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微软公司待遇:水泊梁山那些基情燃烧的岁月——九百年前山寨大国的往事(笑死算自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6 23:54:19

〖水泊梁山〗那些基情燃烧的岁月——九百年前山寨大国的往事,笑死算自杀。(长篇连载)

【楔子】
   
    幸福的草民都是相似的,不幸的草民各有各的不幸。
   
    有的是因为生逢乱世,有的是因为生逢盛世。
   
    有人说,水浒的时代跟今天有些相似。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个说法有些道理,因为那时候我/国就是一个山寨大国,现在依然是。
   
    我认为山寨这个词在今天应该算是个褒义词,它向世界雄辩地证明,中国人已经成了最接近神的种/族。
   
    因为不管上帝创造了什么,无论是汽车手/机Ipod还是羊肉/豆腐生鸡蛋,我们都能再仿造出一个出来。
   
    然而在以前,这可不是个好玩的概念。
   
    听过评书的人都知道,中国曾有这样一个时期:任何一个城市只要出了三环就遍地是山寨,每个上面都住着占山为王的强盗,其中比较著名的品牌有芒砀山、瓦岗寨、太行山、井冈山等等。
   
    水泊梁山也是其中之一。
   
   
    《水浒传》的艺术价值很高,个人认为在古典名著里面可以排第二位。
    排第一的当然是金/瓶/梅。
    早在看小人书的年纪,我就通读了水浒传。
    可惜的是我这人读书不仔细,对名著的理解老是停留在小人书的水平。
    比如有人从金/瓶/梅里看出了阶/级斗/争、封/建压/迫、下层矛盾......我就记住一个潘金莲。
    还有人看水浒一眼就从一百单八将里揪出了宋/江这个隐藏极深的特大号投降派,逮住丫的狠骂。
    我却只记住了林冲。
    在我眼里,这个人的命运才是水浒全篇的灵魂。
    不写林冲,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故事。
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1:13:00
    【前言】
   
    历/史学家告诉我们,北宋是个好朝代。
   
    具体地说,它的文明发达程度在我/国历/史上可以排在第二位。
   
    排第一的当然是现在。
   
    这两个盛世是如此相似,以至于一个时代里有什么,另一个里面也肯定能找出相对应的东西。
   
    比如说,现代人出门开车,宋代人出门坐马车——虽然马车慢点,但在舒适程度上来讲两者是差不多的,更何况那年头不会有个“中草料”之类的单位三天两头告诉你他亏损了所以马料要涨/价。
   
    现在的北/京人晚上没事干可以去泡吧,宋代的东京人也有这样的去处,而且更方便。
    除了遍地的瓦舍勾栏,一座名叫“樊楼”的高级会所甚至坐落在皇城边上,非常好找——这充分说明了封/建统/治者有多么色/欲熏心。
    你看天上人间离什么海就很远嘛。
   
    北宋稍微有点钱的人上/街都会提着个鸟笼子,里面装的不是画眉百灵,而是信鸽。
    看见个什么新鲜事,比如说今儿个肉便宜,就写个纸条绑在鸟腿上,往空中一撒,没几分钟老婆就收到了——这跟现在我们玩短信是一样的。
    不过自打朝/廷实行短信审/查制/度以后,街上鸽子肉价钱大减,但短信经常发出去收不到。
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1:14:00
    宋代人甚至还可以上网玩论坛——你还别不信。
    那年代的网吧在外观上跟今天有所不同,没有前台,没有空调,没有包厢座椅,当然了,连电脑也没有。
    当时上网的流程是这样的:先去门口网/管那里交钱领个竹片,然后看着竹片上的号码找到相应的位置,脱了裤子一蹲——你猜对了,宋代的网吧就是公共厕所。
   
    某年某月某日,某个古人蹲着解决了生理上的不快,顺手拿炭笔在隔板上写点东西发/泄一下心理上的不快;后来的人看见写得好的就点评几句,看见不好的就骂两句,看见不可思议的就出去传播两句——北宋的网络和论坛就是这样形成的。
    我们直到今天还在用上厕所的“上”来描述链接因特网的行为,就是为了表示不忘老祖/宗发明网络的丰功伟绩。
    关于网络,古今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它的健康发展离不开上面的管理和引导。
    公厕BBS在北宋问世不久,就有人向衙门反映,说上面经常有色/情反/动内容。
    大宋的领/导本着对子民身心健康负责的态度,想了很多办法来管理。
   
    开始的时候,朝/廷指派一些人拿着大毛刷去公厕巡查,看见隔板上有犯忌的内容就刷掉。
    这些人/大概就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批板主。
    板主们的工作强度很大,由五天一刷增/加到三天一刷,最后每天都不得不守在屎坑旁边,但对不良信息依然删一漏万。
    于是朝/廷又培养了一些厕评员,到各个公厕去写一些正面的、积极的言/论,比如说“今儿个老汉没便秘,全靠朝/廷亚/克/西”什么的,试图把论坛的风气引导到正路上来。
    然而厕评员的发言却只能让BBS的氛围更加暴/力——他们写出来的东西总是不到一分钟就被人识破,然后骂个狗血喷头。
   
    再后来,有人终于想出了占领公厕论坛的杀手锏:实行入厕实名制。
    这个主意不可以说不好,但朝/廷却一直没有下决心实行。
    原因很简单,朝/廷怕真把老百/姓逼急了,从此不在厕所里写小字,转而到某工地去写大字——比如“莫道石/人一只眼”什么的。
   
    总之,大宋朝/廷花费了无数的金钱和心血,却始终没有占领公厕这个新时代的信息阵地。
    在很多人看来,这其实不是件坏事,林冲就是其中之一。
    大宋百/姓对公厕的依赖性如此之强,还得归功于礼部的工作搞得好,把其他渠道的消息管理得相当正面,正面到除了去公厕看小道消息就没法了解实情的程度。
    多年以来,老百/姓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天早上打开京报,看看发生了什么,然后钻到公厕,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连各级朝臣和公/务员也时常去蹲一下,了解一些同/僚对手的真/实动态。
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1:17:00
    【第一章:林冲】
   
    大观四年的一个下午,林冲蹲在大相国寺附近的某个厕所里,本来是想找找有没有下一批禁军教头评职称的传闻,不料却读到了一条触目惊心的消息:
   
    “大相国寺门口,禁军教头林某之妻被某衙内调/戏!速来打酱油!”
   
    更触目惊心的是下面几百条评论几乎众口一词:
   
    “该!让你当狗!”
   
    几乎要把他气死。
   
    例外的评论只有一条,偏偏林冲还看不懂。
   
    那人写的是“沙发”。
   
    不过林冲已经没有心情来搞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他的当务之急是提上裤子去收拾敢惹自己老婆的王/八蛋。
   
    林冲遇到高衙内的那天是大宋大观四年(1110年)*三月二十八日,地点是东京大相国寺门前。
   
    当时正值庙会,有数百人围成一圈看热闹。
   
    圈子中心,林冲抓着高衙内的领子,举拳喝问:“连我的老婆都敢调/戏?!我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
   
    林冲这样报名,说明他真的怒了。
   
    平时他自我介绍时总是谦虚地说:“在下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咳咳…...林冲!”
   
    咳嗽后边是一些他觉得可以省略的内容:其实林冲的真/实职务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之一”。
   
    这个职位从字面上理解就可以了:为了训练驻守东京的两千来个禁军士兵,东京光教头就有八十万,成功地解决了首都很大一部分就业问题。
   
    这事并不像听起来那么不可思议,看看禁军编制你就明白了。
   
    林冲上班的地方,东边有间办公室,挂着个牌子叫“洗脚办”。
   
    里面蹲着2000多个教头,专门负责禁军的洗脚问题。
   
    洗脚办后边还有间办公室,里面养着三千多个闲人,上/书“搓澡办”。
   
    搓澡办后边是按/摩办。
   
    按/摩办后边是梳头办——梳头办是个大部门,按每人二十根头发分成无数个班组……
   
    这样一罗列,我个人倒是觉得八十万教头好像还有点不够用的样子。
   
    “我爸是高俅!”
   
    然而高衙内只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比多少分贝的自我介绍都管用。
   
    “高俅”这个名字如同一声炸雷,把几百围观群众炸的一个不剩,只剩一头驴还茫然的站在原地。
   
    连林冲也虎躯一震,反射似的松了手。
   
    他终于想起,自己的只是八十万分之一
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1:21:00
    这里还需要介绍点时代背景。
   
    据历史学家统计,在北宋的盛世里生活着大约一亿人。
   
    当然还有些细节历史学家一般人不告诉,比如说北宋的人口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富二代和他们的爹,一类是官二代和他们的爹。
   
    剩下的都不算人。
   
    假如剩下的人知道这一点,那么也许这个盛世能够持续时间长一点。
   
    因为那样的话,当他们遇到前两类人时,就会谦虚一些,摆正自己的位置,从而避免很多不自量力的奢望。
   
    可惜这个道理林冲明白得太晚了。
   
    高衙内报老爸的名字而不是自己的,说明这人的智商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低。
   
    他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来说, 跟二十多年前毫无二致——他的重要性依然只是体现在他是高俅JB里射出来的一个精虫。
   
    假如不是这一点,他连个JB都不是。
   
    当然,衙内受到威胁,不能光指望他拿出户口本来自救——碰上个不关心时事的不知道高俅是谁,他就完了。
   
    于是贴身跟班富安飞一般的跑进尚书省找高俅报信。
   
    富安在高府级别很低,没来过这里,不知道高俅值班的兵部在哪。
   
    幸好沿途有无数路牌带着箭头的路标,上/书:“有关衙门”。
   
    只要你在北宋生活过,就应该知道,“有关衙门”是大宋最神秘的机/构,神秘到有事的时候谁也找不到它的地步。
   
    富安沿着指示方向走到底,看到的是数座一模一样的建筑,大门紧闭,门口挂着一模一样的门牌,上/书:“我不是有关衙门”。
   
    他这才明白,原来“有关”是“有事就关门”的简写。
   
    他只好挨个大殿敲门:“搅扰则个!高殿帅在吗?”
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1:25:00
    这里需要对宋王朝的朝/廷架构做些说明。
   
    当时的尚书省是名义上的行政机/构,分为六个部门:
   
    其中有负责修路搭桥然后再把它们拆掉的工部;
   
    有负责解释法律对什么品级的人不适用的刑部;
   
    有负责提拔一批贪/官然后再把他们换成另一批贪/官的吏部;
   
    有负责每年铸币上万亿从而引起通货膨/胀的户部;
   
    当然,还有负责维护稳定的兵部,
   
    以及宣布以上现象均不存在的礼部。
   
    在六部的共同努力下,北宋终于在灭/亡前20年宣布进入了盛世。
   
    由此可见,北宋的六部里面属着礼部最忙。
   
    偏偏富安第一个敲的就是礼部的门。
   
    当时给事中(办事员)们个个焦头烂额,忙着写稿子。
   
    什么“去年共铸钱四万亿文,通货膨/胀对百/姓生活影响不大”啊,“各路(省)大旱并非黄河大堤导致”啊,“去年共处分贪/赃官/员上万名,仅占朝/廷命官之百分之一点五,证明反/腐无用论毫无根据”啊,“吏部侍郎反驳我/国官/员过多论”,等等等等。
   
    就连领/导都没闲着,60多个侍郎(二把手)正群策群力写一篇重量级社评,“大宋岁赐成为世界经济发动机”。
   
    文中着重强调,大宋在崛起之后的今日,仍然坚持赐给周边国/家的岁币,证明了大宋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国......
   
    于是富安刚露头就被轰了出去,只好又原路跑回去。
   
    其实他本来不用费那么多事,高俅就在事发现场不远处。
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1:26:00
    从大相国寺沿着御街往北,不远处就是刚刚修缮完毕的樊楼。
   
    装修的钱是朝/廷出的,准确地说是徽宗命令朝/廷出的。
   
    原因很简单,李师师需要一个地方卖唱。
   
    徽宗和李师师的关系我不说你也知道,当然了,大宋臣民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因此尽管樊楼被徽宗御笔赐名为“国/家大剧院”,但老百/姓坚持称之为“国/家大妓院”。
   
    在樊楼的雅间里,朝/廷重臣和徽宗皇帝都身着便服,正在与民同乐。
   
    刚刚在早朝上含泪保证“一定要稳定房/价”的太师蔡京正手捧徽宗的新画啧啧赞叹:
   
    “传世之作!求官家割爱——老朽愿意用京西六所宅院来换……”
   
   
    高俅当时跟一位特殊人物坐在一桌——遗民盟主/席,后周世宗嫡系传人,禁军名誉通侍大夫(少将),小旋风柴进刚从横海郡到达东京,参加一年一度的春祭。
   
    当时大宋宣布培育出了第五代杂交战马,惊动了东亚三国,他正在就此事做祝酒辞:
   
    “杂交战马么,这个怎么说呢,我考虑到,观察了很久, 这个杂交战马,杂交战马呢,怎么说呢,他还,杂交战马从,我认为啊,咱们从严格意义上,他也是受杂交的战马,当然他的这个作战质量,他肯定不亚于这个纯种战马的这些东西……”
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1:28:00
    这段讲话依然以柴少将的标志性口头禅结束:“再加上我老/爷爷的思想,肯定能打到上/京(辽国首都)......”
   
    高俅在副陪座上哭笑不得的陪着笑脸,此时传来了的高衙内的呼声。
   
    大家都愣了。
   
    片刻,一个千绝代佳人走了进来,坐在徽宗旁边,说道:“奴派人打听过了,原来是高殿帅的公子,又看上了谁家的娘子……”
   
    说这话的就是樊楼的头牌,我们熟知的一代名妓,当时的官方承认的著名表演艺术家的李师师。
   
    徽宗听罢,带头哈哈大笑。
   
    然后包间里的重臣们笑成一片。
   
    高俅看着同/僚们揶揄的目光,也报以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小子胡闹,诸公见笑了。”
   
    他心里想的却是:妈/的我儿子终于也有今天了。
   
    (*本文对水浒年表的推测跟别的版本稍有不同,原因容后文解释)
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1:35:00
    三月二十八日本来是林冲生命中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
   
    早上,他从兼/职医院值完夜班回来,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
   
    关门时,更夫正好从门外经过,敲响了五更天的梆子——林冲经验丰富,早就算好了时间差,这样邻居们就不会知道他堂堂禁军教头还需要打第二份工来补贴家用。
   
    这也没办法的事。
   
    他的月薪是十四贯。
   
    每月要还房贷十三贯。
   
    不兼/职日子过不下去。
   
    这时林夫人已经起床,蓬头垢面睡眼惺忪地直奔厨房,给林冲准备早餐。
   
    这顿早餐也跟平时一样——一碗开水,一个馒头,还是不加馅的。
   
    京/城物/价又涨了,肉馅的馒头要贵出将近6文钱,他们舍不得。
   
    据林冲记忆所及,食品价/格已经在过去的几年了翻了几番,但朝/廷愣说这不是通货膨/胀,而是钱荒。
   
    类似的名词朝/廷发明过很多,比如临时性强/奸,小青/春/期,嫖宿幼/女罪之类的,明摆着不让你听明白。
   
    钱荒这个词在刚出/台时也引起了全社/会的大讨论。
   
    老百/姓认为,户部铸币太多,以至于把全国的铜都用完了,所以物/价飞涨。
   
    但户部认为,是由于老百/姓收入不断提高,为了给他们发钱全国的铜才用光的,大家都有钱了,物/价当然就会飞涨。
   
    这笔糊涂帐一直到北宋灭/亡也没有算清楚。
1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1:35:00
    林冲对馒头意见不大,只是觉得水比平时更难喝了。
   
    “那有什么办法,这小道观越来越多,水也越来越脏,桶装水要20文,这日子……”
   
    夫/妻俩未交一语,林夫人已经看出了林冲的不满,开始唠唠叨叨。
   
    林冲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实情。
   
    自打徽宗皇帝登基以来,道/教越来越受尊崇,东京/城里道/士成灾,比猪都多。
   
    皇帝爱吃金丹,达官贵人也跟着吃,老百/姓也跟着凑热闹。
   
    于是一些来历可疑的道/士纷纷在东京开设道观,炼丹卖药。
   
    丹药的成分那时候的人不懂,现在可是非常明白——汞,铅,硫磺……反正都是些有毒的重金属。
   
    这些废料全部排/入汴河,弄得东京的水五颜六色,即使煮沸过滤,依然没法喝。
   
   
    对于这种现象,林冲表示不能理解。
   
    皇帝好说,达官贵人也好说,他们日子过得很爽,舍不得死。
   
    可是你普通老百/姓要长生不老干吗?嫌这辈子受罪不够多吗?
1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1:37:00
    林夫人走到院子里,运足真气喊道:“锦儿,官人要去当值了,快叫人准备车马!”
   
    倒不是说林家的宅院真有这么大,她只是想让邻居知道,他们家有使女来负责这些杂务。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停在门前。林冲换上军装,气宇轩昂的走到车前。使女锦儿给他挑开车门帘,说道:“老/爷走好!”
   
    然后赶车的小伙子吆喝了一声“驾!”
   
    细碎的马蹄声中,这辆车身上写着“尞国进口”的山寨马车晃晃悠悠地驶进大街上的车流中。
   
    很多人看水浒传里说林冲有房有车,还有使女,就误以为他日子过得很爽。
   
    其实林冲是瘦驴拉硬屎——作为一个东京/城里的中产阶/级,没有车没有保姆,太没面子了。
   
    这座城市太邪门了,一个叫花子在这里站稳脚跟也要换个带花边的瓷碗要饭,弄不到就会被同行瞧不起。
   
    提起这辆车,林冲就忍不住心疼。
   
    虽说根据户部统计,大宋百/姓每月人均收入有20多贯,买辆车应该是小菜一碟,但林冲无疑拖了国/家的后腿——他买车的钱是借的,养车的钱也是借的。
   
    另外车的实用性令人怀疑。
   
    根据林冲的经验,坐车上班并不比走着去快——没有哪天上班路上不堵上两个时辰的车的。
1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1:39:00
    果然,半个时辰过去,马车才走过了三个街口。
   
    林冲揭开车帘,跟车夫说:行了,就到这里吧。
   
    “好嘞,二叔。我这就拉活去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不过也不是不能解释。
   
    五年前,林冲回了趟老家,提出要跟父亲借点钱,买座宅子。
   
    水浒传上对林冲父亲的称呼是“林提辖”,让人误以为他们家是吃皇粮的。
   
    其实老林头只是个普通农民,会一点木匠手艺,农闲时经常提着个工具匣子走村串户地干点零工,因此得了个绰号叫“提匣”。
   
    当然了,对于这个误解,林冲在单位从来不解释。
   
    这钱林提匣拿不出来——他唯一的一点积蓄全花在林冲的学费上了
   
    “唉——大郎啊,张家不能缓缓?”
   
    这里说的张家就是林夫人的娘家。
   
    林夫人的老爹是禁军教头,一向觉得自己闺女跟了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很跌份,坚决要求先买房子再办婚事。
   
    林冲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当时已经三十了。
   
    准林夫人年纪也不轻了。
   
    两人一起上街,经常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二奶可真够老的。
   
    老林头只好带着林冲把所有亲戚家转了一遍,挨家挨户借钱。
   
    所幸林家的亲戚们很够意思,尤其是他的一个表哥,出手大方,把林冲感动坏了。
   
    但是房子买下来之后,林冲发现这钱也不是白借的——表哥把自己两个孩子全送到东京来,要求给解决工作问题。
   
    林冲想不出办法,只好让侄子侄女留在家里,对外谎称是车夫、使女。
   
    尽管当时经济压力很大,但这两位是不能赶走的——否则逼债不说,老爹在家乡也没法做人。
   
    对于这件事,林夫人并没有什么意见——表哥毕竟是出了不少钱。
   
    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只借了几十文的七大姑八大姨也表现得像是大债主一样。
   
    这些人动不动就来东京蹭吃蹭喝,借钱、找工作、倾诉家庭纠纷,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
   
    林冲总是说:我也烦,但是毕竟是亲戚嘛……
   
    为此夫妻俩没少吵架。
   
    于是他只好在车马费上节省——每天装模作样的乘车走两步,出了自己小区就让侄子去开出租拉客,自己跑步去上班。
1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1:41:00
    林冲跑在东京浑浊的空气中——如前所述,小道观炼丹可不只是产生废水那么简单,他们的炉火香烟把半个东京的天空都染红了。
   
    假如林冲看过discovery,就会觉得自己身在火星。
   
    他咳嗽了两声,觉得除了肺里有点扎得慌,也没有别的不适感。
   
    他想:看来朝报上的专家说得有道理,这些有害气体其实无害。
   
    朝报又叫邸报,是当时的官方报纸,相当于前苏联的真理报。(注)
   
    这份报纸曾经是林冲唯一的精神支柱。
   
    以前他最爱看蔡太师的讲话。
   
    那时候,蔡太师经常含泪保证,一定能抑制房价。
   
    虽然事实证明丫说一次房价就疯涨一次,但林冲觉得这话起码让人听了觉得活着还有点盼头
   
    现在他买房了,蔡太师又说要征房产税,让他觉得心惊胆颤。
   
    不过上面其他的消息还是那么振奋人心。
   
    梁师成公公说,大宋人民的收入增幅天下第一……
   
    童贯枢密使说,其实辽国人生活更苦……
   
    何执中丞相说,谁再涨价就法办谁……
   
    然而林冲还是不得不忍痛放弃了订报的习惯。
   
    因为朝报也涨价了。
1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2:53:00
    @知J知B百战百胜
    沙发依然是版主的。。。
   
    @啦啦小呜
    你是平民界的沙发
   
    @qwer124578
    地板
1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2:56:00
    @买了个贝蒂
   
    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
1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2:58:00
    @一定要热血
    @两个蛋太重
    @硅胶娃娃打飞机
    来的够快,够意思
   
   
    @梳子静静
   
    梳子老板咱们有财一起发啊
1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3:00:00
    @饱嗝嘹亮 回复日期:2011-6-6 21:55:00
    果断收藏。看好《山寨大国》不久被和谐。
    @tvbespn 回复日期:2011-6-6 22:23:00
    记号个~~ 等被和谐!!
   
   
    ——————————————————
    二位别咒我了行吗?老衲真的怕了
1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3:02:00
    @坑出没注意
    @不要重复啦
    @烽火无边
   
    有失远迎
1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3:21:00
    作者:坑出没注意 回复日期:2011-6-6 23:02:00
    很黄很暴力!个人推测真实情况是这样的:老妖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了想回来,但又想省个机票钱,考虑良久,所有有了这帖子,老妖这小脑子,绝对的五核以上!
    ————————————————————————
   
    怎么这么多淫威协老衲?
2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6 23:22:00
    @金成人
   
    多谢缪赏
2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2:23:00
    诸位,咱们要是想把这个帖子看完的话,一定要记住,这是一篇历史小说,写的不是别的朝代,就是宋朝,绝对没有yingshe,fengci,jiegufengjin......
    你看我连这些字都不会写嘛......
    不过老衲非常欢迎历史爱好者来一起深入揭批腐败的大宋朝。
2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14:10:00
    您好!您的文章《连载小说,水泊梁山那些基情燃烧的岁月》已被推荐至天涯娱乐_头条_头条四栏目,感谢您对天涯娱乐_头条_头条四栏目的支持!
2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15:12:00
    @会猎于吴
    呵呵多谢多谢。
    我会努力的
2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16:25:00
    有同学反映排版太乱,所以这回加了章节序号
2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16:26: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6
   
    林冲觉得跑步上班还不错,他一夜没睡,跑跑最起码还能保证他到了单位不至于睡过去。
    虽说东京也有公共交通设施——加长牛车,但乘坐这玩意儿是个体力活,即便是林冲这种练家子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能挤得上去——他的强项是长拳短打,马上枪棒,还做不到擒拿柔术摔跤样样精通。
    我们现在看宋代流传下来的肖像画,觉得人都是扁扁的,还以为是那时候画家透卝视技术不行,殊不知这正是写实主卝义的表现 ——从车上下来的人,基本都是这个模样。
    那年头,画家们的生活不比如今的北漂强多少,个个都是在车站写生出身。
   
    林冲跑了将近十里地到了单位,身上刚刚开始出汗。
    由于长期锻炼,他的身卝体素质在禁军教头中间可算一流。
    “林教头,又打熬身卝体啊?”一群同事从军营里走了出来,热情地打招呼。
    林冲含糊地应了一句,继续往里走。
    “这土鳖,真他卝妈会表现——真以为升职是考核出来的?!”教头们小声骂道。
   
    林冲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这爱表现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后来陆谦给他提了个醒。
    “你记不记得你进来第二年,见到高太尉的事情?”
    林冲当然记得。
    那是新年兵部茶话会,高俅那会儿刚上卝任不久,穿了身军装,来露了个脸。
    那天丫好像有点喝多了,拿着把宝刀跳上台去瞎舞了半天,最后一屁卝股坐在地上。
    “好刀法!”都教头(你可以把这个职位理解为部门经理)带头挑卝起大拇指。
    “大开眼界!”陆谦第二个开始鼓掌。
    然后掌声赞叹声响成一片。
   
    “就这事?”林冲听糊涂了——自己压根没出场啊。
    “你再想想,接着呢?”
   
2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16:27: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高太尉爬起来,兴致依然很高。
    他说这把刀是祖传宝物,削铁如泥,要给大家表演一下。
    都教头怕出事,赶紧说,让我们教头来试刀如何?太尉您给指点一下。林冲,来!
    他看过林冲的简历,知道他是周桐的高徒,功夫在禁军里是顶尖的。
   
    林冲不负众望,上来接过刀,干脆利落的把桌上一叠铜钱齐刷刷劈成两半。
    “好!”高俅也鼓/起掌来,“这是多少?两陌(二百文)?来人,加倍!看你劈得开吗?”
    林冲得到最高领/导的赞赏,很兴/奋,决心秀一下自己的本事。
    于是他劈完了四百又劈五百,最后还表演了绝技——用布蒙眼,向不同的四个方向挥刀,劈/开了四贯钱。
    他劈得高兴,却忘了核实一下这些钱是哪儿来的。
    那天他一个人把禁军中层领/导的春节津贴全砍成了一堆废铜。
   
    当时听陆谦说完原因,林冲还傻傻地问陆谦:高太尉让我劈的,我能怎么办?
    陆谦摇着头走开了。
    现在想起这事,林冲自己都觉得自己烂泥扶不上墙——故意砍偏就是了,然后还能借着引子拍高俅几句马屁。
    结果自己卖力表现了一通,同事都得罪了,高太尉那边也没落好——听说丫第二天酒醒了把/玩宝刀,发现刀口有点崩,心疼了好久。
    当年,禁军一个涨工/资的名额都没得到。
   
2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16:28: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7
   
    那天出事以后,高俅也想起了林冲这个人。
    从下人口中得知事情的大概经过之后,高俅很不高兴,心想林冲你还有没有组/织性纪律性?我儿子玩玩你老婆又怎么啦?
    就算不愿意你你低调一点处理不行吗?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朝中又有人要看老/子笑话了。
   
    说实话,高俅当时在朝中地位很尴尬。
    很多高/官都瞧不起他这个奴仆出身的殿帅,不光/明里暗里给他下绊子,还经常编些笑话糟改他。
    有一个笑话说,高俅小名其实是“高毬”。
    某次他出去视察,临走的时候题词,大笔一挥,写了“高毬到此一游”几个字。
    手下指出,“俅”错了。
    高俅大怒:我本来就是个毛,不是个人……
   
    还有前年,黄河有汛情,危及东京,高俅亲自带着禁军去大堤上扛着麻包堵水。
    这本来是个光荣的事,结果也被人编成笑话:
    眼看大堤就要被冲垮,大伙一起动手,把高俅扔了进去,结果顶/住了洪水。
    将士们齐声赞叹:早就听说高殿帅是天下第一大草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高俅第一次听到这些时很生气:妈/的老/子给苏东坡学士抄了这么多年文件,居然还有人相信我是文盲?我至少还去抗洪了,你们都他/妈找借口逃到了山西,最后我倒成了笑话?
    他其实很清楚这些笑话是谁原创的——蔡京,童贯。
    但是他又无可奈何。
    在朝/廷里,他毕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高俅的职位,殿前都指挥使,听起来很气派,但是实际上没什么实权。
    这个部门并不是像水浒里施大/爷说的,掌管全国兵马——那是枢密使童贯的权限。
    他只管练兵。
    但是,高俅懂个毛的练兵。
    另外,大宋需要你练个毛的兵。
    一开始他还能发挥想象力,给自己找点事干。
    组/织部/队踢个球,指挥将士们趴在地上排个“万岁万万岁”什么的,博得皇上一笑。
    但是自打几年前忘记了王贵妃小舅子的生日,这些把戏皇帝再也不来看了。
   
    “官家啊,你快把老夫忘了。”
    高俅私下经常这么感慨。
    其实赵佶不是把他忘了,只是觉得跟其他人一起玩更有意思。
    如今朝/廷里的大员们都不是省油的灯,个个心思活泛着呢。
    蔡京知道皇帝爱书法,七老八十了天天晚上研究字帖到下半夜,眼都快瞎了,动不动就泪流满面。
    还有童贯这个死太监,进宫的时候都二三十了,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听说为了给皇帝淘名画、认题跋,最近也自学脱盲了。
    最可恨的是李邦彦,这人居然模仿自己——四十岁的人了开始学踢球,请了十几个园社的职业球星当私人教练,听说几次受伤差点半瘫之后,现在技术相当可观,经常跟皇帝在球场上形影不离。
   
    每次想到这人,高俅都很不屑:他那点技术,一看就是半路出家。
    但是摸/着经常隐隐作痛的老腰,他又无可奈何。
    老了,官家,我伺候不动了。
   
    高俅叹了口气。
    他把最近的宫里的传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得出的结论跟以前一样:不可轻动。
    但是这事又不能这么算了,否则会起很坏的示范作用:
    你一个小小的禁军教头敢威胁我儿子,这事传出去我在朝中岂不成了孙/子?
    再说你不给我儿子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
    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朝/廷面子。
    这不是个人恩怨,这是事关朝廷体面的原则问题!
    于是他叫来府中的老都管,说:去把这事处理一下,保持低调。
   
2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16:29:00
    翻页的话还有一更......
   
