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e伦敦洲际交易所全称:阿欣顿珍珠项链(下)维多利亚.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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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不太长的时间里,我将克制自己不去想他。我可以同塞思在一起交谈,向他多了解些有关种植园的情况;我还可以同克莱蒂呆在一起,眼下,她很快就成了我的最亲密的朋友。我找到了自己的姐姐,且发觉她虽说还有几分陌生感,但竟如此好相处,这真是喜从天降。
我环视卧室,只见四周围着乳白色的马德拉斯布幔,必不可少的蚊帐罩着床铺,窗户上蒙着细致密缝的金属丝网。这间卧室倒还雅致,令人不觉心舒神爽。我拿定主意。要在这里惬惬意意地住上一阵,不去想克林顿及其在旅途中如何打发时光的事情。在同阿努拉正面遭遇之后,我问了他同她的关系,并得到了直截了当的回答。在这种情况下,我的确需要同他隔开一段时间,以便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他身上还有一种美德,那就是他从来不当面撒谎。他倒不像许多男人那样采取规避的态度。他开门见山地说:「是的,她一度是我的情妇。」我想弄清楚她眼下是否还是他的情妇。诚然,在亲眼见过阿努拉其人和了解克林顿的为人之后,我相信他们俩是很容易就会恢复原先的关系,这种事情是很可能的。
我至少有了个喘息的机会。或许过了这段时间,我会想出应付此事的妥善的办法来。
每天上午,我同塞思一道骑着马巡视种植园,骄傲地眺望着延绵起伏的绿茵茵的山坡。茶树长势喜人,这对我们可是至关重要的啊。看着工人们肩背篓子,手指不停地采摘茶叶,心中着实畅快。他们中间大多数是女工,其服饰艳如多彩,遮阳的头巾飘垂到颈子,上半身可以看得见,下半身掩没在茶树丛中。
下午,我多数则和克莱蒂在一起,且过得非常愉快。小拉尔夫一来,我们三人便一起漫步在花园和树林里.他喜欢站在树下,把他姓名的首字母刻在树干上,并同它叽里咕噜地说上几句。他活泼可爱,还能叫出他找到的许多草木的名称。不过,他从不把它们拔出来。「我一拔,它们会疼的,」他煞有其事地说,「它们就是喜欢长在泥土里。」
他是个值得骄傲的孩子。克莱蒂每使一个眼色,每做一个动作,无不饱含着她对这孩子的亲怜钟爱。可拉尔夫他却非常自信,对过分疼他的人表示很不耐烦。他才四岁,可看上去长得比他的年龄老气。他已经能看些书了。他还喜欢听故事,不过故事一长,他就耐不住;他常常对故事的结尾不满意,并用自己编造的取而代之。
谢巴形影不离地守在拉尔夫的左右,我还发觉她密切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既然知道了她同阿努拉以及阿努拉同我丈夫之间的关系,也就不难理解她对我的好奇心了。我不知她是否曾希望克林顿同阿努拉结婚。她之所以对我抱有反感,理由是多方面的。因此,如果她的确希望克林顿同阿努拉结为夫妇,这也许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再说我还继承了种植园,对此,我相信她认为应该由克莱蒂和塞思来继承。怪不得她不要我呆在这里。这就是她投向我的阴沉目光的含意。有时候,即使在掌灯的时分,我一接触到她那眼光,总是感到不寒而栗。
我到达后没几天,就听说曼加尼亚即将举办露天表演。居然在那儿举办起露天表演来了,这确是个重大让步。事实上,这种表演以往只在康提举行。克莱蒂说,她也曾想去康提看上一次。但是,表演是在夜间举行,他们要去得搭乘火车。拉尔夫将变得非常激动,一定会想去观看的,可是带着他跑那么远的路是不可能的。因此,这次能在家门口举办露天表演,真是求之不得。
整个种植园掀起了一股激动的热浪。人人都争着要去观看演出。
「我们大伙儿都去,」克莱蒂说。
谢巴摇头表示反对,说这对孩子说来时间太晚了;但克莱蒂却否决了她的意见,说:「要是他知道是你不让他去的,那他一辈子也不会饶恕你,谢巴。为了这个原因,我们一定得去。就这么一次晚一点睡觉,也伤不着他的身体。」
因此,事情就这么定了。
就在当天以及前一天两整天时间里,这所房子乃至整个种植园都呈现出一派激动的气氛、那晚,曼加尼亚是人山人海。夜幕降临不久,演出就于八时正式开始。
一清早,演员们就陆续到了。中饭前,我们驾车去观看这些演员。拉尔夫激动不已,不停地在车厢座位上活蹦乱跳,不时地嚷着叫我们看象。
「我要去骑象,」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得到了一头象,它就是我的了。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让骑。」
我和克莱蒂两人在他头顶上方相对而笑。他妈妈说:「今晚你要很晚才能睡觉,因此今天下午你得好好休息一下。」
「今天下午我不想休息。」
「如果不休息,到那时你很快就会睡着的,那就什么也见不着了。」
他思索了片刻。「我不会睡着的,」他充满信心地说。
我们回到家时,谢巴来接他,并把他送进他的房间。
克莱蒂和我在一起喝茶时,我感到她有些局促不安。我问她为什么担忧,她犹豫了片刻后说:「我担心的是他得不到休息。瞧他激动得象什么似的。」
「哦,难得一次也累不了他,」我安慰她说,「再说,你这时不能泼他的冷水。」
她同意我的说法,接着给我数说起她见过的几次露天表演的情景。拉尔夫出生之前,她和我们的父亲,后来又同塞思曾去康提观看康提舞蹈演员演出的节目。那些节目非常有趣-是些反映民间传说的舞蹈,世代相沿,盛行不衰。
「我们哪一天一定去那儿看上一次,」她说着便绘声绘色地数说起戏服和舞蹈来了。不过,我看得出她是心绪不宁,另有一番心事在心头。
我回房间时顺便去看了看拉尔夫,只见他坐在床上,一脸苦相。
「拉尔夫,你怎么啦?」我问道。「不舒服吗?」
他的脸部一抽搐,顿时眼泪汪汪。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哭鼻子呢。我走到床边,搂抱着他。
「告诉我,宝贝,」我恳切地说,「什么事呀?」
「我睡不着,」他抽抽搭搭地说了一句。
「那干吗哭呢?」
「今晚大象来了,演员跳舞的时候,我会睡着的。妈妈说要是我这时不睡,那时我会瞌睡的。这样的话,表演完了,可我什么也看不着。」
我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尽说些孩子活,」我说,「今晚你不会瞌睡的,激动还激动不过来呢。乖乖,快把眼泪擦干。只要你静静地躺着休息一会,今晚你也一样不会瞌睡。」
「真的?」他的情绪又变了,那可爱的小脸又绽开了幸福的笑容。我情不自禁地吻了吻他,虽然我知道他不喜欢人家吻他;不过这次他宽宥了我,因为是我给他带来了宽慰啊。
「静静地躺一会儿也行,」我说,「只要休息就行。别想一定能睡着。这样就可以了。到了曼加尼亚,你的眼睛一定会瞪得象铃铛那般大,啥也漏不掉的。」
「莎拉姨姨,大象会跳舞吗?」
「哦,我可不晓得。咱们等着瞧吧,好不?」
「我的象可会跳哩。他跳起来要比康提的象好看多了。」
我朝他笑了笑,帮他把被子掖好,接着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别忘了,」我轻声地说,「静地躺着,别东想西想的,休息一下也一样。」
他很乖地点了点头,然后我踮着脚走了出去。
五分钟以后,我又走进去看他,只见他早进入梦乡漫游了。
我们一行五人-我、克莱蒂、塞思、谢巴和拉尔夫-乘坐四轮游览轻便马车前往曼加尼亚。一路上,各式各种的车辆络绎不绝,拥挤不堪-有小公牛拉的板车、水牛拉的大车、各式各样的马车,还有人骑着马,也还有人力车。人们处在一种异常激动的氛围之中。周围人声嘈杂,一片沸腾。
拉尔夫一刻也安静不下来。他滔滔不绝地跟我说这说那的,看得出打我告诉他稍事休息同睡觉一样管用那时起,就有一种特殊的友谊的纽带将我们两人联系在一起了。
我们把马车停在旅馆里,然后信步朝广场走去,在那儿,一切活动将一览无余。我搀着拉尔夫的手,他在我身旁连蹦带跳地走着。那儿人群密集、万头攒动。我们瞥见了在人群中的阿什拉夫,拉尔夫大声地招呼他。阿什拉夫是拉尔夫的挚友。我心里想不知阿努拉是否也在场。
这儿早已是群情激昂。火炬举得高高的,把场地周围照得亮如白昼。有几辆大车用鲜花装扮得漂漂亮亮,大车上的人们穿着彩色缤纷的戏服。女人们的莎丽服很漂亮,而大多数男人还是穿着白褂子,但并没有把带子挽在腰间打褶,而是悬垂着,覆在白裤子上面。置身于这样的激动的气氛中,要不受感染是不可能的。
大象一出现,拉尔夫高兴得手舞足蹈。这儿只象都穿上了漂亮的衣服,身上仿佛装饰着成百上千颗宝珠一般.每只象背上都驮有支着华盖的坐具,里面坐着各地区的首领。
鼓手们首先登场,紧接着出场的是舞蹈演员。在广场中央,这些来自康提的舞蹈明星们踏着古老乐曲,翩翩起舞,他们的手势比舞步更为优美洒脱。随后,扮演魔鬼的演员们开始表演。他们的装扮古怪,令人感到阴森恐怖。观众们一个个惊骇地屏息凝气地瞪视着;全场鸦雀无声,令人感到栗然。
此情此景,惊心动魄。与我平生所看到过的任何节目迥然不同。这纯粹是异国情调,而我至今尚不习惯于欣赏外国音乐。演员们婆娑袅娜的舞姿、戏服的色彩、鲜花散发出来的浓郁幽香、火炬发出的光亮照耀着周围观众的脸面,这一件件都使我为之心醉。
拉尔夫把手从我手中挣脱,他两手合着音乐的节奏打着拍子。舞蹈演员们走近我们。整个广场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接着演唱歌曲。他们那种奇怪的、单调的歌声,在某种程度上也撞击着我的心弦。我两眼紧紧盯住那些旋转着的躯体。
最后,节目演完了。演员们缓慢地穿越广场。那些令人眼花纷乱的大象打着滚从我们面前经过。
陡然间,耳边传来了克莱蒂充满恐怖的尖厉的惊叫声:「拉尔夫!你在哪里?」
我吃惊地低头望了望,不见他在眼前。
「他可能和谢巴在一起,」塞思说。
「那么谢巴呢?」克莱蒂喊道。
我们朝四下瞧了眼,没见着谢巴的人影儿。
克莱蒂变得焦虑不安,我不由得也焦虑起来。我自言自语地说拉尔夫一定是和谢巴在一起。她一定会留心看好孩子的。
要在密集的人堆里我出他们俩是徒劳的。
塞思说:「我们去马车那儿吧。他们俩肯定在那儿。」
克莱蒂环顾四周。「我没看见他们走哇。你看到没有?」
「没看见。我那会儿想他是和我们在一起的。我们都一门心思看跳舞了。」
「我想他是拉着你的手的。」
「他是拉着我的手的,可后来他把手抽出去打拍子了。他就贴在你的身旁呀。」
克莱蒂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吭。
我说;「塞思说得对。我们应该到马车跟前去。谢巴一定带着他在那儿。」
我们走了好一会儿才穿过人群,来到旅馆门口,随即走进院子。谢巴从马车附近朝我们直冲过来。「我想把孩子带回家,」她说道,「他在外面呆得太久了。」
「现在我们人都齐了,走吧,」塞思说。
谢巴接下去说的话怕得我直打颤。「孩子呢?」
「谢巴!」克莱蒂直愣愣地叫了一声。「他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吗?」
「跟我在一起!他是和你们站在一起的。」
「喔,上帝!」克莱蒂无力地嗫嚅道。
到这时,我们方才明自拉尔夫丢了。
有好几秒钟的光景,我们一个个都惊呆了。接着我说:「我们得想办法找呀。他可能混在人群里头,肯定是这样。他走岔了,说不定跟大象走了呢。」
「我们能做些什么呢?」克莱蒂发狂似地吼叫起来,浑身上下直打哆嗦。
「首先,我们一定得上各处去找找,」塞思说,「克莱蒂和莎拉一起,我跟谢巴一块去找。」
「要是找不到他……」克莱蒂惘然地说。
「我们会找到他的,」塞思抚慰地说,「我们一定要找到他。」
我们辗转在街头巷尾。眼下人群疏散得很快,不过周围还有不少行人。我们俩谁也不说话,眼光急切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一种惶恐不安的心情攫住了我。但我还暗暗安慰自己,要是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我们早该知道了。那个小淘气说不定躲在什么地方呢。我们看到一位看管象的人,便询问他是否看到一个小男孩。拉尔夫很可能一直跟着象走。那个人看到有好几个小男孩在一起玩,但没见到单独一个小男孩。我们还接连问了几个人。他们中间的几位还帮着我们四处寻找。最后,我们回到马车跟前。
几分钟以后,塞思和谢巴也回来了,但没有见拉尔夫。
「眼下,我们必须采取措施,」塞思说。他显得异常沉着,就在这个晚上,我对他更有好感。我对有他同我们在一起而感到高兴。他说,拉尔夫说不定因为太激动了,太累了,躲在某个角落里打瞌睡哩。他在家时就常常这样。
我们先回家,到时他再组织人出去四处寻找。他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会找到拉尔夫的。
他一只手臂挽着克莱蒂。「亲爱的,」他说,「你必须回去耐心等待。眼下只有这样做。莎拉,你陪伴着她,好吗?」
那晚驱车回家的情景,我将永不忘怀。我设想了将会降临到一个孩子头上的种种危险。我想起了树林深处的溪流,水草密布的河岸,那条叫萨姆的狡猾的鳄鱼,还有那些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拉尔夫发觉自己迷了路会怎么办呢。象他这么聪明的孩子,他是会想法子找到我们的。兴许他会找回家来的。
我不忍再想下去,我还得去安慰克莱蒂。
塞思组织了搜索小组,他们已出发了。克莱蒂和我一道坐在房间里,就在这个房间里头,我们俩以往常常舒适地在这儿用茶、喝柠檬水。
「他会在哪儿呢?」克莱蒂不住嘴地念叨着。「哦,他为何要同我们走散呢!」
我们俩默默地坐着,等待着。「他们一定会找到他的。」这句话我已经说了二十遍了,因为我想不出其他办法来安慰她。
时间过得很慢。午夜……凌晨一点……两点钟。
一个孩子在这个时候还独自一人呆在外头!想到这一点我不由得惊悸起来。我又回想起那天下午他躺在床上的那副模样来,那会儿他还担心下牛不睡晚上会睡着呢。
这时他困不困呢?睡在某个安全的地方-这倒是令人最感安慰的想法。
克莱蒂象尊泥塑木雕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手指不停地拉扯着自己的绸子莎丽服。一有响声,我们俩无不满怀希望地站立起来。这时,要是能听到拉尔夫的叫唤声,这无疑是一曲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我思忖着,要是克林顿此时在这儿的话……
是的,要是克林顿在这儿,他此时一定会把拉尔夫找回来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念头!好像这儿的人们没有尽力寻找拉尔夫似的。克林顿又能做些什么呢?克林顿身上有种力量,一种无往而不胜的力量。要是他在这儿的话,那该……
「那是什么东西?」我惊讶地跳将起来。我肯定是听到一阵响声的。一样轻轻的脚步声……刚才是有人在门外边的。我奔了出去,克莱蒂紧跟在我身后。啥也没见着。难道那是树叶发出的飒飒声吗?我本能地感觉到有人就在附近……窥视着。
就在这当儿,我发觉脚边赫然躺着张纸片。我把它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克莱蒂惊叫起来。
「有人送来的。」
她一把将纸从我手中夺了过去,拿着它凑近灯光。我们发觉上面的印刷字母是从别处的下来后粘在纸上的。
孩子就在我们手中。只要你付笔赎金,他将平安无事。你还将接受到指令。叫你干啥就干啥,否则他必死无疑。
我想克莱蒂快要昏厥过去了。我把她领到一张椅子跟前,叫她坐下来。
我说:「这么说他安然无恙。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一点。」
「纸上写些什么来着?让我再瞧瞧,莎拉。这是什么意思呢?」
纸上写的意思清楚着呢。拉尔夫被人拐走了,拐骗者想敲笔钱才放他回来。
我连连安慰她说;「不过,他很安全,克莱蒂。他很安全。」
「塞思怎么还不回来呢?喔,他怎么还不来?咱们可咋办呢?」
「镇静点,」我恳求道,「咱们好好想一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想要笔赎金。这么说,孩子还没有危险。他们把他拐去了。他们不会伤害他的。要是伤害了他,他们还能得到赎金吗,对不?」
「哦,莎拉,你想他们会拿他怎样呢?」
「他肯定在呼呼大睡,压根儿就不知道别人在为他担惊受怕哩。」
「哦,我的心肝!」她喃喃道,「莎拉,你是体会不到他对我有多么重要。」
「我能体会得到,」我说,「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咱们不应该感到绝望。一定得放明智些,务必把他找回来。」
「但愿塞思赶快回来。」
塞思到家时天还没亮,只见他脸色苍白,眼里网着红丝,一脸绝望的神色。
一看到那张条子时,他显得十分惊慌。他说我们得同警方取得联系。
一种可怕的主凶的阴云笼罩着这幢房子。塞思到康提找
正午过后不久,消息果真来了。那会儿,天正是最闷热的时候,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我们没听到一点儿声响。可那封信就躺在屋外,上面还压着一块石子。
同先前那封信一模一样,也是用浆糊把一个个字母粘在纸上的。
孩子的妈妈亲启。不准报告警察,否则,孩子必死无疑。有一件事可以让孩子回去。七时整,你把阿欣顿珍珠项链放在树干上刻有「拉」字的树下,这样,就可以领回孩子。如不照此办理,定送这孩子去见阎王。孩子的妈妈,此事只能让你一人知道。不得告诉他人。如泄漏,孩子就甭想活命。
那张纸从克莱蒂手中飘落在地。接着,她俯身把它拾起,又看了一遍。
「那串珍珠,」她嗫嚅道,「他们要的正是那串珍珠。……真是不吉利的珍珠啊。我一带上它,总要出事情。我恨透了,我恨透这些珍珠了。我该什么时候去呢……」她一把抓起那张纸。「今晚……七点整。喔,天哪!莎拉。你想他们会让孩子在那儿等我吗?」
我害怕死了。我说:「克莱蒂,咱们得把这张纸送给塞思去,一定得去报告警察。警察会尽力将那些人捉拿归案的。」
「他们不准把纸交给警察!」她恐怖地叫嚷道。
「他们自然不愿这么做罗。」
「莎拉,一报告警察,他们要把孩子弄死的呀!」
「他们还不敢。」
「他们说会的。」
「我想,这件事你不该自作主张。」
「可是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不交出项链,他们就要杀死他。」
「这些邪恶的家伙要的是项链。项链才是他们的目的啊!」
「可以把项链给他们。难道你认为两排珍珠对我来说比我孩子的命更宝贵吗?」
「不,当然没这种想法。不过,他们的话能信吗?」
她抓住我的胳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我。她那张可怜的,阴郁的脸,那双发狂似的眼睛,流露出她内心的哀愁。
「我不能不相信他们呀,莎拉,」她说,「为了孩子,我什么都得去做。」
「威廉卡斯太尔斯爵士会提出……」
「要是把他牵扯进来,他们准会杀死我的儿子。」
「怎么会呢?」
「咱怎么好冒险呢?不,决不能。一定得把珍珠给他们。我愿意这时就给。我要我的孩子回来。」
「冷静下来吧,克莱蒂。咱怎么能肯定……」
我欲言又止。要是说,就是把珍珠给了他们,也不见得就能领回孩子,这话未免太残忍了。
「莎拉,咱俩出去走走,走到那棵树跟前去。看看到那儿要走多久。」
她的话,我只能顺从。我们俩走进酷热的户外。我内心既惶恐又痛苦。我们来到那棵刻有「拉」字的树跟前。此时,那天拉尔夫神气活现地指给我看这棵树时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看来还得等好久,天才会黑下来,」克莱蒂说。
我颔首称是。我们去看露天表演那会儿是多么的兴高采烈,这好像至少是一周以前的事儿了,其实还只是昨天的事情。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昨天这个时候,他还跟咱们在一起的,」她说,「那会儿,一点也没有要发生危险的征兆-哦,要是咱们不去该有多好呐。我要是一直拉住他的手就好了。怎么会出这种事?莎拉,你说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的呢?」
我建议我们回屋去。她是否可以休息一下呢?我能够替她彻杯茶吗?
她木然地凝视着我,仿佛没听到我说的话。
我们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拉下百叶窗挡住下午的骄阳。
塞思还在康提,不知他跟威廉卡斯太尔斯爵士在做些什么。我们早该把刚收到的那张纸条告诉他俩。克莱蒂曾答应过一有条子送来,就立即差人把它送到威廉爵士的办公室去。可是,眼下她却拒绝这么做。
谢巴跑来同我们俩坐在一起。她缄默不语,双眼直视远方。我对她发生了点好感。她对克莱蒂的耿耿忠心及其对拉尔夫的疼爱之情着实感人肺腑。
谢巴说:「克莱蒂小姐,今晚他会回到我的怀抱里来的。我知道会的。」
「你已经梦见了?」克莱蒂急切地问道。
谢巴颔首道:「我看见他在树林子里,还在笑哩。他还给我讲希奇古怪的故事。今晚一定能见到他。」
接着,克莱蒂把那张纸条给她看。看得出她非常信任谢巴。
谢巴说:「克莱蒂小姐,他会回到我怀抱里来的。」
克莱蒂对她倾筐倒箧地说了个尽。
「交出珍珠,」她说,「我们就可以领回孩子。他们得到珍珠……我们得到孩子。」
「今晚,」克莱蒂气喘吁吁地说,「只等天黑。在那棵刻有『拉』字的树下。他就爱着那棵树,我那心肝宝贝。我给了他们珍珠,他们就把孩子送还给我。」
谢巴合掌说:「他将回到咱们身边……这个孩子啊!」
我希望自己能象她们一样乐观。拉尔夫落在一些没心没肝的人的手中。他们策划着巧取豪夺一笔财产,因为那些珍珠是无价之宝。他们不能再要出比这更大的一笔赎金了。珍珠一旦到了他们手上,我们怎么能肯定他们会让孩子生还呢?
