505与潜水员们于1991年发现的潜艇是完全相同的型号。   
    我亲自参观了“探索者”号。停靠在新泽西布里勒码头时,船长丹尼·克伦威尔带着我走遍了船上的每个角落,然后他邀请我随“探索者”号一起出海——也是按照神秘数字寻找沉船——到离海岸70英里处的海域。当时海浪非常凶猛,我多次被海浪从床上抛下来。如果你不在怒海狂澜中的船上度过24小时,你很难体会到潜水包租船的特点。   
    书中有关沉船潜水的故事很多都是由查特顿和柯勒,以及其他潜水员、潜水包租船船长和目击人员讲述的。因为这项运动非常危险,参与者也非常有限(全美国大约只有几百名沉船潜水员),因此很多相关的事件都只是口口相传。只要有可能,本书中讲述的事件全部要得到主要涉及人员的验证。乔·德罗兹在“德克萨斯指挥塔”遇难时,查特顿在现场目击了整个过程。史蒂夫·费德曼遇难时,我几乎采访了当时在场的所有潜水员,包括费德曼的潜水搭档保罗·斯凯宾斯基、多格·罗伯特和凯文·布伦南,他们在水中目击了整个灾难的发生过程,我还采访了约翰·希德曼和马克·麦克马洪,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海底的沙地上寻找费德曼的尸体。我还查阅了“探索者”号回程后潜水员们向海岸警卫队报告此事的记录。在描写乔治·普雷斯的危险遭遇时,我采访了乔治·普雷斯以及勇敢营救他的“鹰巢”号船长霍华德·克雷恩。而李维斯·考尔的遇险情况我则采访了考尔本人以及他的潜水搭档约翰·尤加,还有查特顿和柯勒,他们当时都在现场目击了整件事情的发生。对于劳斯父子遇难的描述,我主要听取了查特顿、柯勒、尤加和克伦威尔的讲述,他们都目睹了事故的发生,并参加了之后的营救和潜水设备寻找工作。我还阅读了伯尔尼·乔杜里撰写的《最后的潜水:一对父子在大西洋深海的致命经历》。这本书详细描述了劳斯父子的悲剧,是对深海潜水危险性的最好说明。   
    通过采访潜水员和包租船船长,我收集了美国东北部海岸沉船潜水运动的内部文化。布奇·麦克马洪于2000年7月出版的《海底的珠穆朗玛峰》为我的写作提供了有力的参考,也是有史以来关于“安德拉·多利安”号和勘查这艘传奇沉船的潜水员们的最好记述。而戴文·麦克穆里的《极度下沉:“安德拉·多利安”号的探险》一书也对我了解“多利安”号的历史和那些勘查它的潜水员的性格特征提供了不容小觑的帮助。   
    为了了解深海潜水生理学,我阅读了很多相关书籍。其中对我帮助最大的是蒂姆·艾科特撰写的《中度浮力:水世界探险》。艾科特的文字非常优美,不仅阐明了潜水生理学的原理,而且探寻了深海潜水的发展潜力。他的著作非常令人鼓舞。心理学家比尔·汉密尔顿非常耐心地为我讲解了深海潜水的一些技术问题。   
    比尔·莱格的故事是由查特顿、柯勒、尤加、克伦威尔和安德鲁·莱格向我讲述的。在我采访期间几乎每个潜水员或船长都会告诉我一些关于莱格的传奇故事。斯基茨·弗林克船长向我详细讲述了莱格如何得到有关潜艇沉没地点的神秘数字。   
    在我了解“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历史和文化时,柯勒——这个组织最初的创始人之一——和皮特·古格里瑞、约翰·拉琴梅哲,以及帕特·鲁尼都为我提供了帮助。我从不同渠道了解到潜水包租船船长们之间多年来存在的宿怨,而麦克穆里的《极度下沉:“安德拉·多利安”号的探险》和格里·金泰尔的《“卢西坦尼亚”号论战——卷二》也为我提供了这方面的信息。有关史蒂夫·费德曼的资料,我采访了他的潜水搭档保罗·斯凯宾斯基以及他的朋友汤米·克劳斯、马蒂·迪克、约翰·霍普金斯、安德鲁·罗斯和船长保罗·赫普勒。有关克里斯·劳斯和克里西·劳斯父子的信息,我参考了伯尔尼·乔杜里的《最后的潜水》一书。而有关查特顿和柯勒的信息,我采访了他们的前妻、妻子、朋友和家人。我还就查特顿在越南的经历采访了与查特顿一起并肩战斗过的约翰·莱科和照料过他的医生诺曼·萨凯。前越南战场救护员、作家查尔斯·基尼高度评价了越战中救护员所起到的作用。   