2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20:13: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8
   
    跟高俅一样,林冲的工作也属于可有可无。
    这是因为自从高俅认识到自己的真/实地位以后,禁军已经很多年没出过操了。
    林冲办公室门口挂的牌子是“枪棒办。”
    顾名思义,里面是禁军里唯一负责教授武术的几个教头。
    偏偏这是禁军里最小的办公室,巅峰时期也只有三个人同时在里面办公——林冲,陆谦,王/进。
    自从王/进失踪以后,空缺始终没有补上。
    于是林冲和陆谦就成了对桌。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办公室从此空空荡荡——其他单位的教头都喜欢来串门,嗑瓜子聊天。
    林冲对同事的聊天内容丝毫不感兴趣——只有教头们提出中午想吃外卖,他才会搭腔,主动要求去订餐,这样就能多订俩馒头,偷偷捎回家去吃。
    然而有陆谦在,这种聊天总是没完没了。
    陆谦这人是个侃爷。
    这没什么稀奇的,那时候东京的居民个个都是侃爷。
    在大街上随便挑出个赶大车的,他都能把朝/廷的高/官列个排行榜,顺边提出自己的一套收复燕云的独家妙计, 而且不带重样的,比SQL数据库好使多了。
    但林冲觉得这个姓陆的侃起来尤其令人讨厌。
   
    陆谦整天挂在嘴上的话有这么几句:
    ——我们家那套房子又升值了......
    ——兄弟我在前线的时候......
    房子这个问题林冲心服口服:谁让人家是东京人呢,早在大宋还没有房地产行业的时候人家就有房产了。
    但是这孙/子自称参加过什么对夏自卫反击战就让人难以容忍了。
    按说打过那种仗的人应该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满脸马蹄子印,偏偏这孙/子例外,连块皮也没碰掉,回来还当了个二级教头,正好比林冲高半级。
    因为他只不过跟着车队送过一趟粮草。
    两人交情不浅,林冲不至于嫉妒他官运亨通,但是他觉得陆谦越来越陌生,不像以前宿舍里那个睡在上铺、爱讲黄/色笑话的兄弟了。
    当然,林冲讨厌他还有别的原因。
3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20:14:00
    每次林冲听着同事们叽里呱啦的说笑声,就会在座椅上昏昏欲睡,有时候还会做梦。
    林冲的梦内容都大同小异。
    噩梦无非是梦见自己变成一头驴,每天拉着磨盘转悠一天,跟醒着的时候也没多大区别。
    美梦的内容更加一致:他跟白发苍苍的妻子,坐在家里相对垂泪。
    妻子激动的说:咱们的房贷终于还清了!
    不幸的是,每次梦醒之后,他的理性就迅速提醒他,这个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
    因为有一日闲来无事,林冲两口子曾经掐指一算:以现在的收入,还清房贷大约需要40年。
    房子使用权还剩下35年......
   
    然而那天陆谦却没有打开话匣子,而是拿出个小钱袋朝林冲走来。
    林冲心里咯噔一下:妈/的又要凑份/子了。
    说起来这东京人也真是事多,家里有个喜丧,就要凑钱。
    林冲曾经偷偷记了本账,结果坚持了一个月就放弃了。
    他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勇气查帐。
    7日某某结婚,送300文。
    8日某某喜得贵子,送500元。
    12日某某孩子周岁,送100文。
    15日某某教头四十辰诞,送400文。
    ……
   
    果然,陆谦说道:“后天我侄/子生日,凑点分/子。”
    林冲心想,麻/痹/的你侄/子?这也要钱?我老家200多个侄/子,我怎么不好意思要钱?!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掏出200文给了陆谦。
    说实话,林冲的应对不是很聪明。
    他本可以喜笑颜开地说:那倒霉孩子都这么大了?然后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忘了带钱了。
    这样起码不会立即得罪人。
    他这样阴沉着脸,掏钱再干脆也一样不好看。
    陆谦果然不高兴了,心想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你还这么小气。
   
    林冲不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是他实在做不到。
    楼价上涨,肉价上涨,连挂面也上涨,就是工/资不涨。
    笑对他来说,太难了。
   
3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20:15:00
    9
   
    林冲上次开心地笑还是五年前。
    那天,在他那间破烂单身宿舍里,他和当时还没过门的林夫人反复数了好几遍,终于确定,房子首付凑出来了!
    “咱们终于可以成亲啦!”
    林夫人像个小姑娘一样跳起来,扑到林冲怀里,两人肆无忌惮的相拥大笑。
    林冲笑了一会儿,忽然激动起来——时代不同,大宋时婚前性/行/为几乎等同于犯罪,因此此前他几次尝试要把她搞上/床,都被林夫人微笑着用一个大嘴巴/子婉拒了。
    这次他豁出去了,干脆抱紧了她不松手:“反正要成亲了,今/晚就……”
    林夫人脸色绯红,羞涩地点头点到一半,忽然警醒地跳了起来:不行,我得再数一遍,别白便宜了你小子。
   
   
    这里要对一再提到的大宋房地产行业做一下说明,以免有人觉得我在含沙射影。
    那时的房地产跟后世没有任何可比性。
    首先宋朝的时候银/行不放长期贷款,地皮也不是开发商负责收购,不像吧,有木有?
    不过这些任务终究得有人来干。
    这个人或者单位要具有以下几个特征。
    第一,人多势众,不解释,你懂的;
    第二,资金雄厚;
    第三,名声不能太差,要给以后留出点暴跌的空间;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上面要能跟着分肥。
    于是持有皇家股份的大相国寺就成了全国最大的地产巨头。
   
   
    一般来说,人最幸福的时刻就是你将要拥有一件东西的前夜,而不是当天。
    同理,林冲的幸福感就没能持续到买房的那天。
    这事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那天他们两口子带着九百贯现金提心吊胆地来到大相国寺洪福禅院——这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售楼中心,没有直接选房,而是问了售楼的小沙弥一句:“小师傅,我们不太懂,你能不能给我们参谋一下?”
   
    这是林冲这辈子说的最后悔的话之一。
    接下来那小秃驴就开始信/口/雌/黄。
    本来两口子还有点粗略打算,听完了之后完全晕菜了。
   
3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20:16:00
   
    “内城(市中心)房好啊!为什么好呢?内城商业繁华,交通便利,生活方便,周边设施具备规模,而且这地皮会不断升值......”
    “那外城(郊区)呢?”林夫人看到了标价,底气不足地问了一句。
    “外城好啊!为什么好呢?周边自然环境好,价位适中,人口密度低,房屋间距大,随着东京的发展,交通日益便利,内城和外城住房已无区别......”
   
    “有没有装修好的?”
    “有!这套就是精装的。精装修好啊!为什么好呢?方便,少花/心思,进去就能过日子!”
    “有没有不……不那么精的?”林夫人又嫌贵了。
    “粗装修好啊!为什么好呢?成本低,而且可根据自己情况进行装修,自己的房子,自己说了算!”
   
    “我爸说朝南的房子好......”
    “朝南的房子好啊!为什么好呢?采光好,日照时间长,房间温度适宜,冬暖夏凉,确保升值,易出手,还省灯油......”
    “这套也好,可惜就是朝东……”
    “朝东的房子好啊!为什么好呢?阳光光照时间早,新空气易流通,适合创业阶段的人选择,起得早,不西晒,夏天凉快......”
    “这间不错,就是朝西......”林冲看上一套。
    “朝西的房子好啊!为什么好呢?价/格低,采光好,选择的范围大,阳光充足,主体好而且干燥......”
   
   
   
    最后林冲夫妇选择了东京郊外粗装修、朝西的一座宅子。
    一方面是由于他们的钱只够买这里的房子,另一方面是由于俩人彻底被小沙弥说蒙了,一句没听懂,干脆每个条件都选最后一条。
    结果冬天晒不到太阳,夏天被烤得要死。
   
    那小秃驴说,这房子风景优美,交通便利,靠近市场,邻里和睦,实属上上之选。
    然而交房之后却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这里风景是很优美——门外就是深山老林,经常能听到狼叫;
    交通便利就要打折扣了——几条路都是人踩出来的,一下雨就能欣赏泥石流。
    至于市场——地图上直线距离的确很近,可惜中间隔着座山。
    虽说后来东京/城渐渐扩张到这里,居民商家也渐渐多了起来,可是同时搬来的还有无数家小道观、打铁铺子、烧木炭的......
   
    只有邻居友好这一条不是假的。
    林冲搬进去的第二天就有一大群邻居来敲门:“兄台新搬来吧?你是不是觉得这房子特小?我跟你说啊,我们量过了,居住面积比建筑面积小一半还多——咱们得团/结/起/来跟这些鳖孙打官司啊......”
    他们两口子的第一次争吵就是在这新房里爆发的。
3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20:17:00
    10
   
    在我等看来,林冲的生活可能很不像样,但当事人未必这么觉得。
    林冲对自己现状的评价始终是一分为二的态度。
    一方面他并不否认自己日子过得很苦,钱不够花,环境不好,压力很大,等等。
    但另一方面,他又总能安慰自己,有时候安慰过头了,还能凭空生出一些自豪感来。
    这种自豪感的产生是与禁军教头的福利分不开的——那里干净热水管够,林冲每天都要喝十几大杯酽茶。
    这玩意儿喝多了人就会莫名兴/奋,效果大体相当于今年天的抗抑郁药物。
    每当脑袋开始发晕,林冲就开始了自我心理治疗。
   
    首先,作为一个典型的中国老百/姓,他的第一疗程是“想想不如自己的人”。
    于是林冲开始回想老家的乡亲们,东京以外的人们,身在东京却拿不到户口的人们,连大宋海/关都过不了的外国/难/民......
    这个疗程结束后,他的心灵就得到了抚/慰,平心静气地给自己贴一个标签:成功人/士。
   
    成功了之后,林冲又结合自己的本职工作开始了第二疗程:他开始yy自己作为光荣的禁军教头,首都公/务员,国之栋梁,是多么的幸/运......
    这种怪想法跟他读的那几本破书有关。
    比如说他读了孟子的“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觉得自己是大宋的主人。
    读了唐太宗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又觉得大宋没了自己不行......
   
    然而那天晚些时候,林冲的这点可怜的自负被高衙内撕得粉碎。
    后者气壮山河的告诉他,“你其实算个屁”.
    林冲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在朝/廷的眼里,自己跟这种排/泄物是一样的。
    首先,无色透/明,存在与否都一样;
    其次味道不好,上面偶尔跟你照个面也是捏着鼻子。
    最后,要是你想显示自己的存在,动静大点就会被排放出去。
   
   
3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20:21:00
    @ly4849
   
    恭喜你,你的沙发抢到了
3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20:32:00
    @陈爱利
    @w75211551
    @祁南大哥
    @yanrushunhua
    @LanceMoo
    @千帆依旧
    @lianmin301
   
    @天外流光
    @吾空思
   
    多谢支持。
    担心封贴的,请参考本人的声明。
    这是个历史小说,说的是只是宋朝。
   
    担心作者喝茶的,请参考 @坑出没注意 的发言。
    本人跨省免疫。
3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20:41:00
    上推荐了!!
   
   
   
3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7 23:07:00
    本帖要写遍所有梁山好汉,所以武松肯定会有,你就等着吧
   
    怎能不钟情
3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13:57:00
    您好!您的文章《[开心互动]〖水泊梁山〗那些基情燃烧的岁月——九百年前山寨大国的往事,笑死算自杀。(长篇连载)》已被推荐至"论坛首页"的"红黑榜"栏目,感谢您对"论坛首页"的支持!
3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19:36: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11
    平心而论,高俅的儿子在东京的衙内里边素质算是比较高的。
    他起码不飚车不吸毒,不用公*款去辽国留学,不担任任何商行的名誉掌柜。
    对于最后一条,东京市民尤其感到欣慰。
    要知道当年号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王安石相公儿子的名下多了一个棺*材铺,半个东京的街道干*部都被动员起来,挨家挨户做工作:
    买个吧,这东西你早晚用得着啊。
    不买的话,你马上就用得着了......
    因此,虽然高衙内喜欢在大街上调*戏妇女,但只要你不上*街他就拿你没办法,老百*姓总有个地方躲着。
    大家都感恩戴德,简直要给他送锦旗了。
   
    除此之外,这人还学识渊博,精通哲学。
    那天在大相国寺门口,他口若悬河,免*费给林冲讲授了很多人生哲理。
    除了“你算个屁”之外,还有“教头?教头只是我爸的一条*狗”、“先回家把东京话练好再出来叫唤”、“玩你老婆是看得起你”等等,使得林冲几乎忍不住要给他一拳。
    然而高衙内的另一条教*诲使得他改变了主意。
    他说你要是不想干了呢,打我也行。
   
    如前所述,林冲买房子给自己带来不少不便。
    但最大的副作用还不是经济上的。
    自打知道卖房的洪福禅院只是大相国寺的一小部分起,林冲就一直处处小心做人,生怕失业。
    虽说当年在武学(军校)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安分守己,以免被开除;没拿到东京户口的时候也忍气吞声,以免被遣*返……但那些恐惧至少是有时限的。
    现在他越发感觉房子像一个坠着大铁球的狗链牢牢拴在脖子上,从此一辈子挣脱不掉。
   
    顺便说一句,大相国寺其他几个部门分别是:
    负责放贷的普济禅院,
    负责收贷的金刚禅院,
    负责审*查财政状况的天王禅院,
    以及负责征*地、收房、赶人的菜园子。
    一条龙服*务啊。
   
    作为一个尸位素餐又怕丢饭碗的员工,林冲在单位见了顶头上司就像老鼠见了猫。
    当然了,尸位素餐的不只是他一个,他们单位有八十多万个,因此林冲的这种恐惧纯属心理问题。
    都教头五十来岁,胖得像桶一样,但是脚下轻功很好,能让每个下属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他从背后射来的温暖的目光。
    林冲经常试着媚*笑着讨好他,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都教头平日不苟言笑,除了见到上级以及活宝陆谦,看谁都冷若冰霜。
   
    二十八号上午林冲本来想点个卯然后溜出去处理点私事,没想到有人通知说都教头找他,他赶紧放下茶缸,抖擞精神赶去。
    由于事先在公厕论坛上看到一些小道消息,一路上林冲心里不停打鼓:
    ——听说今年又要裁军,不会是要我走人吧?
    ——不会,一共两个枪棒教头……
    ——不好说,这年头谁还指望禁军打仗啊。
    ——你可是正经八百的东京武学(军校)高材生啊……
    ——听说都教头小舅子科举失败了……
    还没见到都教头,他就已经满头冷汗了。
   
    说实话,林冲这幅嘴*脸十足可怜。
    他后来自己也承认,在东京那几年,他不怕死,只怕丢*了饭碗。
    因为饭碗没了房子也就没了,消息传回老家去将造成灾*难性的结果,比死可怕多了。
    在乡村生活过的朋友都知道,那里的一些中老年妇女不买手*机不玩微博,但是小道消息在她们中间传播速度比光速都快。
    这样的话他们一家子都将成为十里八乡的笑柄。
    林冲宁肯像狗一样活一辈子也不肯接受这样的结局。
4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19:38:00
    12
   
    事实证明,那天是一场虚惊,都教头没有让他滚蛋,只是介绍了两个陌生人。
    “这两位是京*城巡卒。他们有些问题要问你。”
    京*城巡卒林冲知道,这是当年王安石相公设立的机*构,专门负责在街头转悠,纠察反变法言*论;后来就成了专门的特*务机*构,主抓反间谍。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林冲糊涂了。
   
    两位巡卒拐弯抹角地向他提出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有没有不良嗜好?
    你有没有去过江南?
    你有没有拜过菩萨?
    你们家远亲中有没有姓方的?
    ……
   
    回到自己办公室,林冲依然满头雾水,于是他去厕所蹲着打听。
    那时候的论坛不光有文字板块,两个临坑的人交头接耳,音质比YY频道还好。
    但是他腿都蹲麻了也什么答*案都没得到。
    禁军作为保密单位,对论坛控*制很严。
    为了杜绝徇私枉法,朝*廷特地从西军(可以理解为北宋的一个军*区,驻地在今天陕西甘肃一带)调来哨兵,每个蹲坑前边站一个,发现有不良信息就立刻喝止。
    林冲的问题有不少人曾想积极回答,但是都被哨兵的用凄厉的兰州口音制止。
    回帖人只好尴尬地笑笑,小声说“兰州烧饼,兰州烧饼”,然后提上裤子走人。
   
    最后还是陆谦悄悄的跟林冲耳语两句,解*开了谜团:
    原来有人看他一年到头不*穿新衣服就偷偷地向上面打了小报告,说他吃五石散。
    五石散是晋代的毒*品,俗称“白面”,北宋时依然没有绝迹。
    这东西吃了据说很爽,会让人产生各种幻觉,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又好像生活在仙境里——总之效果跟看《环球时*报》差不多。
    但是副作用也很明显:吃了皮肤会发干,崩裂,因此必须穿旧衣服。
   
    “怀疑我吸毒?!”林冲火了。
    “别激动,人家也是好意......不光这个,你老不吃肉,也有人打小报告了……”
    “我不吃肉关他们什么事?”
    陆谦愣了一下,然后又摇着头走开了。
    林冲努力了半天,也明白了。
    只要你是哪个年代的北宋人,就不可能不明白:明教教*徒不吃肉。
    众所周知,他们早就被朝*廷宣布为邪*教,除了教*主方腊下落不明,其余教*徒都在大牢里关着呢。
4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19:39:00
    13
    以上的描写可能会有人不信服——大名鼎鼎的豹子头怎么会是这么一副窝囊像呢?
    这里我就要说说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
    禁军教头的另一个福利就是午饭比外边便宜。
    因此每天林冲一听到午饭的钟声就如同猎豹附身,飞一般超过其他八十万个奔赴食堂的饭桶,抢占窗口并使出千斤坠的功夫,顶*住了后边几千人的推力,飞快的浏览当天的饭菜。
   
    “林教头,您又是第一个啊。”大师傅笑呵呵地说。
    “来分水煮肉。”他终于下了决心。
    一份肉要比素菜贵三倍,要不是为了打破谣言,他才舍不得吃。
    林冲小心翼翼的护着打来的饭菜找到空桌,然后一头扎进米饭里,狼吞虎咽。
    几年来第一次在单位吃到肉,没法不激动。
    不幸的是这种心情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
   
    “奔跑如猎豹,拱饭如猪头——明白这货为啥人称‘豹子头’了吧?哈哈……”
    有同事在旁边小声说,然后传来一阵吃吃的笑声。
    林冲对这些嘲笑心知肚明。
    因此,虽然后来“豹子头”的大名传遍大江南北,他依然讨厌这个绰号。
   
    我们知道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求胜欲*望会空前地强,比如说自*杀未遂的人绝不可能立刻自*杀第二次,因为人的本能无法承受连续两次的刺*激。
    当然了,这个例子只能在个人身上成*立,不能扩大,否则就没法解释四*人*帮一伙为什么先搞大*跃*进紧接着又搞文*革。
    那天林冲上午被惊吓了一回,下午又一回,差点就真死过去了。
   
    在单位食堂破除了自己明教分*子的嫌疑之后,林冲决定回家换身上新衣服,把瘾君子的帽子也摘掉。
    不料回到家就看见林夫人脸色铁青地坐在堂屋。
    “相国寺来信了,说去年欠的息钱没还交,下个月起,按揭要加两成!”
    林冲蒙了。
    可能是由于茶喝多了,他的记性开始下降,上午还记得要请假去交钱,但是被领*导叫去一谈话,全忘了。
    本来每个月只剩一贯多钱,加两成......
    他的头都要炸了。
   
    “我早就让你去借点钱把欠的那些个息钱还清,天天说,你就是不去,也不知道你整天在忙些个什么……”
    这事的确是林冲的责任,但是他当时又累又气,脾气一下子失控了:
    “我在忙些什么?我整天上班,上完班去医院值班,不值班还要去买煤,买米!我整天睡不好觉,舍不得吃肉,今天领*导都怀疑我是魔教的!!我忙些什么?!你倒是帮点忙啊!!”
   
    说完这句话林冲就后悔了。
    平心而论,林夫人整日里勤俭持家,也是做出了贡献的。
    自打结婚起,她夫人就没买过胭脂水粉,衣服也都是夜市上淘来的二*手货。
    平时侄*子出去赶车,侄*女出去给人看孩子,家务也都是她在操持,还要负责做饭。
    有时候摸*着她开始粗糙的双手,林冲就会感到愧疚……
   
    但是众所周知,舌*头是人*体最难管理的器官。而且论破*坏效果,它也名列前茅。
    林夫人听罢,眼圈红了,然后一把推开林冲:“你走!你走!今天我去摆摊!不用你帮忙!”
    这里说的是他们两口子的另一个副业。
    每逢集日,林冲下班后就偷偷摸*摸的驾着他那辆山寨马车去大相国寺的集市摆摊,卖点林夫人平时缝制的针头线脑。
    当然了,对外他们一直说是去大相国寺上香……
   
    林夫人走后,林冲呆呆地坐在家里。他的脑袋感觉麻麻的,不能思考。
    他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抱着脑袋,想哭却没有力气哭出来。
    他不明白,生活怎么会不知不觉成了这个样子。
   
4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19: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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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支持
4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19: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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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19:58:00
    @全球中文
    很复杂,肯定很复杂
4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19:58:00
    看看今天人多不多,多就等会儿再更
4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20:34:00
    @天煞星君
    转吧,没事。
    注明原作者就行
4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21:11:00
    @半个诗人
    我的备份不在网上,只能供自己看......
4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21:47:00
    @善良的老爹
    历史的真相总是很震撼
4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21:52:00
    @liuvian
    恭喜本页沙发
5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22:03: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14
    每次林冲痛苦的时候,总会回忆起自己新*婚之夜的情景。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在喜宴上喝多了,头很晕,在洞房躺在大床*上看着天花板不停地傻笑。
    林夫人躺在他身边,两颊红*润,一脸憧憬,好像看到了美好的明天。
    他下意识地紧*握着她的手,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不让她受委屈。
    他还发誓要凭自己的真本事,两年内升到高级教头,然后升都教头、指挥使……
    “明天……明天……”
    恍惚中,林冲仿佛看到了自己推开家门,妻子放下针线来拥*抱他。
    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也跑过来抱着他的腿撒娇……
    他嘿嘿的傻笑起来。
    他那时万万没想到,五年后,自己的未来会是这个样子。
   
    如今想起那些无知的誓言,林冲觉得无*地*自*容,甚至没有脸继续消沉下去。
    他决定要有所作为,于是去单位请了个假,直奔大相国寺。
    他要找个关系,看按揭这事还能不能商量。
    这个关系刚搭上不久,这么急不可耐地去求人家有点不*要*脸。
    更何况他还空着手——身上那点零钱都给陆谦凑份*子了。
    但是此时,他已经顾不上脸面了。
    好在那人的确够意思,当场拍胸*脯:“行!洒家这就去跟金刚禅院的秃驴们说说。”
    林冲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
    不过他心底深处还是在祷*告:你最好有你说的那么牛逼。
   
    林冲跟此人相识的过程很偶然,完全是在医院兼*职的一个意外收获。
    我们知道,北宋是我*国文明史的巅峰,医*疗体*系发达也是表现之一。
    大宋时的医院跟今天已经十分接近。
    换句话说,如果你想看病,登记、挂号、押金、门诊.....二十多道手续一个也不能少。
    林冲上班的医院叫“福田院”,是东京第一大国立医院,因此花样就更多,连病房也分三六*九等,有钱的住八十平的贵宾间,没钱的住八十人的普通间.....规定得井井有条。
    然而总有些人想搞特殊。
   
    “流氓!”
    有天晚上,正在值夜班的林冲听到有人这么喊道。
    他走到走廊里,立刻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流氓。
    只见二十多个浑身纹身的赤膊精壮汉子冲进住院部,中间四人抬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个浑身花绣的胖大和尚,不住的用关西话大骂:“贼你*娘的柳树,这么难拔!”
   