我认为她同谢巴两人对待此事都不够谨慎。克莱蒂忧郁、悲痛之至,到了近乎歇斯底里的地步。我想,谢巴也是如此。她俩只想一件事,那就是盼着拉尔夫快快回来。而那些拐骗犯很可能是在设计诱惑她俩,把珍珠弄到了手也不放孩子回来。可她俩却对这种可能性不记稍加考虑,也不忍正视这样一种可能性。
我又想起了克林顿,要是他在多好呢,我想他头脑一定很清醒,知道该做些什么。我试图设想他会怎样处理这桩事情。可以肯定,他是决不会同意把珍珠送进树林并放在那儿的。这些珍珠对克林顿来说,可是价值连城的啊。可是,对克莱蒂来说,却是微不足道,不过是用来换回她的儿子而已。
时光过得太慢了!长日漫漫,百无聊赖。才六点哪。还得等上一个钟头才到七点。
克莱蒂正襟危坐,神色紧张,两耳谛听着。我认为,她这是害怕塞思会带了法院的人一道回来。她只想让我和谢巴还有她自己各人管各人,这样,她可以只身溜进树林子里去。
六点刚敲过,我们又发现了一张纸条。只听到一声叩门声,我们迅即跑出去,却不见人影,只见一块石子底下压着一张纸。
孩子的妈妈:让保姆也来。有人会监视你的一举一动的。务必将珍珠放在树下。保姆站在右边。珍珠放妥后,跟在保姆后头。你就可以领回孩子。你若带旁人来,我们就杀死那孩子。
克莱蒂回到自己的卧室。我尾随而去。她打开套间里的保险柜,从中取出珠宝盒。在打开盒子的当儿,她的手指不住地抖动着。
「这是咱们最后一次看到阿欣顿珍珠项链了,莎拉,」她说话间,歇斯底里地提高了嗓音。
一颗颗珍珠平展在湛蓝色的天鹅绒布上,玲珑剔透,妙不可言。我想,那条蛇的绿宝石眼珠放射出邪恶的光芒。
她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仿佛珍珠深深吸引住了她似的;随即,她好不情愿地把目光移开去。我回想起了这些年来,这些珍珠就一直藏在家里;回想起那些佩戴过这些珍珠的女人。接着,我又想起了姑姑玛撒,她曾劝我父亲续弦,生下个儿子,这样就可以让儿媳妇也戴上这些该诅咒的珍珠。这一颗颗珍珠无不透出一股股邪气,诱使人们变得不仁不义。也正因为这几颗珍珠的缘故,一些惨无人道的家伙正威胁着拉尔夫的生命。
一种传说和家族的传统就要在今晚交由一批强盗继承。克莱蒂拿定主意了。
克莱蒂啪地一下盖上珍珠宝盒。「这有啥了不起?」她嚷道,「天地间没什么比我儿子的生命更宝贵的了。」
我同意她的说法。我担心的只是单凭一时感情冲动,做的事不-定就是对的。不过,我知道自己也说服不了克莱蒂。她只希望能有机会把她儿子搞回来,为此,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而眼下这件事是她眼前的唯一机会。她可不相信那些试图想出个妥善办法来的官员们,在他们制订行动方案的当儿,拉尔夫恐已遭毒手了。一个母亲的本能要比法官及警察的运筹帷幄高明得多。
我极力规劝她,但她很不耐烦。我晓得我这是瞎于点灯白费蜡。她已下定决心,要同谢巴一道到树林里去,绝对服从那些信上写的指令。
再过五分钟,天就要黑了。克莱蒂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不可耐,那双捧着鳄鱼皮珠宝盆的手可怜地打着颤。
「你得呆在这儿,莎拉,」她说,「他们说不准再带旁人去。你一定要留在屋里。要是他们看到了你,不知道会干出些什么来呢。」
谢巴点了点头。「莎拉小姐得留下来,」她附和克莱蒂说。
我没有做声。我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克莱蒂裹了件粉红色的莎丽服,看上去非常脆弱;套在手臂上的银镯子丁当作响;那双困倦不堪的眼睛圆睁着;她紧绷着脸,显得异常紧张。
站在一旁的谢巴。看上去却镇定自若。将要发生的事儿,她已经梦过了。她知道这次定会把孩子找回来。
「他会在那儿的,」克莱蒂低声说道,「他会在树林里的。喔,我的心肝宝贝!我相信他不会吓着的。」
「他永远也不会害怕,」我说,「对他来说,这不过又是一次历险罢了。」
「是的,」克莱蒂喃喃地说,「正……是那样的。」
没几分钟就要到七点了。夜幕骤然降临。以往我常常对太阳感到惊异,怎么一会儿还是悬在空中,象一团火似的,蓦地又落到地平线下,亮光也随之隐去。这番景象倒跟关闭百叶窗没有两样。
克莱蒂面对着我。「留在这儿,莎拉。答应我你将留在这儿。给我发个誓。」
我照她说的那样赌了个咒。
她们俩好像过了好几个钟头才回来。我听她们已走到花园里,便跑了下去。
拉尔夫依偎在他母亲的怀里,两行热泪顺着克莱蒂的面顿流淌。谢巴嘴里念念有词,听上去象是在念咒语。
「莎拉!」克莱蒂已看到了我。
「我听出是你们,我忍不住跑了出来。」
「他在这儿哪。我们已把他接回来了。一切平安。莎拉……莎拉……这不是个奇迹吗!?」
我如释重负地拥抱拉尔夫时,他的目光依次扫视着我们。「我一直跟我的象在一起玩,」他说,「他是世界上最大最好的象。」
「快进屋去,」克莱蒂说,她那股高兴的劲儿溢于言表。「早过了你睡觉的时间了。」
拉尔夫接着说:「那儿有只非常好的象,背上有许多珠宝,我坐在坐具里,头顶上还撑了把伞哩。我是首领。我睡的床很有趣……。」
「咱们进屋去吧,」谢巴说,「让孩子明天把一切告诉咱们。」
我们就这样以阿欣顿珍珠项链作为代价,把这个孩子换了回来。至少。拉尔夫没吃一点苦头,这倒是件至关重要的事儿。
我提醒克莱蒂应该立即派人去康提送个信,告诉他们孩子已经找着了。克莱蒂也这样做了。
拉尔夫显然是累了,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呼呼地睡了。克莱蒂说什么也不愿离开他,久久守在床边,谢巴也陪伴替她。
我感到自己麻木不仁了。这件事竟这么快就了结了,对此,我感到由衷的高兴。这件事再悬上几天,不知会对克莱蒂发生什么影响哩。
威廉卡斯太尔斯爵士同塞思一道来了。他们俩上了楼,盯视着此时已熟睡的拉尔夫。
克莱蒂惊魂未定,没觉察出他们的到来。谢巴不停地说她早就知道事情会这样的,说是她做的梦早已告诉了她。
他们俩同我说话。我把纸条出示给他们看,并告诉他们克莱蒂已把珍珠项链拿去放在树下了。
「我的天哪!」塞思惊呼道,「她把珍珠给丢了。」
「她认为,为了能让孩子平安回来,这样做还是值得的。」
塞思点了点头。威廉爵士却说:「她应该让我们来处理这件事。」
「她担心她孩子的生命有危险。」
「我想,绝大多数做母亲的都会象她这么去做的。」
对此,我也欣然赞同。我说。「那些珍珠他们要脱手恐怕不怎么容易吧,是不?」
「关于他们的情况,我们得到了详细的报告,」威廉爵士回答说,「他们当然要在内部瓜分那些珍珠咯。项链上每一颗珍珠都是世间罕物。我们可能去跟踪他们。不过,要把他们查出来的可能性很小。我们恐怕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事实:那些珍珠兴许从此再也找不回来了。」
塞思对我说:「你该去睡觉了,莎拉。这件事,对你和克莱蒂来说,的确是场严峻的考验。」
我同他们俩道了声晚安后便告退了。
我先去看了看克莱蒂。她依然守在拉尔夫的床边,虽说那孩子已睡熟了。她无疑是要坐个通宵的了。
走进卧室时,我感到有点儿头昏眼花,打事情发生时起我就没合过一眼。
我脱去衣服,钻进蚊帐里。我那会儿精疲力竭,可就是睡不着。我静静地躺着,那一昼夜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又一一浮现在脑海里……那张用从印刷品上剪下来的字母粘贴种成的纸条。这事象是演戏似的……某种程度上还不怎么真实可信。那纸条的传递办法,拉尔夫失踪的方式,以及那孩子的失而复得……我不知怎么说才好。一切都那么顺利、巧妙……象是演了一出戏,实在不怎么真实可信。
这些念头不时地在我脑海里盘旋着。我总感到事有蹊跷有种左道旁门的味道。
此时,我蓦地想到,打我来到这块地方后,就发觉我这桩婚事全是诡计多端的丈夫一手策划的,我隐隐约约感到生活里处处设有陷阱。
那黑黝黝的夜色象是在对我发出警告;虫儿在空中的营营嗡嗡声、以及一只虫儿偶然碰撞窗棂上的金属丝网时发出的声响,似乎也都在向我提出警告。
这里有些事儿令人感到神秘莫测,而我就被它们死死缠住而不得自拔。
当心啊,茫茫的黑夜在对我呼喊。
这件事对克莱蒂的打击委实不小,使得她几乎一天未能下得床来。神经末梢一直处于异常紧张的状态,对此,我完全能理解。然而,我们还仅仅是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眼下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
翌日早晨,拉尔夫的一举一动,看上去象是什么意外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在他看来,诱拐孩子这种事是世上最不值得一提的平常事。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他骑过的大象的故事。一切是那么荒诞无稽,全是他臆想虚构出来的。不过,其中有那么一两句话倒提供了线索。
他睡的是一张奇怪的床,吃的是米饭,还有糖,比谢巴给他的糖还多哩。
「米饭和糖是谁给你的,拉尔夫?」我问道。
他耸了耸双肩,对我直发笑。「是他给的,」他说。
「一个男人?」
「那儿有条『眼睛蛇』,」他接着往下说,「它瞪着金黄色的眼睛,朝我跟前走来。我掏出了弓箭,把它射死了……一箭穿透了他的心脏。」
「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我问。
「他逗我笑。『这是个有趣的游戏,』他说。这条『眼睛蛇』……你是知道『眼睛蛇』怎么样向人扑来的,是不?莎拉姨姨?我书里就有一张图,我去拿给你看。」
他把事实和胡说掺杂在一起,从中无法找出任何线系来。
克莱蒂对我说:「别再问拉尔夫啦。不要让他想起曾发生过可怕的事情。千万别让他知道我们是多么的害怕。」
我答应不再问拉尔夫了。
塞思同我议论此事。「这对克莱蒂来说,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他说,「不过那孩子肯定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危险境地。那帮家伙对他还是很和善的。」
「这倒奇怪了,」我说,「这使我认为那帮家伙一定了解我们的内情。」
塞思脸色阴郁。「克莱蒂在那次舞会上佩戴了珍珠项链,」他说,「我也正感到纳闷,是不是舞会上有人……」
「看来,在这种地方保存这么贵重的东西着实危险。」
「历来就有这么个规矩,珍珠项链要不时地戴在脖子上,要不就会变质。因此,克莱蒂常常佩戴那珍珠项链。」
「还是在我母亲给我看一张戴着这条项链照的照片时,我才第一次听说这条项链。」
「克莱蒂的母亲很可能也一定戴过。所以,每逢特别的场合,克莱蒂总是佩戴这条项链,甚至我们俩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戴。」他耸了耸肩膀。「啊,这下阿欣顿珍珠项链可算完了。」
「也许还能找回家。」
「或许能找到。克莱蒂不想让人问那孩子是对的。」他接着说,「还是让他尽快地忘掉那件事为好。」
我也同意他的说法。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对一个成天价沉湎于胡思乱想的小孩子来说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
「有你在这儿我感到高兴,」塞思继续说,「克莱蒂现在已很喜欢你了。她一直想认识你,而你一到此地,她就爱上你了。再同她呆一段时间吧,莎拉。这一次的打击比我们意识到的还要大。不但是孩子的缘故,并且还有那些珍珠哩。她迟早会意识到她所做的事情的代价是如何之大。这会严重地影响她的情绪的。」
「不过,她永远也不能把那些珍珠拍卖掉呀。」
「不,你父亲曾为这些珍珠筹集过一笔钱,他说这是用来作为保险金的。然而,我想,在紧急关头,假如他准备不理睬围绕着那些珍珠的种种传说以及会带来不吉利等等的说法,他就可能把它们卖了。我认为克莱蒂可能害怕因果报应。要知道,她一半是僧伽罗人,再说,虽然她是被当作英国姑娘抚养成人的,但她已经从她母亲和谢巴的嘴里听说了那些传说。她很可能为这些而感到心烦意乱。眼下,我担心的是克莱蒂。拉尔夫一点也没什么了,他压根儿就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遗憾的是,我得马上出差去科伦坡。这我很难回避。我不忍离开她,不过只要有你留在这几,我也就放心了。」
「嗯,克林顿回来之前,我就留在这儿。」
「我太高兴了。我这次出去只呆两夜。知道有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
我重申,他不在家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地要留在这儿。
关于克莱蒂,他算说对了。她变了,变得忧心忡忡,坐立不安。谢巴给她调了些药让她喝了睡觉。我们俩都向她保证一定看管好拉尔夫。我指出,眼下那些拐骗犯已经得到了珍珠项链,就没理由来拐骗孩子了。但她就是听不进,一定要我和谢巴两人中有一人始终看好孩子,同时还要不让他觉察出来。
克林顿走了一个星期,还得在外头呆一个星期。我相信,到时,克莱蒂也该恢复元气了。
塞思走了,我向他保证我将在他回来之前在此照料克莱蒂。
第二天,我在花园里散步。我就喜欢漫步在芬芳的鲜花丛中。就在此时,有人走进花园的脚步声传进我的耳鼓,我吃了一惊,急转过身子。打那个可怕的夜晚起,我跟克莱蒂一样,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
「克林顿!」我不禁叫了起来。
有好一会儿他伫立着。朝我咧嘴笑着。接着他把我拉入他的怀抱。「见到你真高兴!」他说。「我可想你啦。」
他把我抱了起来。我俯视着他的脸庞,凝视着他浓密的棕色头发以及那对与之适成鲜明对照的乌黑的眸子,目光落在他那两片富于性感的嘴唇上,我顿时感到胸腔内燃起了一团情火。
「你回来的好快呀,」我说。
他用一种嗔怪的口吻说:「嗯,对此,你应该感到高兴啊。」
「你的公事……进行得顺利吗?」
「一帆风顺。」
「而且比你原先设想的要快得多。」
「事实是我急着要回来看你,在外头就是多呆一分钟也不愿意。」
我半信半疑地笑了笑。「你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我反唇相讥,「可别忘了这一点。一半锡兰是属于你的。你决不会因为一时的兴致而忘了你的生意的。」
「一时兴致!你竟把我急不可耐地要同你得一起的欲望说成是一时的兴致!」
「放下我,」我喊道,「会被人看见的。」
「有个条件,你马上去整理行装跟我走。」
「这儿出事了,克林顿。我想你还没听说吧。」
「什么事?」他问道。
我把那个吓人的夜晚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告诉了他。他静静地听我说,嘴角微微翘起,泛起丝丝笑意。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问他说,「你觉得好玩吗?这太可怕了。」
「真是进退两难,」他说,「要珍珠……还是要孩子。」
「可怜的克莱蒂愁得倒下来了。我不能扔下她不管。克林顿.我得留在这儿。她感到很恐怖。我看来还能安慰她。」
「你可以明天上这儿来看她。」
「我一定得按原计划呆到本周末。」
「别胡扯了。事情都过去了,不是吗?那孩子也平安归来了。再说,我也回来了呀。」
「是的,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回来。塞思又出去了。克莱蒂需要我。我答应他陪着她的。她需要我,克林顿。」
「难道我就不需要你?快,你得跟我走。」
「我过完这个星期再回家。」
「我要你现在就回去。」
「我既然答应等到塞思的来后再走,我就得遵守诺言,我按原计划在这里呆到星期五。」
「亲爱的莎拉,你现在就得回家。」
「难道你就不懂得这对克莱蒂是个多大的打击吗?」
「不管是什么,眼下都过去了。」
「她丢了那条阿欣顿珍珠项链。」
「她自己给人家的。」
「她这是为她儿子呀。看在老天爷的分上,要通人情。」他哈哈笑了起来,接着说,「莎拉,在因为我很通人情,所以才迫切需要我的妻子。」
「不管怎么说,我不离开克莱蒂。」
他倏忽脸色一视,说:「天黑前赶回来。我等你。」
说完,他转过身子走了。
我感到震惊,他突然变得如此生气。看上去他一脸的杀气。
我走进屋内。我穿过厅堂的时候,谢巴就在我的身后。
「莎拉小姐。」她说,「我担心克莱蒂小姐。」
「她睡着了,不是吗?」
「是的。这件事对她来说可是一大打击。她很疼那孩子……噢,她是多么疼爱那孩子啊。他是她的命根啊,莎拉小姐。」
「我知道。」
「塞思主人……他是个尽职的丈夫,是个好丈夫……非常和气。而那个孩子……他可是她的命啊。你待她很好,莎拉小姐,她也非常爱你。她对我说:『莎拉小姐是多么沉着镇静……对我真好。没有她我不知会怎么了?』莎拉小姐,留在这儿……陪陪她吧。」
「在她丈夫回来之前,我当然留在这几。」我答道。
谢巴点了点头。她看上去很高兴。这时,我想她肯定已看到我和克林顿两人在花园里的一举一动,她怕我马上回家,因为克林顿已提出这个问题。为了克莱蒂的缘故。她要我留在这儿……然而,我希望我能摆脱时时受人监视的境遇。
我在克莱蒂面前没提克林顿回来的事。我晓得,我一说,她准会叫我回到克林顿身边去。我非常想他。我真想同他一道回去,但我不想屈服于他那傲慢的态度。决定外出的是他;提前返回的也是他。嘿.他可甭想让我仅仅为了他的缘故而改变我的计划。
大约在第二天,克莱蒂情绪好转了。她再三嘱咐要看好拉尔夫,要我们中的一位总是伴随在他的左右。这样做时还要加倍小心,务必不能让他怀疑有人在监视自己。
我同他在一起呆很长时间,时刻注意收集能解释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的线索。
有一次,在游乐室里,我说:「你还说得那些背上驮着金色的坐具和篷盖的大象吗?」
他点了点头。「我那头象是最好的,」他说。
「你根本一头象也没有骑嘛。」
「我骑的,我骑的。我就是在树林子里骑的。我骑的那头象跑的是最快的。」
「树林里出什么事了呢?」
「那里有座小房子,还有一个男人。」
「是什么样儿的?」
「一个很好的人。」
「只有一个男人吗?」
「还有一个女人。她说;『这下好了。你马上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那会儿,你妈妈在哪儿?」我问道。
「你知道嘛。」
「我不知道,」我说,「她在哪?」
「她同别人在一起。」
「别人是些谁?」
「你、爸爸、谢巴,还有……我的象和眼睛蛇……」
「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儿的?」
「他有双金黄色的眼睛。」
「金黄色的眼睛?」
「那眼睛闪闪发光。我拿给你看,莎拉。」他拿起那个玩具眼镜蛇,那东西跟真的一样,相当可怕。他一边格格笑着,一边用手压着那玩具眼镜蛇的头,那蛇的舌头一下吐了出来。
「你害怕吗,莎拉姨姨?它会咬死你的。它的舌头里有毒汁。不要紧的,我会用弓箭把它对死。」
那玩具摇晃了一会儿,渐渐地跌倒在地。拉尔夫把它扶了起来。
「金黄色的眼睛,」他说。
「你刚才是说那个男人的眼睛是金黄色的,」我提醒他说。
「妈妈说那眼睛家黄玉。那是一种宝石,象眼睛蛇的眼睛一样,也是黄色的。」
我看出再往下问也是枉费心机。克莱蒂说的对,而我也曾答应她不让他知道我这是在探索某个问题。他显然不知道那晚曾发生过骇人听闻的事情。他只是跟着一批待他很和气的人走了,不一会儿他又回到了家里。这不过是段平淡无奇的经历……同他跟蛇和象打交道时发生的事儿比较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塞思回来了。我说,既然克林顿回来了,我想我该回家去了。傍晚时分,炎热散去,我就离开了他们。
到家时,屋子里一片寂就。我希望他天黑时就能回来。我期待着同他见面。我已经明明白白地向他表示了他不能对我颐指气使、发号施令。
我真想他。我爱他吗?眼下支配着我的这种感情,我自己也闹不清。这同我在梦幻里想象的风流韵事迥然不同,而我想这种风流韵事每一个年轻的女人都会碰上的。我同他分离仅两个星期,却恍若三秋哩!他有没有这种感觉呢?或许会有的。但是,只因为他的生意比预计的结束得早一些,他这才回家来的。
他离家时,两眼闪烁着准备去搏斗的光芒。我不知道他一直在签订些什么样的合同。这些合同占去了他的全部时间,而当这些合同满意地缔结时,他就说:这下该和我老婆在一起了。于是他轻蔑地捻拇指,希望他的妻子飞也似地跑来投入他的怀抱。
「嘿,没那种便宜事儿,克林顿。」我高声地说。
过了好久天才黑下来。用人们轻手轻脚地点燃了灯盏。我一直等呀,等呀,可是时近午夜,还不见他的人影。
我走进卧室。我无时无刻不在谛听着他回家来的脚步声。
我坐在梳妆台旁,松开头发。
突然,我听到门外有响声。我急忙站了起来。耳边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我嚷道,可是进来的却是丽拉。她圆睁着那对佯装天真的眼睛。她内心里却掩藏着某个她感到不胜喜悦的秘密。
「丽拉,什么事?」我问了一声。
「给你铺床好吗?」
「没必要。」我转过去面对镜子,注视着映照在镜子里的丽拉。她仍旧没有挪步。我发觉她嘴角渐渐露出了笑意。
「主人不回来了,」她说,「你不在家时,他一直没回来过。」
「哦?」我说。
丽拉走到床边,开始拍打着枕头。她缓步逡巡,目光狡黠,某种程度上还有一种得意的神情。
我真想叫她滚出去,但我怕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烦躁。我不想让她知道她的话使得我烦躁,愤懑。我的目光落到了那尊铜佛像上,那尊佛大大咧咧地望着我,象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似的。
「我不喜欢这东西摆在这儿,丽拉,」我说,「你喜欢吗?」
她打床边转过身来,惊愕地瞪着双眼。「喔,快别这么说,小姐。这么说不吉利。」她脸上泛起狡黠的微笑。「主人可喜欢它了。」
「我可不信什么吉利不吉利,」我说,「你尽管拿去把它放在你的房间里。」
她连连摇着头,并把铜像从我手里拿了过去。接着,她垂下眼皮,狡诈地格格笑着。「这是我姐姐阿努拉送的,」她说,「当她在这里的时候……」她往卧室四下里望了望,仿佛她姐姐阿努拉在这儿呆过,这儿就成了块圣地似的。她的目光触到那张床便直盯着看。
我真想把她赶出去,但没说出声来。
她把那尊佛像放回原处。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现在克林顿在哪儿,我心里也很明白。
「晚安,丽拉。」我说。
她走出去时还暗暗自喜。
我直瞪瞪地望着镜子里的我。双颊涨得通红,心里头升起一股怒火。
我躺在蚊帐里,思索着他和阿努拉以及众所周知的他俩的关系这一事实。虽然他家有妻室,可是他还是认为没必要同她一刀两断。
我满腔愤怒,妒火中烧。我极力将不断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往事驱赶出去。
快到起床时我才合眼,因此我起来得很迟。
我决心不露声色。
翌日一整天,我神经紧张,一直等待着。每当听到马蹄得得声,我都很警觉。我反复练习着我将对他说的话。
我瞥见丽拉狡诈地注视着我。「小姐感觉不舒服吗?」
「我很好,谢谢,丽拉,」我冷冷地笑道。
「你看上去很疲倦。没睡好吧?」
这话近乎讽刺。要是她敢,她真会把我嘲笑一番。我心里明白,她这是想起了她的姐姐,因为每当她想起阿努拉时,她总是流露出一副充满敬意的神情。
我派人送信去问候她,并告诉她由于我不在家,这里有许多事要我处理。我很快就会去看她的。
送信人回来时带来克莱蒂的便条,她对我为她所做的一切表示谢意,并告诉我她感觉好多了,睡了个长觉,而且已不做噩梦了。
这一天,我总算挨过去了,不过他还是没有回来。
又一天过去了。他午夜时分才到家。他进来时,我正躺在我俩合睡的床上。我佯装睡着了。
他准备上床睡觉,来到床边,低头瞧了我好一会儿,才掀开蚊帐。
「喂,莎拉?」他喊道。
我只是不应,紧闭着双眼。
「你没睡着,」他说,「别装蒜啦。你一直躺在那儿,急火火地等我回来。认输吧。」
我睁开眼睛。「原来是你啊。」
「你很生我的气吧。」
「我为何要生你的气呢?」
「为了你屈尊回府时我没有在家呗。」
我坐了起来。「你做的事不碍我屁事。」
「你的行为已不像是个做妻子的了,就别再撒谎了。」
「时间不早了,」我说,「我困了。」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耽搁的吗?」
我下了床。「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我说,「你为什么不回到那儿去呢?我敢肯定,那儿比这儿更欢迎你。」
「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他反驳道,「而不是叫我上哪儿就上哪儿。」
「对,」我回答说。「我也是一样。我这就到另外一个房间去。」
在门口他拦住了我。他把手指放在嘴边。「当心佣人们,」他说,「他们在偷看,在窃窃私议。」
「让他们去的了。」
「好的,」他说,「就让他们去。不过,即使这样,你也不能离开我。」
「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他一把抓住我并紧紧地搂着我。「再不要做那种傻事啦。莎拉。我可不喜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拒绝我。」
「拒绝你又怎么啦?这两晚你上哪儿鬼混去了?」
「教训教训你。」
「我不要人家教训我。」
「希望别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假如你认为我只是个奴隶,而你只要拍拍手……上这里来……到那里去……那你算是看错人了。」
他叫回答是一把将我抱起,送我上床。他重重地把我扔在床上。尽管我极不情愿,但只觉得早先经历过的那种冲动又向我袭来。我不想逃之夭夭,我要留下来同他斗争。
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我们俩各自心里都很明白。他尽管可以获胜,但决不是彻底的胜利。我决不会让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单凭气粗力大,他就可以征服我,使我俯首帖耳听命于他。
克林顿扬扬自得,流露出一种心满意足的神气。我跟他一道去巡视种植园。这件事是他第二天早晨提出来的。肖氏种植园里事事井然有序,而这正是阿欣顿种植园的不足之处。对此,我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工人们看上去一个个都很乖巧-不过,这兴许是短暂的现象,因为他就在眼前嘛-嘿,就是连那些茶树也似乎顿生光彩,显得格外地青翠葱茏。
「下次我出去时,一定把你带上,」他说,「我想让你去见识见识我的橡胶园,当然还有采珠场咯。」
「回头再说罢,」我回了一句。此话引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指给我看那些业经精心修剪的树木。
「这里面可有学问呢。我雇有第一流的修剪工。他们中间有些人是我从阿欣顿种植园里挖来的。那还是你父亲在世时的事儿了。他常对我说,『我雇得好手后可不敢给你知道。你会把他从我这里挖走的。』」
「这我完全相信。」
「我允许你在阿欣顿种植园呆那么久,为的是你可以将两个种植园作一比较。我想,现在你有所了解了,大概也看出点名堂来了吧。」
「我认为,我那个种植园非常好。」
「我发现一知半解确是一大祸害。不过,我倒很愿意将那儿的工作改进一下,莎拉。」
「塞思恐怕是会按照自己认为最好的办法去改进工作的。」
「塞思只能当个下手。」
我没有吱声,但一股愤懑之情涌上我的心头。他说话的意思,我心里明白着呐。他这是想对塞思发号施令,企图把两个种植园合并在一起,进而把它办成不但是锡兰而且是全印度的规模最大、赚钱最多的种植园。
办不到!我肚子里寻思着。我可不答应!
前一天夜里发生的事一直萦回在我的脑子里。我恨他,也恨我自己。
他肯定是有意带我打阿努拉屋前经过的。那幢房子坐落在鲜花丛中,煞是好看。南基恩正忙着修补篱笆。
我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南基恩的女儿的住处。」
南基恩闻声抬起头来,连忙朝我俩打躬作揖。
「正忙着哪,南基恩?」克林顿打着招呼。
「我女儿要我帮她修修篱笆,」南基恩答道,「一点儿小事。」
「这花园整治得不错嘛。我的太大就是喜欢花园。莎拉,我说的对不?」
我喃喃地敷衍了几句。此时,我越发感到愤恨。他真可恶。他这是在指给我看他那几天过夜的地方,而当时我却夜夜孤守洞房空等待。
「花儿怪好看的哩,太太。」南基恩说。「先生在这儿搞了个漂亮的花园。」
先生!无庸置疑,这是指克林顿。
「我太太很想来看看这座花园。」
我低头望了望手表。
「天还早着呐,」克林顿带着恶毒的口吻说。这时,他人已下了马。眼下,既不能掉转马头,也不能后退,我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他后面。
南基恩牵过我俩的马,并把它们栓好。然后,他打开大门,恭恭敬敬地引我们进去。
「我去给我女儿通报一声,」他笑吟吟地说,那笑容表露出地意识到眼下情势的戏剧性。他进屋去了。
我开腔说道:「我可无意来向你的情归献什么殷勤。」
「一位刚离开英国不久的淑女。竟如此出言不逊,这简直不克想象」
阿努拉亭亭玉立在门庭里。说真的,她的容貌确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瞧,一头柔软的青丝,象缎子似地闪闪烁烁,一对大且黑的眸子,光彩熠熠。这些娘儿们风流漂亮,当她们在你身边倘佯时,那风神体态,越发显得袅娜多姿。她们的身段,宛如莽林深处的野兽,风姿绰绰。相比之下,我痛感到自己的粗俗丑陋。遮阳帽下的头发蓬松散乱,总是披落在我的眼睛上。那会儿,我上身穿了件棉布罩衫,下身套了条骑马时穿的黑裙子。在这么个雍容华贵、俏丽动人的尤物面前,我显得黯然失色,无地自容。她身上保留着僧伽罗人的风韵和葡萄牙人的气派--她继承了其父母双方的优点,我不禁真的相信起她是那位邪恶的女王的再世来了。
「见到你十分荣幸。」说话间,她目光凝视着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的窘态,「请进来呀!」
「阿努拉一直盼着你上她家来看看,」克林顿说,「至于莎拉,她非常好奇。莎拉她爱上了咱们这儿的房子。莎拉,对不?这儿的房子同英国的相比,倒别具一格。」
「进来吧,」阿努拉说着,套在两臂上的手镯丁丁当当地响个不停。「不过,先喝点什么提提神。」
她拍了拍手。看来他还为她提供仆人哩,我暗暗思量着。
「这是阿努拉的拿手好戏,」仆人送进饮料的当儿,克林顿说道,「可她对谁也不说她是怎么调制这种饮料的。」
「这种饮料不醉人,」阿努拉说,「不怎么醉人吧。」她对我嫣然一笑,「听丽拉说,你要在此定居。」
「是的。」我应了一声。
「我的太太正以了解我们的生法方式自娱。」
他们俩轰然大笑。这笑声后面有着名堂呢。
阿努拉满面春风.但是,我看得出来,在这温文尔雅的表情后面,却掩藏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她显得有些局促,我不禁感到纳闷,不知克林顿是否是在暗暗警告我和阿努拉两人。这场面令人难堪,实在叫人丢脸。难道他这是在向她暗示「这就是我的妻子!」而向我暗示「这就是我的情妇!」吗?难道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俩这样的局面正是他所希冀的,而我们俩只有逆来顺受吗?这样说来,他简直傲慢至极,完全把自己看作是一位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封建帝王了。
我可不吃这一套,我默默地在心里说。然而,昨天晚上却……
那饮料还颇有些劲头。他俩的说话声仿佛是从远处飘忽而来。那房间倏忽微微倾斜起来。我觉得自己说话时,那声音象是从肚子里发出来似的;不过,我的谈吐看来还算清爽,因为他们俩看上去并未觉察到我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他们俩站了起来,于是,我也随即离座起身。我的身子不觉悠悠打晃,但克林顿一把扶住了我的手臂。
「太好了,」林顿口冲说道,「快快浏览一下后就动身回去。」
接着,阿努拉便领我去参观她的房子。地方虽小,倒也幽雅别致。窗上蒙着薄薄的白帘,覆着必不可少的金属丝网。卧室里光线幽暗,因为帷幔遮住了窗户。里面摆着一张圆床,为从天篷直泻而下的帐帘所遮掩着。一张梳妆台,三面有镜,上面摆着不少化妆用的瓶子,其中多数点缀着不十分贵重的宝石。我的目光一下落在那尊青铜佛像上。我房间里的那尊铜像俨然是这一尊的惟妙惟肖的复制品。她看到我注意那尊佛像后,便把它拿了起来,纤长的、雪白的手指不停地抚摩着它。
「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她说,「我常常对他倾诉衷肠。身边没有他,我就睡不着。」
她那对眸子深不可测,我见了不禁打着冷颤,蓦地觉得寒气袭人,虽说这天气酷热。她手握佛像伫立着,这时,我真的认为她心怀恶意,确实拥有邪恶的魔力,并认为这一切都是对着我来的。
她把佛像放回原处,笑吟吟地面对着我。克林顿存心不良地盯视着我。他知道我在想象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正是这次拜访的目的。
这座房子里飘溢着一股异香,而这个房间里更是香气扑鼻。墙上的神龛里端坐着一尊石像。我走过去仔细地端详了一番。
「我就是取她的名,」阿努拉在我身后说,「这是锡兰第一位女王。」
「一个令人生畏的女人,」克林顿补了一句。
「人们都非常怕她,」同努拉又说,「她的权力很大。」
「还有一种用药的癖性,」克林顿插进来说,「正如你那样,阿努拉。我觉得你刚才请我们喝的饮料的劲头比平常的要大。你说呢,莎拉?」
「里面有没有掺杜松子酒?」我问道。
「这是我的秘密,」阿努拉说完,咧嘴莞尔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听说,」我边说边朝神龛里的石像点着头,「这个女人并没有好下场。她不是被处以火刑的吗?」
「她后来做事很不明智,」阿努拉答道,「那是她的过错。要是她不干那些傻事,她准会继续统治下去。」
「成天玩弄男性。当情人们不再讨她欢心时,她就赐他们以毒药,」克林顿说,「那个办法一定省却了不少麻烦。」
「她本可以长生不老的。」阿努拉说,一对乌黑的眸子晶莹闪烁,「她几乎发现永生的奥秘。」
我感到我真想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房子,躲开那些含沙射影的言语,摆脱这充满耻辱的场合,避开充斥着屋子的令人生厌的香气。
「这是什么气味?」我问道。
「你喜欢吗?」阿努拉问我。「这主要是檀香。多少年来,印度人一直把它当作神圣的香料。要不要我给你一些?」
我想说:不要,我讨厌它。但转而一想,这么说就是把内心的情感暴露无遗了。于是,为了礼貌起见,我含混地道了声谢。
她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只瓶子,把它塞在我的手中。
「它取材于一种叫Santalum Album树的白木,这种树会侵犯其他树木的根须。一百磅这种树的碎屑只能榨出三十盎司的檀香油。白蚁就是不敢靠近这种树。这里面还有不少传说故事呢。假如你身上洒上几滴这种香油,就可以冲刷掉你去年犯下的一切罪过。」
「你这下知道它为什么出名了吧,」克林顿快活地说,「瞧你高兴的,就跟你闹恶作剧时一样的劲头。嗯……檀香油呢?也给我洒几滴……这下我成了圣洁之徒了,我的全部罪过都洗刷干净了。」
「如果你真相信是这样的话,倒是个莫大的安慰。」我顶了他一句。
「听啊,阿努拉,」克林顿说,「我这位太太还是个无神论者哩!」
我们走出那幢充满高傲气氛的房子时,我顿感释然。
我们策马赶路时,克林顿一直审视着我,但是我一边百般掩饰不让他看出我内心思潮翻腾,一边暗暗地寻思着报复的办法。
办法一想好,我便迫不及待地要把它付诸实施。我骑马赶到阿欣顿种植园,在那里,克莱蒂热情地同我打着招呼。她感觉精神好多了。
「我睡得很好,」她对我说,「象是不再做噩梦了。」
「事情是过去了,你一定会考虑这件事给今后带来什么影响。从某方面来讲,你把你继承的财产给丢了啊。」
「这我知道。可塞思却忧心如焚。」
「你们俩尽管呆在这个种植园里好了。我决不允许把你们……撵走。」
她沉默了一会见后说:「塞思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我已拿定主意要采取措施,好让你们放心。只要种植园是我的,你们就平安无事。我要在遗嘱里写明,我死后,种植园由你继承。」
「但是你还不会死呀!」
「我并不是想去死,不过谁又能预料一切呢?对不?想想看,假如我现在死了……」
「我可不愿看到发生这种事情。太可怕了。」
「一个人得讲究实际。我准备到康提去找个律师。不是去找克林顿的律师。我想通过法律把这件事确定下来。到时候,你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是不?我活在世上,你们很安全,就是我死了……你们仍旧很安全。」
「哦,莎拉,我打心眼里爱你!」
「你当然爱我罗,我是你的妹妹嘛!」
「可是,克林顿会说什么呢?」
「这碍他什么屁事!」
这种做法是冷酷的,但我感到满足。我情不自禁地喜形于色。坦白地说,这个决定不但是为了要让我姐姐放心,而且是为了要让克林顿瞧瞧,他决不能把我当作他的奴隶。
克莱蒂劝解了我一番,但口气却不怎么坚决,这倒给了我考虑的时间。我对她的劝解不予理睬。
就在第二天,我便上康提去找律师。当着那位律师手下的两名雇员的面,我写下了遗嘱,并托交他们妥善保管。我随身带回一份抄件。
一切手续办妥之后,我倒开始感到局促不安起来。
克林顿就是为了种植园才同我结婚的。要不是这个缘故,他兴许早就娶阿努拉为妻了。为什么不会呢?人们对不同民族间的通婚皱眉头,这倒不假,不过一旦既成事实,这种婚姻有时还是为大家所承认。我父亲的婚事就是佐证。
我想克林顿发现此事会发怒的。眼下我还不想对他讲这件事。我得留一手,待到我需要用有力的武器打击他时才捅出去。这种机会肯定会来的。
那封信到达时,我内心依然忐忑不安。有时同克林顿呆在一起时,我深深意识到他的力量。他是那么强有力,真象个主宰一切的主人,而我呢,几乎也真的这样看待他。但是我总是把握不住自己对他的感情。我知道有时我恨他,恨不能把他击败。可有时候呢……唉,事实是他能使我的感官得到乐不可支的满足,而且只要还有这种需要,我觉得它不可抗拒。
当我回忆起我所做的一切;我不觉栗然。
然而,那封信宛如一双友好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我心里明白,一旦我需要帮助,帮助就近在咫尺。
我们一星期上曼加尼亚取两次邮件。我总是喜欢骑马去。我除了收到两位姑姑写来一两封信外,旁的什么也没有。邮件主要还是寄给克林顿的。
而这一次却有我的一封信,一看到那封信上熟悉的笔迹,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我当即把信拆开,急不可用地读了起来:亲爱的莎拉:我一直想写信去问候你的近况。那里的一切想必都很陌生,定会激起绵绵思乡之情.我回到此地就埋头工作,获益匪浅。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我估摸不透我俩为何不能互通音讯,彼此写写信呢。你的意下如何?急盼得到你万事如意的消息。你的老朋友和老师,你的亲爱的托比
读罢此信,我可笑地顿觉心舒神爽,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托比离我不远。我看到信笺台头写的地址-德里。我们中间只是一水之隔。托比,我平生见到的最和气的人儿啊!你就近在我的身边。
我看不出我为什么不该给他写信。给他写信,那该是多大的安慰啊!