    我通过多种渠道验证了查特顿和柯勒研究的过程和结果。他们收藏的文件中包括很多他们用于证明潜艇身份的历史原件的复印件,其中包括攻击报告、反潜行动分析、截获的无线电情报总结、德国潜艇总部日记的翻译件以及事故报告等。在他们的查阅过程中,有些历史文献没有复印保存,我通过查阅书籍或咨询专家将这些信息一一验证。在此过程中,兰登书屋出版的克莱·布莱尔的两卷本著作《希特勒的潜艇战》对我的帮助是不可估量的。在书中,布莱尔提供了德军和盟军两方面的信息,这在其他此领域的书籍中是非常少见的,同时此书涵盖了潜艇战的军事行动、军事理论以及局势情报等方方面面的内容,极富见解和可读性。这本书是我在创作本书时所参阅的最有价值的文字资料。德国海军研究人员阿克塞尔·奈斯特勒多次协助我确认了查特顿和柯勒研究的准确性。我查阅了他们两人同很多人就神秘潜艇的通信内容,通过阅读这些信件,我逐渐对他们研究的倾向、发展,以至成熟有了更深的了解。在华盛顿的海军历史中心,我采访了迪恩·阿拉德、伯纳德·卡瓦尔肯特、威廉·杜德力和凯瑟林·劳埃德,他们都向我讲述了潜水员们的研究方法、研究资料、研究渠道以及他们所体现出的人格特征。华盛顿国家档案局的蒂莫西·穆利甘也对我提供了同样的帮助。在民间空中巡逻队和他们可能击沉神秘潜艇这个问题上,我采访了该组织的格里高里·韦登菲尔德中校,还拜读了他就这个主题所写的专论。在飞艇和潜艇的问题上,我采访了二战时期大西洋飞艇舰队的前情报官戈登·维思,并从他的著作《飞艇和潜艇:大西洋海战中的美国海军飞艇舰队》中受益良多。研究早期,潜艇英雄卡尔·弗雷德里奇·莫坦写给查特顿的信件帮助我了解了这名老兵对神秘潜艇的看法。书中引用的很多新闻报道都是查特顿和柯勒剪贴收藏的。最后,我还参考了潜水员们的研究笔记。他们不仅井井有条地记录了自己的研究结果,还在旁边写下了自己的感想。   
    布莱尔的书籍对我学习关于潜艇战的历史也起到了不容替代的作用。除此之外,我还经常登录潜艇网站——uboat.net——这是提供德国潜艇历史、艇长介绍和各种潜艇命运等信息的最好的网站。如果没有这些优秀、详细的网上资源,我很难完成对潜艇的研究。“新星”的节目“希特勒的失踪潜艇”的文字资料也可以在美国公共广播公司的网站上找到,里面对各种学者和潜艇老兵的采访对我的写作提供了重要的帮助。在描写一些潜艇(除U869外)的历史和命运时,布莱尔的著作以及奈斯特勒的《二战德国失踪潜艇》是我的主要参考资料。当我无法找到所需的潜艇信息时,我会打电话或写信给奈斯特勒,他总是十分乐于为我提供帮助。有关潜艇和潜艇损失的数据在各种出版物之间大相径庭。我在书中引用的数据都来源于之前提到的奈斯特勒的著作。作为一名德国私人研究人员,奈斯特勒在潜艇方面有很多自己独到的见解,同时仍然致力于查清失踪潜艇的去向。他的书中不仅提供了众多有关潜艇的数据,而且对战后评估出现的错误给出了合理的解释——这些错误为解开本书中提到的潜艇之谜设置了重重障碍。   
    就德国潜艇艇员的相关信息,我参阅了蒂莫西·穆利甘的著作《非鲨非狼:记德国潜艇部队官兵,1939-1945》。该书以战争扩大后德国命运发生转折为背景,是一本关于参加潜艇战艇员信息的经典读物。作者穆利甘是一名文献管理员,专门负责管理缴获的德军资料和二战时期的历史资料,他的研究成果是在对一千多名潜艇老兵采访的基础上完成的。我认真阅读过杰克·马尔曼·舒维尔的几本著作,他的书生动描绘了潜艇上的生活、潜艇部队的指挥系统,以及那些操作潜艇的士兵们的性格特点。这些书中对我帮助最大的是《纳粹徽章下的潜艇》。这本仅132页的书是一本非常浅显易读的潜艇知识入门读本。我还在多伦多与前U190轮机长沃纳·赫斯奇曼进行了多次交谈。在交谈过程中,我了解到的有关潜艇的知识胜过我几年的阅读所得。   