    不管谁想劝住他们先去挂号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每人手里都有一根粗木棒,看谁不顺眼就照着脑袋上来一下子。打完了还自爆身份:
    “挂号?!日*你*娘的鳖孙才挂号?!俺们师父是大相国寺的菜头!!你们的房子不想要了是吧?!”
    他们半道手续都没办、押金也没交,就顺利入住特级病房。
   
    林冲作为夜班唯一的练武人*士,被派去伺候这个和尚。
    他陪着小心问了几句,才得以把住院表填完。
    姓名:鲁智深。
    住院理由:椎间盘突出。
    致病原因:喝醉了倒拔垂杨柳。
   
    “大师,你拔了棵树?“
    “恩,妈*的准备活动没做开......”
    “我是说,真拔*出来了?”
    ”那还有假?不信你问洒家的徒*弟们!“
    陪床的一群流氓纷纷翘*起大拇指。
    “俺们师傅,天生神力!嫌那树上的老鸹窝碍眼,一抱粗的垂杨柳树,当场就拔*出来啦!”
    “在下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咳咳,林冲,可否与大师一叙?”
5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22:24:00
    @要做个好青年
    哥们儿,枢密院相当于国防部,去那喝茶就出不来了
5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22:26:00
    @苏州天平红枫
    北宋在20年后悲惨的挂了,这个史实没法改变。
    我只能记录一下
5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22:34:00
    @我的ID我的I
    宋朝,绝对是宋朝,跟贴请注意
5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8 22:55:00
    @神鹰9号 回复日期:2011-6-8 22:51:00
    礼部侍郎已阅,nnd太可乐了!但职业敏感让我必须得问lz一句:“你确认你说的是大宋?嗯?你丫再说一遍!”
    ————————————————————————
    大人,绝对是大宋!年代都没算错
5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9 7:30:00
    @风舞霜凝 回复日期:2011-6-9 6:48:00
    其实按楼主的说法 林教头日子过的这么不舒心 完全可以放弃么 回到自己的老家 不但没有了冷嘲热讽的同事 房子的问题也不是问题 其老子的提匣手艺还有继承的空间 也许还能发扬光大 完全可以给人一幅悠然自得的画面么 那为什么林教头还要死气白赖的不肯走呢?
    面子 对! 就是面子 从他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试图靠读书来改变命运的农村人一生的缩影 这里面 有悲 有喜 有教育扩招惹的祸 也有政策倾斜带来的福 ......
    ——————————————————————————————
    在我们身边,有太多人不得不一辈子为了别人活着。
    你说的这些也是我一直想表达的。
    不过我认为林冲还有别的顾虑,比如说,他混到这一步所花费的成本,家庭的付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放弃的。
    这些后边还要说到。
    欢迎继续关注
5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9 13:50:00
    施大爷写的那是小说,不能当历史。高俅亲生儿子至少有俩。
    一个叫高尧康,一个叫高尧辅。
    还一个叫高柄,绍兴十七年(1147)被封为昌国公,见《宋史》卷二十一。
    不过此人的存在与否我表示怀疑。因为我查了宋史,发现昌国公叫赵柄。
    这样的话要么高衙内被赐姓赵,要么是有人把王爷误认为是高俅的儿子,这个实在没经历考证了。
    ————————————————————————————————
    @摸咂 回复日期:2011-6-9 8:58:00
    我一般不挑毛病,但是我挑出来的都是硬伤,楼主不要因为我提出这个事情就不写,我欣赏作品不仅限于挑毛病。
    话说高衙内根本不是高俅的亲生儿子。
    虽然我初中升高中后多少年没看水浒了,水浒也不一定说的就是史实,但是楼主您说你看过,我深表怀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5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9 14:46:00
    @葱花大酱
    @申请良民证的
    @苦海听潮
   
    有时候真实就是最大的笑料,因此还是给高殿帅正名一下比较好:
    高衙内确系亲生。
   
5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9 15:09:00
    @山幺幺黑犬
    没事,注明原作者就行
5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9 17:52:00
    感谢大家的支持,马上更新。
    之前废话几句。
    我知道很多人都希望我像开头那样写下去,我也想。
    不过小说的核心终究是人物,作者不深入到人物的生活里,那写出的就不是小说,而是传单,下场也就不难预料。
    另外,如果作者本人都对笔下人物的遭遇无动于衷,相信读者也不会。
    因此还请喜欢看热闹的同志暂且忍耐一下,不妨跟着林冲体验一把东京白领的生活。
    高潮早晚会来。
6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9 17:53: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15
   
    水浒传上说,林冲与鲁智深一见如故,当场就结为兄弟,这是不符合史实的。
    这个说法是数年以后,鲁智深带着二龙山的人马归附梁山,急需抱大腿的时候生造出来的。
    他早就听说林冲火并王伦,高居梁山第二把交椅的故事,因此一路上到处宣扬自己跟林冲关系有多么铁,还绘声绘色地编造出两人比武结交一见如故的情节。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他忘了江湖传闻是有时差的——那时林冲早已靠边站。
    于是上山后没几天军师吴用就来找他,说鲁头领英雄盖世,带着你的人马去打下个高唐州该不难吧?
    结果二龙山系的几百人马一个都没回来。
    梁山文件里提到此事只用一句话带过:北伐不利。
   
    实际上林冲和鲁智深的初次见面并不是那么愉快。
    林冲听说对方是大相国寺的人,拼命套近乎,因为他觉得认识个相国寺的人以后房子遇到什么事好说话。
    鲁智深则没有这么积极,有点爱答不理。
    估计是他觉得这人穿了一身假名牌,又在这里干这种不三不四的工作,实在不像个教头。
    要不是后来的一件事,他们俩恐怕还真不会有什么交情。
   
    这就牵扯到另一个未来的梁山好汉。
    只要你看书够仔细,就会记得林冲有个徒弟,后来也上了梁山,叫曹正。
    我一度纳闷,林冲日子过成这个孙子样,居然还百忙之中收徒弟,哪来的闲情逸致?
    后来一查他们医院的花名册就明白了,曹正也在福田院工作。
   
    大宋时我国的医学水平相当的高,各方面都有了长足进步,甚至外出现了外科手术。
    当然,这些东西后来又统统失传,给了洋人一个再次发明它们的机会。
    曹正的职业就是福田院的外科专家。*
    一般人可能不会理解,这种从事高薪职业的人后来怎么会混到落草的地步呢?
    你别忘了,曹正的绰号是“操刀鬼”。
   
    *伍起予在1207年编撰的《外科新书》证明宋代已经有了“外科”这个说法。
   
    我们知道大夫分为两类,不收红包的和收红包的,此人属于第二类。
    我们还知道红包大夫也分两类:收了红包能治好病的和收了红包也治不好病的。
    曹正仍然属于第二类。
    这人的问题不光是医术不精,他还有个动起手术来有心不在焉的毛病,因此光特级医疗事故就出了九次,同事们都在背地里叫他“曹九段”;
    相比之下病人家属就很没有幽默感,因此曹正经常在工作单位被人揪着头发狠揍。
    林冲有一次施展武功救了他,于是得到了长期的夜班劳动合同。
    曹正还拜了林冲当挂名师父,让后者在医院里倍有面子。
   
    那天鲁智深入院时值班的主治医师正是曹正。
    这人来给鲁智深号了号脉,然后脸色沉重地说:得做手术,要不有瘫痪的危险,押金一百贯,你在这里画个押......
    鲁智深一听,连忙点头同意。
    这时候林冲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个情景差点吓死,赶紧上前介绍:曹大夫,这个患者是大相国寺菜园子的鲁大师......
    言外之意,你要是在他身上手术失败,就等着进火葬场吧。
    曹正一愣,又装模作样的诊断了一会儿,说:其实吧,贴个狗皮膏药也行.....
    鲁智深做过多年的提辖(大概相当于刑警队长吧),何等精明,立马看出了这点猫腻,让徒弟们每人给了曹正一耳光,把他撵了出去。
    后来鲁智深说,林冲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6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9 17:54: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16
    林冲和鲁智深结拜为异姓兄弟之后,经常在病房里彻夜长谈。
    两人的经历都差不多,又都是练武之人,很用共同话题。
    后来鲁智深干脆让林冲躺在病床上补觉,自己在旁边守着——他的伤本来就不重,只是赖着不肯出院。
   
    跟林冲一样,鲁智深也是从拜师学艺到武举到武学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不同的是林冲发现自己的无论怎么守规矩却总是出不了头,鲁智深不管怎么胆大妄为却总也混不差。
    林冲在武学循规蹈矩时鲁智深在打群架,最终被开除,但他转眼就被西军录取,没两年还当了提辖;
    林冲在禁军安分守己时鲁智深在渭州欺行霸市不说还打死人,但他一走了之,似乎也没人来追捕他;
    林冲在奉承上司的时候鲁智深在大闹五台山,把除了方丈以外的和尚挨个打了一遍,结果呢?
    他被方丈保送到东京大相国寺。
   
    关于鲁智深这人的添麻烦能力,大相国寺的智清方丈也可以证明。
    为了师兄介绍进来的这个人,他破费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听说有和尚拔了垂杨柳,什么绿化局、规划局、野生动物保护局第二天一早就蜂拥而至,罚了大相国寺几千贯。
    但是鲁智深依然享受公费医疗,以至于不想出院。
    “反正寺里给报销,傻x才急着出去呢。”
   
    林冲对于“鲁智深比自己强在哪里这个问题”思考了很长时间,后来不得不借助画图,才把关系倒推明白:
    他能在大相国寺有面子,是因为他是五台山方丈的人。
    他能在五台山有面子,是因为他是赵员外的人;
    他能跟赵员外挂上关系,是因为他是二奶金翠莲的救命恩人;
    他能跟金翠莲拉上关系,是因为他打死了镇关西;
    他能打死镇关西一走了之,是因为他是提辖;
    他能当上提辖,是因为……他爹也是提辖。
    林冲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到底差在哪儿。
   
    老鲁提辖为了鲁智深这个儿子,动用的战友不下50个。
    书院领导,战友。
    参军报名,战友。
    军队提干,战友。
    单位调动,战友的战友……
    虽然说这些不能决定人的一生,但起码可以决定人生的起跑线的位置。
    明白了这些之后,林冲不禁想问:难道我爹的身份就是我的原罪?
   
    不管怎么说,鲁智深这个朋友林冲没白交。
    “洒家到了金刚禅院一说你是俺兄弟,那些个秃驴吓得浑身哆嗦,哈哈。你下个月把少的那五十贯还上,这事就结了。每月按揭不会给你加!”
    林冲如释重负,赶紧请鲁智深喝酒。
    鲁智深把嘴一撇:洒家请!你正是缺钱的时候,怎么能让你坏钞?洒家前几天又悟出几招疯魔杖法,咱们喝完了切磋一下。
   
    接下来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林冲美滋滋的在酒楼门口的公厕消遣,结果看到自己老婆被调戏的帖子。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跟鲁智深说了一声,就朝大相国寺跑去。
    鲁智深也火了:“贼他娘敢调戏俺弟妹?!洒家回去叫几个徒弟,随后就到!”
6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9 17: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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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到了大相国寺门口,林冲远远就看见几个流氓围着林夫人的摊子指手画脚。
    为首的一个衣着华丽,油头粉面,正伸出手想摸林夫人的脸:“娘子怎么恁小气,摸一下又不会怀孕......”
    林冲上去抓住那人的领子就要揍他。
    说实话林冲最近几年一直想找个人揍一顿,发泄发泄。
    然而那小子当场就说明:自己的老爸是高俅。
    林冲的拳头停在半空中,整个人都泄气了。
    他隐约听见,远处偷偷看热闹的人说:这人可真够窝囊的。
   
    尽管林冲经常觉得自己活得很窝囊,但你让他换个活法,他却做不到——虽说他自己从来不承认这点。
    想摆脱东京的一切太容易了,比如说,现在给高衙内一拳,一切都解决了。
    更何况高衙内自己也强烈要求这样。
    “怎么着?怕了?打我啊!我爸是高俅!有种打我?!”
    林冲当时气得脸都紫了,但仍然犹豫不决。
    他不肯打,是因为他没法承担后果。
    为了今天的生活,他一家子都付出太多了。
   
    林冲还记得,小时候跟父亲在田间背米的情景。
    沉甸甸的麻包把父亲的腰压得几乎成了九十度。
    林冲背上的虽然轻一些,但也有几十斤,豆粒一般大小的汗珠从头上冒出来。
    “大郎累了吧?”休息时,父亲问他。
    林冲点点头。
    “到了周老师家里好好练武,这辈子就不用受这份罪了。学好了就翻过山,去东京当教头,......”
   
    当时林冲因为偶遇武术大师周侗,被夸奖了两句,就闹着要拜师学艺,父亲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背着粮食去周家。
    周侗本来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小孩真来拜师了,很不高兴。
    一般来说,练武人不愿意收穷苦人家子弟为徒——穷文富武嘛,你饭都吃不饱,练了也白搭。
    但是老林头好说歹说,最后还要给他下跪,周侗勉强同意了。
    父亲很高兴,哼着小调走了。
    林冲却没有遇到名师的兴奋——他第一次看到父亲低三下四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山里,心想:东京,真的在山那边吗?
   
    林冲同样记得,十年前自己是怎么进入东京武学(军校)的。
    东京武学每三年只录取一百人,正常情况下,这点名额考前就被关系瓜分光了。
    父亲为了抢个名额,花光了一生的积蓄,几乎家徒四壁。
    最终,在周侗的帮助下,林冲被录取。
    那天,父亲在家喝醉了,满脸通红的傻笑不止。
    “村里这么多娃,就你一个走出这大山,可给我挣脸了......那点钱算什么,你去了东京,几个月不就挣出来了……”
   
    林冲更不能忘记,五年前那次回乡借钱的事情。
    从亲戚家回来,父子俩依然走在那条熟悉的乡间路上。
    如今两人肩上已经没有了沉重的麻袋,却仍然直不起腰。
    林冲是因为觉得抬不起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依然没有攒下几个钱。
    而父亲......他是真的老了。
   
    “大郎啊,别跟自己过不去,你现在事业刚起步,慢慢来嘛。咱暂时没钱,可是家里有你一个在东京工作的,光荣啊,咱们可不是普通庄户人了……”
    父亲说到这里,咳嗽了几声,就让他连夜回去:“我还要去地里干活。”
    然而林冲知道,家里的地早就卖光了。
    父亲如今不得不去给人打短工……
   
    很多画面在林冲脑子里转来转去,最终定格在今天早上他去都教头办公室的路上。
    他看到自己诚惶诚恐地小跑着赶往领导办公室。
    样子就像他多年前很瞧不起的那些马屁精。
    他还能听见当时自己心里的那些声音:
    每个月还要还十三贯……
    家里还欠着好几十贯……
    父亲还指望着我养老……
    乡亲们还在用我当楷模教育孩子……
    万一工作丢了……
    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
    林冲最终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己不能打。
   
   
6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9 17: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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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去你妈的!”
    这时,忽然旁边飞来一拳,把高衙内打得满嘴是血,栽倒在地上。
    林冲慌忙叫道:“鲁大哥!打不得!”
    然而他回头一看,愣了:打人的不是鲁智深,而是自己老婆。
   
    “老娘起早贪黑赚点钱容易吗,你丫的来看了半天不买东西不说,还他妈动手动脚,你丫耽误我挣多少钱啊——我操你大爷的……”
    林夫人大骂着朝高衙内就是一顿猛踹。
    高衙内挨了好几脚才挣扎着站起来,绕着林冲转圈躲避瘟神一样的林夫人。
    “林...林教头,你…你…可得救救我啊……”
    林冲想劝住自己老婆,可惜没有成功,还跟着挨了几拳。
    林夫人家可是世代将门,再加上她好几年气不顺,这时候战斗力非同小可。
    林冲看着眼前这个头发纷乱的悍妇,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女孩。
   
    很多年前的一天,正在周侗家练功的林冲忽然发现,院子里有个陌生的女孩正好奇的盯着自己。
    林冲有点不好意思,就冲她笑了笑。
    那女孩很害羞,轻咬着嘴唇也对他微微一笑,转身跑了。
    就在那一刻,林冲认定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这时师父从屋里出来,对着一个大胡子唱喏(行礼)道:“张兄,此番回京,多多保重!”
    几天后,林冲才打听出来,这个姓张的就是那个女孩的父亲,是个禁军教头,今天来看望老相识周侗。
    那个女孩就是现在的林夫人。
   
    几年过去,林冲被东京武学录取,到了东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打听张教头家住在哪。
    “兄弟路子够野的啊,还没开学就要去送礼——不过,姓张的不管考核,你省省吧。”
    旁边的床铺上,一个光着上身的的家伙油腔滑调地说。
    林冲有点不好意思:连宿舍兄弟的名字都没问,就要去找女人,这不是君子所为。
    “兄台,在下林冲,山东人士......”
    “跟你开玩笑呢,”那人跳下床,给林冲唱了个喏,“在下陆谦,东京人士。”
   
    水浒传上说,陆谦和林冲“自幼相交”。
    这个说法我在林冲的自述材料上没有找到的相应的证据。
    不过没办法,梁山上的人都知道,在林冲面前有两个人的名字不能提,一个是他老婆,一个是陆谦。
    因此在林冲掌权的那一阵子没人敢问,等他失势了,又没人屑于问他们仨的关系。
    于是陆谦就成了施大爷笔下一个脸谱化的混蛋。
    其实在林冲眼里,陆谦曾是他唯一的朋友。
    甚至自己的老婆都是陆谦帮着找的。
   
    有了陆谦这个本地人的帮助,林冲顺利找到了张教头家的全体成员。
    “姓张的在武备科,妈的肯定黑了不少钱......他外甥在那个摊子上卖炊饼,他弟弟在那个酒楼当大厨,他小舅子在那个......我操这孙子够狠的,连家里人都不照顾......”
    在御街旁的一家饭馆里,陆谦遥指着几个人给林冲介绍。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们家老爷子也是禁军教头。”
   
    “你到底找他家谁啊?”陆谦问。
    林冲吭哧了半天,终于承认了:“她女儿我在家乡见过......”
    陆谦听后笑了半天,“哥们儿你真行啊,千里追鸡啊。”
    笑完后,陆谦严肃起来:“想好了啊,教头家的女人,你要是上完了就甩,那麻烦着呢......”
    “我林冲是那种人吗......”
    “操,跟我你还装什么......”陆谦忽然盯着门外说了一句,“那个就是他女儿。”
   
    那天是庙会,东京人家的女眷都来街上逛街。
    林冲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婀娜走过。
    他觉得心跳加速,喉咙干渴,却没有胆量多盯一秒钟,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哥们儿!等什么呢?快上啊!”陆谦见林冲没有动作,比他还急。
    “别急,再说......她早就把我忘了......”
    “没事,兄弟我帮你。我先上,然后你英雄救美!”陆谦说完,就不顾林冲的阻拦窜了出去。
   
    陆谦张开双臂,拦在那个女孩前面,说道:“呔!此路是我开......不是......我乃东京花花太岁陆大枪!小娘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回家,练练枪法?”
    林冲一听这台词就有撞死的冲动——太无耻了。
    他准备立刻上去把陆谦打倒,然后护送张小姐离开。
    不料张小姐的反应有点出乎意料:“行啊。”
    林冲差点真的撞死。
   
    幸好她又说:“来,脱了给姐亮亮。”
    这下陆谦也傻了。
    “怎么?不敢脱?依我看,就你这德性,也就一根枪缨子吧?”
    面对围上来看热闹的数百群众,陆谦用眼神乞求林冲:快来打我!
   
    林冲终于鼓足勇气,冲上去一拳打倒陆谦,然后转身说道:“张....小姐,不要惊慌。在下林冲,已经制服了这个狂徒。”
    那时候林冲并没有想到,以后这个女孩会成为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陆谦也没想到。
    因此后来三人一起吃饭,他多次受到林夫人的嘲笑:“陆大枪!今儿个没去御街劫道啊?”
    “嫂子你饶了我吧......”
    “不行!第一次见面就想出这么损的招,你就不是好人。”
    “嫂子不能这么说话啊——这都是林哥指使的啊!林冲你赶紧给我摘清楚了,你不能过河拆桥啊......”
    “嘿!还想无赖我老公啊?”
    “不是,嫂子......”
    “嫂子......”
   
    “嫂子!嫂子!别打了嫂子!”*
    林冲回过神来的时候,鲁智深已经带着十几个流氓把林夫人拉开了。
    高衙内兔子一样跑了。
    鲁智深抹了把汗,对林冲说:哥们儿,你说你有这么个媳妇,还找我干吗?妈的你就是一分贷款都不还,我也不敢去收你们家房子啊!
   
    *宋代兄弟之妻皆可称嫂
   
6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14: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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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20: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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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那天晚上,林冲夫妇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到了家。
    林夫人在高衙内身上发泄了一顿,内分泌平衡了不少,心情舒畅。
    林冲也很高兴:按揭的问题解决了。
    至于打了高衙内,那是自己老婆动的手,完全占理。
    你高衙内再不要脸,也不至于去问自己老爹:我调戏妇女被妇女殴打,算不算工伤?
    事实证明他太高估高家的道德水平了。
   
    不过接下来两人又犯愁了:那五十贯到哪儿找去?
    “找陆谦借吧。”林夫人提议。
    林冲摇了摇头。
    “怕什么,你们不是哥们儿吗,他又不缺钱......”
    “老找人家不好......”
    “人家陆谦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倒是你,是不是有点别扭了?你们好久没聚了吧?”
   
    关于这个问题,林冲早些年也在纳闷:我到底为什么疏远了陆谦?
    他这人是有点爱巴结领导,但背地里他也没少骂领导。
    他是有钱,但是他是我哥们儿啊,我不至于嫉妒他的家庭条件吧......
    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最近两年,妻子提起陆谦的次数也太多了点吧。
    听说陆谦被派到西北前线去了......
    听说陆谦立功了.....
    听说陆谦回来了......
    听说陆谦被提升了......
    听说陆谦又买房子了......
   
    林冲一开始并不介意,但越往后他就越感觉不是滋味,看陆谦也就越发不顺眼。
    其实陆谦跟当年在学校里相比变化不大。
    他依然挥金如土。
    他依然每个季度换一个姑娘。
    他依然跟各级领导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我是在妒忌他吗?”想到这里,林冲觉得自己很可怕。
    然而随着陆谦嘴里自己的传奇故事越来越多,林夫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崇拜,林冲也顾不上这是什么情绪了。
   
    林冲相信,妻子已经对自己感到厌倦了。
    想当年恋爱的时候,哪怕他说月亮是三角的她也深信不疑,然而现在,她看自己的眼神跟都教头也差不多。
    奇怪的是林冲自己都对此表示理解。
    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混得实在很失败,尤其是跟林夫人的期望值比起来。
   
    林冲的丈人老张教头对军队的狂热非同一般。
    第一次去她们家的时候,林冲被吓了一跳:那客厅布置得就像个土匪窝,虎皮方凳,炭火暖盆,墙上还挂着十八般兵器,就差个“杀富济贫”的匾了。
    张教头还对女儿进行了严格的训练。
    结婚那天,他跟林冲说:算你小子走运。不是我自夸,小女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招之能来,来之能战......
    林冲知道老丈人没有吹牛。
    林夫人的功夫不用说,思想境界也很高。
    他俩谈恋爱的时候,边境上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兴奋无比,鼓励林冲写血书上前线,争取建功立业,但林冲一次也没去成。
    不过林冲也不是对自己的老婆完全表示理解。
    比如说,她这么聪明的人居然爱听陆谦吹那些牛皮——你难道听不出来那些事都是瞎说?
    林冲看着那张依然美丽的脸庞,心想:我到底还认不认识你?
   
    很多年以后,林冲终于明白了妻子的在陆谦身上寻找的是什么。
    结婚之后,林夫人已经觉悟,原来血染沙场、踏破楼兰的情节只存在于评书中,真实的军人生活是上班点卯,喝茶靠点。
    然而在陆谦的讲述中,她却能再次重温那些吃着糖果陪父亲听说书人讲薛仁贵、讲罗成的日子。
    那时候,她心里只有对未来的憧憬,不像现在,只存着东京几个菜市场大减价的日期。
    那时候,她还能时常买衣服首饰化妆品,拿着零花钱去玩玩关扑*,用不着为了省钱顿顿吃汤饼(面条)。
    那时候,庙会上她可以跟闺蜜一起一逛一整天,谈谈私房话,偷窥帅哥,不用守着小摊,防贼防流氓。
    那时候她还有很多兴趣和梦想,不像现在,除了省钱对什么话题都不感兴趣……
    可惜当林冲理解这些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一种类似套圈送玩具的赌博游戏,在宋代相当流行。)
   
6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20: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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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爹又托人捎信了,”林冲想好了,不跟妻子正面冲突,但是,你不让我痛快,我也给你点坏消息。
    “你爹又说什么?哪个姑母要做寿?”林夫人表现得毫无兴趣。
    “不是——他又催咱们要孩子。”
    林冲夫人一下子没词了。
   
    这个问题双方已经无数次磋商,但始终没有达成一致。
    林冲觉得,要就要吧,反正不至于养不起,再说老人也想抱孙子。
    但是林夫人激烈反对。
    她认为养孩子不能像养狗一样,给点残羹剩饭就打发了,一定要给孩子准备好物质条件再说。
    然而就两人目前的经济体条件而言,攒钱谈何容易。
   
    平心而论,林夫人的主张更有道理。
    生活在北宋末年的人都知道,养孩子是一个大工程,艰巨性不亚于再养一个朝廷。
    首先东京环境污染严重,新生儿畸形比例越来越高。
    即使孩子生下来正常,也保不齐会被熏成血铅超标,吃成大头娃娃,喝成肾结石什么的。
    此外还有些来路不明的疯子砍孩子,拐孩子....
    林夫人每次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这个世道到底怎么了?孩子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这么多人跟他们过不去?
   
    好不容易孩子健康长大,要上学了,麻烦更大。
    王安石相公变法以后,大宋教育事业得到极大发展,私塾公校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按照经济学常识,一个商品的卖方越多,竞争就会使得价格越来越便宜,这个叫做“看不见的手”。
    然而大宋的学费反而越来越贵。
    看来还有另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能捏死一切客观规律。
   
    这天晚上两口子又就这个问题展开了辩论。
    林夫人口若悬河,摆事实讲道理。
    林冲稳如泰山,以不变应万百年:哪有那么巧?这些事怎么可能都被咱们碰上?
    最终林夫人拿出杀手锏:即使一切顺利,那又如何?让孩子像你这样过一辈子?
    林冲没法淡定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让他老人家死了抱孙子这条心?”
    “林冲!你想想,咱们每个月有什么剩余?你打算给孩子吃什么穿什么?要是男孩,拿什么给他买房娶妻?你有那本事吗?”
    “我没有......我没有......谁有你找谁去!”
   
6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20: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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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这天早些时候,陆谦下班回到家,却看见有人在客厅等他。
    那人有六十多岁的样子,自称殿帅府都管,要找他喝酒。
    “陆教头,殿帅府最近需要一名虞候,我们经过考察,觉得你很合适......”
    “哦?陆某不胜荣幸啊!多谢则个!”
    陆谦媚笑着敬酒,心里却在骂道:我操虞候这点小官,你还好像给了我多大恩惠一样,明明是个平级调动嘛。
   
    老都管接着说:“这个虞候呢,是暂时的。高殿帅最近说了,需要有实战经验的年轻军官现在这个岗位上锻炼两年,然后进入白虎节堂听命......”
    陆谦心头一凛:白虎节堂?非从二品不能进啊——这是什么意思?
    “跟你打听个人:林冲,你认识吧?他今天打了高殿帅的公子,这事,殿帅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陆谦一下子明白了,当即站起来要走:“林冲的事我不知道,知道了恐怕也帮不上忙。”
   
    “陆教头真不肯帮忙?”
    “爱莫能助!林冲是我哥们儿......”
    “哦,陆教头请自便。咱们明日再谈。”
    “你没完了?!”陆谦摆出了真面目,“我操你看我像出卖朋友的人吗?”
   
    老都管哈哈一笑:“非也非也,如果明日咱们要谈的话,是要谈那年军械买办(采购)帐目的事情。”
    陆谦脸色苍白,慢慢坐回原位。
    “国有国法,采购项目上贪墨,抄家刺配!可惜了陆家世代忠良,我听说令尊去年中风了,现在可安好啊?”
    陆谦端起酒杯想稳定情绪,但是手不住地颤抖,洒了一身。
    良久,他才放下酒杯,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陆谦喝得醉醺醺的从酒楼出来。
    他觉得恶心,难受,而这并不是因为酒。
    他现在不能思考,只想赶紧回家睡一觉。
    然而到了家门口却发现又有人在等他。
    “我操你们.....”他骂了半句就不骂了。
    “嫂子?”
   