设想一下,克林顿发觉我立下了遗嘱时会怎么样呢?一定是怒不可遏。正因为我拥有种植园他才处心积虑地办成这桩婚事。哦,是的,他一定会发怒……变得穷凶极恶!
要想逃跑的话.我就可以逃到托比那儿去!
我把他的来信塞在外套里头。贴身放着是一种慰藉。
一回到家里,我就给托比写了封长信。在信中我把种植园的事,把我找到的并正深深爱上的姐姐和我那个讨人喜欢的姨侄拉尔夫的事都告诉了他。可我没有提拐骗的事儿,我觉得这件事太富有戏剧性,一时不知从何下笔。
信寄走后,我还沉浸在幸福之中。原先笼罩在我头上的一片不安的阴云似乎有所消散。
给托比回信后的两三个星期,我碰上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一天早晨,我正在花园里散步,这时丽拉匆匆跑来告诉我说有位太太要见我。我走进屋子一看,惊呆了,仿佛是在梦里似的。
西莉亚汉森站在屋里,笑眯眯地望着我。
「西莉亚!」我不禁嚷了起来,「果真是……你来了!」
 张着双臂朝我走来,脸上显出一丝忧悒的神情。
「我早该告诉你我在这儿。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找对了地方,可找不到你我又不能走,我来此地就是来看你的。」
「西莉亚,万万没有想到是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知道我同我表妹一道旅行。」
「我知道。你曾写信告诉我你们打算去旅行,可后来我再也没接到你的信。」
「我一向懒得写信。不过我一直想写。我外出了一个时期,回国后便去拜访阿欣顿葛兰居庄园。你那两个姑姑告诉我说,你已经出嫁了,跟着丈夫一起到这里来了。他们给了我你的夫姓和地址。我说我想写信给你。接着我跟表妹两人又开始旅行了。我们到了印度,我自己想还是亲眼看看你比写信要好。可我又把地址给丢了,只得凭记忆。后来我的表妹突然被叫回国去。照理说我该同表妹一道回去,可转而一想,我还是再呆一段时间,看看我能否找到你。」
「你来了我很高兴。你一定累了吧。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乘邮船到科伦坡,在那儿换乘火车。我在码头上看到货包上都打上『克林顿肖种植园』的字样,于是我就打听。你丈夫赫赫有名。曼加尼亚火车站附近有家旅馆。我想我可以在那儿住上个把星期。你不会反对吧?」
「坚决反对,」我反驳道,「我们这儿有的是房间。太好了,咱们又见面了,西莉亚。」
「哦,莎拉,我们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是不?我常常想起你那可爱的母亲。」
「你是最敬慕她的人中间的一个。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她非常疼爱你。对她来说,知道还有人敬慕着她,确是个莫大的安慰。」
「那件事太凄惨了,不过都成了往事了。你幸福吗,莎拉?」
「这儿一切都很有趣,」我回答道,「我继承了一个种植园,这你是知道的,眼下,我正在学习种茶。现在,你得尝尝……」
「茶是提神的佳品,既然是你的种植园生产的,我尤其喜欢。」
「瞧咱俩尽站在这儿干啥!真想不到能见到你!我去叫人给你准备个房间。你一定得同我姐姐见见面。你来了,我太高兴了。」
丽拉来回走着,一对乌黑的眸子闪耀着好奇的光芒。
「这是我的英国朋友,」我吩咐说,「去给她准备个房间,她要住在这儿。」
西莉亚的到来,使这屋里的一切复归正常。不知怎么地;屋里多了位来自欧洲的女人,原先那种身处异乡、格格不入的感觉也稍有减退,心里也觉得畅快多了。
西莉亚对我们给她预备的房间深表满意,虽然她嘴上连连道歉,说是她给我们增添了麻烦。我只得不时地向她表明,对她的到来,我是十二万分的高兴。
她迷上了那座花园,并对周围一切都怀有盎然的兴趣,同她在一起,令人心舒神爽。她和克莱蒂相互喜欢上了。拉尔夫把自己的玩具象拿出来给她看,试图用他那个玩具眼镜蛇来吓唬她,而且还果真吓了她一大跳呢。就这样,他使西莉亚也同他交上了朋友。她很快就爱上了这个孩子。当听到他被人拐骗的事时,她惊愕不已。她完全理解克莱蒂放弃阿欣顿珍珠项链时焦急的心情。「处在她的位置上,我也会这么做的。」她说。
有她在跟前谈个话儿。真是件愉快的事情。
克林顿也很喜欢她,还说有个从家乡来的人陪伴我倒是件好事。我带她去康提,到俱乐部里走了一遭-现在我已是俱乐部的正式成员了-并介绍她同人们见面,其中包括那位令人讨厌的格伦丁宁太太。她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圣诞节即将来临。在炎热的夏日庆祝圣诞节似乎很不合适。我想我们中间大多数人都盼望着回到寒意料峭的英国,那儿可能还下着雪哩,那里有圣诞颂歌、常青的冬青树。我们尽力而为。拉尔夫挂起了他的长统袜,给大家增添了不少乐趣。克莱蒂把一棵树装饰得漂漂亮亮的。那天,我们就住在阿欣顿种植园,第二天全部人马开往肖氏种植园。
几天以后,那天晚上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因为打那天晚上起,事情渐渐起了变化。
那天下午,西莉亚和我呆在阿欣顿种植园,在那儿,我们同拉尔夫一起在树林里玩耍,拉尔夫把那棵刻有他名字字母的树指给西莉亚看。我一看到那棵树,心里不由得一阵紧缩,我相信,克莱蒂也一定会有这种感觉。
西莉亚和我一道策马返回肖氏种植园。克林顿一回来,我们便在一起饮酒,接着吃饭,饭后我们坐在起居室。户外的空气沁人心脾,可蚊虫真够麻烦的。克林顿说,西莉亚这下可有罪受了,因为蚊虫就喜欢吮吸刚从英国来的人身上的血。
我们在扯家常闲话时,不知不觉地提起了我母亲去世的事儿。这当儿,西莉亚显得极为不安。
最后,她说;「我心里头老是牵挂着这件事。我不知保持沉默对还是不对。不过,我认为在当时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这从何说起呢,西莉亚?」我问了一句。
她盯视着克林顿,而克林顿说:「还保密吗?」
「不,没有什么密可保,」西莉亚连忙说道,「我相信莎拉不想从你口里得到什么秘密。」
克林顿向前倾过身子,一只手按在我的手上。「当然不了,」他说,「是这样的吧,呃,莎拉?」
我没有吱声。我想起了那桩极为秘密的事儿,心里思忖着他一旦知道我所做的那件事,还不知会气到什么地步呢。
「那件事发生后,我一直是牵肠挂肚的。」西莉亚说。
「那就给我们讲讲吧。」克林顿催促她说。
她目光坦率地凝视着克林顿。「你知道葛兰居庄园的情况吗?我是指玛撒小姐和梅布尔小姐她们俩……」
「那两位小姐,我领教过,」克林顿对她说,「两个监护人,一对凶神恶煞。至少有一个是的,另外一个则是随声附和。」
「是的,是这样的。有时我认为这全是我想象出来的。你那位玛撒姑姑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莎拉,她总是一意孤行。」
「一种并非不平常的女性性格。」克林顿嘟哝道。
「她有种观念,根深蒂固,」西莉亚继续说道,「这同那家传的珍珠项链有关。她曾在我面前讲起珍珠的事儿。要知道她心里有个打算。这看来好像发疯似的……事实上也正是这样。这就是我马上要讲的事情。你父亲同一位永远也不会给他生儿子的女人结了婚。可你姑姑却极想你父来生得一子,以传宗接代,使家里香烟不绝。事情显得相当复杂,我简直不敢相信。不过,我知道你那会儿意识到了这一点,莎拉。那会儿你妈妈还健在,你的姑姑玛撒就选中我做你父亲的续弦。这是不是象发疯?」
「我隐约觉得她心里是这么想的,」我说。
「我的出身虽然不错,但那会儿,我身无分文……不过这可不是个有没有钱的问题。她想让我成为第三位阿欣顿太太,生下个儿子,他的妻子将佩戴阿欣顿珍珠项链,然后她也生下个儿子,他的妻子……等等。这一切看上去象发了狂似的根本不像竟会是她想出来的。一般说来,她是那么讲究实际……那么一板三眼的。可事情就是这样的。你父亲即将回国并同我成亲。可那会儿,他已有妻室。我知道这话听上去太离奇了。不过,我认为她当时神经失常了,一种奇怪的精神病。精神病有多种多样,她患的是一种思维紊乱症……是因堕入迷惘而发病的。」
「西莉亚,」我说,「你这是要告诉我们些什么呀?」
「难说呀,这件事听来是太别扭,也很荒唐。莎拉,你是知道的,我的房间同你妈妈的房间在同一层楼上。那天晚上,耳边传来一种奇怪的声响。当时,你妈妈正病着呢,是感冒了,她动不动就会感冒。这次感冒转成了支气管炎。一天夜里,我看到你姑姑玛撒走进了她的房间。我想她大概是去送牛奶甜酒的,因此也就没有在意。可第二天早晨,你妈妈病得更重了。接着,就在那天夜里……莎拉,你还记得那天夜里的情景吗?你跑到那儿井亲眼看到的嘛……凛冽的寒风直往房间里灌,冰冷冰冷的。我突然醒来,感到出事了。我记起了你姑姑蹑手蹑脚地……几乎是偷偷地溜进那房间的情景来,而第二天早晨你妈妈的病就加重了。你奔进你妈妈的房间,看到那里的窗户洞开着,生的火也灭了。事情想必已出了大约一个小时了。我们也闹不清……也许是她自己这么干的。有时候,我想她一定会这么做的。可是,那一次我是亲眼看到你姑姑玛撒走进那个房间的呀……」
「你是说她谋杀了我妈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极谋杀案……如果真是她干的话。你妈妈是死于肺炎,不过,那天她在冰窖似的房间里冻了一夜却是致命的原因。你看,我慢慢地理出了头绪。先是用药使她入睡,然后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接着偷偷地溜了出去,过后又回来把窗户闭上,假如我说的不错,那你姑姑准是疯了。当然咯,我想的可能不对。所以,我不想提这件事。可是,这件事留在我脑子里……打事情发生后,就一直印在我的脑子里了。我再也不忍秘而不宣了。」
「当时你啥也没说吗?」克林顿询问道。
「没说,因为我当时拿不准呀。我简直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我认为是莎拉的妈妈发高烧时自己干的,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我极力想说眼自己相信是这么回事。可我越想越认为玛撒当时是疯了……而且她现在还是个疯子。」
我沉默不语。西莉亚的一席话并没有使我感到吃惊,因为长期来,我对姑姑玛撒就一直抱有怀疑。我敢肯定,此事是真的,因为玛撒一直想搬掉我妈妈这块绊脚石,同时我也想到她一直有意把西莉亚·汉森当作我父亲的第三夫人来培养。
姑姑玛撒,一个残忍、盛气凌人、飞扬跋扈的女人,还是个疯子!
说得对,在某种意义上,我完全相信她是个疯女人。
我们谈了一会见后,西莉亚看来象是舒了口气似的。我想,对一个神经敏感的人来说,把这样的一件事老藏在心底确实是个沉重的负担。
房间里就留下克林顿和我的时候,我叫克林顿说说他对西莉亚说的那番话有何想法。
他耸了一下双肩。「我敢肯定,那个老处女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有些女人,一旦下决心要达到某种目的,就会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她就是其中的一个。」
「有人就是这样的。」我恶狠狠地顶了一句。
「我相信这样的人是有的。」他把我拉近他的身边,「我这下明白了,对我的莎拉,我得多加小心。代代相传的疯病,呃?」
以后,我还会记住这次交谈的。
周末,西莉亚说她要走了,但是我劝她留下来再住些日子。
「有什么事情使得你非走不可?」我问道。
她摇摇头。「事倒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呆得太久让人讨厌。」
「你得知道,有你在我身边,我有多高兴啊。克林顿也巴不得你留下呢。他说他要是有事出去并且不得不在外过夜时,家里有咱俩在,他就放心了。」
「要是你真的……」
「亲爱的西莉亚,你愿呆多久就呆多久嘛。」
「那我就再呆些日子。说实在的,我也希望你们邀请我留下来哩。这块地方深深地吸引了我。再说,同你在一起,我总是感到很愉快。拉尔夫这孩子怪逗人喜爱的.要是能做他的教师,那该多有趣啊!我比刚来找你那会儿更能胜任这项工作了。」
「这事不难,」我说,「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就留下来吧。」
打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提回英国的事儿。当我把邀请她留下来的事情告诉克林顿时,他举双手表示赞成。
「有个人跟你做伴,这对你是最好不过的了。」他说。
我想他不只是考虑他离家外出办事的场合。此时,阿努拉那间富有诱惑力的卧室又闪现在我的脑际。
时光似流水。我又接到托比的一封信,想必他一收到我的回信就写的。接到我的回信他很高兴。他在信中介绍了他的工作情况和居住环境,描绘了一番他现在居住的带有游廊的平房。这座房子的主人是个狡诈的当地人、此人狠狠地敲了他一笔竹杠之后就溜了,不过,没有此人,他很难在那儿立牢脚跟。「他为我到商店去买东西,每买一样东西,他都乱要虚价;不过,要是我自个儿去买,那价钱还要高得多。你看,他们合伙对付清贫的欧洲人--尤其是那些无人照料的单身汉。我常常请人吃饭,也常去赴宴。从英国来的人抱成一团。想必你处也同样是如此吧。」
我立即回了他一封信,用一种欢快的笔调,把我们的俱乐部、那次为我洗尘而举办的舞会,以及那位爱管闲事的格伦丁宁太太等情况,一股脑儿都告诉了他。我相信他的生活圈子里也一定会有象格伦丁宁太太这一类型的人物。
给托比回信后不久,第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天,我决定从克莱蒂家步行回来。我很少独自一人步行回家的。在穿过树林的当儿,我想起了我的母亲,不知她是否有过独自一人穿过树林的经历。这儿与其说是树林,毋宁说是莽林更确切些。很久以前,这儿肯定是一片延绵不断的莽林。其中大批的树木都被砍掉,土地被用来种植茶叶了。克林顿一旦展其宏图,那么连这一带也会种上茶树。
这可不成!我暗自思忖着。一想起克林顿得知他永远也休想得到我的种植园之后将会勃然大怒的情景。我不禁噗哧笑了起来。他正是为了要得到种植园才同我结婚的啊。
人们迫于一时的情感往往做出些荒诞不经的事儿来。我正为那件事而感到内疚。跨进律师事务所时,我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他竟以同那个臭婊子鬼混的方式来羞辱我。这件事我永远也忘不了。然而,最使我感到愤怒的是,那天夜里他回来后,我竟让他同我睡在一张床上。我应该竭尽全力同他搏斗的。而且,虽然我佯装我是出于无奈才让步的,但他心里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我对他恨之入骨!我怎么竟会堕入他的情网的呢!他可不是那种我心目中的丈夫的男人。我心目中的丈夫是这样的男人:他性格温顺,态度和气,用情专一,只爱着我一个人,且一辈子爱我、疼我。
同托比取得了联系,倒是一大快事。
这天,树林深处发出一种异样的声响。是什么声音呢?我停下脚步,细心听着。克莱蒂说过我会慢慢听惯森林里的种种声响的。难道森林里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吗?克莱蒂说得对。我已经对森林的声音习以为常了,就是有动物窜过下层树丛,我心里也不会着慌。不过不管什么时候,一个人都得当心蛇。只要小心,就什么事也没有。丽拉说,有一天,她在靠近水边的那块森林里看见一条蟒蛇。这种蛇倒是很少碰见的,不过我确实看到过一条眼镜蛇-那样子怪吓人的。一见到那条眼镜蛇盘着身子躺在树下,我撒腿便跑。在覆着稠密水草的河岸下部,我常常看到鳄鱼,大多静静地躺着,看上去倒蛮温顺的,可骤然间,他们猛烈摆动尾巴,抽打着水面。这时人就得赶快躲开。见到那形状古怪的竹节虫,我再也不害怕了;就是突然碰上了蜥蜴和变色龙,我心里也不受惊了。至于壁虎,司空见惯,我常常看到它们在屋内墙上蹦来跳去的。
我渐渐习惯这块地方了。这儿天气炎热,动物种类繁多,繁殖兴旺,而在英国,根本不可能会有这些动物。
但是,那天黄昏时分,森林里有种响声引起了我的警觉。就是在这以前,我想有人在蹑手蹑脚地追踪着我。我意识到这一点。
耳边传来……一下树枝折断的喀嚓声……一阵脚步声。或许是只小动物,是只野鹿,因意识到四周充满了危险,正在小心翼翼地穿过下层丛林吧。要是丽拉碰见过的那条蟒蛇发现了,不消几下就可把它吞食了。
不,我认为这决不是动物。
我也闹不清自己心里头为何陡然害怕起来。
要知道,密林深处就我孤零零一个人啊!不过,那屋子离得不远。以前我也曾经独自一人步行穿过这林子,可从没把它当回事。又是那种声音!小心移步的走动声!眼下,我收住脚步,那脚步声也没有了。我继续往前走。身后又传来脚步悄悄移动的声响……
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感攫住了我。我撒腿跑了起来。我身后响起了冬冬的脚步声,那声音在林间振荡回响。一只野兽?不可能!我煞住脚步,可那声音还是不绝于耳。
我停了下来。我的心急剧地跳动着,难受极了。
「谁?」我喊了一声。
没有回答。无论是谁跟在我后面,见我停了,也该停了。
这下我确实惊骇不已。我又奔了起来。那声音又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我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去,等奔至树木稀疏的地带,我才松了口气。我已来到了花园的边缘。我一脚跨了进去,站稳脚跟,掉头注视着树林,看是否有人出来。
没人走出林子。
「谁?」我嚷道,由于置身花园感到安全,我的声调也变得沉着了。
没有回应。也不见有人出来。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我慢慢地步入屋子。
肯定有人跟踪我,企图在我到达安全地带前抓住我。此人是谁呢?到底为什么要在林子里追赶我呢?
我上楼走进卧室,坐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样子太可怕了!头发蓬乱,两眼发愣,一到惊魂未定的狼狈相。
我擦了把脸,换了套衣服,然后走下楼去。
西莉亚正坐在起居室里看书。她抬起头来,对我莞尔一笑。「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我也说不清。我在树林里吃了一惊吓。」
「吃了惊吓。是什么样的惊吓?」
「我想有人在跟踪我。实在叫人……猜不透。」
「有人跟踪你?谁呢?」
「我想不出是谁。不过,不知怎么的.这事太……可怕了。」
「是野兽吧?」
「你是说野兽跟踪我?」
「或许是的。关于森林的情况,你比我懂的多呀。」
「西莉亚,这事太怕人了,可把我吓坏了。」
「这全是你想象的,」她说。
「不,」我回答说,「这事千真万确。」
「快来坐一会儿吧。你看上去被吓得不轻。」
她开始讲别的事情,然而我心里明白,她这是想安慰我。
这还只是一连串怪事的开头。
两天后,又发生了一起。下午最热的时候。大家都在家歇着,除了克林顿,我们都睡午觉。眼下,既然有西莉亚在身边,我就不常到克莱蒂那儿去了,即使去,也只是在上午,乘坐轻便马车过去看她一下。
我记得这天上午天气很热。西莉亚和我一起骑马到阿欣顿种植园去了。我同克莱蒂和塞思呆在一起,在这当儿,西莉亚带上拉尔夫走进了花园。西莉亚和那孩子成了知心朋友。她俨然象个循循善诱的教师,津津有味地帮助拉尔夫扩大知识。对此。我觉得蛮有意思的。我们常常看到他们俩时而头靠着头,专心致志地交谈着,时而伏在他的书上,传来她的琅琅读书声。
塞思不停地谈他的新灌溉法。他侃侃而谈。我心里明白,由于我登门拜访了那位律师,我为他解除了沉重的思想包袱。很明显,他现在受到一种刺激,激发自己更努力地工作,把种植园办好。这并不是说他以往工作不卖力,而是说一种地位稳固感显然起了作用。
西莉亚和我回家后,稍为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回房休息。我没睡觉。下午,我很少睡觉。有时候,我看看书;有时候,我回想起打我离开英国来到这儿以来所发生的一切。我曾说过,西莉亚的到来。在一定程度上,使我们的生活复归正常。克林顿也变得判若两人,我们俩也不像以前那样常拌嘴了。西莉亚依然同我们住在一起,有她在身边,我们双方自然得克制一些。克林顿他是否打内心喜欢这样子,我可没把握。不过,在白天,家里有西莉亚在,他倒真的认为这是件好事。
我躺在床上,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进来!」我喊道.希望能见到西莉亚。要是克林顿回来的话,他根本就不可能叩门的。
「门外是谁?」我又叫了一声,但仍听不到回应。
我下了床,走到房门跟前,却不见一个人影。
莫名其妙!明明是有人敲门的,刚才门外肯定有人。兴许是一位仆人。但她或他为什么叫进屋又不进来呢?又为什么敲了门就走开呢?
联想到我在树林里的遭遇,我不由得心神不定起来。
我索性起床,径自朝西莉亚的房间走去,她的房间同我的一样紧闭着。我举手敲了敲。
「请进。」她叫道。
她正躺在床上看书。
「你没去叩我的房门吧?」我问道。
「敲你的房门?怎么啦?」
「我听到一声叩门声。我说『请进』,可就是不见有人进房。我爬起来看了一下。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肯定是丽拉去送什么东西给你的。」
「嗯,那她为什么敲了门又走开呢?」
西莉亚抬了抬肩膀。她显然不把这件事当回事儿。
「丽拉,」我说,「今天下午,你来敲过我的房门没有?」
她给我送来了洗涤用的热水。我洗罢澡,换上衣服,就去吃饭。
「敲门?小姐。我……敲门?」
「是这么回事,今天下午,有人来敲门,我说了声『请进』,可就是没见人进来。」
她摇了摇头。「我没敲。」
「那就怪了。那敲门声很清晰。我当时正躺在床上,而门外有人在敲门。」
「今晚是满月,」丽拉说着,一对乌黑的眸子左顾在盼着,「可能是满月种显灵吧。」
「满月神究竟为什么要来敲我的房门呢?」
「兴许到了满月,他就想你呗。」
「丽拉,很可能你来给我送东西。接着又因为不想打扰我就走了。你肯定没这么做吗?」
丽拉毫不含糊地摇了摇头。
「嗯,那就是旁人干的。」我几乎生气地说。
「满月神。」丽拉煞有介事地说。
看到从她的嘴里也问不出什么道道来,我心里越发感到烦躁不安。我明明听到了敲门声,可除了丽拉说些满月神之类荒唐话之外,其他的人都不以为然。真恼人!西莉亚似乎认为我这是在做梦,不该这么小题大做。
我正换着衣服,克林顿走了进来。他神采奕奕,热烈地吻了吻我。
「今天过得好吗?」他问道。
「好,你呢?克林顿,他们说满月神决定拜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屋子里有种不正常的气氛。」
我顿觉惶然。我决定不提有人叩门的事儿。
怪事接踵而至。又有一次,我穿过树林的当几,总觉得有人在尾随自己。还是那种小心移步的窸窣声。我吓得汗毛直竖。
到达林中的空旷地带时,我不住地喘着气。可以肯定,假如是野兽的话,它一定会窜出林子的。可眼下却不见一点动静。那就决不可能是野兽,一定是个人,他此刻不想让人发现。那究竟是谁呢?