    在了解U869的历史、命运和艇员等相关信息时,我主要得益于以下资料:   
    关于艇长海尔姆斯·纽恩博格的生活和工作,我查阅了他的服役记录,并到德国采访了他的儿子朱根和哥哥弗雷德海尔姆。   
    关于大副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的生活和工作,我也参阅了他的服役记录,并到德国采访了他的弟弟汉斯乔治·布兰特和他的朋友克雷蒙思·博克特和海恩斯·斯奇利。
资料来源资料来源(2)    关于鱼雷手佛朗茨·内戴尔的生活和工作,我在德国采访了他的未婚妻吉瑟拉·恩格曼。   
    我用几天的时间在德国采访了U869的前报务员赫伯特·古斯奇伍斯基。正是通过古斯奇伍斯基,我才对潜艇的艇员和军官,尤其是纽恩博格、布兰特和马丁·霍伦博格有了更深的了解。很多关于U869训练过程中的故事和细节都是由古斯奇伍斯基讲述的,其中也有一部分得自潜艇的训练日记。很多关于潜艇训练的综合信息都来源于穆利甘的《非鲨非狼》,以及对沃纳·赫斯奇曼的采访。   
    我对U869艇员和潜艇本身的精确描述完全得益于通过各种渠道提供的照片。其中很多是“帝国海军”当时拍下的记录,也有很多是潜艇艇员的家人和古斯奇伍斯基先生送给查特顿和柯勒的。   
    我可以重现U869沉没前巡逻的情景,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奈斯特勒于1994年撰写的重要专论《U869的失踪》。正是这份报告改变了以前人们对U869沉没原因的看法,并推动了潜水员们鉴别沉船身份的努力。同时布莱尔在《希特勒的潜艇战》第二卷中对巡逻的简述也对我有所帮助。我还在书中引用了盟军情报机构对截获的U869和潜艇总部的无线电通讯内容的分析。通过在德国对奈斯特勒长时间的采访,他最终协助我设想并解释了U869在最后时刻所遇到的情况。   
    最后,我于2002年陪同柯勒前往德国,我对德国之行的描写完全得自我的亲身经历。致谢   
    作者对以下曾提供帮助和支持的人表示感谢:   
    国际创造性管理公司的赫瑟·斯科罗德。她是任何一个作家梦寐以求的经纪人。她是一名坚定的、不知疲倦的拥护者、一名优秀故事的爱好者、一名卓越的、热情的读者还是一个可爱有趣的人。我无法想象没有她的帮助我的写作该如何完成。我同样要感谢她的助手克里西·里克斯,感谢她对本书的深切关注。   
    霍纳桑·卡普,兰登书屋的编辑。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比我更早接触到这本书。他提取了这个故事的精华,然后要求我尝试就这个故事进行创作,对于这一点我一直对他心存感激。至今为止,我还一直在得益于他讲故事的天赋。我非常崇拜他的绅士风度和亲切得体、从容不迫的行事方法。当我就此书的部分情节在多伦多进行采访时,我和他进行了一次简短的通话,他向我描述了他对这部纪实文学的大概设想。自此后,我的创作观念发生了转变。我同样还要感谢兰登书屋的乔纳森·乔,他是霍纳桑·卡普的助理,感谢他仔细阅读这本书并作出宝贵的评价;丹尼斯·安布罗斯,深思熟虑的编辑(同时也是一名深海潜水员);博尼·汤普森,业务纯熟的审稿员;阿梅莉亚·扎克曼,感谢她校订了我的原稿;以及吉纳·森特雷罗,伊丽莎白·麦克古尔、安东尼·奇克加蒂、卡罗·斯奇内德、托马斯·佩里、莎莉·马文、伊万·赫尔德……   