   
6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20:05:00
    22
    林冲一夜没睡。
    妻子吵到一半摔门而去,他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愣神楞到天亮,她也没回来。
    恍恍惚惚地到了单位,发现陆谦也没来。
    林冲忽然有了个荒唐的想法。
    他请了个假,偷偷溜到陆谦家。
   
    大门没关,林冲进了院子,看见堂屋也没人,就径直上了二楼。
    这时他听见屋里有人在说话。
    “娘子?陆谦?开门!”
    林冲不直接踹门而是先叫门,纯属照顾自己的承受能力。
    门打开了。
    两人果然在里面。
    “林冲?来的正好。嫂子昨晚来我这哭诉,我劝了她一夜,你们两口子啊,别太难为自己......”
    林冲低着头听陆谦说了半天,一言不发。
    他实际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谦和林夫人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林冲始终没弄清楚。
    后来在梁山上写控诉赵宋王朝的材料时,为了避免别人瞎猜,他编了个瞎话,说陆谦受殿帅府之托,拉自己去喝酒,然后派人把林夫人引到自己府上,好让高衙内趁机逼奸,结果自己及时赶到,吓得高衙内跳楼逃走了。
    这一看就是胡扯。
    首先,稍有生活经历的人就会知道,“及时赶到”这种事在涉及自己老婆和另一个志在必得的男人时,基本不会发生。
    第二,高衙内挨了那顿揍以后,会有勇气独自面对林夫人?
    因此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林冲被戴了绿帽子。
    后来在晁盖的指示下,林冲不得不在聚义厅扩大会议上作报告澄清这件事:我老婆是贞节烈女。
   
    陆谦那天劝了他们半天,最后说:“不就是五十贯钱吗,我这有......”
    “不,不能老麻烦你......”林夫人其实挺高兴,但是还在推辞。
    “嫂子你别见外了......”
   
    从陆谦家出来,林夫人很高兴,好像把昨晚的事都忘了。
    “没想到你还能来帮我借钱......你终于听了我一回......呆会你去交钱还是我去......行行行,我知道你忙,我去行了吧......唉,林冲,你倒是说话啊?”
    林冲还是一言不发。
    林夫人终于琢磨过来了。
    “闹了半天,你是来捉奸啊?”她冷着脸问道。
    林冲抬起头,努力了几次,还是没张开嘴。
    “林冲,你大爷的!”林夫人绝尘而去。
   
    那天林冲没有去上班。
    他回家发现妻子不在;去她娘家找,门都没进去就被丈人打了出来。
    林冲走到喧闹的街头,无所适从。
    抬头看着天空,铅色的乌云压得越来越低,好像家乡那监狱一般的群山。
    那时他以为,只要走出这群山,就是东京,就是希望,就是幸福。
    然而今天,他却开始怀疑:自己努力这么多年,真的值得吗?
    林冲忽然泪流满面。
   
6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20:05:00
    23
   
    那天林冲喝得醉醺醺的,一直到深夜才回家。
    路上他买了把宝刀。
    当然稍有头脑的读者都明白,这个卖刀的是殿帅府的人,为的是第二天陷害他。
    “偌大个东京,没有识得兵器的。”
    “等等,”林冲把他叫住,“你说什么?”
    那人拿出一把插着草标的单刀,“刷”的一声拔出来。
    月光洒在刀刃上,一道寒光射向林冲双眼。
    真是把好刀。
   
    林冲忽然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跟陆谦喝醉了,也曾经在宿舍整夜把玩刀剑,冲着窗外大喊大叫:
    “剑决天外云,剑冲日中斗。剑隳妖蛇腹,剑拂佞臣首!”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哈哈哈哈,陆兄,大宋千里边塞,就等着你我二人去杀他娘一个封妻荫子!”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豪气冲天的热血少年已经悄悄死去,留下如今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躯壳。
    “我买!”
   
    关于这把宝刀的情况,是林冲材料中另一个不实的地方:据施大爷记载,这刀是他花了一千贯买的。
    这个说法只能糊弄傻子——一千贯的购买力相当于现在几十万人民币,高俅都未必舍得花在一口刀上。
    不过这倒不是林冲有意瞎编。
   
    梁山的史料对林冲的记载变化很大,前后对比起来压根看不出是在说一个人:
    前期的材料提到林冲总是很罗嗦:
    “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头领晁天王和他最亲密的战友林副统帅——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身体非常非常健康!”
    然而几年后又成了:
    “《林秃子史略》*旨在揭露和批判野心家、阴谋家、反替天行道两面派林冲所犯的反山寨滔天罪行......本书仅供内部参考,不作公开发行。”
    (*由于东京水质有问题,林冲很早就开始掉头发)
    同理,这把刀的书面价格也一直在500文和一千贯之间浮动。
    说500文是为了赞扬林冲家贫不忘买刀的远大志向。
    到了一千贯的版本,就成了反动军阀林冲穷奢极侈的证据。
    最终把数学不太好的施大爷给坑了。
   
    实际上林冲买刀只花了五十多贯——就是陆谦借给的那些钱。
    他当时醉得半死,已经豁出去了:失去了妻子,保住房子又有什么意义?攒钱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第二天酒醒以后,他还是后悔为什么要花这个冤枉钱。
    当然他不知道,这把刀带来的麻烦远不止于此。
   
    第二天陆谦来找他,说高殿帅听说你买了把宝刀,要看看,还告诉他,这是个升职的好机会。
    林冲头昏脑胀的被说动,带着刀去了。
    林冲在殿帅府等了半天也没人出来,拔出刀赏玩,忽然发现:怎么这刀刃好像有个崩口?
    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林冲呆的那个房间叫“白虎节堂”,是高级军情办公室,任何人不准携带兵刃入内。
    此时伏兵尽出,把林冲抓住,说他要行刺高俅。
   
    “冤枉!有人说高殿帅要看我的刀......”
    “哦?此言当真?”老都管问道。
    “是禁军教头陆谦说的,他可以作证,这定是误会......”
    老都管忽然笑了:“陆谦是吧?巧了,他正好在此,本官就来问问。”
    陆谦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
    “顺便说一句,陆谦现在已经是殿帅府虞候了。陆虞候,老夫问你,可有此事?”
   
    陆谦的脸整个涨红了,他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问你话呢!林冲说你叫他来殿帅府献刀,可有此事?!”
    陆谦慢慢抬起头,闭着眼睛轻声说:“没有。”
    “你说什么?!”林冲大叫起来。
    “并无此事。”陆谦重复了一遍。
    “陆谦!陆谦!!”
    林冲被拖下去的路上,一直在重复这这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
7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20:07:00
    24
    林冲在大牢里呆了一夜,很快就被提出来刺配沧州了。
    听到这个判决,他心里略有些失望。
    他本来以为有机会风风光光的被押赴刑场,在万人瞩目中高声喝骂,在血光飞溅中身首异处,脑袋一滚好几丈远——那样的死真是比这样活着痛快多了。
    妻子离他而去,家没了。
    朋友出卖了他,前途没了。
    被刺配充军,房子自然也没了。
    更不用提父亲听说了会怎么想。
    林冲被刺字时脸上的肌肉压根没反应,因为他的脑子在忙着思考一个哲学问题:我究竟还活着干什么?
   
    后来他冷静下来,开始瞎琢磨。
    他觉得高俅费这么大的事,初衷肯定是要把自己弄死。但是自己偏偏没死——难道是妻子跟高俅做了什么交易?
    想到这里,他就有一种想打自己耳光的冲动,但由于带着木枷,总也打不着。
   
    其实,林冲这些胡思乱想完全是庸人自扰:他以己度人,严重低估了领导的水平。
    领导之所以是领导,自有他跟常人不同的地方。
    第一个不同点就是立场坚定,大方向不动摇,绝无可能跟你做这种讨价还价式的交易。
    斯大林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老人家每次光临内务部的审讯室,都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跟他提条件,企图做“口供换性命的”肮脏交易。
    斯大林同志的处理方式从无二致:先给我口供,再给我性命。
    我想说的是,一次两次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坚持这样,这就是水平问题了。
    当然,到了他那个境界,如果不在“领导”后面加个“人”字,一般不会有人看出他是人。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林冲的案子当天就被移交给开封府,同时被移交的还有陆谦等人的证词,以及200多公斤的证物——据说是林冲随身携带的凶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外加两个火药包,堆在地上有一米多高。
    “林冲纵妻行凶,又企图刺杀殿帅。铁证如山,望府尹大人尽快明正典刑。”老都管给府尹带了个话。
   
    据水浒传记载,开封府尹姓滕,但这个人我在史书上没查到。
    按照宋史记载,当时的府尹应该是许几。*
    这个人能力不错,是个有作为的官员,我也不好意思糟改他,就捏造一个文学形象吧,免得他的后人告我。
    开封府尹姓洪,大名一个中字。
    上次中书省春节茶话会时打麻将,洪府尹单枪匹马,搓得兵部溃不成军,赢了几万贯。
    然而高俅中途借口上厕所溜了,欠的一万多贯赌债至今没兑现。
    洪中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他看了看卷宗,冷笑一声,不置可否;转过夜来连审都没审,直接判了个刺配。
    林冲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两个公差押着,往遥远的沧州走去。
   
    (*许几,字先之,信州贵溪人(今江西贵溪)。初调高安、乐平主簿,知南陵县,还民之托僧尼为奸者数百人。提举京西常平,为开封府推官,大观三年秋(1109),以户部侍郎权摄开封尹。几有吏干,善理财)
7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20: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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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殿帅府里,高俅正在大发雷霆。
    他先打了高衙内一顿,由于早年在街上摆摊时被禁军打了一棍子,他的植物神经系统有点后遗症,下手不知轻重,高衙内被打掉了一颗牙。
    接下来他又用老东京特有的开封腔把老都管骂了个狗血喷头:
    “日你娘的老猪狗!让你去低调处理你个鳖孙就处理出这么一个结果?!让那林冲带刀进了殿帅府也不告诉俺一声?!俺要是不留神上个厕所迎头碰见那厮出了事你负责?!还移交开封府?!开封府那个姓洪的鳖孙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不知道?!行刺的罪名判了个刺配?!刺配!!日!开封府都看不起俺!还不如在俺身上挂个横幅‘免费刺杀,刺中有奖’呢!!!”
    老都管磕头如捣蒜。
   
    高俅发泄完了,坐下直喘粗气。
    正午的阳光照在几案上,一只蚂蚁从文书上爬过。
    高俅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流落街头时,命运也就像这个虫子一样,有点权势的人随随便便身处一个指头,就能让自己粉身碎骨。
    按理说有这样经历的人应该对林冲有点同情心。
    但是在那个扭曲的年代,人的思维方式也很奇特。
    高俅只是庆幸自己终于拥有了让别人毁灭的能力。
    他伸出手去碾死了那只蚂蚁,然后说,全杀掉。
   
   
    26
    出了东京城,漫天的风沙把人淹没在里面.
    历朝历代的京都附近都是这样,原因是皇上的宫殿老失火,重建的时候需要就近砍点木头救急。
    这样的情景让林冲很怀疑是不是能走到沧州。
    同样持怀疑态度的还有那两个公差——根据《水浒传》我们得知,他们一个叫董超,一个叫薛霸。
    由于林冲没给他们孝敬银子,他们就断定林冲是想自杀,决定半路上成全他。
    但是杀人这种事在要道通衢上干不得,而据他们所知最近的合适地点还要走很远,因此两人的心情就变得很恶劣,具体表现为爱拿棍子跟林冲说话,打得他一瘸一拐。
    他们选的地点我们也都知道,叫做野猪林。
   
    看过水浒传的人都知道,林冲并没有死在野猪林。
    鲁智深及时赶到,在棍子落到他头上的前一秒钟救了他。
    这件事听起来很匪夷所思。
    不过在那之前,林冲还干了一件更匪夷所思的事——他离婚了。
    水浒传上的解释是,林冲觉得离了婚可以保护妻子不受高衙内的骚扰。
    这个解释实在牵强。
    除非林冲认为高衙内看上的是自己又不好意思表白,否则任何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时的情况是他的丈人张教头来给他饯行,林夫人也披头散发两眼红肿地来送他。
    “都是我不好,我害了你……”
    “娘子,是陆谦……”
    “你还不相信我们俩是清白的?”
    “你千万别再见陆谦……”
    “你……好!我谁也不见!我出家当尼姑去!”
    林冲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你为了我……居然敢去刺杀高俅……没想到你还这么在乎我……”林夫人想到丈夫这一去凶吉难料,心又软了。
    “我……”
    林冲本来想解释一下,然而听到后半句,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时心里又活了过来,觉得自己还有妻子、父亲、家庭,不能就这么放弃人生。
    他决心一定要从沧州回来。
   
    “有件事我要拜托你……”林冲下定决心,镇静的说道,“咱们和离(协议离婚)吧。”
    林夫人被惊得连退几步。
    “我问过衙门里的人,我这罪名是要没收家产的。咱们离了,房子归你。只要房子在,咱们这些年的苦就没白吃啊……”
    林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大哭着离去。
    “走了走了。”
    这时候两个差役不耐烦了。
    林冲被拥着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回头冲着妻子的背影喊道:“别去找陆谦!”
    “我找你大爷!”林夫人带着哭腔的回答传了过来。
7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20: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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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林教头,我们要睡一会儿,要是你趁机逃了,我们哥俩不好交代,所以委屈下,让我们捆一捆吧。”董超在野猪林对林冲说。
    然后薛霸不由分说把他捆在树上。
    “林教头,殿帅府给我们兄弟带了个话,”捆完后,薛霸笑嘻嘻地说,“高殿帅觉得你这人是个不稳定因素,必须除掉,你就为了大局,牺牲一下吧。”
    什么?!
    林冲浑身一震。
    “不!别!听我说……”
    “别说了,我们不杀你,自己就得玩完。”
    “我不能死!我还有老婆,我还有爹!我不能死啊!”林冲泪如雨下。
    “别废话了,赶紧干完回去。”
    “这个……薛哥,其实……呆会也行,大中午的,往回赶太热。”
    “也是啊,不让人把遗言说完,冤魂缠身却也不太好。”
    董超薛霸商量了一下,然后席地而坐,对林冲说,好了,有什么遗言,说吧。
   
    林冲明白这是自己在世上最后的一点时间,他定了定神,开始诉说。
    他告诉妻子,好好活下去。
    他告诉丈人,自己对不起他的托付。
    他告诉陆谦,我死到临头,却也不再恨你,只希望你能好自为之,放过我的家人。
    他叮嘱自己的父亲,别太伤心了,我下辈子还当你儿子。
    他还想告诉家乡的娃娃们,好好在山里呆着吧,外边的世界,不属于咱们……
   
    林冲絮絮说完,闭目等死。
    等了半天却不见董超薛霸动手。
    睁眼一看,俩人全哭了。
    “楼主说得好啊!”
    “顶!”
    “俺也是山村里出来的,妈的混来混去,在东京人眼里就是一条狗!”
    “+1!”
    后来林冲回忆说,假如那天再给他点时间,三人说不定就一起上梁山了。
   
    但此时,一个雷霆般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个贼鸟!敢动洒家兄弟,俺就砸死你们!”
    一个胖大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三人面前。
    鲁智深来了。
   
   
7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20: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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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鲁智深从庙会回来,没几天就被开除了。
    “为什么?让方丈那个老秃驴出来解释,为什么辞退洒家?!”
    结果方丈没出来,开封府的衙役倒出来二百多个。
    “就是他!他说要打死高殿帅!他跟那林冲是同案!”
   
    具体到这个罪名,鲁智深倒也不是完全冤枉。
    早些时候,高衙内逃走以后,他让手下的流氓抓住了几个腿脚慢的跟班。
    这些人都是东京的小流氓,跟着高衙内一起玩球遛鸟,混个饭钱。
    他们看见远近闻名的凶神鲁智深站在眼前,都吓得魂不附体。
   
    “贼你娘的,知不知道这是谁?这是洒家兄弟林冲!”
    “鲁......佛爷,我们不知道啊......我们只是跟着高殿帅的公子玩玩......”
    “高殿帅?高俅?”
    “对对!”
    鲁智深更火了。
    “他算个球啊!老子就不算?”
    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
    无论是“你也算个球”还是“你球都不算”,都很容易被打死。
    好在这些混混还算聪明,都闭口不答。
    于是鲁智深亲自给了这些人每人两耳光,让他们滚蛋了。
    “高俅要是不服,告诉他,尽管来跟洒家定个点,妈的单挑群殴、荤练素练,随他选!”
    鲁智深朝着他们的背影大喊。
   
    鲁智深逃跑了。
    然而他的徒弟们全被抓了。
    第二天,鲁智深乔装打扮,在刑场看着他们的脑袋被一个接一个地砍下来。
    鲁智深眼睛通红,却无能为力。
    他跌跌撞撞出了东京城,仰天长啸,一拳砸断了一棵小树。
    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林冲的同案?贼他娘的这关林冲什么鸟事?”
    于是他又溜回东京,到张教头家打听了一下。
    “沧州?野猪林!”
7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20: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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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鲁智深救下林冲,劝他造反,林冲不干。
    他死里逃生,觉得这是上天告诉他,他还能把自己的生活争取回来。
    鲁智深没办法,就决定护送他去沧州。
    董超薛霸都认识鲁智深——东京一霸啊,传奇黑道人物,因此一路上表现得跟孙子一样,不光负责提行李抗水火棍,连木枷都是他俩负责戴着。
    后来鲁智深指出林冲腿伤了,要买辆车坐着,俩人也不敢不掏钱。
    于是一行人顺利抵达沧州劳城营,鲁智深飘然而去,董超薛霸不得不要着饭回去。
   
    不过只在这之前,两人还对林冲提出了不少忠告。
    “林教头,进去了一定要上下打点,否则先得挨一百杀威棒。”
    “我听说前两年这个规矩改了……”
    “小心无大碍……”
    林冲有点为难。他身上没钱。
    “还有个注意: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去柴大官人府上拜过码头。”
    “董哥好主意!要是有人不服气呢,你就说……就说你在柴进府上打赢了他的枪棒教头。”
    林冲说这不妥吧,万一传出去被柴家人听到……
    “不妥个屁!柴胖子的门客成千上万,他自己都认不全。”
    后来柴进刚上山入伙的时候,亲口认可了林冲的说法,还添油加醋地演绎了一番。
    这就是施大爷笔下林冲棒打洪教头的故事来源。
   
    事实证明董超和薛霸并没有多虑。
    林冲去劳城营报到的时候,就差点挨了打。
    沧州劳城营的管营(监狱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看完林冲的文书后,一怕惊堂木,道:“太祖遗制,新到配军先打一百杀威棒。来人,打!”
    令签落在地上,却没有人回应。
    狱卒们交头接耳,谈笑风生,要不就是在拄着水火棍愣神,唯独没人理会上司;更稀奇的是,他们脸上都有金印,都是犯人。
    林冲这时想起,刚才进来的时候,在墙上看到一条标语: “犯人治营,高度自治。”
   
    标语这东西在大宋时的作用很复杂。
    一般来说是在号召大家做一些谁也不愿做的事,比如“自费养马支援边防建设”。
    还有的是在表达某种信念,典型的有“一定要解放幽云十六州!”,“谁在这倒垃圾全家死光!”
    再有一些就纯粹是教人认字了,例如“武装劫法场是违法行为”。
    不过恐吓性的标语你最好把它当真,比如“私藏一张弓,判处三年刑”,因为它不但说到做到,很可能还会加倍。
    这些道理林冲当年想必也懂,因此没把那行含义不明的字句当回事。
    但这次情况确实不同。
   
    管营见没人动手,大怒:“你们反了?!再不打就军法从事,砍了你们!”
    狱卒们听了,爆发出一阵哄笑,笑完了纷纷发表意见:
    “砍头?砍谁的?”
    “你丫吃错药了吧?”
    还有人把手中的水火棍向标枪一样投向管营,叫道:“不嫌累自己打去!”
    管营面对二十多根从近距离高速飞来的棍子毫不惊慌,几个闪身一一躲过。
    这在林冲看来也是匪夷所思,觉得此人一把年纪还身手如此敏捷,不是武功太好就是这种场面经历得太多了。
    管营没被砸中,却还是气得浑身发抖,拂袖而去。
    这时有人对林冲说:“自个儿去后堂见见老大。别惹恼了他老人家,他说打我们可真得打了。”
7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20: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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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关于这座沧州牢城营,还有需要补充说明的地方。
    我们知道王安石变法是北宋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其变革之深刻,古来无有。
    根据王相公的政策,朝廷应该开源节流,像牢城营这种小单位应该转变思路,成为盈利机构。
    这件事犯人们觉得无所谓,虽说这样一来每年秋天就不会有人被拉出去砍掉,但是留下来当苦力也不比死了好受。
    但监狱管理人员觉得非常不好,因为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完不成朝廷的创收指标。
    后来一位黑道大哥给沧州牢城营指了一条明路。
    他代表若干帮派每年给牢城营提供赞助。
    牢城营作为回报,他们的手下一旦入狱,要获得高规格待遇。
    从此沧州成了全国黑帮的避风休假之地。
   
    再后来事情的发展更加出人意表。
    这些VIP犯人入狱后什么也不干,专门拉着狱卒赌钱,并采取了非常高明的斗争策略。
    开始的时候他们只输不赢,当所有狱卒都参与赌博后才开始只赢不输。
    在狱方的赌债累积到一定数目时,一些精明的犯人又大胆入股牢城营,成了监狱的股东。
    原来的典狱长,也就是管营,早已成了雇员,每天只能发几个命令装装样子。
    另外由于原来的公差们现在每天要去街上要饭,所以工作人员也由犯人担任。
    今天他要大伙打一百棍却不发赏钱,所以活该倒霉。
   
    林冲入狱时,沧州的值班老大姓田名虎,也就是后来的“四大寇”之一。
    林冲进门时看见此人端坐在桌前端详一把砍刀。
    从他的这个嗜好我们可以推测出他并不是很NB的人物,至少够不上全国F4的标准。
    但后来由于跟当地长官关系搞得不好,就给当大头报上去了。
   
    在田虎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
   
    假如我们不去反抗
    公差用刺刀 杀死了我们
    还会用手
    指着我们的骨头
    说
    看
    这是奴隶!
   
    林冲递上自己的卷宗,田虎看了一眼,道:“ 你会功夫?我看你丫不像啊!”
    林冲壮着胆子把有关柴进和洪教头的瞎话说了一遍。
    田虎听完立刻竖起了大拇指:“牛逼!连他妈柴胖子的人都敢打!人才!你先去看两天草料场,休养一阵,我有任务再找你。”
   
   
   
7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0 21:28:00
    本文读者群已建立。
    加入的请报一下自己的回帖ID。谢谢
   
    群号:155941255
7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3 16:38:00
    各位不好意思,这个周末在处理私事,所以没时间更新,实在抱歉啊。
    今天赶紧把林冲更新完。
    然后周五见。。。。
7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3 16: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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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林冲来到大街上,向别人打听草料场怎么走,那些人都露出羡慕的神色,因为这是份美差。
    我们知道古时候打仗,骑兵就相当于现在的坦克,因此国家对军马饲养很重视,每个劳城营都设有草料场,负责收购草料。
    当然,马这东西不像耗子,不会闻着味来找吃的,因此还要收购马匹。
    一个办法是从辽国订购。
    但辽国人也不是傻子,完全知道宋人买马是想干什么:辽国人建国四十多年以后忽然听南边一个刚冒出来的国家说“你们的土地都是我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感到异常悲愤,所以对大宋实行马匹禁运。偶尔走私过来一点,全是次品不说,还价格奇贵。
    另一个办法是从民间收购。为此王安石相公英明的设立了“保马法”,把马作为赋税的一项,每年必交。
    这个政策实行之后,大宋的马匹数量大大增加,但是质量却成问题。
    有的马整天趴在那里什么也不干,一到吃饭的点就哼哼,而且不吃草,只吃泔水,甚至吃屎。这说明有人拿马当猪养。
    更稀奇的是有的马会上树,还有人见过它抓耗子——这只能说明,它出身的家庭实在没有粮食喂它。
    没有人敢骑这样的马去打仗,于是草料场就成了摆设。
    因此看守草料场的人一般都可以把草料转手卖出去,比如说卖给辽国人。
    当然这需要一定的外语水平,林冲刚去,还办不了这样的国际贸易。
    不过过上两个月就差不多了。
   
   
    草料场是一个位于城郊三十里外的大院子,四周是荒凉的旷野和山丘。
    林冲在数不清的草垛中间找到了自己未来的公寓和办公室。
    这是一座破烂平房,泥抹的墙上露出数不清的草根,屋顶上垫着厚厚的一层草,窗户纸是屎黄色的草纸。
    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连门都是草编的,所以整天半开半闭。
   
    林冲推开门,屋里空空荡荡,唯一的家具是张破床。
    他躺了一会儿,觉得无比的冷,需要生火取暖。
    假如他这样做了,那么后来高俅派人来放火烧他就纯属多余--到处是草,不失火才怪。
    所幸他想起来的路上有一座山神庙,决定搬到那里去住。
   
    据施耐庵记载,林冲此后没活多少年就死掉了。
    我不知道他死时是四十五岁还是四十六岁,但我知道在他的一生中,这一刻也许是他最后感觉幸福的时光——虽然有点冷,但躺在床上,毫无挂牵,再也没有人让他去养家、生孩子或者装孙子,再也不用痴心妄想地算哪天能还清房贷,再也不用考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这种感觉是林冲感受自由的唯一形式。
   
    当了囚犯才觉得自由,这个道理连林冲自己也觉得很荒谬。
    于是他开始鞭策自己:“我不能呆在这里,我要有责任感!我要回东京!”
    然而一想起自己在东京时差点被那种生活窒息,林冲又觉得很绝望——这天底下难道就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这种人有幸福可言吗?
   