当天晚上,我在克林顿和西莉亚的面前提起了这件事。
「这叫森林神经质,」克林顿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人在林子里,心里头却老是想着某件事情。这对你产生了影响。于是,你就胡思乱想起来。」
「这可不是想象。是有人尾随我嘛。」
「根本不可能。」克林顿说道。
我的话引起了西莉亚的注意。她不安地盯视着我。我猜想,她想起了有人敲我房门那件事来。她认为这全是我想象出来的。
我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再有人跟踪我,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几天后,又发生了一起怪事。午觉时间一到,我就躺在床上看书。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响声,我迅即转过脸去,两眼瞪视着房门,只见门上的把手微微转动着。这一次,我可一声不吭,只是躺在床上注视着。那房门慢慢地开了。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如此惊慌,但是我深深地意识到屋子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我等待着,一心想看到有人会悄悄地走进房来。是满月神吗?一个幽灵似的东西进来指着我说:「我们正想念你呢!」
没有动静……依然一片寂静。
我一骨碌跳下床去,只见走廊里空空如也。
怪诞不稽的事情接连不断地发生。我一定要追根究底,但要小心从事。
丽拉端着热水走进卧室时,我对她说;「昨天下午,你给我送浴巾来的吧,是不?」
她惘然地盯视着我。「没,小姐。昨天下午,我不在家。买缝衣服的棉布去了。」
「几点走的?」
她皱了下眉头,然后说是三点出的门。可是我那扇门神秘地启开时,那会儿已是三点半了。
当然,她完全可能撒谎。
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西莉亚。「我没听到有人走动呀,」她说。
「可是,一定有人在门外开我的房门的。为什么要这样呢?」
「这样做法似乎太傻了。无聊至极。」
「是无聊至极,」我赞同地重复了一声。
「一定是丽拉给你送什么东西。转而又想起了你在休息。」
「她说那会儿她出去了。」
「莎拉。你能肯定把房门关上了吗?或许突然刮了一阵微风……」
「我可从来不会不关门的。」
「次把次忘了关门也是可能的。看来只有这个解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瞌睡时做的梦。」
「西莉亚,我当时正醒着哪。我下了床,只见房门开了。」
她耸了耸双肩。「嗯。这没什么要紧嘛,对不?」
她审视着我。我说:「这件事是很重要。前后出了不少怪事。我在树林里两次被人跟踪。再说我的臆测是没用的。事实是这么回事嘛。接着又出了敲我房门的事儿。」
「这说明什么呢?」
我看得出,她认为我是在小题大做,无事生非,于是,我就不再谈这件事了。可这事萦回在我脑际。我决定去告诉克莱蒂。我跑去看她.到那里时,她正和拉尔夫一道在花园里。
拉尔夫朝我奔来,一把抱住我的双膝-这是他的习惯。而这一动作还真惹人喜爱哩。他使来访者觉得他对他们的到来感到万分高兴。
「我又得到了一头象,」他说道,「它会走路。」
「你给象上足了发条,」克莱蒂说,「拉尔夫迷上了这个玩具象。有了它,他就把别的玩具都丢到一边去了。」
「这头象要带我去洗澡,」拉尔夫说。「我们俩一道走进水中。河水漫过他的背,他还一股劲儿地朝我扑来。我坐在一个金坐具里,手里还打着把伞。他有些儿怕,可我告诉他别担心,我决不会让他淹死的。接着我们就去捕捉黑豹子。妈妈,可以不可以给我只黑豹呢?要一只能跑的,这样,我的象可以捕捉他。好吗?」
「到时再说吧,」克莱蒂答道,「首先你得找到黑豹子。」
「黑豹可好了,」拉尔夫一本正经地说,「但是,象更好。」
他跑开了,同他的象一道打猎去了。克莱蒂和我坐在棕榈树荫下。
「出什么事了吗?」她询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发生了一连串怪事。」我告诉她说。
她脸色阴郁地倾听着。令人感激的是她并没有说我是胡思乱想。
「看来,」她最后开腔说,「是有人在捉弄你。」
「为什么要捉弄我呢?」
她思索了一下说:「有人在树林里跟踪你。这可能是有人想开你的玩笑,当然是个不愉快的玩笑,这样做是企图使你感到惊恐。至于敲门声和开门……这倒很奇怪。」
「下次我就下床,追出去看看究竟是谁。下次,我将查明是谁在跟踪我的。」
「要当心些,莎拉。」
「克莱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这话,好像你认为我会碰到什么危险似的。」
「不管是谁,干出这种事来,总是有其目的的。」
「可有人说这全是我臆想出来的。」
「这可能是有人企图叫你终日坐立不安。」
「谁会这样呢?」
「我也说不上来,」她说。可是,不知怎么的,她的口气却不那么自信。
「克莱蒂,有可能的话,你是会帮助我的,是不?」
「还用说。」
「那么,你知道什么的话,就请你告诉我吧。」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猜测而已。这事真尴尬。我认为这可能牵涉到……哦,我肯定我说的不对。只是个荒唐的猜测而已。」
「克莱蒂,我是你的妹妹。你的猜测无论有多荒唐,我都想听听。」
「这儿的人跟你不同,莎拉。他们有着迥然不同的习俗……不同的思想……我是在考虑阿努拉。哦,不……这是不可能的。我不该这样说的。」
「你应该说。你没说完的,我来接着说。我知道阿努拉是克林顿的情妇,这他已供认不讳。她讨厌我呆在这里。或许她还存心把我赶走哩。」
「这件事人人皆知,」克莱蒂承认说,「他们俩自己也不忌讳这一点。我认为阿努拉很可能以为克林顿会娶她为妻。克林顿也很可能会这样做的。因为她母亲的缘故,她也是大家闺秀;她从小就出落得与众不同,因此她的父母让她接受其他孩子所得不到的教育。她是最大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人时,她母亲还在人世。她母亲生下阿什拉夫就去世了,而那会儿,丽拉还很小。阿努拉是按照欧洲的标准抚养成人的。这就是她为什么会与众不同,比别人更容易适应我们的社交圈子的缘故。我认为,她很可能厌恶你,才搞这些恶作剧来吓唬你,说不定还想撵你走哩。」
「她休想通过在森林里跟踪我或唆使丽拉敲我房门就能把我赶跑。」
「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阿努拉这人可怪了。有相当一部分人相信她真是那位跟她同名的曾是锡兰第一个女王的再世,而那一个阿努拉正因为通过嫁给了国王才成为王后的。这里就有人把克林顿比作是康提之王。他在这儿权势显赫,这个国家里的赚钱工业渐渐落入他的手掌。你看,他确实是一位他这个时代的国王。但是,通过同克林顿国王结婚,阿努拉就可以成为工后,而这一点或许正是她所梦寐以求的。这也就为她的所作所为做出了解答。她失败了一次,而这一回,她要一遂平生夙愿。当时她脑子里就是这么考虑的。可是,克林顿却从英国带回了一个新娘子。」
「你真的认为她会使尽浑身解数来把我除掉吗?」
「我实在说不上来。我这只是想求得个解释罢了。」
「那么俏丽的尤物竟会在森林里跟踪我,这简直不能想象。」
「很可能她是叫阿什拉夫干的。丽拉完全可能去敲门。他们绝对服从她的指挥。她使得他们对她具有特殊的魔力这一点深情不疑,因此,他们根本不敢触犯她。」
「那我可怎么办呢?克莱蒂!」
「别管它。千万别为这事犯愁。」
「克林顿和西莉亚认为这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我看得出来,他们俩当真是这么认为的。」
「那就别再把这事告诉他们了。你自个儿心中有数就行了。留心着,想法子找出那个企图吓唬你的人来。」
她的话倒还有些道理。要记住,眼下我是在一个非常生疏的国度里面,有些在英国看来是荒谬绝伦的事情,在这里可不是这样的。这儿的人们想的可不一样;有人也许认为他们更接近于人类的;他们的信仰,在我们看来似乎不可思议,可对他们来说,却是非常自然的。我决不能用衡量英国人的标准来要求他们。
很可能阿努拉认为只有她同克林顿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正如克莱蒂曾经说的那样,人们甚至称克林顿为「康提之王」-一位不同于古代统治者的国王,然而他是这里的最有权势的人物,在一定程度上,确实统治着这块地方。
这一切看来太滑稽可笑了。不过,克莱蒂却耐心倾听,认真对待,对此,我内心萌发出一种感激之情。
毋庸置疑,这一切的谜底最有可能是在阿努拉身上。
这一切犹如一场噩梦,渐渐压在我的心上。这些事简直太无聊可鄙了。我把某件东西放回原处,结果往往发现它却躺在别的地方。我极力想摆脱这种困境,但要做到这点,却越来越困难了。
克林顿觉察到了我此时的心境。他说我是个轻率浮躁的人。丽拉也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有一种神秘感,可我心里明白,她这是在想满月神的事儿。西莉亚渐渐变得提心吊胆,而这次挨到她头上时,她却极力不让自己内心的情感表露出来。至于我本人,倒确实感到愈来愈惊讶。很可能正是积压在我心上的忧虑使得自己动不动就做出些乖戾的事儿来。我自己也闹不清楚。
我一走进卧室,就变得忐忑不安起来。我总是在想不知这次又会出现什么来着。当我躺在床上,极力让自己歇息的时候,我总发觉自己两眼凝视着房门,希望房门倏忽洞开。
克林顿不时要外出。既然西莉亚在这儿,我就不到克莱蒂那儿去了。有时候,我希望我能到她那儿去,因为我感到灾星就在这座房子里。
每当在阿欣顿种植园里的时候,我总感到精神好一些。我同克莱蒂说话要比同西莉亚说话更投机些,可是,现在连克莱蒂也渐渐现出不安的神色来了。
我怎么啦?象是中了邪似的。有时候,我乱梦颠倒,好像上了麻药睡过去似的,而且还会想象自己看到了卧室里有不少陌生人。
这一切开始对我产生了影响。我的脸色苍白,体重下降,眼窝下起了黑圈。
我百般掩饰,瞒着不让克林顿知道。他那种人,一向认为生病是病人的过错;我知道他对病人才没有耐心呢。一位病人!我可不是病人啊!我是一种怪诞不经的……符咒、一种摆住了我的心的妖术的牺牲品。
一天夜里我正呼呼酣睡之际,忽听到卧室里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天夜里,克林顿没有在家,我听从西莉亚的劝告早早上床就寝了。丽拉给了我一杯温酒,说这酒能镇定我的情绪。我睡得很沉,然而蓦地被我认为是有人轻轻抚摸我面颊的动作惊醒了。房间里没有一丝光线。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莎拉,莎拉,『满月神』看你来了……」
我用力睁开双眼。当然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这不过是个梦罢了。
一天,我走进卧室,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扑鼻而来。这种气味令我作呕,因为它使我想起了阿努拉。抽屉里就有一瓶她送给我的檀香油。只要洒上一滴就能把一年的罪过洗刷得一干二净。克林顿的嘲笑声依然回荡在我耳边。
瓶子一定是裂缝了,塞子周围潮呼呼的。我嗅了嗅,只觉一股富有东方风味的异香直钻鼻孔。
就在这当儿,丽拉一脚踏了进来。「我闻到了檀香味,」她说,「这气味儿使得这个房间蒙上了一层神圣的气氛。」
「这瓶子是你姐姐阿努拉送给我的。」
她的眼睛顿时闪烁着崇敬的光芒。「那太妙了。这香水使这个房间变成了圣地。」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回了一句。
「这种香料,可了不起呀,莎拉小姐。每逢节日,人们都花很多钱去买檀香树枝。这就是说,他们对自己的罪过表示忏悔。」
「看来,这种香料倒是同罪孽联系在一起的罗。」
「哦,是这样的。人们常常把它搽在快要咽气的人的脚上,这样,他们就带着这股香气开上天国。」
「太有趣了。不过,我觉得这种做法有点儿令人作呕。」
「莎拉小姐竟亵渎神灵。」
我碰了下瓶子,那种香气象是粘在我的手上似的。我下楼时,西莉亚也闻到了。我告诉她,这香水是阿努拉送给我的。她认识问努拉,究竟她对阿努拉了解多少,我说不上来,不过她明确表示她不喜欢她。我接着把丽拉关于檀香木的神圣之处的说法都告诉了她。
「这是一种奇异的香水,」她说,「我说不清楚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再次回到我的房间时,我闻出那里面充斥着一股强烈的檀香气味。这股气味仿佛粘在帷幔上似的。这使我回想起阿努拉的房间,真希望来一阵清风对着房间劲吹。
一天早晨,我一夜沉睡后醒来,觉得眼皮很重,实在懒得起床。近来,我常有这种感觉。
在套袜子的当儿,我也闻到了檀香味,顿时意识到我的脚也沾上了这种气味。我不禁直打冷颤,覆盖着颈背的头发也似乎竖立起来。人们只把檀香油搽在行将就木的人的脚上。这不就是丽拉说过的吗?
我想,至今发生的一切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使我感到烦恼不安的了。
两天后,我写信给托比。我打定主意要采取行动。以往,我不愿正视我母亲骤然撒手人世之谜,但我渐渐想起了许多关于玛撒姑姑的事儿来,且在梦中见过她一两次,梦见她悄悄地沿着走廊溜进我母亲卧室的情景。我曾对此抱有怀疑,而现在我已确信无疑。这是由于一种疯狂在驱使着她。人们会把她当作是一个平生所见的最没有理智的人。她一向谨小慎微,墨守陈规,刚愎自用,然而竟为某个想法迷住了心窍而不能自拔。她之所以如此,全为的是那几颗珍珠。这些珍珠迷住了她的心窍。这些珍珠里包孕着使人发疯的种子。
啊,疯狂!一个多么可怕的词儿!打那些怪事开始发生时候起,我就避免使用这个词儿……
难道说疯病真的就在我家代代相传吗?难道说玛撒姑姑在潜入走廊、决定去毁掉我母亲那会儿就疯了吗?她甚至还亲自为我父亲挑选了填房,是的,这就是疯狂的举动。我直打战。我头脑一向很冷静。我从不发脾气。以往我的思路比较清晰、恩维逻辑还算缜密,可眼下我的行为举止变得乖戾。我正经历着别人体会不到的怪事。尽是些幻觉。我想我曾在我的房间里见到过那个身影。我见到了什么呢?我茫然不知。光线太暗,只是个妖精……如此而已。「莎拉,莎拉,我是『满月神』……」
正是「满月神」使人发狂。
能对克林顿倾诉我内心的恐惧吗?不能。他会嘲笑我的。他固然是我的丈夫,可我们之间却没有柔情可言。我俩一发生争执,他就情欲勃发,急切切地要在我身上纵情发泄。而我对他也是同样如此。这叫爱情吗?要是这也叫爱情,这决不是我所追求的爱情。他对懦弱不能忍受,因为他自已就是那么刚强。他喜欢我同他抗争。那种柔弱的或者终日诚惶诚恐的女人,他可不屑一顾。我想,阿努拉能勇敢地面对他,同他格斗,同他吵嘴。她一定是他所喜欢的那种女人。
不能呀,我不能告诉克林顿。我对克莱蒂讲了一些,她对我深表同情。她认为阿努拉恨我,很可能要想法子除掉我。如有必要,我准备同阿努拉较量一番,但是我觉得自己势孤力单,前途未卜。阿努拉不可能在深夜潜入我的房间。据我所知,她住得远着哪……兴许正躺在克林顿的怀抱里呢。去告诉西莉亚。我几乎要这样去做,但是她的态度使我感到害怕。她了解玛撒姑姑的情况。我常常发觉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双目流露出一种可怖的忧虑神色。西莉亚是个好朋友,她在为我担心。我母亲去世那会儿,她就在眼前;她认为玛撒姑姑当时发疯了。
我也会疯吗?我扪心自问。一个人就是这样变病的吗?
我渐渐回忆起我孩提时代的情景,想起了一个总是能替我排难解愁的人来。他从来没有使我失望过;他总是对我说我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你有能力做这件事,莎拉,」他常常说,「要是有人能做的话,此人就是你。」
啊,托比!我倏忽变得柔情脉脉,因为我已经同托比通上信了。
因而,我写信给他。我已经把有些情况告诉了他。他知道西莉亚也同我生活在一起,他对此感到高兴。他在信中写道,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她看上去都是个忠实可靠的好姑娘。我没把阿努拉的事告诉他。他一想起她仍然同克林顿过从甚密会感到震惊的。对此事保持缄默倒还比较容易做到。但是,我非得把我生活中出现的怪异现象告诉他不可。
[首先得从我在树林里受人盯梢一事说起。那儿岂止是树林,简直就是一片莽林。你将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在那儿,任何人都会感到阴森可怖,因为那里面有许多奇怪的动物……跟家乡的动物极不相同。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第一次看见眼镜蛇时的情景,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那种针刺脊梁的感觉。墙上的蜥蜴……伏在那儿纹丝不动,转眼间突然向前直窜;成群结队的蚂蚁不息地爬着,那样子再可怕没有了。因此,我在莽林里会变得想入非非。但是,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两次。我是受人盯梢。托比,我敢肯定这不是我臆想出来的。耳边明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而且当时有一种感觉……一种很明确的感觉。这事真奸险。接着有人前来敲我的房间……可是连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后来又发生了有人开门、自己整天价昏昏欲睡的事儿,我还意识到有人呆在我的卧室里。托比,想一想以后告诉我,你认为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还有一件事,就是你马上会知道的关于檀香的事。这是一种神圣的香水。有人送了我一瓶。可我不喜欢它。有一天,我走进卧室后发觉这种气味弥漫其间。我走到瓶子跟前,发觉香水只剩下半瓶了。我压根儿就没有在房间里洒过这种香水,托比,谁知道,帷幔上……到处都飘逸着檀香气味。我心中纳闷,不知怎么会搞成这样的呢?我要找出原因。我不得不如此。凡是可能进入我卧室的人,我都问遍了。他们有没有洒过香水?一个个都发誓说没有。他们还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我。我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近来,我的行为乖戾。他们认为是我本人在房间里到处洒香水。我看得出来,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我前天才在丽拉面前提起这件事。她曾说这种香水很神圣。她说,「我认为你念念不忘这种香水。」托比,你相信我自己在房间里到处洒香水而竟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吗?一天早晨,我的脚上也沾上了这种气味。他们通常把它搽在快要咽气的人的脚上的。这是一种宗教仪式。一定是有人乘我入睡之际搽在我脚上的。这件事比任何事情更使我感到惊恐。这件事使得整个事情显得越发阴险卑鄙,仿佛有人在说我行将就木似的。
  我认为最使人为难的还是自己明明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扰得心烦意乱,却还要佯装若无其事。我敢断定,这儿即将出事。有一段时间,我是这么想的。过了一会儿,我又扪心自问;「我出毛病了吗?我这是在胡思乱想吗?」我就问自己这些问题。这也是出于无奈啊,托比。我希望你一如既往地帮助我排难释疑。这里,请允许我把发生的事情给你一一叙来。我带着这半瓶植香油,走进莽林,把它扔进……纵横交错的下层丛林里面。奇怪的是。我感觉到有人在窥视着我。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托比,但近来我常常会有这种感觉。我回到了屋子里。在卧室我依然可以闻到这种气味,不过我想那气味淡多了。我安慰自己说。这种气味慢慢会消失的。这是最骇人听闻的事情中的一桩,托比。我走到抽屉跟前,打开一看,那半瓶植香油赫然躺在里面。我拿起瓶子,只见瓶口周围湿乎乎的。毫无疑问,这就是我扔在树林里的那瓶檀香油。托比,我当时能想些什么呢?现在又能想些什么呢?我已经把它带出去扔了……可它又回来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想起了你,回想起你常常讲的碰到难处不要慌。要勇敢地正视它。我非常想念你,托比。嗯,这决不可能是原来的那一瓶,我自言自语地说。这又是一瓶了。要不是换了一瓶,那就是有人去把原来那瓶捡回来放在这儿的。为了什么呢?我心里又翻腾开了。我是否真的把那瓶扔了?还是仅仅想要把它扔掉,结果并没有去扔,然而自认为已经扔了呢?走到户外,来到树林寻找那个瓶子。时值黄昏。我径直朝扔瓶子的地方走去。那儿草木茂密。我拨开簇叶,只见原来奶瓶子的地方盘着一条眼镜蛇,正对着我呢。想一想我是多么的恐怖吧。我往后纵身一跃,撒腿跑往屋去。克林顿正巧走了进来。我扑倒在他的怀里,气急败坏地对他说,我在屋子附近的林子里发现一条眼镜蛇.他和他的管家南基恩带了几个人追了出来。我跟着他们,把他们领到我刚才见到眼镜蛇的地方。他们手持棍棒、武器等。要知道,那地方正好是林边,他们担心那蛇会爬到花园或屋子里来。「刚才它就盘在这儿睡觉,」我嚷道,「我看得很清楚。」可是,那儿啥也没有。他们在周围搜索了一番,还是没见到蛇的踪影。老南基恩不住地摇着头说「这里没有眼镜蛇。连个影子也没有。」他说话的口气听上去象是在责怪我胡思乱想似的。他们肯定都是这么认为的。克林顿冲着我直发笑,其他人也哈哈大笑起来。南基恩喋喋不休地说,「没有眼镜蛇,小姐。」我感到很窝囊。不过,我确确实实是看到的,托比。托比,这里的事情还在继续下去。请写信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有理由认为,我的姑姑玛撒的脑子有些儿不正常。坦率地说,我终日惶恐不安。恳求你拉我一把。我觉得,在这世界上,只有你才能帮助我。早在我们俩一同生活在丹顿广场时,我就明白这一点,而现在,也同样如此。托比。急盼赐复。]信已写好,我得立即把它发出去。虽然信要等到第二天邮差来时才能夺走,但我却心急如焚等不及了。
西莉亚和我一道骑马去曼加尼亚。当我说想去邮政局时,她说:「邮差不是明天来吗?」
「对,」我回答说,「但是,我想今天就去寄件东西。」
她神情古怪地凝视着我。我知道她当时在想这又是一个行为乖戾的例子。
我们俩一道走进了邮政局,我把那封信扔进邮包里。
「不用说,这一定是封很重要的信,」西莉亚悄悄地说。
「这是写给一位在印度的老朋友的,他叫托比。」
「哦,我记起来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心情轻松愉快极了。我对托比的信念可谓深笃矣!
在这桩神秘莫测的事情中最大的打击还在后头呢。那一击,使我大受震惊,我再也不可能对那些怪异的幻觉采取漠然的态度了。
我同克林顿、西莉亚一直在阿欣顿种植园吃饭。克林顿和塞思两人谈了许多关于种植园的事,而我总是担心,在这种场合,克林顿会发觉我己下定决心不让他得到阿欣顿种植园那件事。由于近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我的心境不佳,感到自己不像以前那么意气昂扬。事实上,正如珍妮特以前会说的那样,我已变得「见了自己的身影都会吓得魂不附体了」。诚然,有的时候,我的本性占了上风,并安慰我说,对眼下正在发生着的一切,总会有个符合逻辑的解释的,而我所要做的只是设法抓住那个捉弄我的人。我具有惊人的精神恢复力,只消睡上几个好觉,就足以恢复我那正常的斗志。到那时,我的担心就会显得荒唐可笑。
这天晚上,我就处于这样一种精神状态之中。我同克莱蒂、西莉亚在一起扯些家常、谈论拉尔夫及其逗人发笑的滑稽动作,议论仆人们以及诸如此类的琐事。接着,我加入了那两位男人的谈话,克林顿对我这个举动总是感到很有趣。我得坦白地说,虽然我们俩单独在一起时,他常常找岔子来显出我的无知,井以此为乐,但当着别人的面,他倒从来不讥笑我。西莉亚和克莱蒂俩还在那儿谈论拉尔夫。克莱蒂被西莉亚深深地吸引住了。我想多半是因为后者喜欢和疼爱拉尔夫的缘故吧。
最后,回家的时间到了,我们便乘上双人四轮马车离开那里。在黑夜里乘车,我总是感到汗毛凛凛的。虽然马车行驶在大道上,但附近就是莽莽丛林,我不时地侧耳倾听惯于夜间出来巡游的野兽的动静。有时候,我隐隐约约瞥见灌木丛中闪烁着绿色磷光,宛如一双窥视着人的眼珠反射出来的闪光,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身子钻进下层丛林时发出的哗啦声,有时会听到拖脚行走的脚步声或者一阵充满恐怖和愤怒的尖叫声。
到家时,南基恩正等候着我们。他用一种讨好的口吻向克林顿报告说,仆人中出了点小乱子,并问克林顿是否马上去解决一下。戈帕尔的老婆又捣蛋了。这事只有克林顿先生能对付得了。
克林顿跟南基恩走了。西莉亚回到自己的卧室去。这时,丽拉跑来告诉我戈帕尔的老婆的情况,说她从来就不是戈帕尔的忠实妻子。「她人很标致。男人们都喜欢戈帕尔的老婆。我姐姐阿努拉说,她走到哪里,那里就会出乱子。」
我打了个呵欠。我很疲乏。我不知道克林顿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丽拉说,「戈帕尔的老婆就怕肖先生。」
我独自上床睡觉。梳妆台上点着一盏灯,光线足以照着我脱衣服。那尊青铜像似乎目光凶恶地注视着我。我把它拿了起来,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我要把它扔出去,我暗自思忖着,接着又不觉莞尔。把它扔出去是个愚蠢的做法,就等于承认自己害怕了。我只当它没有就是了。它不过是块废铜烂铁,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我走近床沿,不觉大惊失色,身子连连后退。床上盘着条眼镜蛇-正如它盘在草丛里时那副模样。
眼镜蛇竟爬进了屋子!有几秒钟的光景,我站在那儿,两眼直瞪瞪地望着。那条蛇呈黄橄榄色,背上的白色花纹看得清清楚楚。谢天谢地,它正在睡觉呢!我明白,只要我一动,就会把它惊醒,这一醒,它肯定很不乐意,定会朝我扑来。
我悄没声儿地朝门口移动,然后噔噔直奔楼下,嘴里不住地惊呼救命。
「快来呀!丽拉……来人哪……房间里有眼镜蛇!」
西莉亚跑下楼来。
「莎拉,出了什么事?怎么啦?」
丽拉出现了,接着又来了一两个仆人。最后克林顿跑进门来,我一下扑倒在他的怀里。
「克林顿,」我说,「蛇在那儿……在房间里。盘在床上……睡觉。」
「什么!」
「眼镜蛇就在床上。」
克林顿捡起了一根拐杖。又有三名男仆来到了现场。他们都上楼去了。
我和西莉亚两人尾随着他们,丽拉则跟在我们的身后。
克林顿砰地冲开房门,然后蹑手蹑脚地步入房间,其他人跟在他的后面,只隔一步之遥。
房间里一片沉寂。
我也跟在后头。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张床上。
那儿什么也没见着。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叹,我知道这是丽拉的声音。她抓住了我的臂膀,以防不测。
我听见克林顿说:「我们还是彻底搜查一下的好。」
他们真的这样做了,并搜遍了整个房子,可连眼镜蛇的影子都没看到。
克林顿把我接进他的怀抱,对我说:「莎拉,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我是看见的嘛,克林顿。我看得清清楚楚。」我坚持着。
他抚弄着我的头发,缄默不语。
「你不相信我,是不?」我说。「你以为这是我自个儿瞎想的。」
他依然一声不吭。
「那条蛇刚才是在那儿的……躺在床上……淡黄色。我是看到的嘛,这没错的。」
「听我说,莎拉。这事根本不可能。你跑出去时随手把门关上了。蛇是跑不出去的。不可能的事。即使它跑出了房间,那它一定还呆在屋子里什么地方呀。可就是找不着它。眼镜蛇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睡觉的。它们是夜游动物,专门在夜里出来寻找食物。」
「可是,刚才它确实是在那儿的嘛。」
「忘了这件事吧。」
「忘了这件事!我怎么忘得了呢!」
「莎拉,你这是怎么啦?」
「我自己也说不清我怎么了。」
「看来你是认为有人……有人在跟你作对,企图……做什么呢?快告诉我。」
「或许有人想把我吓跑。」
他哈哈笑了起来。「简直是胡说八道!再说,你是那种让人一吓就跑的人吗?」
「我同刚来这里时似乎判若两人。」
「你不该丧失斗志,莎拉。」
突然,我想紧紧地贴着他,恳求他抚慰我的心。我想问他:我是不会发疯的,是不?你对玛撒姑姑有何看法?
然而,我只是说:「你是不相信我看到那条眼镜蛇,是不?」
「你不可能看到,莎拉。」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一种视错觉,说不定是那灯光耍的花招哩。」
「我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事情是很容易发生的。你心里老是惦记着一件事情,因而这件事情很快就在脑子里留下了印象。你的意识被眼镜蛇缠住了,亲爱的。」
「你认为我出毛病了,是不?」
「我认为你害了森林神经质的毛病。你离开英国来到这里,一切都跟英国迥然不同了。你要使自己适应这儿的环境……所以你就动脑子想。但是,你还没有完全适应。不要担心。要不了几个星期,你会嘲笑这一切的。」
我想他的这一态度蕴含着几分安慰。那种明显转变了态度的说话调子兴许正是我所需要的。克林顿显然是满足了我的需要。
他把我抱了起来,吻着我。「我们会忘掉这件事的。」他说。
「试试看吧,不过他们都将议论这件事。」
「让他们议论好了。」
「他们会说满月神看中了我。」
「你把他们的议论看得太重了。」
他把灯熄了。我被笼罩在茫茫夜色之中。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保护你不让锡兰的任何一条眼镜蛇伤害你。」他说。
隔了一会儿,他郑重其事地说:「再过个把星期,我带你出去兜兜。我得到北面去看看来珠场的情况。我不准备把你留在家里。」
「我也一直想去开开眼界。」
「我知道那具有无穷的魅力。你将看到潜水采珠的场面。采珠季节很快就要开始了。我从来没发现那儿有眼镜蛇。」
喔,是的,他的确具有安慰我的魔力。
天一破晓,我又忐忑不安起来。我怎么也不能说跟自己我没有看到床上的眼镜蛇。对我来说,这件事是最清楚不过的。但是,假如它根本不可能会在那儿,那我又怎能看到它呢?