    约翰·查特顿和瑞奇·柯勒。如果一个作家够幸运,那他一生中就会有机会和真正的开拓者合作。而在与查特顿和柯勒的合作过程中,我发现我一次遇到了两个优秀的开拓者。他们两人都非常聪明、严于律己、并具有描述的才能,这是上天赐给一个作家最好的礼物。他们都毫不吝惜自己的时间,花费了上百小时接受我的采访,不论是在家里、通过电话、在“探索者”号上、在德国高速公路上、还是在芝加哥的U505中。我可以在午夜时分给他们打电话,而他们可以立刻明白为什么我必须当时而不能等到第二天早晨来解决这个问题。在我和他们的接触过程中,我深切地感觉到他们是真正的探索者。同样还要感谢查特顿的妻子卡拉·马德里加尔和柯勒的妻子卡莉·巴塞蒂,她们对我始终抱以友好、热情的态度,不论我占用了她们丈夫多少时间。   
    安妮特·库森,是我所认识的最好的作家之一,她不知疲倦地阅读、修改我的手稿。她多年前就告诉我好的作品出自好的灵感。   
    阿克塞尔·奈斯特勒,有创新思想的学者和思想家,是一名真正的绅士。每当我向他咨询潜艇方面的专业知识时,奈斯特勒博士总是慷慨地为我提供精确的信息。能够认识他是我的荣幸。   
    约翰·尤加,杰出的深海沉船潜水员,他为查明神秘潜艇的身份付出了不懈的努力。他敏锐的心智、对细节的把握、专注的精神以及对知识的领悟力——看似微不足道——却非常令人鼓舞。   
    沃纳·赫斯奇曼,U190的轮机长。没有人能比赫斯奇曼更能将潜艇上的生活描述得那么深刻并富有诗意。他在多伦多的家中接待了我,并开车带我在他的葡萄园中游逛,他向我讲述了作为一名潜艇艇长的美好、刺激的生活。他讲述的思乡的艇员们在潜艇上饲养一只苍蝇—喂养它并最终对它产生了感情—的故事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美国,丹尼·克伦威尔船长、巴巴拉·博霖和蒂姆·里科斯都不吝将他们的时间、知识和情感用于我的采访当中。   
    在德国,这些人打开了他们的家门并将他们宝贵的回忆与我分享:汉斯乔治·布兰特和他的家人;吉瑟拉·恩格曼;麦克尔·福德罗维茨;弗雷德海尔姆·纽恩博格和朱根·纽恩博格。这里要特别感谢赫伯特·古斯奇伍斯基,他为我们长时间讲述了几十年前那些令人悲痛但崇高神圣的回忆。   
    感谢以下人员能够接受我的采访,他们帮助我完成并完善了此书的撰写:   
    迪恩·阿拉德、伯纳德·卡瓦尔肯特、威廉·杜德力、R. W. 比尔·汉密尔顿、汉克·基茨、凯瑟林·劳埃德、蒂莫西·穆利甘、戈登·维思、格里高里·韦登菲尔德。   
    塞尔·阿里纳船长、史蒂夫·比兰达、弗莱德·巴乌、凯文·布伦南、基普·科克兰、哈里·库柏、斯基茨·弗林克、劳埃德·嘉力克、史蒂夫·加托、皮特·古格里瑞、约翰·希德曼、乔·霍尔伯特、霍华德·克雷恩、李维斯·考尔医生、约翰·拉琴梅哲、马克·麦克马洪、约翰·莫耶、艾德·墨菲、安德鲁·莱格、汤姆·帕克、比利·帕尔莫、乔治·普雷斯、保罗·里古拉船长、多格·罗伯特、帕特·鲁尼、苏珊·劳斯、迪克·舒、布赖恩·斯凯利、和保罗·斯凯宾斯基。   
    帕特丽夏·阿里森、费莉西亚·贝克、莉莎·比金斯、克莱蒙思·博克特、凯西·查特顿、伯尔尼·乔杜里、汤米·克劳斯、比尔·戴尔莫尼科、马蒂·迪克、保罗·赫普勒船长、汉克·霍克、约翰·霍普金斯、查尔斯·基尼、弗兰·柯勒、弗兰克·柯勒、弗兰基·柯勒、约翰·柯勒、理查德·柯勒、约翰·兰科、卢比·米勒、保罗·莫尔菲、因格·奥伯斯切尔普、安德鲁·罗斯、诺曼·萨凯医生、海恩茨·斯奇利,以及“孤狼影视公司”的优秀制片人拉什·得努耶和科克·沃尔芬格。   
    感谢下列人员对我寄予信任,并使我做得更好:   
    《君子》杂志的大卫·格兰哲、皮特·格里分、和马克·沃伦;西北大学的约瑟夫·爱普斯坦;《芝加哥》杂志社的理查德·巴伯科克。若没有巴伯科克的慷慨相助,我就无法写就此书。   
    我要对维斯尼维斯基一家表达真挚的谢意:他们为我全家提供了宝贵的爱和关怀,使我可以有时间、有精力完成此书的撰写。   