7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3 16:45:00
    32
    林冲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草料场和山神庙之间转悠。
    他对这份工作还是挺满意的,只是觉得草料场的大门开错了方向,每次进出都要绕好大一个圈子。
    为了图方便,他就干脆翻墙出入。
    那墙约有一丈高,但林冲翻起来毫不费劲。
    第一次成功之后他还沾沾自喜,觉得这证明自己的武功有了长进。
    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林冲翻墙跟功夫其实关系不大,真正的原因是他以前这事干的次数太多了。
    当年在新兵营试训的时候,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偷偷翻墙出来。
    后来当上了正式教头,被分配去负责新兵训练,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人把军营的围墙加高了一倍,还在上面洒满钉子。
    这种过河拆桥的做法大大增加了将士们出去嫖娼的难度,因此他们就把林冲翻墙的事贴在公厕里,说他只许州官放冰火,不许百姓点炮。
    其实这是个误会,林冲当年出来并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因为她在等他。
   
    如同潘金莲也曾有过纯情岁月一样,看上去俗不可耐的林冲夫妇也曾有过风花雪月情比金坚的恋爱史。
    那时候两人刚开始约会,他们只是找个地方肩并肩坐着,聊聊天。
    一开始她是个眼睛大大的少女,面白如雪,嘴唇是淡淡的粉色。
    林冲给她讲自己在军队的生活,她很入神的听着,经常提一些很奇怪的问题,弄得林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有时候还要跟他切磋武功,打赢了(当然是林冲让她)就欢天喜地,打输了就埋怨林冲:你怎么这么狠?
    后来她就成了长发披肩的姑娘,嘴唇也丰满了起来,跟林冲聊天时坐得很端庄,但时间一长就坚持不住了,经常笑得前仰后合,有时候困了不自觉地靠在林冲身上,但马上就会红着脸挪开。
   
    那时她常问:林冲,你什么时候上前线啊?你要是立了功当了将军,可要马上来娶我,皇上给你哪个公主也不准要!
    再后来她就成了一个婀娜多姿的美女,但咬嘴唇的习惯还没有改掉。
    她常常依偎在他的肩头,两人很长时间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看着傍晚和夜色。
    在秋天或者冬天,每次约会分手时林冲都要拍拍她的肩,嘱咐她多穿件衣服。
    一开始她把嘴撅成一个"O"形,答应道:“噢。”
    其中开玩笑的语气只有林冲听得出来。
    后来她总是有些羞涩的抿嘴一笑,然后使劲点点头说:“你也多穿点。”
   
    每当林冲喝醉酒时,他就尤其思念那些日子。
    那时候,他还年轻,自认为已经拥有了一切,未来还会拥有更多,自认为会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意识到自己不但一事无成,而且以后也什么都做不成。
    即使回到东京,自己能拥有房子吗?
    能攒下钱养育孩子吗?
    能给父亲养老吗?
    有一天,想着想着,他脑子又出现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想到的问题:我究竟能不能兼顾两头?假如不能……我心里到底是父亲重一些,还是妻子重一些?
    想到这里,他坐起来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心底出现了一个卑鄙的念头:他倒宁愿自己被判的是无期徒刑。
   
8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3 16:47:00
    33
    林冲的故事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假如这不是一部小说,而是真实生活,那么这里也许就是林冲最终的归宿:一辈子温饱不愁,平静地等待平反。
    现实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不会给你修正的机会,你只能一辈子瞎琢磨自己哪里搞砸了。
    不过既然林冲是个历史人物,那么他的命运注定不会这么简单。
   
    施耐庵对林夫人下场的交代是“被高太尉所逼,随即自缢而死”。
    说实话,我不相信一个刚烈的女子会选择这样窝囊的死法。
    林冲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在梁山上,他却选择了这样一个最简单的说法。
    因为事实会让人更加浮想联翩。
    他容不得自己的妻子再被人说三道四。
   
    林冲在草料场时,每晚在山神庙里纠结完了,抬头时经常会发现外边已经天色大亮。
    然而有一天他却发现情况不对:天色红得异常。
    他走到窗边向外望去,看到外面草料场的方向火焰冲天,在雪景的映衬下格外的红艳刺眼。
    他正要去救火,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林冲连忙屏住呼吸,背靠在门上,想听个究竟。
   
    来的人有好几个。
    只听一个人说:“火这么大,林冲看来已经……”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人说:“林冲,我们来晚一步啊……你怎么就……”
    林冲听这人声音非常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毕竟他与世隔绝了有几个月了。
    他正要从门缝里看看是谁,却听见另一个声音道:“你们好狠啊……”
    那声音明明是林夫人!
   
    林冲从门缝往外望去,发现说话的的确是林夫人。
    她身旁站着的有陆谦,还有一群别的人。
    “嫂子……”
    “别叫我嫂子……”林夫人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几乎听不到。
    “不是我……”
    “你还指望我相信你?我去找你,你却把我骗到高府……”
   
    “小娘子慎言。”旁边有个老者插话了。
    “高衙内对娘子情有独钟,绝无恶意。小娘子你说,你在高府这么多天,衙内对你一直以礼相待,从无胁迫,有没有?有没有?!你说不见林冲绝不改嫁,衙内立刻叫我们带着你来找他,有没有?有没有?我在高府任都管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衙内对哪个女子这么痴心,你们说,有没有?有没有?!……”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然而林夫人始终没有搭腔。
    她凝视着远方的火光,面无表情,眼泪在脸上划出亮晶晶的痕迹。
    林冲在门缝里盯着她,也在无声流泪,那泪水里有悔过,有狂喜,有痛苦,有憧憬。
    他此刻终于灵台空明,想通了那个困扰他大半辈子的问题:幸福,不就是她吗?
    面对唾手可得的幸福,他竟忘了此刻该干什么。
   
    “走吧,这么大的火……” 陆谦又在一旁催促。
    “知道了。”
    她淡淡地答道;然后抬起右手,似乎是要擦眼泪,半空中手里却多了一把匕首。
8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3 16:50:00
    34
   
    王家卫的电影上说,刀划破人的喉咙声音像风一样,很好听。
    在别的电影上,那声音却像在撕裂一块绸缎。
    还有人说,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尸体倒地的扑通一声。
    而林冲说,声音的确是有的,但什么也不像。
    他甚至根本无法描述,尽管那声音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耳畔。
   
    当然,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来推断,林冲当时也可能是耳鸣了。
    当他看到鲜血从林夫人的脖子喷出来,那个身躯颓然到下之后,就撞破门板冲了出来。
    那群人看见他都很吃惊,大声嚷嚷着什么,但他什么也没听见。
    几个人冲过来想打他,他用手中的大枪乱挥几下,然后就发现那几个人都被挑到房顶上去,肚子上一个大洞。
    老都管跪在地上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见,抬手把他羊肉串似的串在大枪上。
    陆谦不肯束手待毙,抽刀抵抗了两下,但完全不是对手,惨叫一声被林冲把小腹捅了个洞穿。
   
    “林冲……”陆谦抓着插进自己小腹的长枪,轻声唤着他。
    林冲理也不理,一把把枪拔了出来。
    陆谦大声惨叫。
    “你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我拿你当亲兄弟你知不知道?!” 林冲怒吼着。
    “那天他们用……用贪污的事威胁我,我操我扛不住了……我知道你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一直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成为你……”
    林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放火的事......我事先不知道......我操......我死了活该,我对不起你……”
    陆谦的话音越来越低。
    他用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个笑容:“在下……陆谦,东……东京人士……”
    看着曾经的兄弟歪头死去,林冲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在下林冲,山东人士……”
    他在心里重复着两人最初见面的台词。
   
    那天,林冲抱着妻子的尸体走了很远。
    雪花静静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又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轻咬着嘴唇看着他的小姑娘,那个藏在林子里等他翻墙出来再突然大喊一声的少女,那个超然脱俗、最最亲密而又非常陌生,那个让他一见面就爱了一生的女人。
    他想起她靠在自己的肩膀,说:你说我对你好不好?一只手却拿着他的剑在空中乱比划。
    他还想起她第一次做饭,笑嘻嘻地从厨房出来问道:锅巴你吃过吗?可好吃了。说着从身后拿出一碗黑里泛黄的米饭。
    林冲仿佛能看见她托着腮伏在桌子上,津津有味的看着自己卖力地咀嚼,偶尔一板脸,说一句:不准笑,只准吃!
    想着想着,林冲不觉笑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屋子,吃着那碗烧糊的饭。
    那天天气闷热,那东西又难咽无比,吃得他满头大汗;而现在回想起这些,流下的却不是汗水。
    林冲颓然倒地。
    他跪在地上,抚摸着那张已变得苍白的脸庞,头慢慢低下去,埋在她的胸口。
    一声嚎哭雪花落地的声音中洪水般决堤而出,流淌在那个漆黑的夜。
   
   
   
   
   
   
   
    尾声
   
    《靖康要录》卷七载:宣和四年(1122,即十二年后),(徽宗下诏曰)高俅开府仪同三司,加检校太保、奉国军节度使、简国公。
    其子高尧卿为岳阳军承宣使。
   
    同年,林冲死去。
   
8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3 16:52:00
    第一章林冲结束。
    第一章,不是全书!!!!!!!
    注意!!!!!
   
    下一篇大伙想看什么?
    前传说给啊高俅史进鲁智深还是往下写杨志?
    给个意见哈
8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4 3:27:00
    我个人认为,以林冲为中心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多写无益。
    不过林冲今后还是会出场的,而且戏份不少。
    正如开头所说,林冲是水浒的灵魂之一,不可能消失。
    ——————————————————————————————
    @scycwu 回复日期:2011-6-13 17:59:00
    林冲应该还有故事可写,这样的结尾,恕我直言,有点那个....虎头蛇尾的感觉。
    联想到有2天没有来更新,莫非...河蟹上门了?
8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7 17:29: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1
    故事再度开始的时候,首先出现的画面是一条黄土筑成的路。
    这条路坑坑洼洼,两旁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草。
    有时候它变得非常之窄,看上去像是路的尽头。
    而在另一些路段,草之间的空隙也是路的一部分,因此它实际上又可以通向任何地方。
    林冲骑着匹瘦马,手里抱着妻子的骨灰坛子,缓缓走在这样一条路上。
   
    杀了陆谦一行之后,林冲找不到藏身之地。
    连田虎都说,你捅得篓子太大,这里a没人能罩你,建议你去柴胖子那里碰碰运气。
    结果等他到了柴府,连柴进的面都没见到。
    管家说,柴大官人出门旅行去了,不过手头还有几封亲笔书信,可以介绍几个地方让他落草避祸。
    林冲说了自己的情况,那管家先是摇头,而后又一拍脑门,进屋拿了一封介绍信对他说:去梁山吧,只有那里能供你藏身。
   
    一路上没有人来找林冲的麻烦。
    别人看他神情落寞,脸色不像活人,又抱着个骨灰坛子不撒手,因此都躲得远远的。
    连州县关卡的哨兵都不想跟他打交道,问一句叫什么就赶紧把他打发走——那时候大家都相信,霉运跟感冒一样,是可以传染的。
    但是到了梁山根上,这个情况就成了麻烦。
    我们知道环绕着梁山有一圈水,号称八百里水泊。
    假如找不到人问路,很难找到渡口在哪。
    另外这里是个贼窝,白痴才会贸然闯进去。
    他决定找个当地人打听一下。
   
    林冲在一个村庄附近转了几圈,找了个出门的老农假装问路,闪烁其词的打听附近山寨的情况。
    出人意料的是那人声称根本没什么山寨。
    林冲以为是这人怕被牵连,忙解释说自己只是要赶路,想打听一下水路安不安全,不安全就绕道,没别的意思。
    那老农听罢也解释说自己只是要赶路,你要真是打听路我就再跟你说一遍,没什么贼人;你要是有别的意思——比如说守孝闷了出来找人说话,就滚一边去,我没空跟你废话。
    说完他就走了。
   
    那天林冲找了将近二十个人问路,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梁山贼寇。
    只是有几个人在反复提醒下说一句:近几年经常见几十个人上山赶集。
    就在林冲怀疑这伙贼人已经搬家之际,一座小店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林冲记得当年师父讲过,贼人一般在山下都有线人或者黑店。
    他断定:假如真有这么一伙山贼的话,这个店肯定跟贼有点关系——因为它的位置实在太偏了,周围十几里都没有人家,实在不像做买卖的。
   
    林冲看到店门口挂一面匾额:金门店。
    进了店里,里面没有客人——这不奇怪,店里桌椅残缺,灰尘满地,破旧程度得赶上沧州的山神庙了,压根不可能有人来吃饭。
    奇怪的是有若干店小二模样的人绕着墙根蹲了一圈,都在发愣。
    林冲不明白这些人在干什么,决定试探一下。
    他找了张桌子坐下,咳嗽了一声,问道:有什么饭菜?
    那些人听见他的话都是一惊,互相交头接耳了一阵,派了个代表上前来问道:您不是村上的?
    林冲听得莫名其妙,但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是句黑话,便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要上山,入伙。”
    那人听罢,琢磨了片刻,便对林冲一挥手,说道:“跟我来。”
    二人从后门出来,上了一艘小船。
    那人摇着橹,吱吱呀呀地朝梁山开去。
8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7 17:30: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2
   
    这么顺利就能上山,实在是大出林冲的意料,因此他在船上一度很高兴。
    但想到自己是去做贼,他的心情很快就变得很坏。
    后来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店小二既没盘问身世来历,也没问有没有人介绍就带他上山,有点不正常——这家伙可能根本就不是在带他上山,而是在处理他:把船摇到湖中央然后弄沉。
    林冲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不会水。
    于是他决定跟这家伙说清楚。
   
    “这位弟兄,你可能不相信我,我真是来入伙的,这是柴进柴大官人的介绍信……”
    小二却说:“你想哪儿去了。我送你上山也是为自己好。要是被我们掌柜的拉你在我们那儿入了伙,又得整天喊打喊杀得,我们都烦。”
   
    关于水泊梁山早期的情况,施耐庵所知不多,因此介绍得也不多。
    这实在是件憾事,因为这样一来山寨丰富多彩的前期斗争史就不为人知。
    这不能怪他,梁山方面的史料提到这段历史,始终强调山寨从草创阶段开始就一直是团结一致欢乐祥和的。
    当然,你要是提问“为什么这么团结的队伍后来会发生第四号人物开着会一刀把第一号人物捅死这种事”,气氛立马就会变得不祥和。
   
    据店小二介绍,这些年来山寨的基本情况是这样的。
    十年前这伙人上山落草后,不久就分裂成四派,为了争夺山寨第一把交椅争个没完。
    四派的首领分别为“白衣秀士”王伦,“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和“旱地忽律”朱贵。
    斗了八年之后,杜迁宋万二人终于服软,承认王伦是大头领。
    朱贵却死活不认输,于前年拉了山寨近一半人马来到金门店另立山头,继续斗争。
   
    对于这件事,店小二的态度很中立。
    他说,其实没什么好不服气的。
    王头领说自己学历高,应该干第一把手。
    其实他也就上过个外舍(大专),还是函授的。
    朱老爷子就认死了自己年纪最大,官也应该最大——可你说活得长算什么本事呀……
    “斗来斗去,十年了山上还是那五十个人,没出去抢过一次,还要给附近的地痞交保护费,附近的老百姓都以为我们是赶集的。不过也好,官府也没听说过我们,从来不来找麻烦……”
    林冲这时终于明白柴府的那个王八蛋为什么让自己来这里躲着了。
8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7 17:31: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这时晴天霹雳般的响起了一种让人痛不欲生的声音。
    假如我当时在场,就会告诉林冲:没什么,高音喇叭接触不好——我上大学的时候每天早上学校那群畜牲都要这么摆弄几分钟。
    宋代虽然没有电,但喊话用的铜喇叭每次使用前需要用铁刷子清理,发出的声音足以让人想把牙咬碎。
    林冲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差点掉水里去。
    小二示意他别慌:“又在搞对敌广播呢。”
   
    只听见梁山方向传来喊话声:“朱贵集团你们听着,搞分裂就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必将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
    又是一声令人尿道肌肉收缩的怪声,金门店方向也开始喊话了:“警告王伦当局,我们反攻山寨的大业成功在即,劝你们早早放下武器,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小二给林冲分析了一下当前的两岸局势。
    王伦声称“获得山寨的绝大部分人民的支持”。
    这话有一定道理:因为双方的人数对比是24:26。
    朱贵声称自己控制着制水权,这也不假——他下山时把山上几条船都拉过来了,山上的人不得不自己造了几条独木舟去附近村里买东西。
    正说得热闹,突然从第三方向传来一声吆喝:“这是谁在这里私设电台呢?”
    接着两边都是一片寂静。
    小二说:“阮小七的巡逻艇来了,咱划快点,别落那帮人手里。”
   
    小船靠了岸,小二给林冲指了路,自己回去了。
    林冲沿路上了山,途中一度怀疑是不是被人骗了。
    假如你到过梁山,就会知道,这座山海拔只有二百多米,考虑到山东多丘陵,换算成相对高度就更不值一提,因此怎么看也不像个适合占山造反的好地方;
    一路上别说岗哨,连个活人都没有,山顶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座破庙矗立在那里。
   
    林冲推开庙门一看,二十几号人在里面坐了一地,那架势好像在捉迷藏,表情却又紧张无比,好像纪录片里六几年的人在等着被撅出去参加批斗会。
    林冲想做个自我介绍,却有人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冲他“嘘”了一声,林冲只好也跟着蹲下。
    过了一会儿,有人欢天喜地地进来报告:“行了,七爷没上岸,走了。”
    大家纷纷松了口气,站起来伸懒腰。
    这时忽然有人带头高呼:“在王头领的领导下,我们又一次赢得了反围剿的伟大胜利!!”
    另一个人就领头拼命鼓掌,欢呼声在庙里响成一片。
    林冲看见有个人站在中间笑呵呵地向大伙招手致意,心想:这大概就是王伦吧。
   
8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7 17:32:00
    先改改稿子,一会儿还更
8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7 17:45: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王伦身材不高,扫帚眉毛三角眼,一根胡子也没有,给人一种阴气过剩的感觉。
    看完了林冲的介绍信,他哼哼了半天,最后说:“你一个八十万禁军教头,这么大的本事却来投奔在下,不太合情理呀。我怎么知道这信不是伪造的?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官府派来卧底的?”
    旁边杜千宋万一起鼓掌:“王头领明察秋毫,算无遗策,真是天下奇才!”
    作为一个斗争了八年才确立自己领导地位的领袖,这种反应是可以理解的。
    林冲再三解释自己的处境,并强调:“负罪之人,只求安身立命……”
    王伦听出他有些文化,表情更加阴沉。
    沉吟半晌,他终于说:“这样吧,林教头,你去弄个投名状,证明你不是官府的人。”
   
    关于投名状的事,还有需要补充说明的地方。
    水浒传上对王伦的记载不多,而且颇有误导之嫌。
    比如说这个投名状,施大爷根据山寨权威史料,解释成王伦让林冲杀一个人。
    了解王伦的人都会知道这不是实情。
    从他自号“白衣秀士”来看,此人自视甚高,一向以读书人自居,是不会贸然提出这么血腥的要求的。
    另外施大爷后来的故事也不能在这一点上自圆其说:晁盖等人上山把王伦恶心成那样,他也没有动武,而是不厌其烦地劝对方离去。
    更何况以林冲的武功,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如果王伦的真正目的是不让林冲入伙,那么投名状绝不是一个人头那么简单,否则王伦也太笨了。。
    它应该是一个宏伟和远大的目标,要么分三步走,要么永远达不到。
   
    实际上王伦那天给林冲解释了什么叫投名状:你再去朱贵那里一趟,让他开张保证书,担保你不是官府密探。
    林冲觉得这个要求简直是扯淡:两伙土匪有什么好担保的?
    但是他又没什么办法,只好乘独木舟又回到了金门店。
   
8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7 18:45: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3
    林冲第一次到金门店时,没有见到朱贵,据伙计们透露,他去村里交保护费了。
    如前所述,梁山方面的实力还赶不上一个小村,因此不但不敢打家劫舍,还经常被附近的地痞流氓敲诈,不得不定期向附近的村霸交保护费。
    因此这回索要投名状是两人的初次碰面。
   
    朱贵身材高大,又黑又瘦,须发俱白,一脸绝户相。
    这老头听完林冲的陈述后气得咳嗽了好几声,咳嗽完了冲着那个送林冲上山的店小二脸上就是一个耳光:
    “吃里爬外的东西,要不是我这里没几个人,今天就把你宰了!”
   
    然后他又转过头来数落林冲:“你也是,怎么去投王伦?!你看看他那个穷酸样,能干什么大事?把个山寨搞得一团糟!要是我做第一把交椅,那山寨早就闻名天下了!挑几个比较大的城市,什么瓷窑,段店,全给他打下来……”
   
    林冲没心情听他啰嗦,于是直接说:“朱头领,我那投名状的事……”
    朱贵一听就火了:“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凭什么给他写投名状?我有什么义务给他写保证书?!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从属关系,我们现在就是特殊的山寨与山寨的关系……”
    林冲听他发了半天火,什么也没得着,又被送上了山。
   
    王伦听了林冲的叙述后拍案大怒,奋笔疾书《告金门店同胞书》,要他转交给朱贵。
    文章指出,金门店历来就是梁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金独分子朱贵抛出两山论完全是对历史和民心的背叛,必将受到梁山人民的唾弃。
    末尾还赋《浪淘沙》一首:
   
    帘外雨潺潺,金门蹒跚,
    朱贵不耐连败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依然贪欢。
    山寨莫等闲,杀气一片,
    吹牛容易保命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朱贵要完。
   
    朱贵读罢王伦书信也拍案大怒,当即口述(他不识字,林冲执笔)《告王伦当局书》一封。文章再次重申了王伦当局完全是窃取梁山领导地位的非法政府,作为梁山的合法领导人绝对不会屈服于王伦集团的淫威,王伦当局跳梁小丑的表演无法阻挡反攻大业的步伐。
    文章末尾,朱贵也作《水调歌头》一首(老爷子特地跑到东溪村花了五十文请当地著名的吴教授写的):
   
    智障几时有,把酒看梁山。
    自称白衣秀士,谁知是大专。
    他欲领兵攻去,无奈实力不许,高处不胜寒。
    百无一用者,何必在人间。
   
    王伦读罢此信再次勃然大怒,让林冲告诉朱贵,山寨即将举行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军事演习,希望金独分子认清大势,不要太嚣张,并亲笔把山前的会客亭更名为“断金亭”以示决心。
    朱贵听罢也勃然大怒,指出王伦对军事无知,没有制水权还谈什么震慑力量;就算他有,我方也至少有几十套方案确保金门店万无一失……
   
    有大约两个月的时间,林冲就过着这种水上漂流的生活,听着反过来覆过去屁话,心里无比的烦躁。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收获:从不会水到能参加奥运会单人帆船竞赛,这也算一个不小的成就。
    但是一想到自己混到落草为寇都不可得的地步,他就有种想投水自尽的冲动。
    据他估计,水泊两岸统一的进程五十年内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假如这样的日子再持续五十天,他不知自己会不会精神崩溃。
9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7 18:50: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4
    这种日子是这么结束的。
    有一天,林冲又来到金门店传话,但朱贵又交保护费去了,没见着,只好等着。
    那时候,林冲跟店里的人已经很熟了,于是伙计们热情地给他下了点面条,加了把盐——由于常年没几个客人,烧菜这种技术不是每个人都会。
    这时候一个大汉忽然闯进店来,嘟囔着“饿死我了”坐在桌边,叫道“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
    这个大汉身材魁梧,相貌奇特:他脸上有数条平行的青痕,仔细数数,五道杠。
    伙计们看这人相貌凶恶,都以为是来找事的,一个个噤若寒蝉。
    只有林冲看他蓬头垢面,开春时节还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袄,觉得他挺可怜,就把那碗面条让给了他。
    那人狼吞虎咽的吃完,问道:多少钱?
    这话令店里所有人欣喜若狂:
    “这人吃完了居然要给钱?!看来是个外地人,不是来砸店的!”
   
    有人随便报了个价——这方面谁也没有经验,不知道一碗面条该卖多少钱。
    那人听罢,摇摇头说,太贵了,正好我也没带钱,你们看着办吧。
    伙计们一听是来吃霸王餐的,都感到无比愤怒:
    本地人来收个保护费也就算了,你TM一外地的也来拿我们寻开心?!
    于是一拥而上就要揍他。
    那人忽然说:”等等“,伸手拿了俩盘子揣到怀里,然后说,行了,够本了,打吧。
   
    这时林冲一个箭步冲上来把那人打倒在地,然后劈头盖脸的踹了二十多脚。
    可能有人觉得这样写有损林冲的形象:林冲怎么会殴打平民呢?
    我这里要为他辩解两句:要知道此人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气顺不过来,非常需要发泄一下,打个人也算正常举动。
    此时在他眼里,这个吃霸王餐的人,就是高俅父子,就是王伦朱贵,因此踹得痛快淋漓。
    看到林冲这么积极,其他的伙计也就不再插手,只蹲在一旁加油叫好。
   
    林冲踹得正爽,忽然有一声脆响从那人胸口传来。
    林冲以为是把人胸骨踢断了,赶紧停了下来——他毕竟还不是恶棍,发泄也有个限度,不想打死人。
    那大汉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敞开棉袄一看,发现盘子碎了,哀叹一声:妈的赔了!
    接着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疯了一样跟林冲打成一团。
    这下大家才看明白:这人武功高强,拳法钢硬,跟林冲斗了十几个回合还不分胜负。
   
    “二位好汉住手!”
    这时朱贵回来了,看了两眼就激动万分:眼前这是两个武林高手啊!
    随便拉一个入了伙,收拾王伦就是小菜一碟。
    朱贵带着手下等人费了好大劲才把二人拉开,他本人还挨了两拳,差点当场休克。
    缓过劲来以后,他跟两人同席而坐,开始劝说工作:“小事一桩,两位不必动手嘛。这顿饭算我请了。敢问这位壮士尊姓大名?”
    那大汉说:“既然你请了那就没事了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位仁兄武功高强,林某甚是佩服。可否留下姓名?在下林冲。”
    “是不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前不久火烧劳城营的林冲?”
    虽然这句话问得林冲心里疙疙瘩瘩的,但他也没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那人拱手道:在下杨志。
9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8 6:21:00
    @babusky 回复日期:2011-6-17 13:58:00
    楼主别和五毛计较,人哪有和狗计较的道理,有人的地方就有狗,期待下期大作
    ——————————————————————————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俗话说得好,地无五毛不肥
9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9 22:14:00
    ==========================================
    5
    杨志这人当时在江湖上无籍籍之名,但林冲很佩服他的武艺,因此问他:阁下可是曾得到名师指点?
    杨志听后叹了口气,说:没想到打扮成这样还是瞒不过世人的眼睛。林兄你说,我这气质,这身架的是不是不太像一般人?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人都在心里回答:说实话,真不像——他此时的形象活脱脱一个叫花子。
    杨志自豪地说,我练的是家传武功,在下的先祖就是杨业。
    林冲大吃一惊,当即起身抱拳道:“原来你是麟州(陕西)杨老令公之后,失敬失敬。”
    朱贵却问:“杨业是谁?”
   
    看过杨家将的人都知道,杨业是大宋初年的第一枭将,身经数百战,人称杨无敌。
    作为正牌后代,杨志从慕容族长那里听到的事迹还要多些。
    在慕容老祖的口中,杨业曾经温酒斩辽国大将,杀萧天佐诛萧天佑,水淹七国番军,单刀赴金沙滩之会,在万军之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一嗓子喝断白沟大桥,拦住十万契丹追兵......
   
    由于他武艺如此精湛,所以在当时的国际人才市场被人当成一般等价物来使用。
    先是后周用三个营从把他聘走,后来北汉又用三万人马把他从后周换走,再后来辽国又提出用十万人马来换他......
    最终,杨业没有忘记自己的汉人血统,放弃高薪聘请,毅然回到了祖国,为大宋效力。
    杨志前半辈子就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
    他无数次仰望着正堂挂像里那个全身披挂的白胡子老头,暗暗发誓要成为他这种英雄。
   
    在杨志眼里,杨业几乎是个完人,二郎神一样的人物。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就连杨志都怀疑老祖宗没有经济头脑:
    放弃了那么多投奔了大宋,结果不但自己丢了性命,子孙后代都跟着倒霉。
   
    杨业回国后的下场是这样的。
    由于久居外邦(北汉),他跟同僚有点文化差异,导致了一些很致命的误会。
    雍熙北伐中,杨业负责断后。
    战局危急时他派人求救,大将潘美回信说“人在阵地在”,负责接应的王侁说“敢不从命”。
    杨业听了以为真的会有援军,于是死战不退,结果被辽兵包围在陈家峪。
    其实在宋军里混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这两句话是暗号。
    “人在阵地在”的意思就是“如果你发现阵地不在了,那就说明我不在了”。
    “敢不从命”的潜台词是“妈的我就是敢”。
   
    评书里说杨业眼看突围无望,就用脑袋把李陵碑撞碎了,当然脑袋也碎了;
    史书上的记载是他被辽人俘虏,绝食三日而死。
    不管怎么说,辽国人对他很敬佩,就派人把他的首级送回来,并附书一封,说杨业在辽国战俘营里铁骨铮铮,宁死不屈。
    结果这封信让杨家倒了一百多年的霉。
   
    据说太宗皇帝看到信里说“(杨)业因太息曰:上遇我厚,期讨贼捍边以报,而反为奸臣所迫,致王师败绩,何面目求活耶!乃不食,三日死”,当场龙颜大怒:
    杨业你全军覆没,不自杀也就算了,居然还腆着脸当了俘虏?你好意思活着吗?
    你不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也就算了,还说什么有奸臣陷害?
    大宋哪来的奸臣?这不是泄露国家机密吗?
    伪辽官员来招降你,你不一口唾沫吐在丫脸上以求速死,还他妈绝食?
    还他妈绝了三天才死?
    你在等美人计吗?!
    于是他下了秘招:把杨家给我办了!
   