这时,种种担心萦回脑际。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我已给托比去信了。或许我干了桩傻事,因为我不知道他远在德里又能做些什么。我只是相信他一定会提出我所需要的意见来的。我想要他了解正在发生着的一切,向他披露我内心的情愫,听听他的意见。
克林顿很早就走了。他曾说,再过个把星期。他准备到采珠场去。我不知自己是否真想上那儿去。不错,我真的想去看看他们是如何潜入海底采集珍珠,了解一些有关这一行业的情况。这是克林顿王国里的一项工业。但是,随着不安情绪的滋长,我要弄清事情真相的欲念愈益强烈。一方面,我想走开,摆脱这片赫然耸现在我头顶的不祥的阴云,而且每发生一件事,这片阴云似乎越逼越近。变得越险恶,另一方面,按我的性子,我倒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把一切都搞个水落石出。
我暗暗地想,要是我会发疯的话,还是让我预先知道的好。我再不能在这半阴不阳的令人捉摸不定的天地里生活下去了。
下次看到眼镜蛇时,我一定要走过去摸它一下,看看它究竟是不是真的。多么可笑的念头!没有一个人敢去碰眼镜蛇的。
丽拉给我送来了擦洗身子用的热水。她仿佛受到了压抑,垂着双目,眼皮连抬都不抬一下。她显然是在想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儿,但她一声不吭,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不知道仆人们在说我些什么。是在说满月神触摸我呢,还是在说我患了森林神经质毛病呢?
我在帷幔后面洗澡,然后走回床边换衣眼。我的光脚板触到一样失利的东西。我弯下腰去,把它捡了起来。
原来是块宝石-小小的象颗黄玉。我想这不会是真黄玉。我完全可以断定这是玻璃制成的。这一定是从钮扣或首饰上脱落下来的。我可以问丽拉。我把它放在梳妆台上的一只小瓶子里。同时,我极力不去想那条眼镜蛇,把注意力集中在我即将去采珠场参观这件事情上头。
我不知道我该穿什么衣服。也许丽拉可以给我做些衣服。考虑一下新衣服的事情,倒可以使自己分心。也许我可以同克莱蒂和西莉亚一道到康提去挑选一些布料。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西莉亚。要是我到采珠场去,她就不愿意单独同仆人们住在同一幢房子里。我可不能叫她走呀。尤其是她曾数次提出要走,都是我劝她留下来的.她仿佛已经成了我们家里的一名正式成员似的。无论如何,我不想叫她走。我非常珍惜她的友谊。我们俩又回复到葛兰居庄园生活时结下的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中去,一种只有在诤友之间才有的情谊。
我来到楼下,看见她正在花园里。在打招呼寒暄的当儿,她神色不安地注视着我。我晓得她这是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我对她说:「要想回避这个话题也回避不了,西莉亚。我心里明白,我是看到一条眼镜蛇的,任何事情也改变不了我的看法。」
「不管怎么说,那条蛇一定是跑走了,」她安慰我说,「你今天打算做什么呀?」她连忙问我。
「我先得上阿欣顿种植园去,然后到康提去走一趟。」我立刻把头脑里最主要的事情信口说了出来。「克林顿想领我出去走走。近日内,他要到采珠场去,坚持要我陪他一起去。」
她慢慢地点着头。
我接着说:「西莉亚,我近来一直在考虑你……」
突然,她脸上露出了嫣然笑靥。「哦,不必为我担心,莎拉,真的不用为我操心。我可以去住旅馆。我早该走了……只是我舍不得离开你……尤其是眼下这个时候。」
她伸出一只手来,覆在我的手上。我深受感动。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说,当我正遭受不幸时她是不忍离我而去的。她的声音有些儿发颤了。
「这些日子有你在这儿,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是一言难尽,」我说,「当年在葛兰居庄园,你是我精神上的安慰;眼下,在这儿,你还是我的安慰。」
「只要我还能帮些忙,我就一直呆在这儿。依我之见,你能外出一段时间,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你可以恢复体力,晚上也会睡得香甜……到那时,眼下这一切看上去不过是生了场短时期的病而已。事实上,我自己还有个想法。不知我能否去同克莱蒂呆在一起。我可以帮着照着拉尔夫。我实在喜欢那个小家伙,他是那么聪颖,讨人喜爱。」
「我知道你对他怀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我认为老谢巴忌妒心太重。当然罗,克莱蒂非常愿意你跟她在一起.我跟你说吧,我想叫你和克莱蒂两人陪我去康提,去帮我挑布料。走,咱这就去她那儿,这样,你就可以同她磋商,把这事安排一下。」
她欣然同意。临近中午时分,我们就骑马上克莱蒂家。
克莱蒂看到我们很高兴。当听说我要跟克林顿一道外出时,她立刻表示说,既然我不在家而西莉亚又不愿住在我家,那她一定要住到阿欣顿种植园来。
「咱们明天去康提吧,」她说,「今天时间不早了。这个时候去,到那儿正是正午了,所有的店铺都打烊了。下午去太晚了。咱们明天一早去。你感觉不舒服吗,莎拉?」
「怎么啦,我脸色难看吗?」
「有点儿疲倦,我想。」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把眼镜蛇的事儿告诉她,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再讲。西莉亚看出了我的心里,便用别的话岔开了。
我心里想,她是个多么知心的朋友啊!她要是回英国去,那我可真要寂寞死了。可是,到时候,她总是要走的啊。
翌日,我们三人结伴去康提过了个愉快的上午,并挑中了几段绸布,深红与翠蓝两色相间,令人赏心悦目。我感觉精神爽快多了,因为前一天夜里,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睡了个安稳觉。我引颈盼望托比来信,但为时尚早,在我同克林顿外出之前,恐难接到他的回信。
我试图面对事实,因为我清楚迫于形势也不得不如此。我暗暗地问自己:一个象阿努拉这样的女人,会用符咒去迷惑一个她要除掉的人吗?她真的能够使我看见明明不存在的事物吗?关于印度的神秘教,我听说过不少,而同样的宗教信仰在这里也是盛行不衰。我早就听说有种老幼皆知的绳索圈套。虽说我从未见过-也不知有谁真的看过-但有人告诉我这是一种视错觉,是一种催眠术,可以让一个人使得众人相信看到了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阿努拉真的具有这些特殊的法术吗?一想到有此可能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假使真是那样的话,我就成了她在远处也能控制的奴隶了。这一想法太可怕了,我当然不会接受的。
那又如何……就这样,我又回复到开始时候了,虽说我曾下决心把这事从脑海里抹去。我只考虑即将同克林顿出去旅行的事儿。我穿红色的布哈拉绸衣正合适。我必须努力使自己重新成为一个跟过去一样傲慢的人,而决不让幻觉、恐惧困扰自己。
果然不出所料,我们几经讨价还价才买下那几块绸布。因为,克林顿和克莱蒂事前就对我说,那些店主瞧不起一个照第一次开的价就买东西的顾客;要是一开价就达成交易,而不还价的话,店主们还认为他们行骗是一种恩惠呢。买好布以后,我们一起上俱乐部,啜饮掺和少量杜松子酒的柠檬汁。时光过得轻松愉快。
格伦丁宁太太一阵风地冲到我们面前,连珠炮地问我们在康提做了些什么,为何近来老是见不着我们。听到我们买的东西和克林顿同我要外出旅行,她感到高兴。
「大家都会说,这是件好事,」她说。此话的含意是,鉴于克林顿的声誉,他外出时还是偕同太太一道去的好。
我真想奚落她一顿,问她此事同大家有何相干,但是还是憋住没说。
显然,她至今还尚未风闻我这时想起的我那所谓「行为乖戾」的事儿。虽然仆人们肯定意识到这一点,并用一种可想而知的神态在私下议论,但是,他们的议论至今还没有超越我们生活的圈子。她的神情也正说明了这一点。
她刚走,威廉卡斯太尔斯爵士伉俪就来到我们中间。
他打听那桩丑闻有何消息,他指的是拉尔夫被人拐骗那个事件。
这影响了克莱蒂的心,把我们愉快的心情给毁了。然而,在回来的路上,她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我和西莉亚谁也不提项链的事儿。西莉亚善于揣度别人的心思,她总是那么机灵。
因为走得早,我们在午饭前就回到了家。我们稍微吃了点东西后,便随意坐了会儿,扯些衣眼的款式、新花样的事儿。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户外酷暑消去。我们走进花园,拉尔夫也出来加入我们的行列。
不一会儿,我发现自己单独同拉尔夫走到了一起。他说要让我看看他的玩具象。他拉着我的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玩具动物来,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他被人拐走那天在外过夜的情景。克莱蒂说,让他沉浸于他的梦幻虚境里倒是件好事,这样,那个事件对他说来不过是他想象中间的又一次历险罢了。
这时,他正在讲他的那条淘气的「眼睛蛇」。
「哦,他一直很淘气吗?」我问道。
「他跑了。」
「他跑上哪儿啦?」
「他独个儿跑走的。他以为自己很聪明。后来他同一只猫鼬打了一架,兴许死了。但是,我一直跟着走了过去,哦,我是骑着象去的。我和象把淘气的『眼睛蛇』给救出来了。走,去看看他。」
穿越草坪时,他拉着我的手。他爬到一棵矮树底下,拖着那条玩具眼镜蛇钻了出来。眼前的事实给了我沉重的一击,不觉一阵震粟、昏眩。那个儿大小、那颜色……它跟真的眼镜蛇简直一模一样。
「瞧!」拉尔夫喊道,「他知道自己淘气。莎拉姨姨再也不喜欢你了,『眼睛蛇』。她喜欢江博。」
他抬头看着我。「你对他很生气。可怜的『眼睛蛇』。他现在很难过。他再也不乱跑了。你知道,我不告诉他,他还不知道有猫鼬呢。我爸爸准备给我买个玩具猫鼬,会是个好猫鼬,它不会伤害『眼睛蛇』的。可『眼睛蛇』认为它会伤害他的。他非常非常的生气。」
那条玩具眼镜蛇逼真地盘在我的脚边。拉尔夫跪在草地上,低着头,几乎要触到那玩具了。
「可怜的『眼睛蛇』。」他抬起头来望着我。「他的一只眼瞎了,莎拉嫂嫂。它同猫鼬在一起打架,要不是我来的快,它准让猫鼬给打死了。」拉尔夫哈哈笑了起来。「我正看着他,可他却看不见我。他这边的眼睛瞎了。」
我转过身低头望去。那玩具眼镜蛇掉了一只眼睛。我跪下去,瞅着原来装眼睛的黑乎乎的眼窝。
「这是个教训,『眼睛蛇』,」拉尔夫说,「嘿,要是你把那一只眼睛也丢了,那你就什么也甭想看见罗。」
我憎恨那玩具蛇的样子。它使我老是想起发生过的事情。凭着孩子们的理解力,拉尔夫感觉到我不想碰那玩具眼镜蛇,于是,他把它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那棵矮树下面。
我们驱车回家的路上,那个念头突然向我袭来。不可能的。这太离奇了。
我一走进屋子,就直奔卧室,打开梳妆台上的那只瓶子。那个玻璃珠还在-一小块黄宝石。
要是它是的呢!那么,拉尔夫的玩具眼镜蛇上的眼睛怎么会到我卧室地板上来的呢?
回答只能是。那条玩具眼镜蛇曾经在那儿的。
我把那颗玻璃珠攥在手中。我必须弄个明白。
我朝手表瞥了一眼,已五点半了。我得等到第二天上午才能知道这颗玻璃珠放进空眼窝里是否合适。
我刚要跑去告诉西莉亚,但又踌躇不前。要是这颗玻璃珠真是拉尔夫玩具眼镜蛇的眼睛,那查出玩具眼镜蛇究竟是怎么会到我卧室里的,倒是件饶有兴味的事情。但要是它只不过是块普普通通的玻璃片的话。那他们都会认为,我这激动的情绪又是说明我被眼镜蛇缠住而不能自拔的例子。
我必须谨慎行事。虽然我情不自禁地想立即冲到阿欣顿种植园去,但这种做法只会引起人们议论纷纷。他们会说,这是莎拉行为古怪的又一例证。
因此,我得耐住性子,等到明天再作计较。
我把玻璃珠放回小瓶子。我得小心不让它丢了。一有机会,我就上阿欣顿种植园去。
那天夜里,我有点儿心猿意马。有好几次,我发现西莉亚局促不安地注视着我。克林顿装作没注意。他的理论是,医治我的古怪的最好办法是不理睬我。
次日下午四点时,户外热度已有所消退,就在这时,我决定步行穿过丛林,到阿欣顿种植园去。我决定独自前往,这样就不必找借口绝塞了。
我上楼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那颗玻璃球是否还在。鉴于过去几周里发生的事情,我真希望那颗玻璃珠不翼而飞算了。但是没有。它好好的还在那儿。我把它放进随身带的绸布小钱包里,这样,我随时可以摸到它,好让自己放心。
我到达时,克莱蒂正在花园里。每天这个时候,她都同拉尔夫呆在一起,她身旁放满了他的玩具动物。
同往常一样,克莱蒂看到我很高兴,走进屋去吩咐准备茶水。
她这一走,花园里就剩下我和拉尔夫了。
「拉尔夫,」我说,「快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跑到我面前,两眼闪烁着期待的目光。
「我想我找到『眼睛蛇』的眼睛了。」我告诉他说。
「在哪里,莎拉姨姨在哪里?」
我从钱包里把它掏了出来。我的心恐惧地怦怦直跳,因为我真以为它神秘地消失了呢。
那颗玻璃珠躺在我的手掌心,拉尔夫两眼紧紧地盯视着。
「这是颗珠子。」他说。
「是的,但是它可以当眼睛用。可怜的『眼睛蛇』。我们得去看看它合适不。他在哪儿?在花园里吗?」
拉尔夫嗔怪地瞅着我。「他正瞎了一只眼,我可不愿让它孤零零地呆在外头。假使来了一只猫鼬,那可怎么得了。」
「他到底在哪儿呀?」
「在我房间里。」他说完便朝屋子跑去,我尾随着他。
谢巴正在厅堂里。「你上哪儿去,小主人?」
「谢巴!莎拉姨姨找到『眼睛蛇』的眼睛了。」
「也许只是一颗玻璃珠子。」我说。
「是他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嘛!」拉尔夫嚷了起来。
「那条可恶的蛇,」谢巴咕咕哝哝地说,「该把它扔出去了。」
「快来呀,莎拉姨姨,」拉尔夫喊道,接着噔噔地直奔上楼。
我拿着那颗玻璃珠子,同眼镜蛇头部另一边的眼睛作一比较。这当儿,我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我又转过来瞧了瞧那个空眼窝。
「快看,拉尔夫!」我得意地叫了起来。「放进去正合适。」
「你的手发抖了,莎拉姨姨。」
「『眼睛蛇』又有眼睛了,我太激动了。现在就是缺少胶水。」
谢巴这时正站在门口。
「谢巴,拿点胶水来,」拉尔夫叫道,「『眼睛蛇』找到了眼清,得用胶水把它粘牢。」
「我去拿。」谢巴说。
拉尔夫神色阴沉地望着我。「谢巴她不喜欢『眼睛蛇』。」
「为什么不喜欢呢?」
「她想扔掉它。她说它太象一条真蛇了。『眼睛蛇』是条真蛇,是不,莎拉姨姨?」
「他在你的眼里是条真蛇。」我回答说。
「谢巴说我分不清真蛇和这条『眼睛蛇』。不管在什么地方,我一眼就会认出『眼睛蛇』。他是我的嘛。」
谢巴默默地站在我们背后。
「喏,胶水来了,」她说。接过胶水时,我意识到她的两道目光直刺我的心。我那次半夜惊呼有蛇的事儿,她肯定知道。丽拉肯定早已给她通风报信了。她这时兴许在想我是在哪里找到这颗玻璃珠子的。
我接过胶水,把眼睛粘牢。拉尔夫出神地瞧着。
「好了,」我说,「胶水没干的时候,千万不能碰。把他卷起来,放到床下去,一直放到明天,你能做到吗?」
拉尔夫想了想后说:「今晚,我最终还是熬不住要去看他一眼的。」
我严肃地摇摇头。「最好在明天天亮之前别去想他。到那时,他的眼睛就粘牢了,他就会跟以往一个样儿了。」
克莱蒂走进房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解释道:「拉尔夫的眼镜蛇掉了只眼睛,我把它捡来了。刚才我们把它粘上去了。」
房间里顿时呈现出一种紧张气氛-或许这又是我的想象。至于我本人,倒顿觉释然于怀,昂然自得。
「嗯,快来用茶吧,」克莱蒂说,「你老远跑来就是送那眼睛的吗?」
「我想这事相当重要。」我说着,用眼睛看着拉尔夫,只见他的小脑袋不住地点着。
「我想你刚才已经谢过莎拉姨姨了吧。」她对那孩子说。
他看上去有些儿惊讶。「我谢过了吗,莎拉姨姨?『眼睛蛇』会谢你的。你给他装眼睛那会儿,他就想谢的,可他有些儿害羞。」
「他可能想等到眼睛料牢后才谢我。」我说。
「我一定叫他谢谢你送来了眼睛。这件事给了他一个教训。他本来就不该跑走嘛,对不?他溜走后又回来了。他知道那样太淘气了。」
这下可好了,我渐渐看出些眉目来了。它先跑开。然后又回来!它是出去过的,这点是毫无疑问的。有人把它放在灌木丛中,后来又把它放入我的房间。它的眼睛掉落下来这件事,是我第一桩值得庆幸的事几。
我担心克莱蒂问起我是在哪里找到那只眼睛的。我还不想把这事告诉她。在我深思熟虑之前,我不想对任何人,甚至包括克莱蒂在内讲起这件事情。
不久,拉尔夫被谢巴带走了。我再一次告诫他不要去碰那只眼睛,而他也保证一定做到这一点。
过了一会儿,我便告辞了,争取赶在天黑之前到家。
克莱蒂表示同意,因为人们必须在白天穿过丛林。
我旋即动身上路。我渐渐陷入了沉思,把前后发生的事情拼凑联贯起来。我在灌木丛中看到的正是那条「眼睛蛇」。在我扔那瓶檀香油的当儿,一定有人在监视着我。那个企图迫害我的人估计我会回来找那只瓶子。于是就把「眼睛蛇」放在那个地方。我在床上看到的也正是那条玩具眼镜蛇,当时光线暗淡,它看上去活脱脱地象条真蛇。对这么一种东西,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是决不会凑近去仔细端详的。因此,把一条栩栩如生的玩具蛇当成是真的,那是世上最容易发生的事儿。有人把它放在我的卧室里,在我发现之后,又匆匆把它拿走了。但是,在这过程中,那只眼睛脱落下来,掉在我房间的地板上。
啊,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大收获!命运终究站在我这一边。那个敲门和开门的人,就是那个把玩具眼镜蛇放在我房间里的人。其目的当然是想使我认为我自己是因妄想而苦恼。
这时,一则古老的谚语闪现在我的脑海里「上帝要毁灭人。必先使他失去理智。」
喔,感谢上帝使我得到了「眼睛蛇」的眼睛!
现在,我又恢复了常态。我精力异常充沛。我要把这事追个水落石出。我要找出那个干这一连串勾当的人,井查明他的目的何在。
我戛然收住脚步。眼下,我身处丛林的中心地带。有人在跟踪我。
瞬间,我被一阵恐惧感怔住了。不一会儿,新近失而复得的自信心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这次不逃了。我已经发现了一个奥秘,我想再发现一个。
我悄没声儿地站着,悉心谛听着。周围一片沉寂。太阳低低地悬在空中。要不了多少时候,太阳就会落入地平线黑幕就会降临。
我再也不怕了,因为今天下午的事情使我明白我的神志跟以往一样清醒,认识到井不是我的怯勇在葬送自己,而是有活生生的人企图把我毁掉。
我做出了决定。眼下,位置变了,我成了跟踪追击者了。我将查出是谁在丛林里暗中盯我的梢的。一旦查出这个人,我就能得到全部问题的答案。
我掉头朝着刚才来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停下来倾听周围的动静。
毫无疑问,我已经转败为胜了。有人正离我落荒逃去!
我勇往直前,穷追不舍。我重新跑回丛林的边缘地带,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发觉自己早已失去了猎物的踪迹。
我伫立着,谛听着。前面声音沓无。我站着多了一会儿以后才抬步朝家走去。
我没有发现仇敌是难,但这同样是一大胜利。我的神经没有失常。我还是我!
人们一定觉察出我变了。我脸上已没有原先那种因怕受人追逐而引起的惊恐的神色。我的目光锐利,两颊也渐渐红润起来。
眼下,我意识到自己曾经是多么的惶惶不可终日。我想,没有比认为自己的脑子失去了控制的念头更令人震惊的了。而这也还是我所担心的事儿。
那则谚语不时地索回在我的脑际。
有人妄图把我毁掉!
谁呢?
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我都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在这时,我便对每一件事情……每一个人都仔细考虑一番,发觉没有一个人可以排除在外……甚至克莱蒂也不能例外。
居心何在呢?有人想把事情弄成这样,我神经失常了,因此一旦发生什么悲剧,也就可以自圆其说了。
「她疯了,」他们到时会说,「想一想她很长一段时间里的举止行为吧。」
我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在阿努拉身上。近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完全有可能是丽拉一人所为。正如她控制家里其他成员那样,阿努拉把丽拉攥在自己的手掌之中。对南基恩、阿什拉夫两人也是如此。阿努拉叫干啥,他们俩就干啥。在送我孔雀羽毛扇那会儿,她就露面了。哦,对了,我想象得到我刚到这里那会儿,她该是多么的吃惊啊。她巴不得我遭灾受难。她想同克林顿结婚,象一位颐指气使的王后那样同他生活在一起。而我却是一大障碍。那种迂回、狡猾的手段,使我首先就想到了阿努拉。
那么,克林顿呢?他了解阿努拉的阴谋吗?至今所发生的一切,看来同他历来的作风不相符合。采取缓慢的、迂回的办法来使得一个神志清醒的女人相信自己疯了,这决不是克林顿愿意考虑的。他决心一下便立即行动。诚然,他想要达到某个目的,那就一定要达到。不过,他会在事前进行精心策划。那晚他在鹦鹉庄的所作所为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他之所以想同我结婚,是因为他知道我要继承种植园。
克莱蒂呢?荒唐至极。决不可能是我这位使我一见倾心的柔媚的姐姐。然而,我一死,她就要继承种植园;再说,那一连串怪事正是在我那次去康提见过律师以后才陆续发生的。
这一切都是些毫无根据的臆想猜测。克莱蒂怎么会把眼镜蛇放在我的床上呢?除非那些侍候我们的黑眼珠仆人中的一人是个密探,在暗中同我作对。
我身处阴谋诡计的包围之中,但眼下我大胆地正视它们,因为装作没有危险的样子是无济于事的。
我的确处于危险之中。我所要做的是查明危险从何而来。
打送还「眼睛蛇」的眼睛以及我在丛林里主动出击以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这不足为怪,因为跟踪我的人已经受到了警告。
我必须密切注视周围的动静。不过,我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克林顿引颈期待着我们双双出游。他早就说过要领我去采珠场观光,而这下总算成行了。
丽拉把我的绸衣做好了,且做得挺合意的哩。
我们动身之际,克林顿兴致盎然、情意缱绻。他热切地要我去领略一番他所拥有的财产,其急切心情宛如一个天真烂漫的稚童。这使我想起了拉尔夫在他玩具动物群里又增添新项目时那种欢天喜地的劲头来。
同我一道出游,他显得喜气洋洋。我不禁嘲笑起我先前所怀的种种疑心来。上火车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兴致越来越高。这趟火车将载着我们走完一段路程。克林顿指给我看车窗外田野里的旖旎风光。他变得温情脉脉、情意绵绵。这使我感到惊讶,只觉得我发现了另一个克林顿。好久以来,我还没在感到今天这么快乐过。
我们将在外面呆两三个星期,待到归来时.我确信能收到托比的来信。离家之前,我给他写了封信,把眼镜蛇的眼珠失而复得的事儿告诉了他。这封信是我亲自寄出的。我急于想知道他对这一切有何看法,有何见教。
我竟把不能对我身边的人讲的事儿写信告诉他,这正说明我感到有必要保守秘密以及对任何人都抱有怀疑。
天气酷热,四周水汽蒙蒙。其时正值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接着就是雨季,雨水将湿透土地,灌溉茶树。充裕的雨水,对茶树的生长十分重要。
我们驶过枝杈纵横交错的茂林,那里面生长着常青藤、羊齿、棕榈和丛生的竹于。朵朵鲜花把景色点缀得瑰丽多彩-杜鹃花亭亭玉立,各色兰花袅娜多姿、流光溢彩。
我们眼前晃过一片片盛产黑檀、椴木和乌木等木材的森林;那一头头象拖着木材安详地迈出森林以及它们在河里戏水的景象,令人看了不禁为之心醉。
我们下了火车,便换乘马车,沿着公路往北驶去。
看到我心情愉快,克林顿也是喜滋滋的。我看得出来,他对领我去观赏采珠场感到激动不已-直到最后一刻才定下来的此行确实是件难得的乐事啊。
他舒坦地坐在马车里,两臂交叉在胸前,凝神望着我,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
「你知道吗?」他说,「世界上有些最有名的珍珠就产自锡兰。你过去当然是知道的罗。阿欣顿珍珠不就是这儿出产的吗?」
「可就不知道那些珍珠现在在哪儿?」我叹道。
他耸了一下双肩。「常言道,有水何患无鱼。咱也可以这么说,有牡蛎何患无珍珠。我非常乐意领你去看采珠场,莎拉。你能跟我一道来,我感到高兴。近来,你的气色看上去比前段时间好多了。」
「谢谢。」
「从森林神经质毛病中复原了。」
「我想我根本就没得过什么森林神经质毛病。」
「噢,得了吧!前一时期你是有点儿神经质……成天胡思乱想的。」
我双颊升起两朵淡淡的红晕。「或许并不是想入非非的问题。」
「哦?」
我移开目光,扫视着田野景色。
「还保密?」他说着,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
眼下我根本无意谈论这件事,可他总是有一种看透我心思的令人不可思议的习惯。
「没什么密可保。我认为,这儿有人希望我不到这儿来就好了。」
「我可以告诉你,就有那么一个人,对你的到来,感到由衷的高兴。」
「是吗?」
「此人眼下就坐在你的面前,」他说着便倾过身子,吻了吻我的鼻尖。
我说:「我想,你那位情妇阿努拉看到我在这儿,就不怎么舒服吧。」
「她不舒服,这也不足为怪。」
「但愿那种关系已不复存在了,克林顿,」我说。
「我确实认为你这是吃醋。我很高兴。」
「并不是吃醋,只是好奇罢了。她是个诡秘的女人。她会有各种各样的手段……」他正等着我的下文。但我只说了句「喔,没关系。」
「不,关系很大,」他固执地说,」我很感兴趣。『各种各样的手段……?』」他提示我说。
「嗯,」我语无伦次地说,「如果这些人不喜欢某个人……如果他们不要这个人呆在此地……他们会想方设法把他除掉的。」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跟小拉尔夫没有两样。阿努拉完全谅解。」
「这么说,你跟她一刀两断了?」
「亲爱的莎拉,你是我敬爱的妻子,该由你来决定不让任何人同你分享我呀。」
「看来你是把自己看作一件众人争求的东西罗。」
「你不这样看吗?事实上,这个反诘,不用你讲,它的答案我心里明白着呢。亲爱的莎拉,你已经回答我不下一百次咯。」
我感到既腻烦又气愤。我思忖着:他玩世不恭、傲慢自负。他的一举一动,我都无不怀疑。要是他知道我已把种植园的产权移交给了克莱蒂,不知他会如何动作呢!我料想他一定会大发雷霆。想到这里,我发觉自己不敢接触他向我投来的目光。
我忽地想起了托比。他一定会为我担心,会一如既往地对我提出忠告。对他的健在以及对命运又把他送回我的生活里这一幸事,我心中充满了感激。
克林顿审视着我。「你看来象是心里藏着使你感到愉快的秘密似的,」他说。
我默不作答,他也没有追问。相反地,他却开始给我描述起我即将观看的东西来了。
「你了解到你即将观看的是些什么东西,」他说,「那你的兴致就更浓了。大自然确实妙不可言,莎拉。请想一想,牡蛎壳内有各种异物,富有刺激性,促使牡蛎生出一种分泌液。而这种分泌液包住混入牡蛎壳内的杂质,呈囊状颗粒,这种光彩夺目的颗粒恰巧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珍珠』。不久你就会看到我的潜水采珠员是怎么进行工作的了。他们技术熟练,曾学过什么样的牡蛎最有可能包着上等珍珠。说来奇怪,正是那些形状奇特、曾遭寄生虫侵害的牡蛎体内最可能有我们所要寻找的宝贝。」
「听来令人神往。我知道,这些人是在冒生命危险。我纳闷的是他们为何要这样呢?」
「一年中间,他们才潜海几个星期,却能赚得一大笔钱。我想他们还不愿意另换行当呢。间或尝尝危险生涯的味道也不是坏事。你不同意这个说法吗?」
「倘若这种危险意味着面对死亡……」
「事情没有风险,也就很难说有危险。难道你就不喜欢过一种冒险生活,而只是过一种默默无闻、日复一日、无甚变化的平庸生活吗?」
「那要看是什么风险。」
「哎哟,我的莎拉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了。」
「再给我讲讲采珠场的情况。」
「待会儿你自己去看。我想领你去观赏一下即将采集来的上等珍珠。这些珍珠经过挑选比较后就拿去出售。在锡兰,我开辟了好几处加工场,专门把这些珍珠同绿宝石、蓝宝石和红宝石一起加工成珠宝饰物。我要给你看几件非常有趣的东西,说不定还可以送你几件漂亮的首饰哩。你喜欢吗,莎拉?」
「谢谢你,」我说。
「咱俩就住在海边,那儿,我有一幢别墅……虽说小了点,但短期住住还是挺适意的。」
「你总是不断地在我面前露富。」
「这个办法还蛮不错的哩。要是我一下子把什么都让你看了,你的印象就不会这么深刻。」
他移过来贴近我的身子,并伸出一只手搂住我。「亲爱的莎拉,我殷切地盼着带你去看看我的珍珠。」
他显得扬扬自得,仿佛怀揣着使他兴奋不已的秘密似的。
这是异乎寻常的一天。我们于上午到达他那幢别墅。别墅屹立在风景优美的棕榈树成行的海边。潜水采珠员们就要从这里出发,到离海岸六英里的牡蛎海底养殖床去。
别墅坐落在一个鲜花盛开、绿树成荫的花园之中。里面有起居间、小餐厅和书房,短短的几级阶梯通向楼上的卧室。那是个双人房间,不知他以往还带些什么人上这儿来过。
卧室里,摆着一张梳妆台,台上的铜烛台里插着蜡烛。这房间看样子是为了同女人合用而准备的。这时,我脑海里闪现出阿努拉坐在梳妆自前的情景来。
床很大,围着常见的帷幔-一顶必不可少的蚊帐。
那里还有几名仆人,住在跟别墅毗连的房子里。我心里想,这儿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时刻准备着克林顿的光临。我估计,每年这个时候,拿他的话来说,正是收获季节,他一般总要住在这里。
我对这儿的一切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他也兴致盎然地指给我看这看那的。他对自己所取得的成就感到踌躇满志。这一点我以前也有所觉察。这是蕴藏在他身上的一种孩子的气质,同他的大男子主义显得很不协调。在某种程度上,他的这种孩子气倒还怪引人注目的。
「快来瞧瞧这一个!」他不停地嚷着,一双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一谈起他所感兴趣的事情,他热情洋溢,强烈地感染着我。
船只以及停放船只的屋子,错错落落分布在海岸上,但由于有棕榈树的遮掩,倒也不杀风景。我从克林顿那里得知,虽然潜水采珠只持续四至六个星期,但是挑选珍珠、给珍珠定价以及销售珍珠的工作却要一年忙到头。
「待会儿我就带你去领略一下船队出发的场面,」克林顿对我说,「那可是个动人心魄的场面。他们午夜里出发,赶在日出时到达牡蛎养殖床。今天下午,你最好休息一下。」
我告诉他我不想休息。
「我一定要你去休息。你可不能瞌睡。我要你去看看船队出发的场面。」
「我保证不打瞌睡。我的兴致正浓哩。」
「有你伴在我身边,真叫人开心,莎拉。这是我喜欢你的一件事。你对眼前的一切竟抱有这么大的兴趣。」
「我高兴的是,我总算还有件事能讨得你的欢心!」
「你能讨我欢心的事情还多着呐……你自己心里明白。不过今后还会有很多的事情。」
这一天饶有兴味,将久久地印在我的脑子里不会忘记!