    最后,我要感谢我的儿子,内特,他天真的笑容每天都激励着我的写作。还要感谢我的妻子,埃米·库森,她是我遇到的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在照顾孩子和兼顾工作的同时,埃米经常用几个小时的时间和我谈论本书的故事,给予我无尽的空间和支持。正是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世界的美好。作者简介   
    罗伯特·库森生于美国芝加哥郊区。他获威斯康星大学的哲学学士学位,而后又获得了哈佛法学院的法学博士学位。他曾致力于房地产法律的相关工作,后转而从事写作。为了维持生活,他曾做过窗帘安装工、在芝加哥期货交易所做过“沃尔玛”股票期权交易人。之后,他受雇于《芝加哥太阳时报》,成为一名数据录入员,这份工作使他有足够的时间从事写作。2000年,《君子》杂志刊登了他创作的《我最喜爱的老师》,这是他第一篇发表在杂志上的文章。他还凭借这篇文章最终入围“国家杂志奖”的候选作家名单。之后,他从《芝加哥太阳时报》杂志社转到《芝加哥》杂志社,最后又转到《君子》杂志社,至今一直担任该杂志的编辑。他的文章曾见诸于《滚石》杂志、《纽约时报杂志》等著名杂志上。他居住在芝加哥郊区,个人网址为www.robertkuson.com。(封底)   
    对《深海探秘》的评价   
    “罗伯特·库森的《深海探秘》,讲述了潜水员在新泽西海岸沉船上探险的故事,故事情节引人入胜,真实再现了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神秘探险经历。该书极具可读性,用丰富的语言将神秘的大西洋深海展现在读者面前。”   
    —斯考特·特洛《可逆性错误》的作者   
    “这是一个充满悬疑的探险故事,故事情节使读者对深海潜水、潜艇生活感同身受。同时书中对勇气、毅力、对潜艇艇员的同情、美国潜水员冒险解开历史之谜的决心的描写也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参议员约翰·麦凯恩《父亲的信   
    仰和为什么勇气至关重要》的作者   
    “罗伯特·库森给芝加哥的读者带来了极大的惊喜。《深海探秘》同时具备了渊博的知识和悬疑的情节,已经可以和约翰·伯伦特、苏珊·奥尔良、强·克拉库尔、和劳拉·希伦布兰德近期的作品相媲美。此次库森将关注的焦点放在史学世界——这是一个充满潜艇知识、激烈论辩和紧张气氛的世界——他的文笔像以往一样展示了他过人的才华。”   
    —詹姆斯·麦克马鲁斯《肯定是第五大道》的作者RetributionRetributionIXC型潜艇   
    (从上至下、从左至右名词依次为:)   
    Periscope: 潜望镜   
    Schnorkel: 通气管   
    Conning tower: 指挥塔   
    Radio and sound rooms: 电报和声纳室   
    Galley: 厨房   
    Forward torpedo tubes: 艇首鱼雷发射管   
    Aft torpedo tubes: 艇尾鱼雷发射管   
    Aft torpedo room: 艇尾鱼雷舱   
    Electric motor room: 电动机舱   
    Diesel motor room: 柴油发动机舱   
    Control room: 控制室   
    Captain’s quarters and officers’ wardroom: 艇长室和军官住舱   
    Petty officers’ room: 军士住舱   
    Forward torpedo room and crew’s quarters: 艇首鱼雷舱和士兵住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