    虽说太宗皇帝这人打仗不行,自杀也不行——在同一场战役中,他也被辽国人杀得全军覆没,却依然好意思只身骑着驴逃回来——但整起人来是一把好手。
    密诏下后,北宋所有文件里关于杨业的记载都不见了,杨家几百口人都被安上里通外国的罪名,发配到边远山区。
    后来杨家将的故事虽然在民间也有流传,但里面没有他的份,就好像六几年的党史里也没有刘少奇一样。
    因此,朱贵这样的普通百姓基本没听说过杨业。
9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9 22:16:00
    6
    历史上对杨业的记载就到此为止。
    但是对杨志来说,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宋史上说,杨家只有杨延昭一系有后代,这是不准确的。
    实际上杨家还有一个旁支。
   
    当年在陈家峪和杨业一同被俘的还有几百亲兵,以及他的幼子杨延玉。
    辽国对这些人百般威逼利诱,许以高官厚禄,但是没有一个人投降,于是过了几年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把他们都放了。
    这些人满怀希望地回到大宋,结果统统被鉴定为“投敌叛国”。
    虽然没有掉脑袋,但是余生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大宋的皇帝有个特点,那就是治国政策相当灵活多变,比A片里的男优还能折腾。
    以杨延玉为例,每隔几年衙门要么来个人把他拉出去游街,要么来人给他道歉,许诺给他平反。
    直到二十几年之后,真宗皇帝终于对他失去了兴趣,派了个专案组到他家了解情况,说如果案情不严重就特赦了吧。
    结果杨延玉听说东京来人要找他,以为又要被整,终于崩溃了,连夜上吊自杀,特赦也就不了了之。
    这事搞得大宋朝廷也挺不好意思,因此假如你去宋史里查杨延玉这个人,所有的记录一律写着“没于陈家峪”。
    杨志就是这个杨延玉的后代。
9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9 22:22:00
    7
    林冲由于看过内参,知道杨家的这些事,对他们很同情。
    另外还联想到了自己的经历,所以听到这里一时失去了控制,拍案大骂道:昏君无道!昏君无道!
    杨志的反应却出人意料:林兄慎言!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朝廷只不过是受了奸臣的蒙蔽,大方向上还是好的......”
    “我们家慕容老祖说了,亲妈打了孩子,孩子难道就不认妈了?”
    “我大宋乃是天命所归,百姓的选择,历史的选择。大宋的皇帝是古往今来最英明最雄才大略的皇帝。太宗皇帝的决定我今天也能理解,那是开国初期的非常手段。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换成我等普通人恐怕只会干得更差......”
   
    要理解杨志这个人,还需要对年代背景做一点补充说明。
    大宋的时候没有电视电台,老百姓又大都是文盲,因此朝廷在宣传上办法不多。
    以前常常出现皇帝在东京把某人批判了半年,但随后就听说丫在流放地被百姓奉为再生父母的尴尬事。
    后来神宗皇帝天才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命令礼部在各地培养了一大批吃官饷的说书人,每天晚间在社区中心宣讲当天的京报。
    主要内容一般包括皇帝提倡了什么批判了什么、礼部谴责了什么抗议了什么、变法推进了什么造福了什么、百姓拥护了什么满意了什么、辽国悍然了什么激怒了什么......等等等等。
    这档寓教于乐的评话节目叫做京闻联播。
   
    由于父母早亡,杨志从小受到族长的严格训练,除了每天练武,还从两三岁就开始听京闻联播——所以说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舍得祸害。
    经过此节目的熏陶,杨志思想政治水平相当过硬,从7岁开始坚持每天读朝报, 先后在西军塘报(军队内部刊物)上发表过100多篇文章,对朝廷的忠诚度比一般人高至少五倍。
    要不是因为林冲武功太高,他恐怕此刻早就一个耳光扇过去了。
9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9 22:27:00
    8
    朱贵看到气氛尴尬,赶紧插嘴救场。
    但是他问个问题也问不到点子上,闹得气氛更尴尬了。
    “杨大侠,您脸上的纹身真不错啊!”
    杨志咳嗽了两声,答非所问地说,我这次去往东京,虽说是初入江湖,但一路走来已经打出了名气,别人都叫我“青面兽”。
    他不好意思说那其实是吃霸王餐让人拿椅子背砸的。
   
    生活在大宋的人都知道,出远门是件很要命的事,处处都要花钱。
    杨志出发前自认为准备充分,没想到上路几天盘缠就花光了。
    他本来骑马走官道(那时的高速公路),结果发现每五百里要过十几个收费哨卡。
    虽说工部规定官道收费不得超过30年,但当地的领导等着收费时限一到,转手就承包给私人继续收费,然后再二包,三包......
    因此官道竣工一百三十多年以后依然在收费。
    至于再包多少次就看领导有多少个小舅子了。
   
    杨志一度绕道走城区,但几天后不得不又回到官道上。
    城里的路段根本没法走,总是在翻修,修好没几天又扒开了。
    这都是因为大宋朝廷对地方衙门的政绩采取一种很奇怪的统计方法,即不看你让治下百姓多挣多少钱,而是看你糟蹋了多少钱。
    还有什么花钱的办法能比挖沟填沟更简单呢?
    王安石相公管这种经济思想叫“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总结得十分到位:这种财真的是天下的苦力们造出来的——官府拉民夫
   
    连饭都不管。
   
    当杨志发现自己不卖马就交不起过路费时,他决定乘坐驿站的长途骡车。
    不巧当时临近年关,一票难求,他排队数个通宵都没买到。
    好不容易排到了,他又舍不得买:朝廷已经意识到了驿站运力不足的问题,经户部与太学共同研究,提出了最经济的解决方案,那就
   
    是提高票价..
9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19 22:31:00
    后来杨志选择步行赶路。
    但还是有两项费用省不下。
    一个是鞋袜。
    当时大宋的商品质量跟今天温州地区差不多,新鞋穿上刚好够你走到下一个分店,肯定穿帮。
    另一个费用就是吃饭。
    杨志记得以前在路上碰到餐馆,进去说两句好话就能得到点剩饭,但现如今这办法也行不通了。
    剩饭剩菜全给造地沟油的专业户收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宋的食用油都改成由泔水提炼,数年下来,全民身体素质大有提高。
    据考古发现,北宋末年辽国的细作曾多次向上京汇报:一旦战争爆发,对中国人(当时辽国对宋人的称呼)进行投毒的传统特战方式已经行不通了。
    因为“这些丫挺的不管喝什么毒药效果都跟喝蜂王浆差不多”。
    最终,杨志不名一文,唯一的选择只有霸王餐。
   
    梁山好汉里吃过霸王餐的人不在少数,比如说后来杨雄石秀在祝家庄吃鸡不给钱,就惹出了一场大麻烦。
    至于鲁智深、雷横这种衙门出身的人,下馆子身上从来就不带钱。
    相比之下,杨志吃霸王餐的风格与众不同。
    他既没有官职在身,也没有吃完撒腿就跑,甚至挨打都不还手。
    他只是冷静地顺手拿几个盘子揣在怀里,挨完打默默离开去当铺换点钱。
    这些举动说明他为自己这种不光彩的行为深感愧疚。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里没人认识我,所以不能算辱没门风。
   
    朱贵听说杨志缺钱,忙不迭在兜里掏了半天。
    “这里是......呃,五十文,够了吧?”
    林冲在旁边努力了半天才把一句“够你妈逼”咽下去——他都觉得丢人。
    其实朱贵自己也感觉底气不足。
    但是由于刚交完保护费,凑出这几个钢蹦他已经是倾家荡产了。
    没想到杨志兴高采烈地把这点小钱收下——到了这个份上,只要是白来的钱,他一律不嫌少。
   
    朱贵见杨志收下了钱,喜出望外,忙问杨侠士去东京可是有急事?没有的话不妨在鄙人这里盘横两日,一起干一票,路费不就出来了?
    不料热脸贴上冷屁股,杨志当场拍了桌子:“要我做贼?不行不行!我家世代将门,从来都是报效朝廷,岂能蝇营狗苟,无所不为?!我辈生逢盛世,理当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一顿说辞把朱贵骂傻了,一句话也不敢回嘴,光顾着翻成语词典了。
    杨志消了消气,然后说,我这次去东京不为别的,是要去京控(上访)。....
   
9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2 15: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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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林冲听到这话很吃惊。
    假如笑傲江湖里的左冷禅比武失败后说:“这剑谱是假的!我要到消费者协会去告岳不群”,令狐冲肯定也会有此疑问:告状?你一个江湖中人告什么状?你练功夫是干吗用的?
    杨志却对这个问题不以为然,他说,京控是大宋司法体系的必要成分和有益补充……
    我们烈士之后,一向光明正大,对朝廷政策不理解,就走正规程序反映,这有什么不对吗……
    此外,告状是一项有杨家特色的传统项目,有着悠久的历史,对它的偏见是非常不可取的……
   
    杨志介绍说,从他的祖宗杨延玉进京申诉投敌问题开始,他们家每一代都要出几个代表人物,一告就是一辈子。
    杨延玉为了父亲和自己的名誉京控,但是只坚持到被游街就放弃了。
    他的下一代为了他上吊的事京控,一直告到自己被刺配;
    然后他的儿子又为了“这次刺配是否合法”开始告状......
    就这样一代接一代,杨家的状纸就像地层累积一样越来越厚。
    轮到杨志时,已经成了一本书。
   
    林冲拿过状纸来看了几行,就大摇其头。
    他当年也去几个登闻院(大宋的信访衙门)值过班,知道那个地方是什么规矩,于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杨志,状纸没有这么个写法:
    你以为朝廷真是你亲妈,会有耐心看这么长的东西?
   
    林冲的意见是,写状纸就跟今天在天涯上写帖子一样,不当标题党没有出路。
    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当官的早就对老百姓那点倒霉事审美疲劳了
    你的前几句没有点猛料,他根本不会看。
    不过林冲也承认,在北宋末年,这一点越来越难做到,因为在当时的大宋,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归国战俘被迫害?不典型。收兵权那阵子大将都受迫害,战俘算什么。
    田产被没收?不典型。因为这事去京控的全国起码有几十万人。
    拖欠上百年军属俸禄?更荒唐,人家一看就要把你轰出来:这点屁事去跳楼讨薪就行了嘛!
    想来想去,恐怕只有写“我想当皇帝”才能吸引眼球了。
   
    但是杨志依然不相信:有我们家慕容老祖的名字在上面,朝廷肯定会重视。
    朱贵终于忍不住问了:你老提的这位慕容老祖到底是谁啊?
    杨志一副迷惑不解表情——他觉得地球人应该都认识他们家人才对:是我老奶奶——你连她都不知道?
    又琢磨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哦,你们老百姓管她叫穆桂英!
    林冲和朱贵同时愕然:穆桂英?她还活着?
9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2 15:45: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10
    据《保德州志》记载,“杨文广娶慕容氏,善战”。
    学者普遍认为,“慕容”在民间被误传成“穆”,因此这个慕容氏就是穆桂英的原型。*
    考虑到读者的熟悉程度,我们还是称她为穆桂英吧。
    杨文广死于1074年,死时大约五十岁。
    穆桂英身体不错,到现在(1111年)八十多的人了,身体还很好。
    当然,真实的穆桂英跟评书里很不一样。
    首先,她的老公不是杨宗保。
    其次,她也没打过辽国或西夏。
    最后,她可不像评书里那么愚忠。
    *(详见《杨家将及其考证》)
   
    当年杨家被发配后,在朝廷和地方衙门的双重关怀下,过上了平静而规律的生活:每天埋头干活,干完活挨批斗,挨完批斗再干活。
    对于这种待遇,作为忠良之后的杨延昭杨文广父子很能理解,因为很多大将都曾被这样改造过,而且成绩斐然。
    比如说呼延赞平反之后只会说一句“太祖皇帝万寿无疆,太宗皇帝永远健康”,韩通一家死在哪儿都没人知道。
    但是领导忽视了杨家一个很特殊的情况:他们家的男人似乎专爱娶有暴力倾向的女人。
    比如说,杨业夫人佘太君的娘家是有名的兵痞世家*,穆桂英在过门前干脆是个土匪。
    这些悍妇在流放地呆了没几年就蠢蠢欲动,开始串联密谋。
    最终穆桂英领着全家的女土匪一起发难,把官差杀了个干净,跑到一个山头上竖起杨字大旗,三天两头下山来向附近单位借钱借粮食。
    *(佘太君其实姓折,据清光绪年间续修《岢岚州志》卷九《人物•节妇》条记载:(杨业)‘娶折德扆女’)。
   
    林冲听罢,拍案赞叹:还是穆老英雄侠肝义胆,宁折不弯!敢问穆老英雄现在可好?
    杨志一脸苦笑,说:还好,敢劳挂念。不过穆桂英造反这事要放在特殊历史条件下来看待,不具有普遍的教育意义……
9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2 15: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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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山后杨家过着一种非主流的土匪生活:出去劫道生财的都是女人,男人们却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一个个并排坐在山前的官道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东京的方向——他们在等招安文书。
    假如等不到,就会在夕阳下老泪纵横。
    这些事迹流传出去,就成了“杨门女将”的故事原型。
   
    杨文广后来的确被招安了,不过不是他盼来的,而是别人帮他要来的。
    要说明白这件事,还需要交代一点时代背景。
    北宋时,西军是最有战斗力的部队。
    这支部队主要有三支劲旅组成:杨家军,折家军和种家军。
    其中折杨两家有姻亲之好,因此杨文广的娘舅通过关系在东京给他游说,说他只是被裹挟,没有造反。
    朝廷于是下了谕旨:杨文广免罪,不赦穆桂英。
    消息传来,杨文广立刻与穆桂英离了婚。
   
    坦率地说,杨文广的这个决定非常英明,因为他下山后不久就遇到了机会,在折家的安排下随军进京执行了一次秘密任务。
    皇帝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甚至亲自接见了他。
    杨文广从此一举翻身:往日的军功又被承认,搬进了西军大院,没收的田产也还给了他们。
    史官又拿出旧稿复制粘贴了半天,给他们父子恢复了名誉。
    但这并不意味着杨家的中兴:恰恰相反,从那个时刻起,杨家军就已经名存实亡。
    跟随杨文广下山的那批人完全成了折家军的附庸,族长也成了折克行。
    还有相当一部分历史问题成堆的杨家子弟——比如杨志一家——则团结在穆桂英周围,继续在山上耗着。
   
    很多年以后,穆桂英终于也受了招安,因为人总有老得拿不动刀枪的一天。
    跟前夫比起来,她的待遇差了很多:
    除了门口一个红色的“军属光荣”的木牌,什么都没得到,逢年过节还要忍受杨家人代表朝廷来慰问:穆老前辈,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要向前看啊。
    没几年,穆桂英精神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10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2 15:46: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11
    关于穆桂英是怎么精神不正常的,杨家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们只是觉得老太太有时候满嘴忠孝仁义的大道理,有时候却完全没有顾大体识大局的意识,很像精神分裂;
    但又说不清她哪种状态是清醒,哪种状态是发疯。
   
    比如说,杨志的思想教育一直是老太太亲手负责的,成果有目共睹。
    但是杨志的文章写的越正气凛然,对朝廷的政策解释得越头头是道,老太太越不拿正眼看他。
    有时候还会突然暴怒,抬手给杨志几耳光:教你这些是给你保命的,不是让你当成命的!
   
    杨志的武功也是穆桂英亲手传授。
    老太太手持藤条,动作稍有不对就狠抽一顿,说:生在军家,功夫就是吃饭的家伙,不练好怎么出人头地,保家卫国?!
    但在杨志十八岁那年,她却告诉杨志:杨家武功的终极奥义我已经趁你喝醉给你纹在了背上了,希望你能铭记终生。
    杨志一照镜子,发现只有四个字:尽盅报国。
   
    杨志一开始以为是笔误:“老祖宗,应该是‘忠’字吧?”
    结果挨了老太太一个耳光:没错!想当官,推杯换盏全灌翻!不能喝酒你怎么当官?不当官怎么报国?
    杨志还有点委屈:可是列祖列宗都是靠一刀一枪的真本事杀出来的......
    为这话,他又挨了一记耳光:小畜生真是没救了!那些个死鬼,一刀一枪,杀出了什么?要不是我们几个寡妇,你们杨家早就死干净了......
   
    总之,说起穆桂英,杨志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是杨家唯一还健在的传奇英雄,不由得杨志不崇拜。
    但另一方面,他又痛苦地发现这位女英雄对自己的英雄梦干脆持否定态度。
    以前他总以为想当官就要练好武艺,把遇见的敌人全搞定。
    他不敢相信,原来在酒桌上把领导全搞定才是正确的方法。
    更痛苦的是,事实证明,穆桂英说的才是金玉良言:
    苦练半年的酒量之后,他在酒桌上灌倒了军区的全体中层领导,果然被提拔为制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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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朱贵听到这里赶紧巴结地问道:杨壮士,不,杨大人原来有官身啊?
    杨志也完全忘了自己在说申冤告状的事,开始介绍制使的待遇,像公共食堂里吃的多么好,特供衣料外面买不到,等等等等。
    “所以林兄你看,只要你为大宋流过血,朝廷绝不会忘记。一般人都觉得,我们将门子弟享受的这么好待遇不公平,但是想当年,我们的父辈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打天下,子孙后代的待遇哪能跟普通品老百姓一样?只能说,我们这种人生来比较幸运......”
   
    这些话只能糊弄朱贵,林冲很快就听出了破绽。
    制使不过是个八九品的小官,更何况差遣(实际岗位)还是管理仓库,不可能有这些待遇。
    于是他提了个问题:那你去东京是公干?怎么没有差旅费?
    杨志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杨志自我介绍里的不实之处就是:他的官早就丢了,此刻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逃犯。
    在大宋,库管不随手顺点东西几乎不可能,但是杨志做到了,可惜别人未必能做到。
    首先做不到的就是跟穆桂英。
    如前所述,穆老太太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
    白天还对领导的慰问感激涕零,晚上就大骂朝廷负心,拖欠几十年的工资奖金不发,家里几十口人都揭不开锅了——这话不是夸张,在杨志当官以前,穆桂英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要出去捡破烂自食其力。
   
    杨志担任库管之后,她的症状就升级到梦游的程度——天天晚上来仓库搬东西,同来的还有几十个亲戚。
    这些事隔天白天有人问起,穆老太太就说不记得。
    问那些跟班的亲戚,他们就说老人家有病,半夜跑出来不跟着照看哪行啊……
    穆氏杨家的人丁不旺,杨志这一辈人只剩下他一个。
    也就是说,跟着穆老太太来搬东西的全是他的长辈。
    因此杨志实在不好意思管,只好听之任之。
    地方衙门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因为仓库的东西都是朝廷的,又不是自己的,丢了也不心疼;二来穆老太太疯名在外,抓住了也不好处理。
10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5 0:59:00
    13
   
    要说大家都相信穆老太太是疯子,也不太可信。
    只要看看她搬仓库的手段,是人都会明白:疯子不可能这么谨慎。
    老人家每次都是先把里面的货掏空了,再把外面的货堆成原样,任谁都看不出来。
    这个办法说起来容易,在没有起重机的年代实践起来却很难,坚持好几年就更令人佩服了。
    实际上,老人家曾经被抓过。
    上面来的一位巡检很真诚地询问她:为了几块砖,几尺布,每次一忙活就是一宿——你累不累呀?
    老太太立刻用精神病特有的坚定语气大义凛然地说:“人民群众还怕这点麻烦?!”
    当场被放回家了。
   
    在穆老太太的带领下,杨家人成功的解决了温饱问题。
    库里有绸缎他们就偷绸缎,拿回家做完了衣服做被面;
    库里有棉花他们就偷棉花,于是这年冬天家里每床褥子都至少有二尺厚——这种褥子后来被阿拉伯人买去用来挡十字军的弓箭,后来传到欧洲就成了沙发床的原型。
    有时候他们连石头都偷。
    有一次杨志得到了个差遣去押运一船石料前往东京,杨家人千里迢迢赶到黄河边上,连夜把其中一船石头搬回老家垒猪圈。
    后来杨志弄明白了这船石头是干什么用的,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徽宗著令各地上贡的花石纲,砌假山的上好石材,每一块都价值连城。
    好在花石纲这东西本来东京方面也就订购了两吨,下面层层加码,收了两百吨都不止,因此丢一船也没什么。
    他回去说船翻在黄河里了,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那几年,杨志在官场上混得不错——他的酒量号称整个西军第一,不少领导抢着要调他进自己府上当秘书。
    假如他知足常乐,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偏偏他去年在官府查阅文档,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来朝廷一直在补发杨家的俸禄,但是这些钱全被折氏杨家截留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写了好几封信向兵部反映,年底就得到了处理结果:
    经查杨志患有遗传性失心疯,不适合担任重要职务,就地免职,由本单位负责治疗。
   
    杨志后来在梁山上反复控诉这段经历,结果导致军师吴用来找他谈话:
    你说的这些事影响很不好。
    一来不够典型,不利于揭露赵宋王朝的黑暗;
    二来不利于山寨的对外统战工作——无论是折氏杨家还是穆氏杨家,都是可以团结的力量,属于内部矛盾嘛……你回去再回忆一下,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杨志那时候已经聪明多了,于是花了一个晚上创作了一篇以自己为主角的小说,解释了他因为翻船丢花石纲被通缉的悲惨经历。
10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5 1:00:00
    14
    朱贵听说杨志丢了官还被迫害,兴奋异常,又想劝他入伙。
    他说,杨壮士,你这个案子可不好翻啊......”
    结果杨志说:我想过了,我们家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先祖杨老令公的投敌案。
    只要这个案子翻过来,其他的都会迎刃而解——这回我有必胜的把握。
   
    他变戏法一样从背后的领口抽出一样东西,揭开缠在上面的层层破布,说,“就是这个。”
    林冲一看,原来是一口宝刀,刀鞘破旧,看样子年月很久远了。
    杨志拔刀出鞘,只见上面刻着几个字:“建国大业”。落款是赵匡胤。
    林冲琢磨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问:这跟杨老令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杨志有点失望,继而激动起来:“‘建国之功,莫大于(杨)业’!这是太祖皇帝的御笔!你们没见过吧? 我们家捡了十年破烂才淘到的!虽说这个案子是太宗皇帝钦定的,但是太祖皇帝总比太宗皇帝大.....”
    林冲虽然不是很精通政治,但是也知道单凭这样一口刀去京控,成功机率几乎为零。
    他决定劝劝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过期高干子弟:
    “杨兄,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有道是公道自在人心,杨老令公为国尽忠,杨家满门忠烈,天下有识之士无人不知,能不能平反,其实不必操之过急……”
   
    杨志却不以为然:“林兄,这官场的事你又不懂了吧?能不能平反差别可大了。你看,这事要是成了,那我们家老祖宗至少会被追赠太尉,位极人臣*......推荫(北宋的一种干部内退子女接班制度)起来我现在起码是从八品……”
    (*依宋制,正二品太尉是武将升迁的最高级别)
    “那又如何?”
    “那我就可以去当个禁军教头,买套宅子,把全家接到东京,给慕容老祖养老送终......”
   
    林冲看着杨志满脸通红唾沫横飞的癫狂神态,不禁替他感到可怜。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种差点让自己送了命的生活,居然人拼了命要尝试。
    仔细想想,他又能理解——自己当年不也是这样吗?
    他想告诉杨志,那种活法自己已经试过了,跟受刑差不多,不值得豁出一切去争取。
    但是他没开口。
    因为假如当年去东京武学报道的路上有人这么劝他,他肯定不会理睬。
    林冲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他和朱贵目送着杨志踏出了店门。
   
    沉默良久,林冲问朱贵说,我那投名状的事咋办?
    朱贵这时候又想拉林冲入伙,但后者不答应——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他把林夫人的骨灰坛子放在山上了。
    朱贵见识过他的武功之后,生怕把他惹火了,只好口述了一封证明,然后按了手印。
    当天晚些时候,在梁山聚义厅,王伦拿着那张投名状皮笑肉不笑的说:
    “林教头,哈哈,误会,误会。既然事情都搞清楚了,您今后就是山寨的人了!至于位次吗,这样吧, 您先暂时排第四,以后有时间,咱们再搞一次大规模的职称评定活动……”
    林冲冷冷的说:“林某得一容身之处足矣,那敢奢求什么位次?”
    林冲从此留在了梁山。
10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5 1:01:00
    15
    水浒传上说,杨志在东京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上下行贿,然后得到了面见高俅的机会。
    这种说法暴露了施大爷对大宋司法体系的无知。
    从史料来看,大宋有一套完善而庞大的京控体系,光受理机构就有三个——最低级的叫登闻鼓院,高级一点的叫登闻检院,更高级的叫理检院。
    只有这三个衙门都不受理的情况下,你才能冒着被当街杖毙的危险去拦御驾,向“军头引见司”递状纸(也就是说,见到高俅),跳级递状纸是明文规定的违法行为。*
    以上四个机构层层相制,权责分明, 设计得非常合理。
    但这个系统也有个缺点,那就是没有十万工作人员根本无法保证它的日常运行。
    因此假如想用行贿的方式来疏通,恐怕蔡京都负担不起。
    由此可见,杨志当年在东京无疑度过了很长时间。
   
    *(《宋会要辑稿》职官3之69:初诣登闻鼓院,次检院,次理检院。”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07:“其冤滥枉屈而检院鼓院不为进者,并许诣理检使审问以闻。”
    《宋会要辑稿》刑法3之14。“未经鼓院进状,检院不得接收;未经检院,不得邀驾进状,如违,亦依法科罪。” )
   
    关于大宋登闻三院的设置,杨志是知道的。
    杨家历代倒在京控路上的前辈给他留下了丰富的口头资料。
    但是同样因为他们都倒下了(要么死了要么失踪),一些关键性的经验杨志就没有学到。
    比如说,他得知有这么多机构可以申诉后居然很高兴,认为衙门越多,解决问题的希望就越大。
    这完全是没有社会经验的表现。
    只要你生在北宋就应该知道,有关衙门越多,办事就越难,因为他们往往会把你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比如去投诉个事情,很可能保长(村长)让你找都头(派出所长),都头让你找推官(法制科长),推官让你找县衙(县长),县衙让你找尚书府(国务院),最后尚书府没进去,你自己进了开封府(检察院)。
    另外每个衙门光副职就有几十个,宣布处理结果时在你面前一字排开,让你讲理讲不过、动手也打不过。
    杨志不久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10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5 1:05:00
    16
   
    从山东去东京,进城前要经过东北方的陈桥驿(今河南省新乡市封丘县)。
    这里是当年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地方,徽宗登基后在这里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作为皇宋历史纪念堂,名叫显烈观。
    杨志在那里见到了一幅壮观的景象:数万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一起冲着赵匡胤的金身烧香叩头。
    他本来以为是丐帮聚会,摇着头要走开,却被门口卖香的小贩叫住:这位看样子也是去京控吧?请柱香拜拜太祖吧,保佑你告下来。
    杨志很纳闷:太祖皇帝虽说伟大,但也不至于死后成神吧?
    这话被旁边一个烧香的老汉听见,当即跳出来斥责杨志:你这后生怎么这么说话?太祖好啊,一条棒打遍四百州,救我大宋黎民于水火!那时候乡里没有贪官,朝 中没有奸臣,谁敢惹咱们大宋?辽国人都被打得闻风丧胆,到现在还说,不怕宋军床子弩*,就怕再出赵太祖!唉,这些事小年轻都不记得了……
    *(宋军的招牌远程打击武器)
   
    这些话杨志半信半疑。
    他从小熟读战史,对太祖皇帝的武功如数家珍。
    他明明记得,赵匡胤当了皇帝以后不但没有招惹过辽国人,还在全国进行了大规模的二三线建设,光首都就建了四个(东京是其中之一),好像在准备跟什么人躲猫猫,实在不像有恃无恐的样子。
    不过看这老人激动得涕泪涟涟,他也不好意思反驳,就掏出五文钱买了一束香,虔诚的跪下磕头,因此没看到小贩在背后分给老头两文。
   
    看过赵匡胤画像的人都知道,此人是个黑胖子。
    显烈观里的泥塑水平虽然很高,但是终究不是蜡像,又终年被烟熏火烤,因此整个漆黑一团。
    杨志叩拜了几次,抬头看着这团硕大的黑煤球,心里默默祈祷:太祖啊,求你老人家保佑我杨家沉冤得雪。你老人家要是不显灵,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关于杨家的情况,杨志在金门店介绍了很多。
    听到的人都会觉得这一家子混得真够惨的。
    实际上杨志碍于脸面,只是介绍了比较光明的一面。
    不那么光明的事实是:在他上路之前,他们全家已经流离失所,露宿街头了。
10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5 1:06:00
    根据前文我们可以知道,他们家又是叛徒后代,又是受招安的土匪,成分很不好。
    然而这么一群人居然一直住在西军大院,让各方面的人很不爽。
    这其实也是当年领导的无奈之举。
    想当初他们受招安下山后,立刻发现被朝廷忽悠了:什么待遇都没有落实,全家被安置在一座破庙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
    这时候只有穆老太太保持了冷静。
    她在那里观察了两天,在第三天早上吩咐杨志说,你去围着大院溜达一趟。
    杨志老老实实去了,回来满头大包:被大院的孩子拿石头砸的。
   
    所谓大院,就是西军的家属院。
    自古以来,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孩子都热衷于一种游戏:打土鳖——也就是爬上墙头,拿石头砸院外的人。
    不过这回他们栽了,因为杨志可不是普通的土鳖。
    他挨砸之后光姨奶奶就来了十几个——杨门女将嘛——堵着大院的门就骂了一天。
    其中一半女将的发言直指对方女性家长的裤衩宽窄,另一半直指男性家长的器官长短。
    对方忍了半天受不了要出来动手,没想到又栽了——穆老太太挂帅出征了!
   