就在这一天,我得到了不少有关珍珠的知识,而且亲眼看到了人们把大批珍珠归入不同的等级。克林顿带着一种骄傲的口吻把我介绍给大家,对此,我感到不胜喜悦。我暗自思量,「眼睛蛇」的眼睛失而复得,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好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的体魄没有象眼下这样健康,我的情绪没有象眼下这样高昂。我亲眼看到了许多美丽的珍珠,其「外层」丰满浑圆,「光泽」四照玲珑。一颗珍珠具有这两大品质,就被认为是质地最佳。一颗好珍珠,除了要有优雅的光泽、纯净的乳白色、耀眼的光芒,还必须是的溜滚圆的。克林顿给我指出,珍珠的价值高低就取决于它的色彩、光泽和形状。因此,人们在剖开牡蛎找寻珍珠时的激动心情也是可想而知的。有时,牡蛎壳内会露出粗劣的珍珠,内中空心而外形凹凸不平,有时,也会现出另一种长有cog de perle的外表呈疱状突起的珍珠;有时,还会剖出一些奇形怪状的珍珠,虽美观但参差不齐。大家心目中所希望的是外层雅洁、色泽纯真、的溜滚圆的珍珠-这样的珍珠才能卖大价钱。
我们俩很迟才吃饭。看得出,克林顿情绪亢奋,在渴望着带我去欣赏采珠船队出发的场景。
我裹了件轻便外衣,步出户外,走进苍茫的夜色中。夜景美极了,月色如洗,照临海面。船队已作好出海的准备。
船队将于午夜出发,日出时赶到牡蛎养殖床。克林顿告诉我说,每一条船上配有十名潜水采珠员,他们将赤条条地潜入海底。「这样行动方便些,」他又补了一句。
「遇上鲨鱼咋办?」我问。
「这就是风险。不过,每一个人手里都有用硬木削成的木签。另外还有两名驱鲨士。其中一名坐在船上,另一名留在岸上。在采集珍珠的当儿,这两个人嘴里念着咒语。潜水采珠员也离不开这两名驱鲨士,因此,他们的行动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接着,他给我讲解采珠员成双成对在水下作业的情况:一个人潜水时,另一个人注视着系在他身上的绳子。一个人在水下停留的时间是有限度的,即使对这些熟练的潜水员来说也是如此,一般为五十秒钟,有的能达到八十秒钟。有个人曾在水下持续作业达六分钟,从而大显身手。但克林顿并不鼓励这种竞争。每一个人必须根据自己的能力来决定呆在水下的时间的长短。即使如此,这些水下采珠员还是担着莫大的风险。
我们俩伫立在岸上,目送着船只悠悠荡开去。皎洁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四周传来棕榈树婆娑起舞的飒飒声,啊,好一个幻丽迷人的夜晚!
「你肯定会给他们带来好运,」克林顿说,「明天,我们将获得一大批最好的珍珠。」
我们俩返回别墅。
一名仆人来向我们需要什么。克林顿把他打发走了。于是,我们俩上楼朝卧室走去。
克林顿把我按坐在梳妆台前。
「你这还是头一回在此过夜,莎拉,喜欢吗?」
「我觉得挺有趣的,」我回答说,「不晓得船队划到哪儿了?」
「还不会很远。要在破晓前才会赶到牡蛎养殖床。他们回来时,你跟我一道去迎接。」
他站在我的身后,我凝望着他在镜子里的映像。他那神情令人费解,双眼放射出奇异的光芒。
我猛然回过头去,注视着他。他说:「我曾许你件礼物,对不?你今天看到了一些漂亮绝顶的珍珠,莎拉。我想你现在该是个颇具眼力的珍珠鉴赏家了。你懂得了一些有关最好的珍珠的外层和光泽的知识了吧,呃?」
他转过身去,打开一只橱子,里面是只保险柜。我瞅着他拨着字码锁,柜门啪地一声开了。
他从保险柜里取出一只匣子,只见他一按弹簧,那匣子盖自动地弹开了。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里面有两行一看便知是最高级的珍珠,上面的棒状扣是金刚石制成的,形状象条盘着身子的蛇,还嵌有绿宝石眼睛呢。
我惊骇地注视着他。「这是……」
他从匣子里取出珍珠项链,拿在手里,伫立在我面前。接着他使我转过身去,并说:「过来,戴上试试。人们都说这项链可以改造一个女人」
「这太象……」
他把我推进椅子里,并转动椅子,让我面对镜子,然后把项链围在我脖子上。我强烈地感受到珍珠触及我的皮肤。我两眼直愣愣地盯视着镜子里我的人影,脸色刷地变得异常苍白。
我说:「这是挂仿制品……」
「仿制品!」他一下叫了起来,「你认为我会把假货送给自己的太太吗?」
我举手摸着颈部。我看到自己的双唇颤动着,听到自己微弱的说话声:「这不会的。这不可能。」
「这项链你戴正合适,莎拉。我怀疑阿欣顿家还有哪一个女人能比你更合适,莎拉。」
「我简直摸不着头脑。」
「是吗?我原以为你一看就会从出这就是阿欣顿家的祖传珍珠项链呢。」
「可这怎么会……」
「哦,原来你这是在作简单的推论呀。」
我骤然转过身去,面对着他。「这么说是你罗。你……偷了这些珍珠。」
「哟,得啦,得啦!这是公平交易,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拐骗了那孩子!你又勒索珍珠作为赎金。我本该早想到这一点的。
「这可能吗?你对我有何看法呢?」
「没别的可说的,只是刚才你给我的东西,我可不要!我将把它们送还给克莱蒂。」
「你可不能这么做。这些珍珠是我的。
「我以为你已经把它们送给我了。」
「你知道阿欣顿家的女人只是以租借方式才能佩戴这珍珠项链。它将传给咱们的儿子,而他的妻子又将佩戴一段时间。它的传代方式你是知道的嘛……」
我真想把他赶出门外。克莱蒂那张惊恐不安的脸;在那恐怖之夜,我们俩坐着谈啊,谈啊;一想到拉尔夫可能遇险,我们俩害怕得直发抖……一幕幕往事不断地闪现在我的眼前。然而,就在那时候,他……克林顿……却原来是这么个货色。为了得到阿欣顿珍珠项链,他却一手策划了那场阴谋。喔,我可以断定,这些珍珠会给每一个拥有它们的人带来厄运。
我一把拽住项链,力图把它从脖子上拉下来。我觉得项链象是在掐我脖子似的。
「你是个魔鬼,」我骂了一声。
他朝我咧嘴笑着。「你就看中我这一点吗?」他顶了一句。
「从此以后……我将永远鄙视你。」
「但是你会发觉我是不可抗拒的……正如你以往看到的那样。」
我极力想把棒状扣解开。
「这是个特殊的扣子,」他对我说,「但是,我要你再戴一会儿。」
「我以后决计不戴,」我斩钉截铁地说,「人们一定会知道,知道你就是贼。」
「我刚才要说,」他接着说,「我要你在你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戴这珍珠项链。我就喜欢看你戴上这项链,莎拉。我过去一直想有这么一天。你不感到它眼下已经属于你了吗?珍珠不能光锁在匣子里,是要经常戴的。只有咱俩在一起的时候,莎拉,你要为我佩戴项链。」
我缄默不语,暗自思忖着:我要把项链送还给克莱蒂。这是她的啊。
我勃然大怒。「你以往什么都想占有,对不?」
「我一向如此,」他回答说。
「人生并非如此。」
「恕我有违尊意。我认为人生就是如此。你想得到某件东西,你就去努力得到它。你就很可能会获得成功。」
「要知道。你并非得到你所想得到的一切。你是为了并吞我的种植园才同我结婚的,是不?」
「我同你结婚是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是为了种植园吧。」
「那只不过是一笔额外津贴,我亲爱的莎拉。你生我的气了。你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恨我。太妙了。当你憎恨我……我跟当初一样,现在仍很需要你,岂止是一样……而是欲望更为炽烈。莎拉,咱俩多少次在一起共享枕席之欢了啊!」
我说:「我可不愿在这儿同一个贼厮混在一起。这个贼为了几颗微不足道的珍珠,竟给一位母亲在精神上带来极大的痛苦。」
「微不足道的珍珠!康提诸神不轰雷把你劈死水怪呢。微不足道的珍珠!据传,这项链还是很久以前阿欣顿家用一个孩子的性命作为代价换来的呐!它世代相传。视为至宝,是阿欣顿家族传统的基石啊!」
「住嘴!」我大声喝道。「我不要听!快给我把项链取下来,把它放进匣子,我要把它送还给克莱蒂。」
「你总不至于认为我获得这条项链就是为了这个吧?项链现在是你的了,莎拉,而你是我的妻子,我叫你戴,你就得戴。」
我面对着他。我感到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沉甸甸的,使我生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感。它仿佛在闪动,在我脖子上越收越紧。
他能干出这种事来,还有什么事他干不出来呢!很可能就是他千方百计地使我相信自己渐渐丧失了理智。
可为了什么呢?他总得有所用心呀!他这个人干事总是有明确的目的的。
我对他说:「要知道,你并非总是强者。你曾想我的种植园就是你的,是这样的吧?」眨眼间,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我意志薄弱的话,说不定他早把种植园夺到手了。难道这就是他的用心所在吗?「我的种植园不是你的,克林顿。它永远也不会属于你。它是我的,我死后,就是克莱蒂的。」
我发觉他脸上泛起扑朔迷离的神色。
「是的,」我继续往下说,「这是真的。我去找过律师。我已经做出了安排。如果我死了或者无力管理种植园。它就归克莱蒂所有。」
「你……竟干出这种事来!」
「你知道。我还立下遗嘱。」
「你这个小……魔鬼!」
「啊,」我说,「我看到你对我的看法同我对你的看法正不谋而合。不过,我得给你讲清楚,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合法的。如果威廉·卡斯太尔斯爵士知道是你拐走拉尔夫并敲诈勒索,不知会说些什么来呢。我想至少也是个犯罪行为-尤其严重的是,此事还牵涉到一个小孩。」
他似乎根本就没听到我的话。对我所做的一切,他显然很惊讶。我以为他会恶狠狠地揍我一顿。瞧他阴冷的脸上,怒气冲天。我认为他很难压得住心头的怒火。然而,拖脸上却渐渐绽出笑容,而我认为那笑容里含有一种无可奈何的钦佩之意。
「该上床睡觉了,」他终于开口说,「这一天太激动了。」
「把这东西拿掉。解开扣子。」
「我要你戴着它。」
「我不想戴。」
「这样接受礼物是很不礼貌的。」
「这些珍珠不是你的,由不得你送。」
「是我赢得的。」
「拿下来!」
「就不拿!」
「我到另一个房间去睡。」
「你会呆在这里的,还要把你那特殊的爱和恨奉献给我。你那种爱和恨,我渐渐触到我须臾不可缺少。你使得我神魂颠倒,莎拉。你刚才已经告诉我你是如何欺骗我的。我应该揍你一顿。要知道,你也确实需要教训一番。不过,此时我却太爱你了,因为谁叫你是我的动人的莎拉呢。就象我不管她有何罪孽仍需要她那样,莎拉她内心深处还是需要我的,尽管我有这样那样的罪过。」
「正如你欺骗别人那样……你一贯自欺欺人。」
「欺骗别人,倒有可能……可我从不欺骗自己。我了解你,莎拉。多情的、乱人心思的莎拉,本来就是为爱而生……为接受我的爱而生。只能是我。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永远属于我的……莎拉。」
「请你松开扣子好不好?」
「还是让我解开你的衣服吧。」
「你敢!」
「没有比这更诱人的邀请了。」他抓住了我的紧身围腰,纽扣啪地一下全散了。我意识到他的强大的体力,对此。我并不陌生。任凭我怎么反抗,到头来总是他得逞。
他需要的就是这个。我的反抗正是他的快乐。如同在别的场合一样,他朝我龇牙咧嘴地笑着,决心使我就范,而且他还要强迫我佩戴那珍珠项链。
我拼命地……反抗,结果却象是在跟他逗乐似的。
「你要愿意,就喊吧。莎拉。」他嘟哝着,「仆人们才不管呐。他们会说这是主人的私事,还会在一起挤眉弄眼地格格发笑呢。」
「你把多少女人勾上这儿?」
「我一向不作记录。」
「她们中间有多少人把你赐给她们的珠宝偷走了?」
他哈哈笑着。「那些珍珠是我赢来的,莎拉。我把它们放在该放的地方了。今后你要戴着给我看。」
「让我走,」我喊道。
「永远也不会让你走。」
「我恨你。凡是你赞成的,我都憎恨。你为抢得那些珍珠所干下的勾当,使我憎恨你一辈子。你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宁可让你恨我,也不要别人的爱。」
「我说话算话,克林顿,我不要你。」
「喏,这对你来说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简直是……强奸!」
「说痛快,我倒是同意的,」他嘲弄地说。
我怎么也推不掉他。作了一番挣扎过后,我感到精疲力竭。当听到他扬扬自得的笑声时,我恨自己,也恨他。
我默默地躺着,睡意全无。我心想:难道此在漫漫无尽头?我就躺在他的身旁,而且脖子上还戴着那项链哩。
我一定要离开他,我想。现在我已是忍无可忍了。
我想起了托比。托比会帮助我的。我要离开这里。把项链送还给克莱蒂之后,我就投奔德里。对,这才是唯一的出路。我去叫托比搭救我。
突然,我发觉他醒了。他的手挽住我的手。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假装睡着了。我深切地感觉到那一颗颗珍珠正贴在我的皮肤上。
「莎拉?」他轻声地唤我。「你没睡,莎拉?」
我一声不吭。
他又说:「我得给你讲个事。」
「我不想听。」
他的手慢慢向上移动,最后停在珍珠项链上。
「我没拐骗那孩子,莎拉,」他说。
我依然沉默。
「你不相信我,对不?」
「对,」我应了一声。
「我把发生的事情讲给你听听。」
「我不想听到那些令人作呕的细枝末节。」
「事情完全不像你所想的那样。」
「饶了我吧。」
「我什么时候饶过你来着?」他朝我倾过身子,吻了吻我的嘴唇。
「我困死了,」我说。
「事实上,你的眼睛睁得斗大的。不管你爱不爱听,我还是要讲。这些珍珠我已有了一段时间了。我得到它们时,你父亲还在世呢。」
「一派胡言!你偷到手之前,我就见到这些珍珠的。克莱蒂拿给我看的嘛!」
「克莱蒂给你看的并不是阿欣顿珍珠项链。
「我亲眼看到的还有假!」
「你所看到的只是阿欣顿珍珠项链的仿制品。」
我很不耐烦地翻身离开他。
「亲爱的莎拉,那两者的区别你是看不出来的。你怎么看得出来呢?那个仿制品……是一件艺术珍品。这我可清楚啦,是我请人仿制的嘛。」
「我认为这一套全是你编造出来的。因为你害怕我所要采取的行动。」
我刚说完,他却哈哈笑了起来。
「我啥时候怕过你来着!」
「眼下你就很害怕。你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因而担心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难道你以为我在送你项链之前就没有考虑后果吗?放聪明些,莎拉,还是听我说。你父亲尚未去世前,有一天,克莱蒂和塞思双双找上我门来。当时,他们俩陷入了困境,经济上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你父亲对此一无所知。在去英国之前,你父亲已病了一年多了,他让塞思全面负责种植园的事宜。塞思有其弱点-其中之一就是赌博成瘾。他当时一筹莫展。他只得寅吃卯粮,借钱做债,把希望寄托在通过克莱蒂这个媒介自己能继承种植园这一点上。他出头拮据,亟需钱用。他和克莱蒂两人谁也不想让你父亲知道,他们一直是以你父亲的名义在外借钱……也就是以阿欣顿种植园的名义。你在听吗,莎拉?」
「正听着哪,」我淡淡地回答说。
「结果是他们急需一大笔钱才能渡过难关。因此,他们俩就来找我。」
「你是否要告诉我,这项链是你从他们手上买来的?」
「我要讲的,也正是我所做的。当时我就知道我要同你结婚……」
「你连我的面还没见过哩!」
「你的芳名如雷贯耳。我在见到你以前就爱上你了,结果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称心。这真是三生有幸呀。」
「说下去,」我敦促他说,「说说后来怎么啦?」
「你猜对了,我真的把项链买了下来。哦,当然是以比它的价值低得多的价钱买下来的。不过,谁又能说出它的真正价值呢。它可是件无价之宝啊。在付款的同时,我还给了他们一条项链,是这条项链的仿制品。在缺乏鉴赏力的人看来,它制作得玲珑剔透,跟真的毫无两样。我把阿欣顿珍珠项链保存起来送给你,莎拉。我知这这事一时也解释不清,于是,我把它锁在保险柜里。但是,近来我发觉珍珠的光泽暗淡,需要由你的体温来使它重放光彩。总不能因为塞思的不负责任而让这遐迩闻名的珍珠项链遭到冷落啊。」
「嗯……照你说来,克莱蒂给我看的是件仿制品罗。」
「那还有假。」
「她交给拐骗者的就是那条仿制项链?」
「我亲爱的、甜蜜的莎拉!难道你当真没看出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吗?那次为你洗尘的舞会上,克莱蒂戴的正是那件仿制品呀。阿欣顿珍珠项链一戴出来,总会引起轰动。我听到雷吉·格伦丁宁谈起这条项链,并提出要仔细欣赏一下。他可是个行家。克莱蒂听后大惊失色。在朦胧的烛光底下,把那条假项链戴在脖子上还混得过去,可在大白天就逃不过行家的眼光了。」
「你的意思是说,拐骗孩子那件事可是有意安排的?」
「当然咯。」
「我可不信。」
「怎么不信呢?事情不是进行得顺利极了吗?阿什拉夫是个同谋者。谢巴也参与了的,为了克莱蒂,她什么都愿意干。你是想象不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当时你们全神贯注地观看表演。阿什拉夫悄没声儿地溜近你们,等待时机。拉尔夫乖乖地跟他走了,被领到跟他熟识的人那儿,并在那里过夜。这期间,他什么苦头都没吃。接着那条假项链被确认是交出去了。但是,要是那条假项链现在还在克莱蒂的手里,我决计不会感到惊讶。」
我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克莱蒂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娇柔、那么的爽朗,竟一手导演了孩子被人拐骗的闹剧,还佯装悲痛欲绝的样子,倒把我吓了个半死!
克林顿看出了我的心思。「克莱蒂是位贤淑、温顺的妻子,」他说,「无论塞思做出什么事情来,她总是和他站在一起。是塞思赌博成瘾才把他们拖入这种境地的,克莱蒂还是竭尽全力挽救他,同时,还不让任何人知道她把项链典卖出去了。事实上,我认为她根本无权这么做。但是,打看到这条项链时起,我的手就直发痒,一心想得到它。说到底,一个整天价同珍珠打交道、识得珍珠的人,突然面对世上无与伦比的珍珠时,当然要朝思暮想地把它弄到手罗。你理解这种心情吗,莎拉?」
「你的动机我理解得很哪。」
「现在你总不会鄙视我了吧。你只是恨我,是不?」
「对你所说的这一切,我还要去核实。」
「我的老天爷!你的意思是说我除了犯有其他罪过,还对人撒谎吗?」
「不论你做出什么事情来,我都不感到奇怪!」
「莎拉,最亲爱的莎拉,这条项链终于归于你手,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我要你在咱俩单独在一起时戴上这条项链。我认为,在一段时间里面,还是这样的好。然后,咱们想法子把这事公开出去,就说是我花了一大笔钱从黑市上买来的。眼下,它是属于你的。你是阿欣顿家族的一员。到时候,咱们的儿媳妇将戴这条项链。对此,老天爷也肯定满意。眼下你的当务之急是给我生个儿子。你呀,也太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莎拉。要不,我想咱们早该生得贵子了。不过,也不打紧,咱们有的是时间。我还要告诉你件事,世上没有哪一个男人对其婚姻能比我对自己的婚姻更为满意的了。决不能有什么波折,莎拉。永远也不能让咱俩的婚姻起什么变化。」
我没接他的话茬。我默默地思索着他所讲的那番话;回想起克莱蒂一手导演的骗局,以及在那森然可怖的夜晚。我伴着克莱蒂,虽几经努力但仍不能使她情绪稍有安静的情景来。然而,谁料到她那会儿一直是在演戏呢!
我暗暗问着自己:我还能相信谁呢?
接着,我又想到我将同克林顿一道度过我这一生,想起了要生儿育女的事儿;我心中不禁纳闷,存在于我们两人之间的灼热的情欲一旦消失了-就本性来说,这种欲望终究是会完结的-不知生活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一个人决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建筑在脆弱的基础上,这宛如把房屋盖在流沙上一般。一个人需要的是坚如磐石的友谊、爱情、信任……
这时,我不由得思念起托比来了。返回种植园时,那儿一定有他的信在等我。
我想着想着,终于入睡了。睡梦中,我感到有双手在掐我的脖子。那双手纤柔、还闪闪发光。开始时,那手抚弄着我,使我感到镇静,可突然间,那双手却越掐越紧,我连气都喘不过来。我惊恐地一跃而起,用手摸了摸喉部,却触到了这条珍珠项链。
显然是这条项链使得我乱梦颠倒。
要我睡觉时也戴着项链,这种作法无聊至极.不过,我看出了他的用意何在,这种事儿只有克林顿才干得出来。他之所以要我戴上项链,是因为他深知我厌恶这样做。他一面强迫我戴上项链,一面又逼着我违心地同他在床上两相欢洽。这两件事是一种他有权支配我的象征……是套在奴隶颈上的枷锁。
不,我这是在凭空想象。起先。他使我看到他是多么的卑鄙无耻,同时又向我表明,即使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对我仍不无勾魂摄魄的魅力,对此,他感到沾沾自喜。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诱使我真以为是他拐骗拉尔夫的。接着,在向我证明无论我怎样鄙视他,他仍能激起我春心荡漾之后,他才把事实真相和盘托出。
我们俩处于一种交战状态,而处于交战状态是不可能建立起幸福美满的家庭来的。
要是托比赶在克林顿和我父亲之前回到英国,那生活又会是另一番景象了。那样的话,我们俩在丹顿广场结下的纯洁无暇的友情将会一直保持到现在。
他来得太迟了。正是这一点决定我日后人生道路的坎坷。
克林顿显得踌躇满志。每天黄昏我们外出时,我都戴着阿欣顿珍珠项链.他执意要我承认说那些珍珠使得我心荡神迷。
打我梦见这些珍珠以后,我总觉得它们也有其生命。我常常堕入遐想,不无惊异地回想起那些在我之前佩戴这条珍珠项链的女人。那些女人的画像至今还挂在葛兰居庄园的门廊里。在她们之前,康提的权贵们的夫人还戴过哩。
我母亲曾说过她们都很不幸。那位给她描像的画家自戕身亡;克莱蒂陷入困境后。就典卖珍珠,还居然导演了一场儿子被拐的闹剧,以欺骗世人,使他们相信珍珠被盗的说法。
这几颗珍珠,使得那么多人饱尝忧患。想必是有其自己的生命的。
我时常研究那精工制作的棒状扣,发觉很难把它扣紧或松开。克林顿算是说对了,这是一种安全扣子,是不那么容易松开的。
那蛇的眼睛,绿莹莹的,放射出似乎充满恶意的磷光。我对着那个孔穴仔细端详着。从前,这项链的一位主人为了要除掉他的妻子,曾经往这个孔穴里注入毒汁。我相信他完全可能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来的。
假如那些珍珠能张口说话,他们不晓得会有多少活儿要倾诉呢!
这些珍珠渐渐恢复其原有的光泽。克林顿说这些珍珠仿佛从佩戴者身上吸取了营养似的,一颗颗变得柔滑闪光、爽心怡神。
「你的脖子就配戴珍珠,」他说,「很明显,它们就是喜欢你。瞧那些珍珠的外层!瞧那熠熠光泽!你能看出它们同你刚戴时有什么不同来吗?我经常想象你戴上珍珠项链时的丰姿,莎拉。看到你戴着它们,我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他喜欢亲自给我戴上项链。我戴上了项链,他又喜欢把它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双眸总是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仿佛一桩他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一下变成了现实一般。
我亲眼目睹了采珠员满载而归的情景;我瞅着人们剖开牡蛎,壳内的一切使我惊讶不已。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珍珠之母那层叠的嫩肉,还看到了那些美不可言、富有价值的肉瘤儿。
我还观看了挑选珍珠的全过程。我深受鼓舞。采珠季节一过,我们俩就返回种植园。
当得知没有托比的来信,我感到大失所望。可玛撒姑姑倒给我来了一封信。我极不耐烦地看完了信,知道葛兰居庄园一切依旧。梅布尔一冬天患了两次感冒。而玛撒姑姑却身板硬朗、精神矍铄。我一想起玛撒姑姑,眼前总是浮现出她沿着走廊偷偷溜进我母亲房间的情景,正是她的这一行动加速了我母亲的死亡。
回来后的第二天,我就套了挂轻便马车直奔阿欣顿种植园。西莉亚住在克莱蒂家里。我知道她这次会跟我回来的。
我到那儿时,她们俩正带着拉尔夫一块儿在花园里玩呢。拉尔夫对我的欢迎可热烈啦。瞧见我那位美丽、娟秀的同父异母姐姐,我怎么也不相信她竟会参与拐骗拉尔夫的阴谋。我盼着单独跟她在一起,这样,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向她核实克林顿所说的那番话。
上午,我得到了一个机会。她前脚回到房里。我后脚就跟了进去。
「克莱蒂,」我说,「我得跟你说个事儿。」
她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我紧接着就说:「克林顿把这些珍珠给了我,并说这就是阿欣颗珍珠,还是从你手里买去的呐。」
她伸手扶住梳妆台,象是支撑身子不让自己倒下似的,接着她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是真的吗?」我追问了一句。
她颔首道。「哦,莎拉,我一直提心吊胆。要晓得,那会儿,我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又不能把这情况告诉父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理解这一点的。塞思他……」
「他老是去康提俱乐部赌钱,是不?」
她颔首道:「除了赌钱还玩别的哩。当时,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想我有望继承种植园,便在外借钱做债。这事儿现在听来怪可怕的,但那会儿,大家都知道咱们的父亲已病入膏肓,在他们看来,塞思和我有朝一日总会继承种植园的产权的。喔,莎拉,万望谅察我们的心情。」
「我很体谅你们的心情,」我说,「当时,你遭了难,接着克林顿跑来了。他出了笔钱买下了项链,同时还给了你们一个仿制品,这样,你就不必让外界知道你把阿欣顿珍珠项链典卖出去了。」
她点了点头。「这个办法会成功的,因为咱们的父亲眼力昏花,几乎啥也看不清,莎拉。他根本区别不出……哦,我知道不该这么做。事实上,我卖的并不是我的项链呀。克林顿给了我们一个仿制品,压在我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这样一来,我心里踏实多了。」
「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能理解,克莱蒂,」我说,「我处在你的位子上,也会这么做的。怨只怨克林顿。他不该想出这种鬼点子来。」
「这在当时看来是个解决办法,也只有这一步棋了。」
「这么说,那次放在树下的项链就是那个仿制品罗。」
她垂下了头,无力地嗫嚅道:「那个仿制品现在还在我这儿。后来又把它取回来了。我把它藏起来了。谢巴帮了我的大忙,她为了我什么事都愿意干。莎拉,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啊。人们兴许对我已经有所觉察。雷吉·格伦丁宁一眼就会认出假项链来。我实在不想戴它。每次戴这条项链时,我总是惶恐不安,生怕有人认出这条假项链来。这里就有那么一些人,对珍珠这玩意儿,懂得对多哩!」
「这一手倒玩得天衣无缝,克莱蒂。」
「实际上,这件事易如反掌。我知道拉尔失伤不了半根毫毛。我们事前合计好的,让拉尔夫跟阿什拉夫走,到谢巴的亲戚家里过夜。以前,他也去那儿住过,也习惯了。当时,对我们在干些什么,他全蒙在鼓里。这么说,眼下阿欣顿珍珠项链就在你手里咯。我早就猜到克林顿会把它给你的。事情在象它应该发生的那样发生了。你有了项链,还得到了种植队。不过,你曾说过为了拉尔夫……那时候,种植园归我们所有。我认为,事情早该如此,虽说作为长女,我应该获得项队。可瞧咱们俩,莎拉。应该得到项链的是你,你戴了,一定很漂亮。这是天意啊。我就是这么看的。」
「对我永远也不能在大庭广众面前戴这条珍珠项链……即使我想戴也不成。」
「当然罗,你一戴,别人就认出来了。不过,有时候你还是可以戴的。我过去,时常趁周围无人就戴一会儿。那珍珠沉甸甸的,象是要把我压垮似的。那条项链我戴太重了。」
「令人高兴的是,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莎拉,太对不起你了。还得请你体谅我的苦衷。」
「那当然。」
「眼下,你得到了项链,它可是一笔财富呢。」
「我知道克林顿并没有付足钱。」
「他付的钱足以偿清债务,且还能维持好多年哩。沉重的包袱终于卸掉了,这是件天大的好事。我们对克林顿感激不尽,莎拉。再说,他还给了我一条只有行家才能识别的仿制项链。原来项链上有的它都有,连那棒状扣和蛇嘴里储存毒汁的小孔穴也没拉下。」
「克莱蒂,」我说,「你看上去受惊了。你得使自己平静下来。咱可不想让人看出你心境不宁啊。」
她双臂抱着我。「喔,莎拉,」她说,「你知道了这事,我感到太高兴了。它可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啊。」
我吻了吻她。「我什么都能谅解。」我抚慰她说,「亲爱的克莱蒂,别再犯愁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等着瞧吧。」
我们俩重新回到西莉亚的身边时,她正同拉尔夫在一起。当看到「眼睛蛇」蜷缩在他们的脚旁,我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怔。
西莉亚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向克莱蒂。我怀疑她是否猜出我们俩刚从感情激动的场合里出来。
在驱车返回的路上,她对我说:「对离开这里,我以后会感到后悔的。可我收到了表妹的来信。她身体不适,要我去陪陪她。她在法国南部买了幢房子。」
「嗨,西莉亚,你就非走不可吗!」
「咱又重逢了,我真高兴,莎拉。你现在的气色要比前一阵子好多了。有段时间……在不久前……」
「是的,我知道。」
「那会儿,你看上去是有点儿……古怪……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象是吃了什么惊吓似的。」
我欲言又止。「眼镜蛇」躺在草坪的情景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一桩桩一件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我不想谈论这些往事。重返种植园使得自己追忆起先前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记起了有人一直在作弄我的事儿来。
眼下我既已回来,就要继续追查是谁在作弄我的。但是,我给自己规定了个条件,即不对任何人吐露半点真情……即便对西莉亚也不例外。
我只是淡淡地说。「哦,我想我当时是有点儿不大对头。这次去采珠场溜了一趟,对我非常有好处。」
我经常戴着阿欣顿珍珠项链。那一颗颗珍珠无不具有勾魂夺魄的魅力。我常常打开匣子,取出项链,把它紧紧贴住胸口,这时,我总是按纳不住内心的欲望,急煎煎地把它围在脖子上。
珍珠渐渐起着变化,放射出充满新的活力的光芒。珍珠紧紧贴住我的身子,象是在抚摩着我,仿佛真想归属于我似的。
在那……迷茫、混沌的睡梦中,我见到了这些珍珠,这时候,它们纷纷飞出匣子,自动地围在我脖子上。虽说这些梦荒唐可笑,但当我在梦乡里漫游时,它们却是那样的实在。有一次,睡梦中再现了那天夜里我第一次戴阿欣顿珍珠项链的情景,不久我只觉得项链在脖子上越收越紧,企图把我掐死在梦中。这种怪诞不经的梦幻虚境,显然是我听说了有关这一祖传宝物的故事所致,是那个富有戏剧性的孩子被拐的骗局所起的作用,也是那个永志难忘的夜晚所带来的影响。就是在那天夜用,克林顿送给我阿欣顿珍珠项链,而这件事却使我认为他是个猥琐宵小之辈。
这些珍珠迷住了我,同时也使我感到厌恶。然而,我却无法抗拒它们的魅力。有时候,我会认为它们象征着我同克林顿之间的关系。
时至今日,还没见到托比的片言只字,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在信里吁请他助我一臂之力,可他却显得无动于衷。或许他因离开了我信上写的地点而没有接到信。想到这一点,我不觉惶惶。我又做了一梦,只见那些珍珠绕在我脖子上,抚摸着我的皮肤,贪婪地从我体内吮吸着它们需要的滋养……它们越收越紧,在扼我的脖子。它们一个个全变了,变得穷凶极恶、居心叵测。旷漠的梦境里传来我母亲的声音:「那些鬼珍珠,真可恶!谁戴了谁就遭殃!」在梦中,我双手抓住珍珠项链,试图把它拽下来,弄破它,捣碎它,永远地抛弃它。接着,梦境变幻。「托比!」我在梦中喊道,「托比,你在哪里?你明知道我需要你,为什么不来呢?」过了一会儿,嘿,我真的见到了他,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他替我解下珍珠项链,我一下扑倒在他怀里,宽慰地嘤嘤抽泣。
我好不情愿地从梦中醒来,真想继续留在梦里……跟托比在一块。
那珍珠项链依然躺在匣子里,而托比他却远在天边,音讯杳然。
要想不让外界知道这条项链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对克林顿说,叫我戴项链的做法是不明智的。
「是吗?」他说,「家里的仆人们只会把它当作是一个溺爱的丈夫送给他娇妻的礼物。再说,采珠场是我开办的,那儿采到的最好的珍珠当然归我所有咯。」
「我可不想让人知道阿欣顿珍珠项链在我手里。我得考虑考虑克莱蒂的处境呀。」
「克莱蒂已经向人表明她能够照顾自己。你要当心的只是别在行家面前戴这条珍珠项链。」
每当只有克林顿、西莉亚和我在一起吃晚饭时,我才拿出项链戴在身上。
西莉亚对这条珍珠项链啧啧称羡,拿过去戴在自己的脖子上,饶有兴味地比试着。自然,我并没有告诉她这就是阿欣顿珍珠项链。她一定只是把它当作一件克林顿送给我的漂亮的礼物罢了。丽拉到我房间来收拾东西或送热水时,总是站在一旁,侧着头,艳羡地欣赏着这条项链。
「真漂亮。我姐姐阿努拉也有一条象这样子的项链,」她告诉我说,「我姐姐还有很多漂亮的珠宝首饰呢。」她的目光狡黠、神秘,毫无疑问,她是在暗示这些漂亮的珠宝首饰都是她的情夫送给她的。
西莉亚正在打点行装,准备走了。她已经订好了去孟买的船票,到孟买后再换乘「奥伦达号」班船回英国去。她将搭乘「兰卡塔号」小轮船离开科伦坡去孟买。想到她即将离去,我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没有了她,这幢房子就显得冷清、寂寞,而我还得设法查出究竟是谁在想加害于我。虽然我感到自己身强力壮,并时刻准备着迎接挑战,但威胁依然存在。
打从采珠场回来至今,差不多已有一个星期了。我打算于下午晚些时候到克莱蒂那儿去,赶在天黑前返回。我驾起一辆轻便马车上了路,但还没走出去几分钟,就发现车子走得不那么顺当。
马车倏然在路上走成了「之」字形。我连忙勒住缰绳……眨眼间,我看到一个轮子一骨碌滚到了马车前面。在这多事之秋,短短的时间内竟出了那么多的事儿,真叫人猜不透啊!时间也仿佛真的放慢了脚步似的。我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之中。我知道一个轮子飞脱了,自己将被碾死,可顷刻之间,世间万物似乎都凝固不动了。我绝望地挣扎着摆脱险境。那匹马蓦地前蹄腾空跃起,我只觉得自己被抛入空中。
刹那间,我眼前一片昏天黑地。
我躺在床上。克林顿就在身旁。此外,还有西莉亚、丽拉以及一位仆人。克林顿坐在床的一边,西莉亚则坐在另一边。
「她醒过来了,」那是克林顿的声音。「莎拉……莎拉……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睁开双眼,只觉得浑身象是注了铅似的沉重。我力图回忆起所发生的一切。然而,我从心灵的眼睛里,只看到那轮子在地上直打滚。我闭上眼睛,随即堕入一片混沌、迷惘之中。
两天以后,我才苏醒过来。那时,我估计我出了件非常严重的事故,但居然大难不死,这倒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其实,事情很简单。马车的轮子飞脱了,我被抛向空中。随即重重地摔倒在地。我的膝盖破了,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遍体鳞伤,还得了脑震荡。克林顿请来了两名大夫。我受到了强烈震动。膝盖上的伤不至于有多大的麻烦,会长好的。问题严重的是我因脑震荡而昏迷得太久了。
不管怎么说。伤势看来并不太严重。因此,我躺了几天后就能下床了。当然,还是不能走出卧室。膝盖上的伤可把我害苦了,我只得借助拐杖在房间里溜达溜达。但大夫告诫我说,如果要使膝盖恢复原状,我千万得当心不使膝盖受到震动或把它碰到地面。
克林顿常常跑来守着我。西莉亚也是这样,眼下,她为自己即将离开而感到极为苦恼。有她做伴,我很是高兴。她给我读书;有她在身边说个话儿,我心里也很愉快。我渐渐怕她会离我而去。她是那么的镇静沉着,通情达理。一种忐忑不安的情绪又向我的心上袭来。
克林顿对我说,他曾设法查究事故的原因,但还是闹不清马车轮子脱落的原由。马夫们却一口咬定说马车保养得好好的,起誓说他们不几天之前还对全部马车作了次检查呢。
「这事真有点儿怪,」克林顿说,「有人一时粗心,这我不怀疑。但愿能查出原因。」
邮件送来了,我盼着接到托比的来信,结果一无所获。
恐惧的云翳不知不觉地蒙上我的心灵,起先,还依稀可辨,后来却在自己四周直打转,阴森可怖地笼罩着我。先前有人为了证明我神经失常而捉弄我,其中的奥秘我至今还不得要领。在找回了「眼睛蛇」的眼睛之后,我就上采珠场游玩去了。打那以后,我思想上就产生了一种虚假的安全感,暂时忘记了就在我附近什么地方隐藏着一个残忍的敌手这一重要事实。
我一定要把那个人查出来,然而眼下一点路子也没有。我外出时,那挂马车的轮子为什么会飞脱呢?我常常驾这挂马车的呀。这挂马车看上去象是我的专车似的,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用得多。难道那次车祸也是预谋的吗?我的敌手是不是在诅咒我本来应该丧命的而最后却死里逃生呢?
眼下,我可不能到树林子里去查访究竟是谁有意潜步追踪我。但是,我一定得赶在新的阴谋发生之前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这次事情究竟会以什么形式出现,我不得而知。还会发生更多吓唬我的举动来吗?还会使出更阴险毒辣的手段来吗?那次车祸仅仅是马车偶然发生的故障呢,还是个穷凶极恶的阴谋的一部分呢?要是这样,那么有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即不管是谁干的,都会再次以来一逞的。
克林顿对我变得几乎是温情脉脉。他对那次飞轮事件非常生气,并在马厩里把马夫们狠狠地骂了一顿。马夫们十分害怕他发怒,一个个情绪激动地争辩自己对此事一概不知道。他常常守着我,且每天晚上都坚持把我从椅子上背到床上,虽然我撑着拐杖还是可以穿过房间的。
克莱蒂带着拉尔夫来看我。丽拉在我面前手忙脚乱,不停地摇晃着脑袋,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兴许是在滔滔不绝地数落马夫们的粗枝大叶吧。
我坐在镜子前,丽拉为我梳理头发。她告诉我说,她姐姐阿努拉曾教她怎样把一位太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并且有时也允许她为自己打扮。我询问她有关阿努拉的情况。
「阿努拉兴致可高啦,小姐。阿努拉未卜先知,还说她今后的日子挺不错的哩。」
「恐怕在是这一点才使她感到高兴的吧。」
「她心满意足。」
「请转达我对她有这样的锦绣前程的祝贺。」
「小姐,说什么呢?」
「她交上了好运,我很高兴。」
「她听不准高兴,小姐。她常常……提到你。」
「谈论那次车祸的事。」
「她说这是有意的。这是预兆。」
「是什么样的预兆,丽拉?」
「我去问的。」
有一次,我想我闻出房间里飘溢着一股谈谈的檀香气味,当西莉亚进来时,我问她是否也闻到了这种气味。
「气味很淡,我承认。不过,这气味确实存在……象是有人随身带着它呆在房间里,并在这个人的身后久久不散似的。」
「这是一种特别的气味,」西莉亚说,「不过,我现在闻不出来。」
丽拉走进房间时,我问她可闻到。她摇摇头说:「我姐姐阿努拉常常搽这种香水。她屋子里到处是这种气味,到处都放着檀香,这使我想起了她。」
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时,脑子里盘旋不息。我觉得我能闻到这种气味儿,可当我掉头想弄清楚这气味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时候,却又见不着。说不定这只是一种残留在记忆里的味儿罢了。
我暗自警告自己决不要堕入对气味的胡思乱想之中。
午休时间,房间里沉寂静谧。这时候,克林顿通常不在家,他是早出晚归。我常常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谛听着房子里的各种声响,突然为虫子扑打金属丝网的啪啪声所惊起。我常常发现自己神情紧张地躺着,屏息静气地谛听着。我知道我渐渐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当从门外传来悄悄的脚步声时,我只得无可奈何地躺在床上,等待着事情的发生。要是有人闯入房间威胁我,我也无能为力。正如同以前的境遇一样,眼下,我仿佛也产生了一种有如幽闭在密室中的恐怖之感。
谁也没有进入房间。很可能是我想象自己听到了脚步声,闻到了檀香味。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自己问自己,其中主要的问题是:谁曾试图证明我的神志不情呢?是谁巴望我生病呢?又是谁企图借翻车把我压死呢?
恐怖气氛再次充斥着这个房间,而眼下,我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从前我可不是这样的啊。
要是托比给我来封信,让我感到他就近在咫尺也好哇!假如他来到这儿……我就可以对他一诉衷肠,因为这些话我不能对其他任何人讲啊!
喔,天啊,我真害怕,特别是当太阳骤然下山之时,我更觉害怕。我曾关照丽拉在天黑之前就要掌灯。
有一次,她忘了点灯,我坐在黑暗里,心里着实害怕。那晚没有月亮,茫茫黑夜里……不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静默了一秒钟光景之后,丽拉才跨进房门。
「怎么啦,瞧你吓的,小姐。」她说着,心里却在暗暗欢喜。
即使在她点亮了灯之后,我仍然惊魂未定。我暗自思量,如果有人走进房间来害我,我一定是无力跑出去呼喊救命的。
此外,光阴荏苒,西莉亚不久就要动身离开锡兰。我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因为到那时,我真是形单影只,孑然一身了。这时,我心中顿时萌生出一个念头:我的敌人或许正等着她离开呢。
翌日,西莉亚就要走了。一切打点停当,准备运走。对此,我感到闷闷不乐,岂止是闷闷不乐,而且还很……害怕呢。
整整一天,她忙着整理行装。有时,我想她这是有意避开我,因为一想到我们即将分手,她也跟我一样心里很难过,再说,她可是那种不愿在旁人面前流露伤感的人呀。
丽拉进来掌灯。
「我姐姐阿努拉问你好,」她说,「我告诉她你不喜欢檀香。她说她一定给你制作一种你喜欢的香水。」
「那太谢谢她了。」
「我姐姐阿努拉很聪明。她能做出许多东西来……做出的香水,女人用了讨人喜爱……调制的药水,皮肤搽了就漂亮……酿成的酒,喝了让人睡觉。她还能占卜未来呢。」
「真是一位才女。」
灯一点亮,我感觉好多了。
丽拉刚走,耳边又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我不觉一惊,那颗心突然怦怦跳个不停。
「谁呀?」我尖声锐气地问道。
房门开了,进来的是西莉亚。一瞧见我,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出什么事了吗?」她急切地问。
「没……没出什么。怎么啦?」
「我想你刚才的神色很慌张。」
「没有的事。快坐下吧,西莉亚。」
「你今晚感觉怎样?」她非常关切地问道。
「很好,谢谢你。」
「我想,你成天关在房间里,心里定是闷得发慌。遗憾的是我马上要离开这儿了。要是我没去预订船票就好了。今晚是我们俩最后一次呆在一起了。」
「我会想念你的,西莉亚。」我心里头不禁一沉,没有她在身边,以后的日子不知怎么打发呢。她真是个难得的知心好伴侣,使我在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宽慰。有一个念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际:即我将是孑然一身。
有时,克林顿很晚才到家。屋子里除了仆人之外,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而我同仆人们似乎总是格格不入。对我来说,这幢房子好比一座监狱,因为我无法脱身。西莉亚一走,我将陷入更加孤独凄凉的境地!
「我将一直惦念你。你一定要给我来信,莎拉。」她说,「我到了一个地方,便立即告诉你地址。我真希望我不走。现在我要离开你了,实在对不起。不过,你很快就能够象正常人一样行走了。那位大夫说什么来着?」
「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很慎重。不过,伤势会好起来的,这是自然的。不能下床走动,的确令人沮丧。」
「克莱蒂经常来这儿吧,是不?」
「喔,是的。」
「我这一走,她大概会来得更勤的。」
「我想会的。」
在我获悉有关阿欣顿珍珠项链的情况之后,我和克莱蒂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忘不了她在设法让我相信拉尔夫确被人拐走时的凄戚萎靡的神情。克莱蒂真会演戏。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在我的脑海里。假使我死了,那她和塞恩将继承种植园的产权。
我常常回想起克林顿说过的活来:「克莱蒂为了塞恩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了,你可不要感伤啊,」西莉亚说,「你很快就可以起来走动了。到那时,你的心情会平静下来的。要知道,眼下你比那天外出时要好多了。可是,我逐渐为你感到担忧。亲爱的莎拉,你可没有什么要担忧的。你真是个幸运儿。」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忧伤,我忖度着,她这一生也够孤独和凄苦的了。她很少谈论自己的身世,但我发现她一直眷恋着她的双亲。不知她现在多大年纪了?她一定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世上有数以百万计的女人在风华正茂时情深意笃地忠实于她们的父母,可到头来,自己都落得孤独悲凉的下场,而西莉亚就是这种女人中间的一个。
她要我让她最后一次瞧瞧那珍珠项链。我相信她这样做是想使我感到高兴。我从放在梳妆台最上面抽屉里的首饰匣里取出项链。
她双手捧着项链,仔细地端详着。
「这是你丈夫送给你的礼物,」她说,「他一定是非常爱你。这对你是一种莫大的安慰。这些珍珠多么精巧啊!颗颗珍珠一样的浑圆匀称,相得益彰。那扣子跟珍珠一样异乎寻常。」她说,「那颗绿宝石真是漂亮极了。今天下午。我在花园看到了丽拉的姐姐。我想她是来看丽拉的。她就带着一条看上去是绿宝石的美丽的项链。我估计那决不会是真的绿宝石,不过倒是件玲珑剔透的仿制品。她是个俏丽的尤物……同丛林里有些动物那样娴雅大方,丰姿绰约。这些人身上象有股魅力,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也颇有同感。
「一个狷狂怪诞的女人,那个东西。外面对她有各种各样的谣传。」
「是些什么样的谣传?」
「我一向不大在意这些事情。丽拉常常讲起她,说她是个富有魅力的女人。据说男人们为了她一个个扬言要自杀!可怜的丽拉,她对自己同这么一位迷人的美女联系在一起还感到很自豪哩!」
「我想她们这一家子相互间还很忠实的哩。」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今天晚上,你还戴珍珠项链吗?」
「我不想戴。」
「哦,快戴上……这是我在这儿的最后一晚了。我就喜欢看你戴着它。这些珍珠象是使你生色不少。我来给你戴,好吗?那扣子很难扣,是不?」
「是很难扣。」
她把项链围在我的脖子上,往后退了退,观赏着珍珠项链。
「你载了正合适。当然,你得穿上最漂亮的舞会礼服,才能把这些珍珠衬托得更美丽。你回到英国的时候,当然是会去的,比如说去度假,为了戴上你这条珍珠项链,你就一定要举行使人倾倒的舞会。」
我背靠着椅背坐着,不时地对着镜子顾影自怜。我的眼睛凝视着那一颗颗珍珠。我感觉到它们暖烘烘地贴着我的肉体。
正当我们俩坐着闲聊时,丽拉敲门进来。她说南基恩在楼下,想要见我,问我是否见他。
我吩咐她去把他带上接来。
「我回避一下吧?」西莉亚问。
「大可不必。我想,他是替克林顿捎信来的。」
南基恩走了进来,满脸堆笑地鞠了一躬。
「太太,先生带信说他今晚不回来,明天再见。」
「谢谢,南基恩,」我说。
他走出去之后,西莉亚不安地瞅着我。
「他常常有事脱不了身,这你是知道的,」我说。
她点了点头,不知此时她是不是在考虑今天下午阿努拉到这儿花园里来的事儿。她干什么来呢?那会儿,她看到了克林顿没有呢?
「西莉亚,今晚有你在这儿真高兴,」我说。
「明天这个时间我已经走了。」
「我一定会非常想念你的。」
「今晚,我们俩就在你房间里吃饭好吗?我们在一起聊聊过去的事儿。」
我表示欣然同意。
「我不想让你戴着珍珠项链,」她说。「我来给你把它取下来。」
她取下项链后,把它放入匣子内。
接着她出去了一下,又回到我的房间。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在晚,只是我心中纳闷的是不知克林顿此时是否在阿努拉处鬼混,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在她那儿。如果我问他,他会照直说来。在这方面,他可不像那些最不忠实的丈夫。
我想,我决不在这儿呆下去。要是阿努位确实是他的情妇,我就决不做他的妻子。
要是我能接到托比的来信,那有多好他!或许我应该再给他去封信。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沉。我断断续续地做了几个梦。其中一次,我梦见有人在我房间里,一个幽灵走近梳妆台,打开抽屉,取出了珍珠项链。
我睡意朦胧,仿佛听到了关门声。
啥事也没有发生……却原来是个梦。
天一破晓,我首先走到抽屉跟前,打开一看,首饰匣依然安在。
那些珍珠正渐渐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暗暗地警告自己。
我真不该把珍珠项链放在这么个显眼的地方,早该把它锁在保险柜里。这样一来,当然会引起人们注意到它的价值,而由于克莱蒂的缘故,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的确切价值捅出去。
我坐在床上吃早饭,因为膝盖摔坏了,这样方便些。用罢早饭,我又想起了那场梦。我爬下床来,撑着拐杖,踱到梳妆台跟前。我从抽屉里取出首饰匣,打开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匣子空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正同我的梦不谋而合。这么说来,这根本就不是个梦。有人潜入我的房问,取走了珍珠项链,把匣子扔下来了。
我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我换了拽系铃绳,丽拉应声走了进来。我不想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我说:「去叫汉森小姐,告诉她,我要立刻见她。」
没过几分钟,西莉亚也来了。
我说:「好,没事了,谢谢你,丽拉。」丽拉似乎不怎么高兴地走了出去。她是否在门口偷听我们的谈话,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到底出什么事啦?」西莉亚问。
「那珍珠项链……不翼而飞了。」
「不会吧!」
「是不见了。我刚才打开首饰匣的嘛!可里面就是没有项链。」
西莉亚将信将疑地盯视着我。她走到抽屉跟前,打开首饰匣,两眼直直地凝视着那块湛蓝色天鹅绒布。
「哪里……」她结结巴巴地说。「什么……」
「昨天夜里,有人进来把它偷走了。」
「你看见人啦?」
「嗯……象是做了场梦,我当时似睡非睡的。我想是有人走进房间的。转而一想,又认为是我梦见的。近来我常常做梦。我常常梦见珍珠项链。西莉亚,我可怎么办呀?我还是去报警的好。」
「等一等,」她说,「咱们来想个万全之计。对这件事,咱们一定要沉着冷静,莎拉。」
「那些珍珠,西莉亚……可是无价之宝啊。」
她陷入了沉思。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昨晚,谁会上这儿来呢?」她问道。
「我不知道。」
「无论是谁干的,决不会不被觉察的。如果有人闯入大门,仆人们早就注意到了。一定是个备有钥匙的人干的。」
「克林顿?」我唏嘘了一声。
「他昨晚进来了吗?」
「我没见到他。我做了这场梦……一个才做了一半的梦。」
「你近来做了不少梦。」她皱起了眉头。「听了我的话,你总不会不舒服吧,莎拉……」
「不会的,快说。」
「不久前……你的行为有点狷狂怪诞。」
「这好解释。那会儿,有人在跟我作对。这一点我已证实了。」
她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听我说,」她终于开腔说,「你近来一直心绪不宁。几天以前,你又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翻车事故,几乎丧了命。你在梦里也一直想着珍珠项链的事儿。」
「这些我都知道,不过……」
「人们那时候就开始注意了,莎拉。」
「人们?」
「比如丽拉。还有其他的仆人们。你当时看上去那么的神经质,那么的紧张不安。」
「我知道。那是有人企图证明我神经失常。我了解到了这一点。」
「听我说呀。我可能讲的不对,不过我是想保护你。你懂吗?听到人们在含沙射影地议论你那些事时,我很反感。有段时间,我根本就不相信。我知道事出有因。我可不喜欢丽拉同那个女人有瓜葛。我一点点也不喜欢,莎拉。对他们,咱决不能让步。」
「你想讲什么呀,西莉亚?」
「我是说,你神经紧张不安。心情很恶劣……后来又发生了车祸。你懂我的意思吧。你又常常做梦。我有个想法,你很可能梦游的。」
「梦游!但是我不能走路呀!」
「你可以撑着拐杖在房间里走嘛。我知道我可能说得不对,不过,莎拉,我们还是先肯定这个想法吧。可别再让他们说那些闲话。」
「你打算怎么办?」
「咱们把房间彻底搜查一下。我认为,你有可能梦见有人走进房间来偷项链。说不定此人就是你自己……出来梦游。你很可能从匣子里取出珍珠项链,把它藏在别处去了。」
「不可能,西莉亚。决不可能!」
「我知道这事听来荒唐可笑,但还是听我这一次吧。我这是为你着想的。请试一试。在你还未公开珍珠项链丢失之前,先让我来查一查。好,你坐在椅子里。我去查一下房间的各个角落,凡是可能藏的地方,都搜它一搜。请吧,莎拉?」
「哦,西莉亚,有你在这儿,我真高兴。你一走,我可怎么办呢?」
「你待我很好。现在,请坐下吧。」
「我来帮你查。」
「别动,动得太厉害了,对你的膝盖没有好处。让我来吧。」
她在房间名处转着,时而打开抽屉,时而朝床底下望望,时而打开衣柜,在我的衣服堆里摸索着。
「没有用的,西莉亚,」我说,「有人把它偷走了。」
「还有什么地方我没有查到吗?」她皱起眉头间道。
她伫立在房间的中央,目光呆滞,神情沮丧。
接着,她蓦地走到床跟前,掀起我的枕头。随着一阵胜利的叫喊声,她高高举起那条珍珠项链。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说,那个偷项链的人肯定就是我咯!」
「你老是把这些珍珠挂在心上。我想,你应该叫克林顿把它们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现在别管它了。不要再考虑了。这种事情,谁都可能做的。」
「把项链放在匣子里,西莉亚。我不愿看到它。」
她放好后,啪地关上匣子,放进了抽屉。
「你至少应该搞把钥匙来,把抽屉锁上,」她说。
「我去看看能不能搞一把来。」
她轻轻地吻了吻我的眉尖。「我待会儿再来。」她说。
整个上午,西莉亚一直同我呆在一起。我们俩无所不谈,只是不提我们马上要分别的事儿,这件事使得我意气消沉。她的行李已经运走了,正在等从孟买开来的「兰卡塔号」班船,这班船当晚还要开回孟买。
上午,克林顿回来了。他说因种植园有事而耽搁了,在办公室里一直工作到很晚。他知道事情午夜前办不好,便决定宿在预先准备好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就是为了应付类似情况而为他或其他管理人员准备的。
「睡得不舒服,」他说,「今天早晨,我刮胡子时,把脸划了道口子。他们把镜子放错了地方,再说,光线又很暗。」
他用手指了指嘴边的一道深深的口子。
「血流如注,」他补充说。
「不痛吧,我希望。」
他摇了摇头。「不过要两天才会愈合。我想你,莎拉。今晚我可以跟你在一起了。咱俩好好乐一乐,好吗?咱们俩单独在一起。西莉亚什么时候走?」
「六点一过,火车就从曼加尼亚开往科伦坡。马上用马车把她送上车站。」
「那我还是现在就去跟她告别的好,免得到时我回不来。」
他看上去兴致甚高,我想他并没有在阿努拉那里过夜。
西莉亚在我卧室里跟我一起吃中饭。这是我们俩最后一次在一块用餐。
在吃饭的当儿,我的刀叉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西莉亚走过来帮我把刀叉捡起来。在起身的当儿,她对我说:「你颈子怎么啦?象是你用手抓破似的。」
我举起一只手。「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破的不厉害。我想……你一定是戴着项链睡觉的。我曾经发现,那扣子的一边还蛮锋利的呢。」
「兴许它划了我一下,」我说。
「待会儿,我给你涂点儿碘酒。要提醒我呀。」
「喔,不必了。」
「或许是没有必要,但这儿不同于在英国。有一次,我抓破了皮,一种分泌毒液的虫子嗅到了血腥味,就叮住伤口不放。结果伤口化脓了,痛了好一阵子。过会儿,我去拿碘酒来。还是保险点好。」
我们俩说着话,我早把抓破颈皮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想她也忘记了。可是她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小瓶碘酒。
「涂上碘酒会有螫痛的感觉,」她说,「作好准备。」
她转到我身后,我当然感觉到这一点。她想得很周到,还随身带块棉花。她用蘸了碘酒的棉布轻轻搽着伤口。
「好啦,」她说。「这下伤口肯定会愈合得很好,几乎看不出有伤口。不过,呆在这样的地方,要小心又小心呀!」
她拧紧瓶盖,把瓶悄悄地放进裙子的口袋里。
在白天,我感到那伤口刺痛了几下,但是我没把它当回事,把它忘了个一干二净。
漫长的下午,酷热难挨。雨季即将来临,此时,我们哪一天都在盼着雨季快点到来。茶树急需雨水,而我们也是一样。雨季一到,使空气变得凉爽,也使我们免遭虫子叮螫之苦。这时候是一年中虫子最多的季节。
一想到西莉亚马上就要走了,我越来越郁郁不乐。没有了她,我将感到多么孤单啊!