    只见穆桂英全身披挂,手持八尺大枪,威风凛凛往门口一站,对方几十人都被吓了一哆嗦:咱街坊打架,不至于用长兵器吧?
    结果老太太二话不说,把大枪往对方手里一塞,一个鹞子翻身就躺在地上打滚,一边哭一边骂,仔细一听还带唱腔:
    “我的大郎儿替宋王把忠尽了,二郎儿短箭下命赴阴曹,
    杨三郎被马踏尸首不晓,四八郎落番邦无有下梢,
    杨五郎在五台学禅修道,七郎儿被潘洪箭射花标,
    只剩下五郎儿随营征剿,可怜他尽得忠又尽孝。
    血染沙场、马不停蹄为国辛劳,
    可怜我八个子把四子丧了,把四子丧了,我的儿啊!”
   
    这段贯口把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到底是穆桂英啊还是佘太君啊?
    穆元帅不给人怀疑的机会,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胸口顶上了枪尖:
    “我们杨家世代忠良没好报,没吃没喝挤在破窑,就剩一个独苗还受人欺扰,你今天有本事就把我这把老骨头戳死在这,我一把年纪,反正活够了......”
    这事一直闹了好几个时辰,整个大院的人都出不了门。
    到了下半夜,事态升级了:外边开来十几辆军车,望门口一停,跳下来百十个当兵的。
    邻居们一看,都暗暗摇头:完了完了,这些官兵完了!
    就这点人,不够这群老娘们塞牙缝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人的意料——敢情是领导认识到自己错误,连夜批准杨家入住大院,还出车出人来给他们搬家。
    从那以后,方圆百里的人一提穆老太太,都一个劲的翘大拇指,还友情给她编篡了不少打辽国破西夏的英雄事迹。
    穆桂英之名传遍大江南北。
   
    然而如今杨家有如此战斗力的人已经凋零殆尽。
    穆桂英前不久中了风,身体每况愈下,眼看油尽灯枯了。
    剩下一个杨志也被掳夺军职,宣布成了精神病。
    西军方面再也没有了顾忌,连夜把穆氏杨家赶出了大院。
    大家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凑了点钱,买了匹老马,让杨志去东京告状。
    杨志临走前拜别穆桂英的时候,她躺在窝棚里的破床上,嘴歪眼斜,话都说不清楚。
    杨志跪在床前,低声发誓:老祖宗,我一定为全家讨个公道,重塑杨家的威名。
10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5 1:08:00
    17
    杨志又磕了一个头,继续许愿。
    他说,如果小子能京控成功,再获官身,一定来还愿,给您老人家重塑金身。
    这就是极具中国特色的祷告模式,程序跟在批发市场还价差不多:
    先是提要求——这个5毛钱卖给我怎么样?
    然后是许诺——只要按我的价钱,以后一定多来你这进货。
    能跟神仙这么交涉,充分证明了所谓神祗在中国人眼里地位并不比倒腾服装的温州人高多少。
    换句话说,当年那个英国人的论断有一定道理:中国人没有宗教,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做官。
   
    杨志就是这个论断的活证。
    他此次京控的目的不单纯局限于家族的生存,还有点私心,那就是当官。
    其实这人不像说起话来那么二,也知道自己不算真的高干子弟——自打搬进大院那天起,他就很清楚这点。
    在整个童年和青少年,能让他稍感快意的地方只有两个,练功场和院外的胡同。
    大院的外边是成片的破房子,里面住的是郊区农民,也就是被大院成员蔑称为土鳖的那些生物。
    这些土鳖把围墙里边的人看成有钱人,每当看到杨志出现在院墙外,就一股脑围上去,带着崇敬的目光问这问那。
    这倒不是因为杨志人缘有多好,而是因为其他大院成员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们,杨志是他们了解神秘的墙内生活的唯一途径。
   
    “杨大哥,院里的孩子是不是都有自己的盔甲?”
    “杨志,大院里的食堂是不是每天骑马把饭菜送到桌上?”
    “大院里的地面是不是银子铺的?”
   
    每当听到这些不着边际的谬论,杨志心里都会有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令他暂时忘记了里面的白眼和冷遇,大笑着批驳这些荒诞不经言论,然后再补充一些更离谱的内容:
    大院里管爹不叫爹,叫长官!
    看见了没有?我穿的什么?官靴!这说明我是朝廷命官!
    盔甲可不是谁家的孩子都能穿的,得看级别——我们家级别当然够了......但是不能穿到外边来......
   
    一开始,杨志带着苦涩的笑容讲述这些他想象出来的胡话时,心里还有些惭愧。
    后来愧疚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洋洋自得:虽然这些东西现在没有,但我是大院里的,早晚会有这种机会。
    再后来,现实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那些幻影完全占据了他的头脑,决定了他一生的志向:我要当大官!
   
    在京控的路上,这种精神动力居功至伟,否则杨志不可能几乎一分钱没花就走到东京。
    每当挨冻,挨饿,挨打的时候,他总是回想起那些曾让他愿意用生命去换的东西——锃亮的盔甲,猩红的头缨,长筒官靴,高头大马,出入有亲兵随行,前后有下级致敬......
    这种从小养成的精神力量无比强大,让杨志能吃常人不能吃的苦,受常人不能受的罪。
    只要在心里默念“要当官”这三个字,他就成了个异种生物,耐饥渴比得上骆驼,脸皮厚得过犀牛,抗击打能力直逼终结者。
10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5 1:08:00
    18
    杨志自己也觉得这样跟太祖皇帝讨价还价不太好,恐怕会显得自己心不诚,于是赶紧又磕了一个头,说:当然了,不管结果如何,我对朝廷,对官家的忠心绝不会变!小子此生一定会尽忠报国,生是赵家臣,死是赵家鬼。
    作为现代人,可能会不太理解杨志的这种愚忠:朝廷一直在整你们家,你怎么还会那么忠心?这不是贱吗?
   
    其实只要分析一下这种思想的形成,就会发现它也不是那么怪。
    首先杨志从小在努力获得穆老太太的肯定,但是一直没有成功,他想在这个危机时刻拯救全家,在老祖宗面前证明自己。
    除此之外还有成长环境方面的原因。
   
    自打杨志搬进军属大院以后,听到的关于祖先的故事跟以前很不一样。
    那里的孩子晚上听大人的闲话,转过天来就嘲笑杨志:什么杨无敌,原来先给先周、伪汉卖命,临解放了才投降,三姓家奴而已!
    这种传言后果很严重。
    要知道,不管在哪朝哪代,军队大院都是一个特殊的世界。
    在那里,人的重要性是由父母的职位和派系来界定的,比如说:
    我爸是节度使(上将),你爸是都监(上校),那么我们家可以看到朝廷内参,你们家就看不到;我爸是统领(中校),你爸是指挥(中尉),那么我们家出门可以骑七尺高的大马,你只能骑骡子;我爸是都头(少尉),你爸是教头(下士),那么我可以穿官靴,你只能穿懒汉鞋;
    同理,我们的爸爸是作战部队的,你爸是后勤的,那根本就不会有人跟你玩。
    就连小孩打架,也是由父母的官职决定对错——官职大的就对,官小的就错.....
    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跟外边也没什么差别。
   
    不管怎么说,知道了这些,我们就不难猜想杨志小时候受排挤的情况。
    由于家里无级无品,又是叛徒的后代,连食堂大厨的儿子都不理他。
    对于杨志这样一个时时刻刻以自己血统而自豪的人来说,这种打击是很致命的。
    他可以揍别人,但是阻止不了这种传言。
    时间一长,他整个人变态了。
   
    杨志的变态表现在大宋朝廷越是整他们,他越拥护朝廷。
    别人越说杨业是个叛徒,他对祖先的崇拜更加登峰造极,还一直叫嚣要给老祖宗翻案。
    就好象文革里越是出身不好的子女越热衷于证明自己更革命。
    这些被称为“狗崽子”的年青人挨了批斗就回家写大字报大骂自己爹娘,跟他们划清界限。
    杨志的做法虽然相反,但动机是一样的,那就是希望自己能被革命队伍接纳,然后,跟着一起去革别人的命。
   
    这种想法和做法在中国历史上屡见不鲜。
    个人认为,这是一种铭刻在DNA里的贱,很少有人能够对其免疫。
    坦率地说,别看我整天一副刺头作风,但是如果那天领导把我请到某某大会堂吃个饭,给我夹夹菜什么的,我恐怕也会控制不住地感激涕零。
    如果有需要,我估计还会在网上给他们辟谣:领导也是人啊。
10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5 1:09:00
    19
    杨志离开陈桥驿到达东京时,初冬的第一场雪刚把整个城市覆盖。
    从空中俯瞰,视野所及全是白茫茫的屋顶积雪。
    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看到灰暗的街景和满街的黑色泥泞。
    杨志带着好奇和忐忑,走进了这样一个黑白两色的世界。
   
    杨志已经很多年没到过东京,对这里的一切都觉得陌生和新奇。
    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街上还远没有这么拥挤。
    如今到处是摩肩接踵,车马喧哗。
    无数马车在大街上飞驰,稍微有点空隙就会有人超车,溅起的泥巴弄得路人一脸一身都是。
    被超的人从车窗里探出头,很有风度地骂一句“傻x”,然后自己也加速,试图再超回去。
   
    据杨志观察,大部分驾车的人还保持着走路的习惯,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因此几乎每逢路口就会引起追尾。
    这种情况下,车主就会气势汹汹地跳下车,开始对峙。
    东京人按理说也是中国人,长相上没什么区别,但是他们互相打量一眼就能认出来。
    一旦确定是本地同乡,他们之间非常客气,也不动手,而是进行冗长的自我介绍:
    ——我舅舅在刑部!
    ——我叔叔在中书!
    ——我爷爷是蔡京!
    ——我爸爸是童贯!
    ——放屁!童贯是太监!
   
    只有这种比大小的游戏分不出胜负,两人才会回车里拿出鸟笼子发个短信,不一会儿就会各有几十人蜂拥而至,一直打到禁军赶来。
    当然了,对于以杨志为代表的非本地人,他们的处理方式很直接,张嘴就是“外地的鳖孙走路不长眼啊?!”
    这种情形让杨志开始庆幸自己在显烈观拜了太祖——在这样一个城市里告状,的确需要神明的保佑。
11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9 14:58: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20
    北宋末年,东京的街头有条标语随处可见:携手共建丰亨豫大的大宋王朝!
    “丰亨豫大”这个词现在不常见了,但在那时候却无人不知。
    这是徽宗的施政口号,拆开来看,四个字都是大的意思。
    因此有人传说这是徽宗在李师师床上念叨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在这种理念的指引下,东京的变成了一座宏伟壮观的城市,规模在当时的亚洲乃至世界首屈一指。
    具体来说,这里什么都比别的地方大一号。
    贯穿宣德楼和朱雀门的御街,足有二百步宽。
    以前御街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商号、小摊,现在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富丽堂换样式统一的高楼,光门头就有五六米高。
    据说辽国使臣第一回来的时候,胯下的马看到这些巨型的建筑,以为自己进了巨人国,被吓得到处乱跑。
   
    当然了,一座城市的面积毕竟是有限的,东京不可能处处都大——比如说,居民人均居住面积就很小,这叫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因此大宋的臣民对这座城市感情很复杂。
    没有资格住进去的人在拼命往里挤,已经挤进去的人依然在拼命挤——上街要挤,上车要挤,上床还是要挤。
    当然在辽国人面前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自豪起来:跟我们东京比起来,比你们这些城市只能算个马厩!
   
    杨志在东京找住处的时候,也碰到了这个麻烦。
    他从前辈口中得知东京西郊有个“京控村”,房租便宜,结果到了那里一看,全村连个空床位都没有了。
    最后他好说歹说,才租到了半个铺位。
    这间破屋压根没有窗户,里面横七竖八摆了三十多个硬板床。
    价格是一个铺位每晚10文。
    杨志由于是硬塞进来的,睡半张床也是10文。
    杨志蜷缩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跟一个陌生汉子抵背而眠了一宿才有人跟他说,其实去村口搭个帐篷,穿着衣服睡也冻不死。
   
    关于京控村,还有值得补充说明的地方。
    大宋的大城市都有个特点,那就是市中心繁华无比,但是往外走十分钟就到了石器时代。
    杨志那天沿着御街往西走了不远,就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公元前。
    眼前这个城中村完全没有十二世纪的丝毫痕迹,房子全是土胚加稻草筑成,门全是破木片组成。
    泥泞的小路上,游荡着各种牲畜。
    街边呆坐着一个个奇形怪状面无表情的生物,守着一口大锅,里面翻腾着各种菜叶、动物下水、以及其他一些来源可疑的东西,气味令人作呕。
    杨志狐疑地踩着没膝的烂泥走进村里,心想:我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吧。
   
    大约一年以后,东京出现了一个新的物种。
    该生物头发胡子都有二尺多长,浑身衣裤黑不溜秋,油亮油亮的,攀爬如飞。
    每天傍晚准时来到菜市场蹲在墙头,看见菜贩子扔剩菜就一个猫跳,从墙头下来,捡两片好的往嘴里塞。
    “今儿这菜比昨天新鲜!”
    他身后,十几个同行都很愤怒地看着他。
    他们心疼地说:这些叶子拿回去跟观音土一煮,至少够五个人吃!这个吃货真糟蹋东西!
    这个美滋滋地吃剩菜的人就是杨志。
   
11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9 14:59: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21
    要解释杨志怎么会变成那幅模样,还要对他的京控生涯做一点说明。
    作为一个新手,他曾犯过不少低级错误,第一个错误与吃有关。
    他还没找到住处的时候,饿了就在街上买包子,结果发现东京的物价比他想象得要贵。
    “太贵了吧?我前几年来东京时一个包子才两文,现在怎么十文了?”
    结果卖包子的给他上了一堂经济学课:“你看看这铜钱上写着什么?当三!什么意思你明白?就是朝廷规定,这枚铜钱当三枚使,这叫面值。
    现在最大面值都当七了,朝报上说明年还要出当十大钱,你说我涨价应不应该?”
   
    杨志啃着包子找到京控村,沿途观者如墙。
    大伙都啧啧赞叹:有钱人啊!
    杨志后来才知道,京控户的主要食物来源是菜市场的剩菜。
    他这时候终于明白进村时看到的大锅里是什么了。
   
    杨志后来说,他犯的另一个错误就是幼稚,对朝廷的话过于轻信,对该信的话却不信。
    这导致他第一天排队就差点被遣返原籍。
    大宋三个登闻院各有特色,鼓院作为最低级的一个机构,接纳的京控人员鱼龙混杂,总的来说新手占大多数。
    这些人跟杨志一样,脸上挂着紧张和跃跃欲试的表情。
    他们排队时浑身亢奋得直打哆嗦,嘴里还在背诵状词,好像在为待会儿的接见排练:
    ”家父服药之后,当晚七窍流血而死,仵作(法医)说死因是营养过剩......“
    “犬子大观元年入伍,被老兵打死,至今死不见尸......”
    “小民被衙役无故殴打,瘫痪至今,官府经过多次验伤,鉴定为二级壮丁......”
    总的来说,那里的情景跟今天人才招聘市场差不多。
   
    不过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今天不管去哪个公司面试,都不会有人抓你。
    这一点在前一天晚上有人提过,但是新人往往不信。
    杨志在开始京控的前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除了紧张,出租屋里环境不好也是个重要原因。
    同屋的人嘴里老在絮絮叨叨,又像梦话又像叫魂,半夜里令人毛骨耸然:
    “冤啊,我儿子明明是见义勇为,怎么就判了个斩立决……”
    “狗官借着变法没收土地.,一家八口生机无着落....”
    “七个人打我一个,就是因为我不肯借青苗贷……”
   
    除此之外,屋子里还不让熄灯。
    这是因为房客们个个都像专业作家,对自己的作品(状纸)视若珍宝,有了什么灵感半夜也要一个骨碌爬起来修改。
    杨志下半夜干脆爬起来出去溜达。
    他出了门,听到不远处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举目望去,好像还有火光。
    他壮着胆子走过去一看,发现这里热闹非凡。
    原来不舍得花钱租房子的人相当不少,村外至少有几千个帐篷,延绵不绝。
    睡不着的刁民都围在火堆旁,一边修改状纸一边交流心得。
    杨志好奇地过去旁听,想学习点经验。
   
    “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快进门的那段路难走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说。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附和之声。
    “对,门口全是微服捕快——那都是各地衙门派来劫人的……”
    杨志不明白:我为了自己的事来告状,关当地衙门什么事?
    “老弟头一回来吧?嘿嘿,朝廷嘴上说,京控合法,但是接你状纸的时候就会把你籍贯记下来,哪个地方来的京控户多,地方官就等着丢乌纱帽吧……”
    “这就叫做了婊子又要牌坊!”
   
    杨志头一回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吓了一跳,当即出声呵斥:
    “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大宋朝廷一向光明磊落,岂是你口中这般污秽?!各位要体谅沾国家的困难,我大宋人口多底子薄,很多制度建设还不完善,难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再说,各位扪心自问,你们的要求是不是也有过分的地方,想沾朝廷便宜的嫌疑呢?”
    “我日,后生,大宋要是上下都那么清廉,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跟你们不一样...... 我的案子是真的弄错了……”
    听到这话,周围人笑得前仰后合,杨志的脸红了。
    这时墙那边传来叫骂声:“我日你们这些京控油子!大半夜的还让人睡觉不?!真他妈一群贱种!”
    听声音是某个房东。
    大家一言不发,各自回去睡觉了。
   
11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9 14: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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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第二天,谁的话正确一目了然——鼓院门外便衣比告状的都多。
    这些便衣从外表上很好认,个个都是大肚子,黄牙,腋下夹着个小包。
    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态度和蔼地拉着排队的人聊天:
    “老爹啥子地方人哈?”
    “有没有河东路的?嫩是不是河东路的?”
    在鼓院排队的生瓜蛋子就在这个环节被淘汰了大半:
    他们不知深浅地开口答话,一旦听到乡音,便衣们就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满脸堆笑地说,这边走,咱们老乡都来这边反映问题。
    凡是跟着走的人都被一棍子打晕扔进马车拉走。
    杨志后来在梁山上听说雷横说,每抓到一个本地京控户赏钱五百文,漏一个罚一千文,难怪他们这么卖力。
   
    杨志由于前一天晚上有人提醒,就没有回答,挨了几耳光就混进了鼓院大堂。
    这里没有桌案,进了门就看见一排柜台,足有两米高,上面有若干铁栅栏隔成的窗口,好像个大型当铺。
    管事头头们不过是个八品官,此时却坐得比皇帝还高,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脸——顺便说一句,苏轼当年也在这个岗位上干过。
    “赶紧的赶紧的,状纸呢?”
    杨志把状纸递上去,然后眼巴巴地等着。
    他看到自己身边,一排人也是这样用充满渴望的目仰望着。
    “不予受理!找检院去!”
    状纸被撕成碎片从各个窗口里扔了回来,鼓院里好像下起了雪。
   
    这时候新手的愚蠢再次表现出来,大部分人不哭不闹,捡起状纸一边做拼图游戏一边打听去检院怎么走。
    杨志可没有心理准备,他此刻的心情就好像花了几千块钱买彩票,结果中了个“再来一张”,因此感觉好像挨了当头一棒。
    他站起来想问问为什么不予受理,然后就真的挨了当头一棒。
    这里的衙役们的水火棍法别具一格,从来不抽人,而是拿棍子捅人,速度之快,就连杨志这样的武林高手都闪不开。
    于是杨志回到京控村还要受别人的嘲笑:朝廷不是圣明吗?你怎么脸上多了个圈啊?
    他只好尴尬的回答:我国基层官员素质有待提高。
11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9 15: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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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杨志后来曾系统地总结过自己京控的见闻。
    据他回忆,检院门口的人群明显成熟很多,斗争经验丰富。
    他们已经不屑于背诵状词,因为他们都身穿白大褂,状词就写在上面。
    劫状的捕快来问话,也不再有人轻易上当。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被抓走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挨打,挨饿,遣返,坐牢,充军……
    杨志不想被抓,但是大庭广众之下白挨两耳光又有损他的高干自尊(吃霸王餐时无所谓,没人认识);
    好在他自幼在军队大院长大,各地乡谈都会一点,于是遇到陕西公差他就说福建话,遇到安徽公差他就说关西话,遇到口音不定的他干脆说党项话。
    “我x外国人也来京控啊?”
    “咱不是崛起了吗......”
   
    不过凡事总是有得有失,长时间京控可以带来经验,但是同时可以带来精神疾病。
    检院门前的人们脸上神情很复杂,又像是抑郁又像是狂躁。
    有时候他们还会干点出人意料的事。
    杨志在排队时,经常有人爬上高塔,振臂高呼:“大家别傻了,京控就是没有出路的!”
    门口那些官差衙役对此见怪不怪,听到这话都喝采起来:“这鳖孙说得好!都像你这么想我们就清闲了!”
    然而那人下一句话就不中听了:“大伙反了吧!”
    话音刚落,衙役们就开始找梯子,还朝着塔尖上的人大骂:“哪里来的反贼?快下来!”
    那人很配合,一听就下来了——大头着地,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其他的人只是漠然的看着这一幕,好像面前只是摔了个西瓜。
   
    杨志在检院门口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因为那里十天才开一次门。
    他等了半个多月,得到的答复却是:材料不足,打回鼓院。
    杨志就在这两个单位之间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一无所获。
    每次他想多问一句,就会被一棍杵在脸上。
    跑了五趟之后,同行们看到杨志的脸都恍然大悟:原来老杨在盼奥运啊......
    杨志只好尴尬的回答:我国中层官员的责任心有待加强……我的问题,理检院的大官会搞清楚的。
11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6-29 1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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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杨志回忆说,三院当中,他对理检院的第一印象最好。
    首先,这里秩序井然,门口竟然有衙役在签发序号牌。
    其次,这边排队的人素质也高了很多,平心静气,与世无争。
    第三,可能是由于这里环境太好,竟然劫状的都不来了。
   
    当然了,跟东京的一切一样,时间长了杨志就发现一切都可以从反面理解。
    第一次领到序号牌,虽说上面的编号是四千几,但他觉得很踏实——至少有个次序,有点盼头了。
    结果一扭头就发现这玩意儿每个同行都有一大把,他们在用这个当扑克牌打着玩。
    得知这张纸条的有效期只有一天后,杨志也跟着玩了一把。
    “四千管九百!”
    “放屁!你新来的吧?九百在四千前头!”
   