五点钟的时候,她走进我的卧室,因为马上要走,她情绪低沉,神情忧悒。
「我实在舍不得离开你,」她说,「克林顿什么时候回家?」
「随时都可能回来。不过,他倒曾想过,他回来时,兴许你早已走了。」
「我晓得的。他已经跟我告别过了。哦,莎拉,我多么希望我能多呆一段时间……等到你能够行动自如的时候再走。嗯,我看,你已打扮起来,在等着克林顿回来哩。」
这时,我身上穿着布哈拉绸衣。因为我知道她会来跟我道别的,我想把我的全部心意都掏给她,所以我早早就把这件绸衣穿在身上了。
「颈子上怎么样啦?」她问。
「很好,谢谢。我已把这事给忘了。」
她转到我的背后,撩起我的头发,瞧了瞧那块抓破的地方。
「我想你会活下去的,」她轻轻地说。接着,她又说:「可以让我最后一次看看你的珍珠项链吗?你穿这身衣服就该戴项链。过来。我来给你和上,好吗?」
我不觉莞尔一笑。「我想你倒挺喜欢摆弄那几颗珍珠的。」
「谁会不喜欢呢?」
她小心翼翼地从匣子里取出项链,把它围在我的脖子上。
我端坐在镜子前,一会儿瞧瞧项链,一会儿瞧瞧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珍珠项链,仿佛是在看她的情人似的。
「嫁了个赠你如此贵重的礼物的丈夫,该是多么幸运啊!」她说。
我没有做声。
接着,她那纤巧的手指在扣紧棒状扣,我倏忽微微哆嗦了一下,因为她的手指触到了我的伤口。
「是这块地方吗?」她说。「等一等。我来移动一下扣子,不让它碰到伤口。这本来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你不想碰它。」
「伤口淌血吗?」我问。
「不……并不是真的淌血。不过是个小血斑。好啦,现在,你感觉不到什么了吧,对不?」
我摇摇头。
「这些珍珠真漂亮。」她庄重地吻着我的前额,「我要你记住,不要忘了戴珍珠项链。这些珍珠戴在你的颈子上显得格外美丽,莎拉。」她停下来侧耳细听,「我想我听到马车停在门口了,我该走了。」
「你的东西都拿了吗?」
「手提的行李不多。其余的行李早已运走了,这你是知道的。眼下,它们一定运上船了。再见啦,莎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我心里非常难过。我事事都依赖着她。我不断思索着,要是没有她,这座房子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她很快走到了门口,在那儿站了片刻,回眸凝视着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
接着,她走了。
我倒在椅子里,侧耳谛听着马车车轮滚动的辚辚声。
陡然间,我身上发生了异乎寻常的变化。我在椅子里坐了大约十分钟的光景,蓦地意识到这种变化正在我体内逐步扩展开来。一颗颗珍珠沉重地压在我的脖子上,仿佛愈压愈重,愈勒愈紧,要把我扼死似的。更为严重的是,卧室渐渐变得一片模糊。
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试着站立起来,只见整个房间摇晃起来。我一把抓住椅子,并死死抓住不放。
正在这个时候,克林顿一脚踏了进来。
「莎拉!」他惊叫了一声,然而在我听来他象是在低声耳语。「怎么啦?莎拉……莎拉!」
我正摇摇欲倒之际,他向前一个箭步,一把抱住了我。我听见自己在说「珍珠……它们在掐我的脖子。」
我倒在椅子里。他回身俯视着我。
「哦,我的天哪!」他喊道。「哦,我的天哪!不!」
珍珠项链躺在我的膝上。他走到了门口。我只听到他在说:「快……快……去请医生。马上就去。你听见了吗?不要耽搁。」
接着他又回到我的身旁。他手里拿着我放发夹的小钵,他的嘴唇贴在我的脖子上。当时我全身无力,疲惫不堪,无法知道他在干些什么。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听到了人们的说话声。我看到了克林顿,只见他躺在地板上。他看上去总是如此的大,我文不对题地思忖着。眼下,他比我以往认为的还要大。他脸色惨白,象是个陌生人,根本不像他。
我听到医生的说话声。「快把肖太太抬上床。」
接着,他们把我抬到床上,而我依然神志恍惚。
我记得当时我想,这又是一次噩梦,我马上就会从梦中醒来。
有人坐在我床边。原来是克莱蒂,她正握着我的手。
「莎拉,」见我睁开眼睛,她便喃喃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莎拉。大夫及时赶到了。」
我圆睁着双眼,只觉得象是一把锤子在眼睛上面砰砰敲打着。
「我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要紧,闭上眼睛睡吧。」
「我想知道……」我的声音渐渐变细了,想必是我瞌睡过去了。我处身在一个奇怪的世界里。我人在海底里,而那位诱鲨士嘴里正唱着悲凉的挽歌。海底里到处是珍珠。它们纷纷向我奔来,蒙住了我,紧紧地缠住了我。
我奋力挣扎。
我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克莱蒂的声音。「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我相信,她整夜都守在我的床边。我睁开眼睛时,天已放亮了。
「克莱蒂,」我说,「你还在吗?」
「是的,莎拉,我还在这儿。」
「我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你睡在你的床上。你现在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中毒了。你的颈皮被抓破了,毒汁从项链的扣子里流进了你的体内。」
「那条项链!」我说。
「那条该诅咒的项链,」克莱蒂答道。
「过了那么多年……还有毒。」
「没有那么久。」
「是谁想把我毒死的呢?」
「我们不知道。」
「克林顿……」我嘟哝地说。
「克林顿在另一个房间里。要是他不进来的话……」
「克林顿做了些什么呢?」
「大夫说,是他救了你的命。他知道那是毒汁。是他闻出来的。他知道它的厉害。硬是他用嘴把毒汁从伤口里吸出来的,莎拉。他等不及大夫的到来。要是他等的话,那就太晚了。那样的话,毒汁就会进入你的血液。这是一种致命的毒汁……跟眼镜蛇的毒汁一样致命。」
「克林顿……克林顿救了我的命……我还以为……」
「现在你得再睡一会儿。谢巴在这里,拉尔夫也来了。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跟他们一块儿来了。我们要在这儿呆一段时间,照料你……还有克林顿。」
我没有完全弄清,我感到十分疲劳也懒得去搞个水落石出。很快我就酣然入睡,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感到精神舒爽,想吃一点东西。他们给了我一些清汤,接着我就想找克莱蒂。
她来了,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你告诉我。」
「项链蛇口扣子的容器里有毒。由于你颈子上有一伤口,所以毒汁很可能进入你的血脉中去。」
「这毒是谁放在那里的?」
「我们不知道。谢天谢地克林顿及时赶到了。他对毒剂懂得很多,对东方的毒剂也十分熟悉,他闻到这独特的味道,他就知道你有问题并且得立即采取行动。他照着丛林中惯常的原始做法用嘴把毒汁吸吮出来然后吐掉。他做得十分出色,救了你的命。」
克林顿……救了我的命!而我一度以为他和阿努拉一起合谋想搞掉我呢。我曾以为是阿努拉在项链中放了毒,我也还以为是丽拉帮助了她。
「莎拉,不仅如此,」克莱蒂说。「克林顿病得很重……确实是病得很重。」
「你想说什么来着?」
「在他脸上有一处伤口,是他刮脸时割破的。在吸吮毒汁时,一些毒汁进入他的身体并和他的血液混杂了起来。」
「这就是说他为了救我而病倒了。」
「对。从伤口吸吮毒汁总是十分危险的。这得冒生命的危险。只有勇敢的人才会这样做。」
我说:「我一定要到他那儿去。」
「现在还不能去。他昏迷过去了。大夫在守着他呢。我们已派人再去请位大夫来。」
「这么说,他病得还不轻哩,是不?」
「同时,他也非常坚强。」
「克林顿!」我反复地喊着他的名字。这事令人难以置信,克林顿竟为了救我而牺牲了自己!正是为了我,他的生命才危在旦夕!
「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克莱蒂说,「你的一位朋友从印度赶来看你。他是昨晚在孟买乘『兰卡塔号』班船来这里的。他上午来访,但我告诉他你病得很重不能见他。他不愿走开,并说他可以等着。他执意要见你,而且还很急切。他说他有件利害攸关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们告诉他说这儿出事了,谁知这反而使他更加急着要见你。」
「他报了名字没有?」
「报了。叫托拜厄斯曼德。」
「托比!」我不由得惊叫了起来。「喔,我一定要见他。现在就见!」
看到托比,我感到欣喜若狂。他变了,老了,皮肤被太阳晒得黧黑,但是托比还是原来的那个托比,目光和蔼、幽默。
「莎拉!」他喊道。
他走到我跟前,握住了我的双手。他向我倾过身子,臂勾住他的脖子。
「喔,托比!」我激动地喊了起来,「我可害怕死了。你怎么没给我回过一封信呀。」
他握住我的手,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的眼睛看。「莎拉,」他说,「这真可怕。我一知道全部事情就乘船来到锡兰。你一直处在危险……可怕的危险之中。我在信中告诉你的话,你认为怎样?」
「信,托比?我一直盼着能接到你的来信,可你一封信也没有给我回呀。」
他被我的话惊呆了。「我写过两封信。我在信中把我的怀疑都告诉了你。」
「怀疑?怀疑什么?」
「我来讲给你听。我在德里一家商店里巧遇邦宁顿夫妇俩……这对夫妇你是认识的。邦宁顿在埃普利教区当了一段时间的副牧师,在那儿同埃菲坎农小姐结了婚。」
「是这样。」
「我只是在你父亲的葬礼上见过他们一面,但我们彼此都记住了。邦宁顿太太告诉我说,她的丈夫已经是一位传教士了。他俩在赴某地时顺道在德里逗留了几天。她说,事情真巧,就在前一天,他们碰上了一个在埃普利就已认识的人。西莉亚·汉森就和他们同住在谢利马旅馆里。西莉亚正同她的表妹在一起旅行。他们夫妇俩在那家旅馆里只住了一个晚上,然后就住到朋友家去了,不过再次见到西莉亚也挺高兴的。」
「可是西莉亚从来没提起她碰见邦宁顿夫妇俩这件事呀。这就怪了,因为我们俩常常讲起在葛兰居庄园里的生活情况。」
「这是有点儿怪。我真想找个人聊聊你的情况。于是,我决定到谢利马旅馆去拜访汉森小姐。我去了,但令人惊奇的是,有人对我说旅馆里根本没有个叫西莉亚汉森小姐的客人,以往任何时候也没见过这个人去住过旅馆。这事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我说肯定是搞错了。我查了一下。有一位英国女士同她的表妹一道住在这家旅馆里。难道是另一位英国女士吗?最后我才搞清楚,前些日子是有两位英国女士来这家旅馆住过,但已于前一天离开了。这两位女士,一位叫杰西卡小姐,另一位叫塞西莉亚赫林福德小姐。」
「赫林福德!」
「很久以前,有一次,我跟我父亲一道到埃弗拉德赫林福德的乡间别墅去。那时候,我大约十三岁。埃弗拉德赫林福德常常宴请宾客,而当时我父亲手头有项计划需要得到政府的资助。因此,我们到那儿去度周末。我记得那儿有个女孩子名叫塞西莉亚。莎拉,你懂了吧,那个到葛兰居庄园去的名叫西莉亚汉森的女人,以及上这儿来的那个女人,事实上就是塞西莉亚赫林福德。当时我想她竟作为一个家庭教师跑到你这儿来,真是件怪事。不过她既然已经走了,事情也就了了。后来,你在写给我的信中讲起发生了一连串怪事,并且还提到西莉亚·汉森找你来了。那时候,我开始感到事情不妙。由于她母亲的缘故,神经病在这一家是遗传的。我突然想起这位女儿身上兴许也有点神经病。她已经跑到你这儿来了。奇怪的事情接连不断。我立刻给你写信,把我在德里发现的事告诉你-你那儿的西莉亚汉森和塞西莉亚赫林福德是同一个人。」
「但是你的信我一封也没收到哇。」
「你想她会不会把信半路截了去呢?她知道你在给我写信。」
「她对德里邂逅一事全然不知。她也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情。」我摇摇头说。「这一点我不能相信,托比。即使她是埃弗拉德·赫林福德的女儿,我相信她也不至于要跑来加害于我。为了什么呢?我干过什么呢?我想我知道谁要杀害我。这儿有个女人,她是克林顿的情妇。她擅长调剂香水、药水。我可以肯定,她也擅长调制毒药。她的妹妹在这儿做事,她对阿努拉是言听计从。但是,哦,托比,见到你我很高兴,再说你还是老远从印度跑来的哩。」
「我不安地预感到我非来不可。上一次,我回来得迟了。我可不能让旧事重演呀。」
「你来了,我太高兴了。」
「你应该知道,」他说,「只要你需要,就是在天涯海角,我也会赶来的。」
我来到克林顿的病榻前。他病情危笃。他神色异样,目光呆滞,皮肤呈浅黄色,棕色的头发毫无生命的光泽。他对我莞尔一笑,他那种粗犷的、蔑视一切的笑容,我可太熟悉了,可眼下,却催人籁簌泪下。
「哈罗,莎拉,」他说,「这下我可要完了。谁会相信呢?」
「听我说呀,」我口气坚决地嚷道,「你会摆脱掉这场病的,会好起来的。」
他摇了摇头。「我已病入膏肓了,莎拉。这种毒药我懂。古代的国王们就是用这种毒药除掉他们的对手的。这种毒药有股怪味,只有懂它的人才能闻出来。它是从丛林里的一种毒草中提炼出来的。这毒汁一旦混进入的血液,生还的希望就微乎其微,就是服用解毒药,也只能苟延残喘一天左右……它可是一种致命的毒药啊。」
「你当时明知这一点……可你还……」
「当时我想不会出事的。要是没有这道口子,我完全可以成功。我把脸上的这道口子给忘了,就这么一念之差,莎拉。要是当初刮脸时没有划下刀口……但是,要知道,这就是天意呀。这就是报应。干得干净利索。所谓命运,就是这么回事。假如那天晚上我不在家……哎,我一向我行我素,一意孤行。这全是阿努拉的行为。她决心要把你除掉。喔,我决不可能给你带来好处,莎拉。我不是一个仅满足于一个女人的男人。事情本来会一直那样下去,而你却对此不能容忍。你好胜争强-看看你写下的遗嘱吧。老实说,你那份遗嘱着实吓我一跳。你我之间存在的那种按捺不住的情欲……终究是要消失的。那是年轻人的事儿……而那种事儿总是长久不了的。我听说,他回来了。老朋友好托比!嫁给他吧,莎拉。他才是你的意中人,而你也不宜在这里生活,你应该回老家去。我能想象出……雅致的别墅、幽静的生活……生儿育女……到时候,你们的儿媳妇就会炫耀阿欣顿珍珠项链。我把珍珠项链送给了你,它就是你的了,莎拉。你是阿欣顿家族的后裔,项链应该归你所有。」
「甘愿认输可不像是你做的事儿呀,克林顿。我该想到你会继续奋斗下去的。」
「我这个人一贯正视现实。这也就是我的成功之道。两天后,我就要离开人间。他们无法去掉毒汁,只是在拖延时日而已。」
「克林顿,听我说呀。以前你一直想有个孩子,对不?我想我是怀孕了。」
他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留下个使你回想起我的人来。」
「即使你不在人世,我也用不着别人提醒,何况你会活下去的呢。」
「我是不中用了,莎拉。我不要虚假的安慰。我这辈子日子过得称心如意。我,我行我素,我,应有尽有。看来,你以后会生活得更幸福。他来了,我很高兴。我听说他是直接从印度赶来的。嗯,你身边的这一位即将一个呜呼了。莎拉。请宽恕……」
「没什么要宽恕的,克林顿。」
「我不想听那些陈词滥凋。莎拉。没有一件事不要得到你的宽宥。我强迫你嫁给我。我不是个尽职的、忠实的丈夫。我永远也不会是这种丈夫。我生性好色,象个森林里的野兽。我想要得到什么,我就进行占夺……然而,生命迟早会完结的。」
「不过,你为我所做的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假如你死了,你这是为我而死的。」
他微微露齿一笑。「我原本无意作此壮举,」他说,「没有了咱们俩那种交织着爱与恨的搏斗,我可是活不下去啊。」
我坐在他的床边,回想起我们俩在一起生活的情景。我也想起了阿努拉。这下,她也将永远失去克林顿了。
他安卧在棺木里。灵枢就停放在我俩合睡的卧室隔壁的房间里。我真不相信,他-我那位精力充沛、血气方刚的爱人兼敌人-居然命赴阴曹了。虽说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但我依然深切地哀悼他。跟他生活在一起,我永远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实际上,我跟他在一起时曾享受过真正的幸福吗?
我所需要的是爱。我一直渴望得到爱,特别是我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它。我要的是柔情蜜意,要的是足以建立家庭生活的稳固的基础。我向往着家乡的碧绿葱翠的原野,向往着暖人心房而不灼人皮肉的温柔的阳光,向往着潜入细无声响的蒙蒙细雨。我要的是盛开金凤花、雏菊和黄色白屈菜的大地。但我最最需要的还是一位可以信赖的、爱我疼我的终生伴侣。对自己究竟企求着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
然而,我还是深深地哀悼克林顿。
明天,他们就要安葬他,因为在这块土地上,死人很快就得下葬。到那时,这个房间将是空空如也,棺材被抬走了,我将永远失去骄傲自负的克林顿!
我伫立在棺材旁。这时,夜幕已经降临。骤然间,门上的把手悄悄地、缓慢地转动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不觉头发根都竖了起来。房间里静得出奇,静得可怕。我不知此时又会遭遇上什么,心里琢磨着,一定是阿努拉收尸来了。
我从棺材边往后退了几步。有人已经走进了房间。幽暗的光线中闪现出一个不易辨认的模糊身影。
只见那个身影步步移近棺材。接着那人掀开了头巾。
「西莉亚!」我低低地叫了一声。
她一声不吭,默默地站了几秒钟,俯首凝视着克林顿的脸。
然后,她轻轻地说:「这么说,死的是他!」
「我以为你已上船了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想,问得这么具体,毫无意义,可是,这是当时闪现在我脑海里的第一个疑问。
「我留了把门上的钥匙。我可不能走哇。我一定得知道事情的结局。」
「这是什么意思。西莉亚?」
「这表明当时死的并不是你。不过,现在你一定得死。」
我移向门口,可是,她抢先把住了房门。
我看到她手握一支左轮枪,并瞄准着我。
「西莉亚,你疯啦?!」
「人们都说我象我母亲。他把她给逼疯了……使她比原先疯得更厉害。他和你母亲。那就是她的结局。」
「西莉亚,我认出你是谁了。你就是埃弗拉德赫林福德的女儿。」
「是的,」她说,「你的朋友发现的,对不?我从他给你的来信中得知的。为了你的母亲,我的父亲开枪自杀身亡。但是,你母亲是为了这件事而死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太容易上当了,竟相信你那一本正经的姑姑玛撒会谋害你的母亲。」
「你欺骗了我,西莉亚。过去,你对人却总是那么和气。」
她点头道:「我待人一向和气。我具有双重人格。一个则西莉亚汉森,她是个既贤惠又温顺的女人,喜欢人,乐意助人。塞西莉亚赫林福德可就不一样罗。她的父母一死,她要为他们复仇。他们是她的生命,她决心替他们俩报仇雪恨。」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接着她情绪激昂地说:「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情人,莎拉,但是我知道什么叫爱。我的父母就是我的生命。我为我父亲而感到自豪。他曾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人们从世界各地赶来向他讨教。要不然,他有一天一定会当上首相。可后来他迷上了那位女演员-你的母亲。我发现了这件事,曾有一次还跑去看那幢房子。」
「当时我看到你了,」我说,「但愿……但愿我当时就知道这一切。当时要是能同你说上几句话就好了。」
她摇摇头。「我母亲一向很怪,但这件事可要了她的命。后来,他开枪自杀了,而她也就彻底疯了。我照料着她,我心里明白是什么使她落到这般田地的。她自尽了……而我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
「喔,西莉亚,我理解你内心的悲哀。你杀害了我的母亲。我没有罪过,我没有参与其间。以往我一直当你很喜欢我。你的所作所为,象是你喜欢我似的。」
「你说对了一半。但是,我活着是为了报仇。我永远忘不了那可怕的日子、那桩丑闻及其对他们俩的影响。他自杀的情景太惨了。这就是他自杀时用的左轮枪。我知道这正是我应该使用的武器。这样可以使一切结束得更为圆满。」
「那会儿你想让我相信自己发疯了,对不?」
「对……让你象她一样的发疯。你神经错乱,而且还自觉这一点,这是件可怕的事情。我想这是最痛苦不过的事情了。我要你象她那样地活受罪。你母亲没遭什么罪就死了,太便宜她了。不过,当时我想她一定得死……她既然死了也就算了。因此,我化了名,借口找工作,到了葛兰居庄园。事情了结后,我就走了。但是,我感到生活很空虚。我想起了你。我才结果了一条人命,可我父母双双命归地府。我要的是一命抵一命。不过,有时候,让一个人失去理智比失去生命还要凄惨。我知道这一点。我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我决心把你变成疯子。」
「因此,你对我装神弄鬼的。那敲门声、那檀香气味……」
「是这样,我想把你的怀疑引向你丈夫的情妇身上。」
「还有那眼镜蛇的事。」
「不错,那是条玩具眼镜蛇。」
「最后,你又决定杀死我。」
「是的。那次马车翻身,你却死里逃生。于是,我想到了你的珍珠项链。我迷上了你的项链,我想叫你在生命垂危的最后时刻仍以为是你丈夫的情妇下的毒手。你知道你母亲曾是我父亲的情妇,事情象是按同一模式了结。这正是我所企求的……」
「西莉亚,你真残忍……」
「我是残忍……要是我再让你活下去,你马上就会嫁给托比曼德。他写给你的信都是我拆的。得知他已认出了我,我感到十分惊恐。我知道他要从盂买搭乘『兰卡塔号』班船来这里。他在信中就是这么说的。我得赶紧下手。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一定会把事情干得更加不露声色,令人更加难以捉摸。」
「把枪放下,西莉亚。」
她连连摇头。「枪瞠里有两颗子弹,一颗给你,另一颗留给我自己。」
「你发疯啦,」我喊道。
「我是疯了,」她回答说。
她举起左轮枪,笔直地对准着我。她的嘴唇蠕动着。「哦,爸爸,妈妈……」我听到她嘟哝地说,「这下一切该收场了。我将回到你们的身边。妈妈,如果我活着,他们会象搞掉你那样也把我搞掉。但是,你的冤仇就要报了。」
此时此地的情景,铭心镂骨,永世难忘。眼前晃动着那疯女人的幽灵般的身影,我俩之间隔着躺在棺材里的克林顿的尸体。
就在此时,克林顿仿佛起尸还魂了,象是在对我说:「活下去!活下去!为了我,你得活下去.我不愿自己白白地死去。」
我啪地扑倒在地板上,在这同时,一颗子弹嗖地飞过我头顶。我只听得西莉亚的喃喃声:「死了。这下结束了。现在,我最最亲爱的人们,我要到你们那儿去了!」
第二声枪响时,我趴在地板上,周身麻木了。
这一切均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回首往事,恍若隔世。要不是有我那个身材颀长的儿子作为活着的见证人,我几乎会认为这一切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
我叫他克林顿,而他也长得酷似他父亲。我知道,他会成为又一个克林顿,象他父亲那样-意志坚强、生性残忍、刚愎自用、自私自利、物欲强烈、英雄豪爽。我非常疼爱他,我知道,他父亲的亡灵也会为他感到骄傲的。
我生下他六个月之后就同托比结了婚。
眼下,我获得了爱,获得了谅解,可谓心满意足;我们俩生下了两男两女。我的生活幸福美满。
我从英国派了名管理人员去负责肖氏种植园,而他把种植园办得欣欣向荣、蒸蒸日上。我把阿欣顿种植园全都移交给克莱蒂和塞思。每隔三年左右,我和托比就离开英国去看望他们一次。再次穿越那片树林、回想我在那幢房子里所受到的惊吓,这一切对我来说既不可思议又萦绕心头久久不能忘怀。我相信,仆人们独自一人是不会走进那个停放过克林顿的灵枢和西莉亚自杀的房间的。他们永远也不会把这两桩可怕的事情从记忆中抹去。
阿努拉嫁给了一位阔绰的僧伽罗商人。我想,为了克林顿的缘故,她先前曾拒绝了这位商人的求爱。丽拉告诉我说:「现在,她可是一位阔太太了。」
两位姑姑均已亡故,把葛兰居庄园留给了我。托比大部分时间呆在伦敦,把印度方面的生意交给一位经理管理。我们在城里有幢房子,但是孩子们喜欢住在葛兰居庄园。因此,我们俩也常常去那儿。
现在,门廊里赫然挂着我的画像,脖子上戴着阿欣顿珍珠项链。项链的棒状扣彻底清洗过了。我发现那蛇身和叶梗里面都是空的,倒是储盛毒汁的好地方。
我不时地佩戴项链,因为托比在金融界所处的地位意味着我们经常要在伦敦和葛兰居庄园两地宴请宾客。我想,两位早已作古的姑姑,除了不满再没有一个姓阿欣顿的人来佩戴珍珠项链之外,对事情的最后结局定会感到高兴的。
总有一天,门廊里将挂起克林顿儿媳的画像。
我告诉自己说,克林顿如九泉有知,对此定会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