    另外这里排队的人素质高也是很正常的——不心平气和的都在检院跳楼了。
    能坚持到现在的人平均年龄有70岁,没法不平静。
    这些人席地而坐,不急不躁,该干什么干什么,织毛衣,摆摊算命,代写状纸,拿棋子摆残局……
    最多的还是保持着老僧入定的表情,好像在冥思苦想自己怎么混到了今天这一步。
   
    “这位老丈,请问大约什么时候开门?”
    “开又如何?闭又如何?开门是空,闭门也是空……”
    这个排在杨志前面的老汉眼都不睁,说话云山雾罩。
    许久,他才解释道:“老夫在此闲坐良久,养花自娱;上次花开时,此门开过一次;待此花重开,此门理应亦重开 ……”
    杨志看着老头身边那株一米过高的植物,半信半疑: “此话当真?老丈养的什么花?”
    “铁树。”
   
    杨志这才意识到这个衙门的可怕之处:它的开门时间干脆不定。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旁边的酒家讨水喝,想稳定一下情绪。
    店家很痛快的给了他。
    “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我爹就是来京控的,结果当年排着排着队就开始做小买卖,后来赚得多了就干脆在这开店。他昨天还叫我看着,开了门就通知他……”
   
    杨志后来说,京控最折磨人的地方不是别的,而是等待。
    吃不好睡不好,这些事俩月就习惯了,但是等待永远不能习惯。
    京控的时间越长,就越能体会出,这是一种跟彩票相似的游戏。
    等待开奖的人都体验过那种跌宕起伏、百爪挠心的折磨,这是肾上腺激素急剧分泌的结果。
    同理,杨志京控一年,不但心脏出了毛病,还肾虚了。
    这个游戏之所以折磨人,是因为它虽然极其难中,但是总能让你看到有人中。
    因此你只要参与其中,就会患得患失,中不了很沮丧,要退出又不甘心。
    更何况对于杨志来说,开奖的那天将是对人生的宣判:要么一步登天,要么永不翻身。
    这比任何彩票都刺激。
   
    杨志离开东京以后,还时常回忆起那里的月色。
    那时候他常常失眠,就坐起来望着夜空出神。
    东京郊外的月色皎洁,但是却被层层叠叠的屋檐挡住,几乎投射不到地上。
    杨志看着不远处东京内城那高耸入云的飞檐斗拱,静静的出神,觉得它们是如此美丽却又鬼气森然,近在咫尺却又跟自己毫无关系。
    那时候天气又渐渐变凉,露宿的人们半夜里咳嗽声不断。
    睡不着的人有时也会互相勉励:坚持下去,总会遇到青天的。
    杨志以前是这种论调的坚决支持者,但是现在他也开始怀疑:连理检院的这些高官都尸位素餐,大宋到底还有没有青天?
    直到遇见牛二他才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11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3 4: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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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在遇到牛二之前,杨志的京控生涯走到了一个新的低谷。
    有一天早上,村里忽然出现一队禁军,见人就打,见房就拆,最后还放了一把火,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
    然后他们在墙上刷了几条标语,绝尘而去。
    杨志躲在街角望去,发现墙上写的是:严厉打击非法京控。
   
    老东京都记得,政和元年的冬天特别冷,几乎天天下大雪。
    杨志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到处漏风的破棉袄,白天瑟瑟发抖,晚上睡觉经常被冻醒。
    另外由于冬天剩菜也捡不到几根,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不停地咳嗽。
    他多次想到,是不是应该买件新棉袄。
    但是此时身边值钱的东西只剩那把宝刀,又下不了决心。
    如今连帐篷都没有了,杨志终于明白,要活过今夜,只能卖刀求生了。
   
    其实杨志早就发现,这把他视如生命的宝刀并没有派上用场,只给他带来过麻烦。
    首先登闻院里只准递状纸,压根不看物证。
    另外东京实行兵刃实名制,有好几次他差点被巡街的士兵抓走。
    好在这些大兵文化水平不高,看见刀上的名讳是赵匡胤,要么吓得连退几步,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
    要么大笑而去:这人爹妈肯定是文盲,连避讳都不懂。
    杨志才得以在东京待到今天。
   
    杨志卖刀后来成了梁山正史里的一个经典传说。
    人们说他在卖刀时杀了东京的地痞牛二,为民除害。
    这个说法就像梁山方面的其他史料一样,在故事性、曲折性、娱乐性上无懈可击,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真实性。
    牛二可不是一个地痞那么简单。
   
    那天中午,杨志正抱着插了草标的宝刀在街边走来走去,忽然听到有人喊“大虫来了”。
    整条街的店铺都纷纷关门。
    远处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晃晃悠悠地走来。
    这人形容猥琐,浑身脏兮兮的;太阳穴上贴着一贴铜钱大小的狗皮膏药,两鬓乱毛丛生,乍起来有好几寸长,看不出多大岁数。
    这就是鼎鼎有名的“没毛大虫”牛二。
11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3 4: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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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浒上对于牛二的记载造成了一些误会,让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个仗着身强力壮欺行霸市的恶棍。
    其实牛二不会武功——这人甚至有点残疾,右手四个手头都伸不直,走路还一瘸一拐。
    此人为祸一方的手段就是往人身上一碰,然后立马倒下,抱着人的腿打滚,要求医药费。
    或者到别人店里吃东西,然后声称食物中毒,要求赔偿。
    如果遭到拒绝,他当场就痊愈了,站起身来掏出把刀子,说:什么?老子的伤不够重?
    然后一刀捅在自己大腿上:这下够重了吧?
    牛二就这样成了东京人人头疼的一个无赖。
   
    那天牛二没有找任何人的麻烦,径直朝理检院门口走去。
    大街上的人很自觉的靠边让出通道,牛二就像摩西劈开红海一样走过整条大街。
    传达室的衙役一向不准闲杂人等靠近大门,此时看见牛二,却满脸堆笑地出来跟他打招呼。
    牛二背着手,点头致意,然后沿街继续溜达。
    他忽然在杨志面前停下来,问道:你卖的什么刀?
    杨志迷迷糊糊地答道:宝刀。
    什么宝刀?我看也就破铁片子。
    这可真是宝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杀人不见血。
    那你演示给我看看。
   
    杨志此时对牛二的底细吃不准,但是感觉此人深不可测。
    于是他认真的拔下一撮头发,放在刀刃上一吹,果然断为两截。
    又讨来几个铜钱,用刀砍为两段,让牛二查看刀刃。
    牛二把刀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非常满意,说这刀我要了。然后拔腿就要走。
    杨志赶紧揪住他,给钱啊。
    多少钱?
    三千贯。
    杨志这时虽然不敢肯定这人是不是大官,但可以肯定他绝不是个买主,所以不想卖给他,就说了个天文数字。
    牛二说,我没钱。
   
    杨志一下子蒙了:你没钱怎么买刀?
    牛二说,我没钱,但是我要你的刀。
    杨志说,没钱就把刀放下。
    牛二说,你这人真滑稽,我要你的刀干吗给你放下?
    杨志忽然愣了,说,难道你是……
    牛二微笑着说,你猜对了,大爷就是……
    牛二还没说完,杨志就跪下磕头:大人,小人有冤要申!
11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3 4: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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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施大爷的笔下,杨志在东京期间始终保持着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这是不对的。
    实际上他在卖刀过程中十分痛苦。
    一方面,他脑子里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刀是上访的唯一物证,卖了平反的路子就断了,一辈子翻不了身。
    然而同时更理智的一面却告诉他,如果再没有钱,今晚一不留神在大街上睡着,翻个身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杨志就在这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下看到了牛二,惊为天人。
    虽说此人的外形举止完全是个流氓,但这却是杨志头一次看见有人能在京控衙门附近像人一样活着。
    他那缺氧缺血糖的大脑告诉他,此人既有可能是个微服私访的大官。
    等到听了牛二霸气无比的言论,他终于确定了:
    在当今大宋,除了当官的,谁能说出这么不讲理的话来呢?
    于是他孤注一掷,跪下喊冤。
    杨志在不知不觉中抛弃了最后一点自尊,像个贱民一样匍匐在地,等待青天的裁决。
   
    牛二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
    他跟衙役挤了挤眼睛,笑嘻嘻的问杨志:有何冤情?为何持刀来见本官?
    杨志说:小人为先祖杨业申冤。大人看刀便知。
    牛二说:你的案子本官非常重视,这样吧,证物我带回去研究一下,你三天以后再来找我,本官一定给你个说法!
   
    杨志转身走开时,面带诡异笑容,步履轻盈,恨不得一步一跳,结果一个狗啃屎摔倒在雪堆里。
    他爬起来时,带着满脸的脏雪,嘴里发出嘶哑的笑声,东一嗓子西一嗓子地喊道:“受理了!受理了!”
    好像一只老鸹在叫春。
    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几秒钟。
   
    片刻之后,杨志的脑子又请醒了过来。
    因为他忽然看清了街两边的群众都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一回头,发现牛二在跟那个衙役笑得直不起腰。
    杨志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阴沉着脸走到牛二跟前,一把把刀夺了回来。
    牛二反应慢了一点,手里只剩了刀鞘。
    他看着杨志手中明晃晃的宝刀,半点不怕,反而耍起了无赖:“功夫不错啊!来,砍你大爷一下试试!”
    他低下头冲着杨志,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有种你砍死我!不砍死我抽你丫的!!”
    以往这一招很灵,但这次却栽了。
    杨志听完没有任何犹豫,一脚把他踢倒在地,拿着刀杀气腾腾的一步步走了过来。
11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3 4: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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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看过水浒的人肯定以为,接下来就是杨志把牛二杀了。
    其实不然。
    施大爷再次被梁山方面的史料给涮了。
    很多分析水浒的人都写过:假如牛二趁杨志动刀之前及时拱手说一句“好汉且住!好身手,敢问是哪里的英雄”,会不会跟杨志不打不相识,成为朋友呢?
    这隐隐约约说明,历史的真相其实流传了下来,只不过不是在大部头的史书里。
   
    关于这个假设,愚见以为,太有可能了,牛二要是运气好点,以后一起上梁山都说不定。
    比如施大爷笔下的小霸王周通就是这么跟李忠结交的,宋江通过挨揍认识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简而言之,当时江湖上的规矩是这样的:
    你不是好汉不要紧,只要让好汉弄一顿,他弄的爽了,你叫得及时,你也能成为好汉。
    同理,这个方程式在别的领域依然成立:
    你不是领导不要紧,但是只要让领导弄一顿……
   
    不过根据杨志回忆录原件记载,牛二那天保住性命是靠着一句别的话。
    他说,我能帮你京控!我成功过!
    杨志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停步。
    这时有几个老京控赶上来拉住他说,都是自己人,他说的是真的,这是京控明星牛二,他当年告赢过蔡京!
    杨志果然住手了。
   
    我在前边说了不少大宋京控体制的阴暗面,可能让大家误以为那是个一团漆黑的领域。
    其实,大宋的京控跟后市某些朝代比起来,起码好五倍。
    根据《宋史•范正平传》记载,宋徽宗时曾有这么一个著名案例:
    蔡京(!)强占四邻民田,受害百姓挝鼓上诉,结果蔡京“坐罚金二十斤”。
    这位牛二就是受害百姓之一。
   
    杨志冷静下来之后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自己还在京闻联播里听过。
    当时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个激动人心的场景:
    被占地农民牛某出了理检院,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向身边的京控人员说:
    “你们猜俺今天碰到谁了?俺碰到蔡尚书(当时蔡京的差遣是户部尚书)了!握手了,把情况反映上去了……能见到蔡尚书,能听到他为老百姓说话,就算补偿的钱不要了,俺心里都高兴。”
11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3 4: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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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那天牛二为了表示结交的诚意,请杨志去吃了顿饭。
    酒足饭饱之后,杨志回复了理智,开始问牛二当年能告倒蔡京,有什么秘诀。
    牛二说,没什么秘诀。
    杨志说,那你怎么说能帮我告状?
    “你要杀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上犯罪道路……”
   
    杨志怒了,腾地一下站起来。
    牛二赶紧说,不过,我有些话能对你一辈子有帮助。
    什么话?
    “回去吧,别告了——京控要是有用,还要兵部干什么?”
   
    牛二说,就那我来说吧,告到了天上,结果怎么样呢?
    当年蔡京那老东西到理检院来装模作样的写服判,还说要给我点钱当补偿。
    我他妈那时候傻啊,以为这就算告赢了。
    我说蔡大人,我家破人亡,钱可以不要,但底下的狗官一定要处理。
    那孙子说,好,我让人处理一下。
    结果回家等了一年多,一切照旧,啥都没解决。
    小杨你看这个蔡京他有多歹毒:一分钱不花,什么事不用办,就落了个好名声;我啥都没得到,还无处伸冤——理检院不开门,蔡京再也不来了,我总不能到他府上堵他把?
   
    杨志说,你这就有点苛刻了,蔡太师要是故意的,那当初干吗来跟你见面呢?
    牛二是个文盲,但是说话水平很高,估计是多年鸣冤告状练出来的。
    他像个后现代小说大师一样,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先讲个一个故事:
    “我亲爹死的早,我都没见过他。我后爹是个混蛋,天天喝酒赌钱,回来就打我。
    我每次挨完打都发誓以后长大了要宰了他,但是他一直活到70多岁才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杨志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妈对我好,经常为我说话,还让我体谅那老东西,什么他也不容易啊,顶梁柱啊……
    所以每次我想宰了那个老畜生的时候,想想我妈就心软了,觉得这好歹是个家啊,不能说毁就把它毁了......”
   
    杨志依然没听懂:这跟你告状有什么关系?
    牛二嘿嘿一笑,说,我早就总结过,京控户可以分为三个境界。
    第一个层次就是你这样的新手,老老实实排队递状子,还老问些这种傻问题——你这样告状,纯属干受罪,白吃苦——告诉你吧,咱大宋跟我们家是一样的:
    既然皇帝是咱后爹,那就必然有人要演亲妈——蔡太师就是干这个的……
12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3 4:05: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30
    杨志沉默了半天,然后摇头:你还是说说你是怎么进理检院的吧。
    牛二说,你听我慢慢讲。
    京控户的第二个层次就是懂得闹的人——俗话说得好,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不闹不解决。
    但是闹有闹的门道。
    牛二说,他刚开始闹的那几年,不得要领,整日提心吊胆。
    因为很多闹的方式都很危险,容易掉脑袋——比如撒传单,拉横幅,领头散步等等。
    后来是一位东京太学的学正点醒了他:
    那孙子在京报上宣布,京控户者,百分之九十九乃失心疯也。
    牛二恍然大悟,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真谛:妈的闹了半天我是精神病啊!那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从那时起,牛二就开始装疯卖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他去各个衙门门前撒传单,贴大字报。
    官差抓住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大字:你懂的。
    “要不要给他定个反动宣传罪?”
    “放屁!真定了这罪名,到底是他反动还是你反动?!”
    官差们合计了半天,只好把他放了。
   
    牛二还经常挑着一桶粪站在三院衙门附近,有工作人员上下班他就热情地一瓢泼过去。
    开封府抓过他几次,但是由于这人是个疯子,每次只能关几天,出来后牛二依然故我。
    衙役们想揍他,牛二就会把眼一瞪:老子是精神病!杀人不偿命!晚上下班小心点!
    听到后没有人敢惹他。
    东京方面气急败坏地让牛二家乡衙门处理,这使得地方衙门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
    如果说牛二不是疯子,那就说明他的申诉有一定的真实性,这对自己的仕途影响很不好;
    但如果说牛二是疯子,那就更没办法了——你能判一个疯子什么刑?
   
    “你二哥我如今在乡里,逢年过节,当地的捕头都得带着人马,敲锣打鼓地给我送礼,毕恭毕敬地问:二爷,今年不去东京告了吧?我把眼一瞪:不去哪行?
    那孙子就留下两个人对我进行贴身保护,上厕所都跟着。
    我经常领着这两个跟班进城,我要什么吃的那俩倒霉蛋就掏钱给买什么,有一回嫖娼都给我报销了……”
    杨志听得心旷神怡,对牛二也尊敬了起来:二哥,这个办法真的行?
   
    牛二指出,修炼京控大法第二层的需要两个前提。
    一是不要脸,二是经打。
    因为“衙门跟畜生一样,需要慢慢调教。”
    刚开始被抓回去,地方上那些孙子可没这么客气。
    “你看我着只手,”牛二喝得脸通红,举起那只畸形的右手给杨志看,“这是他妈县衙的人第一次抓住我,用拶子(一种刑具)给我夹的,手指头全断了;
    还有这手,这是第二回抓回去,用竹签子钉指甲,一片都没剩下......”
    杨志看得触目惊心。
    后来他知道,这点伤在牛二身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牛二还告诉他,自己第三次被抓回去的时候,一只睾丸被捏碎了,胡子少了一半。
   
    “打了七八年,一看我还是告,他们也没办法,才开始玩软的。
    然后我闹到第十年上,终于见到了蔡京。”
    “你告了十年?“杨志的声音颤抖了。
    牛二说,三十年。
    “告到现在,我就成了最高境界的京控户——我早就看清了,京控是什么?就是个屁 眼!“
   
    牛二的意思本来是,京控就像个安全阀,但是他没见过高压锅,因此措辞不免有些粗陋。
    “无非是让咱们这团臭气有个奔头,免得把肚子撑炸。
    至于放出去之后咱们去哪了,设计它的人压根就没操过心……
    我现在就是用这点无赖本事搞点钱,过两天快活日子,死了拉倒。
    我一般每年三个月敲诈,三个月休假,三个月跟官府的兔崽子们捉迷藏,剩下开春的这三个月才来理检院转悠——今年真巧,第一天告就碰见你了……”
12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3 4: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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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对于牛二哲学体系里的第三个层次,杨志不太理解:“二哥,这事你可想左了——活着就有希望啊……”
    “放屁!”牛二忽然火了,“有什么希望?!你说说京控有什么希望?!
    靠青天?你三个院走过来,碰见过一个肯看你状子的官吗?
    靠皇帝?这制度你以为是谁制订的?
    靠老天开眼?咱们生为贱民,本身就是天罚,开什么眼?!”
   
    “二哥,民心……”
    “去他娘的民心!
    你说京控村离东京远吗?你说京控的人他们天天看不到吗?
    我不信!他们就是装看不见!
    你去街上找个人跟他说你的事,他能听听,叹口气,跟着掉掉泪;
    回头除了庆幸这倒霉事没摊自己头上,什么都记不住!”
   
    牛二说,这就好比大杂院里有两口子天天打架,其他的夫妇看热闹劝架之余,就会幸福感强一点。
    京控户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个参照物,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混得还行,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我早看透了,大宋上上下下都是些傻x,远见连猪都不如:
    只要自己还能吃上饭,睡上床,有俩闲钱听听小曲,就幸福得像傻x一样。
    看见自己周围一亩三分地上的人日子过得去,就觉得形势一片大好嘛。
    其实他说这话有什么依据?什么依据都没有。
    他们那意思‘我这不过得好好的,说明我有本事,我努力了,天道酬勤;
    你们倒霉就是因为你们傻,你们笨,你们不努力,所以你们活该.....’
    呸!
    说白了,他们就觉得‘反正这些事不会落到我头上’!
    这些个孙子等到真的碰上了,才发现自己跟以前看见过的那些傻x一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还有你们这群告状的!
    有胆子自焚、跳楼,就是没胆子杀官,妈的贱种!
    换了我是朝廷,碰见这种人不欺负你我对得起谁?!”
   
    一席话说得杨志面如死灰。
    他想找出漏洞,但是却发现牛二简直是哲学大师,说的话无可辩驳。
    杨志沉默了许久才说,你说得这些我还要回去琢磨琢磨……
    牛二看了杨志半晌,叹了口气:
    “你们啊,算是蠢到家了——要么相信国法,要么相信清天,要么相信皇帝,要么相信因果报应、天地良心。
    其实,菜刀就三十文一把......”
   
    牛二解释说,自己欺行霸市,到也不全是为了钱。
    他要钱是要干大事。
    “我准备好了,攒钱买点火药火油什么的,改天把三院烧了。”
    杨志吓了一跳:那可是死罪!
    牛二一撇嘴:我又没说我要活着回来。
   
    “我现在去衙门里都明说,我不告状,我是来看看你们这群孙子活得怎么样,别我没放火你们先吃饭噎死。
    他们听了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脸都绿了。
    你看,我这可是出师有名,不搞突然袭击. 因此,是阳谋,不是阴谋。
    不信?死了可怪不得我——我的通知下得比拆迁可早多了……”
   
12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3 20:45:00
    关于更新时间的问题,各位还是加群及时询问吧。
   
    群号:155941255
12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6 17: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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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二的这番话让杨志听得心惊肉跳。
    他从小接受的一些常识告诉他,应该去衙门举报这人。
    然而最近学到的另一些常识却告诉他,这么干很不地道。
    牛二看见杨志的表情,笑着说,你是不是怕被我牵连?那你赶紧走吧。
   
    杨志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觉得吧,二哥,你这样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值得啊,退一万步讲,你既然能攒钱,何不用这些钱做点小买卖,混个小康呢……
    牛二笑了,笑得很卖力,甚至把自己笑得吐了血。
    这不是文学夸张——杨志早就发现牛二说话的时候老是咳嗽。
    牛二说,来不及了。我明白得太晚,这辈子已经没希望了。
   
    牛二之前说过自己在乡里是多么受优待。
    但是自打十年前徽宗登基以来,这种好日子就不多了。
    如前所述,牛二能在东京和地方游刃有余,靠的就是抓住了地方衙门不敢轻易闹出人命的软肋。
    但是如今,衙门的怪招奇招越来越多,个个都比杀人还毒。
    比如说,前几年他在夜里被几个人一棍子打晕,醒来发现在自己身处山西某煤矿,披枷带锁的干了一年多的奴工,才找机会逃出来。
    从那以后他就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这是尘肺......我活不了几年了。要是不拉上几条狗命给我垫背,我就白来世上走一遭。“
    两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杨志双手抱头,揪了半天头发,忽然他跳起来,发疯一样的叫嚷:“我不信!我不信大宋就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我不信皇帝不在乎老百姓的死活!我不信太祖建立的国家变成了这么一个模样!”
    他抓住牛二的手,结结巴巴地说:二哥!信我一回,跟我去拦驾上书吧!太祖遗制,拦驾可以向皇帝递状纸啊!这些贪官污吏信不得,但是咱们要相信皇上啊!咱们试一回吧。
    杨志双目尽赤,不知是在挽救牛二还是在挽救自己的信仰。
    牛二苦着脸看着杨志:合着我跟你说了这么半天全白费劲了是吧?你要告自己去告,我没功夫。你要是能拦驾把案子告下来,我二话不说叫你亲爹,然后卷铺盖去鼓院重新排队。
    杨志也火了,说,好,你等着!
    牛二说我不等,我跟你一起去,我要亲眼看着你小子怎么把命送掉——当傻x不付出点代价,天理难容。
12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6 17: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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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志不完全相信牛二,除了世界观根深蒂固之外,牛二本人的可信度看起来也成问题。
    他发现这人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激动起来大喊大叫,说话颠三倒四。
    比方说,牛二是这样描述自己是怎么家破人亡的:
    “我半夜闭着眼一看,屋外头伸手不见五指,全是火把。
    接着就有人砸门,我说,窗户不能开!
    冲进来几十个人,揪住我就打。
    我奶奶赶紧求饶:别打我哥!
    结果有人抬腿就给了我嫂子一拳:滚!……”
    牛二清醒过来之后告诉杨志,这是第五次被抓回去之后,脑袋挨了几棍子落下的毛病。
   
    杨志去拦驾是在几天以后。
    这几天里他过得相当消沉。
    他不想跟牛二混在一起,但是又无处可去,不得不跟着他用耍无赖的本事弄了间不要钱的客房过夜。
    他想去接着排队,却发现自己依然无处可去。
    理检院门口的人群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墙上的一条标语:减少出行,为辽国使者让出畅通大道。
   
    那天正值某位先皇的阴寿,皇帝要去陈桥显烈观祭拜。
    杨志跟牛二挤在街边的人群里,等待着皇帝御驾的到来。
    他们看到无数的仪仗,车马经过,无数的禁军举着旗帜经过,无数的太监护送着一顶顶轿子经过。
    杨志激动万分,不停地说:看见了吗,这待遇等我们家平反了,也会有!
    最终,皇帝的御车由六匹马拉着飞驰而来,周围是护驾的金甲骑士,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金瓜。
    牛二问,你们家平反了是不是这待遇也有啊?
    杨志说,你别大逆不道了。
   
    杨志跪在地上,手心里全是汗。
    他很清楚,自己如果状子不被受理,这些金瓜就要招呼自己的脑袋。
    “二哥?”他想跟牛二说说话,给自己壮壮胆,结果一回头,却发现牛二已经不见了。
    “妈的!”杨志骂了一句,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杨志浑身颤抖。
    他想到,这一步迈出去,要么一步登天,要么万劫不复。
    一辈子的生死荣辱,就要在下一秒钟决定。
    “到时候了!”杨志大喝一声,站起身来,双手持刀一个箭步跳了出去。
12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6 17: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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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
    高俅听说前面抓住个刺客,非常重视,本想亲自审问,结果刚下车手下就报告说是个京控的。
    他很不高兴,心想虽说太祖的确订过这么个制度,允许三院不接受的京控人员拦驾上书。
    但那是一百多年前的老黄历了,还真有人拿着当真?
    太祖那时候,官家出行坐轿子,没办法让你逮住一回也就算了,现在都乘马车,时速70多码,你难道看不出这是告诉你“老子不停,拦驾后果自负”吗?
    再说你们草民能有什么大事?说破天不就一条烂命吗?皇帝车队让你们说拦就拦,皇家颜面何在?
    真是不识大体!
   
    高俅怒气冲冲的拿过状纸,看了几句,忽然踌躇起来。
    这是杨家之后?西军的?
    他忽然有了另一套想法:我在军队里没有什么将门铁杆,要是能把杨家收入帐下。。。。。。
    于是他决定去跟徽宗商量一下。
   
    高俅来到徽宗的御车前,却被童贯拦住:小高,什么事啊?
    那时候西军的事务一向是由童贯直接负责的。
    高俅很讨厌这孙子,但是又招惹不起,只好如是说:有个拦驾告状的,好象是西军杨家之后。我想官家爱才,是不是……
    “哦?折克行这孙子派人来京控闹饷?亏他想得出!”
    童贯脸色铁青,一把抢过状纸。
   
    看了两行,他嘿嘿笑了起来:小高啊,这个问题就没必要麻烦官家了吧?
    他捋了捋下巴上残留的几根胡子,低声说,西军的内部问题,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吧。
    原因嘛,你也知道:西夏不好惹,西军更不好惹。
12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6 17: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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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
    要说清西夏的问题,就必须介绍一下当时的国际形势。
    西夏原先跟大宋关系相当好,用太祖的话说,那是“儿子加兄弟”。
    我们知道大宋一向是个负责任的大国,因此想当年太祖在国际上认的这种干儿子一度有十几个。
    可惜的是这些国家拿了上亿贯的岁赐之后全部跟大宋闹翻。
    其中西夏是最强悍的一个,一度把大宋打得找不着北,甚至还称帝,要跟大宋讨论一下如今谁是儿子谁是老子的问题。
    好在西夏是个小国,大宋表现得更负责任一点,他们就好像叫花子见了宝贝,欢天喜地地表示不再打仗了。
    然而近几年这些个孙子又表示大宋还是不够负责任,因此双方经常在边境上有点摩擦。
   
    这些事高俅当然知道——他相当于国防部长嘛——但是又有点不甚了了。
    原因以前也说过,真正掌握兵权的是枢密使童贯,而此人对这个问题的解释又千变万化。
    在朝报上他总是说,我大宋军队何其强大,想当年以疲惫之师面对天下第一的辽军尚能取得澶渊大捷,逼迫其签订城下之盟,西夏这样的蕞尔小夷更是不足挂齿,不用出动禁军,只要西军出马就能灭掉。
    跟徽宗汇报时他说,西夏战斗力强劲,西军独立应付虽然有余,但要取得全胜,还需朝廷拨款。
    在兵部内部会议上,他说的又是另一套:大家都清楚,现在大宋还能打仗的军队也就西军一支了,所以不管西夏如何挑衅,别他妈去给我惹麻烦。
    而高俅通过自己的耳目还听说童贯私下曾多次抱怨:
    这些党项瘪三真他妈脑子有病——你们要的那些地不是早就自己占领了吗?没占领的你想要你开口说啊,说了我们抽时间改改地图,肯定主动让给你们,还有什么可闹的?这时候跟大宋较劲,真不够朋友。
   
    虽说搞不懂童贯到底跟西夏什么关系,但高俅的确明白西军的重要性。
    自从神宗决定对夏强硬以来,西军就成了大宋的西部长城,担负着几乎所有的边防任务。
    神宗为了保证西军的战斗力,一口气提拔了一百多个将军。
    哲宗即位后觉得西军好像有点不听话,于是顺手又提拔了几百个。
    徽宗上台后为了让西军更听话,又一下子提拔了一千多个......
    总之,在北宋末年,以种家军和折家军为骨干的西军几乎成了独立藩镇,朝廷除了封官拉拢,基本不会招惹他们。
   
    高俅问,西夏的事不是解决了?前几天不是说一起演习了吗?
    童贯摇摇头,说,这事没那么简单。你说西夏想要的是土地吗?我看不像。
    要土地他直接开口不就是了,咱们又不是小气的人。
    我看他们要侵害的是大宋的核心利益!
    所以现在绝不可因为一个草民怠慢了西军将士。
   
    高俅问,什么是大宋的核心利益?不就是土地吗?
    童贯微笑着摇头:我大宋广有四海,地盘多点少点会影响多大?会有碍国祚传承吗?国库会空虚吗?咱们的俸禄会发不下来吗?不会。
    真正关系着大宋国运的,就是海内稳定。
    稳定了大宋的财富才能继续积累,我等才能继续为官家效力。
    西夏想用边境摩擦来制造矛盾,破环稳定;又派这么个身份不明的人来挑拨朝廷和西军的关系,用心何其歹毒!
    这个主意不是那些羌狗能想出来的。他们的背后肯定是辽国。
   
    高俅有点诧异了:又是辽国?这个,小可不明……
    “小高你太幼稚!
    西夏人笨如猪狗,历来没有创造力,只会亦步亦趋。
    你看现在他们国内又是反宋游行,又是殴打穿着宋装女子,又是砸大宋进口瓷器......完全是我们当年反辽玩剩下的嘛......
    所以,要说他们能想出这种主意我绝对不信,肯定是辽国在背后唆使——契丹亡我之心不死,从未放弃遏制大宋……
    童贯望着天空陷入了沉思,目光明亮而深邃。
    高俅等了半晌,不得不咳嗽了几声,提醒童贯:这个人怎么处理呢?
    童贯说,太祖遗制,状纸虚言不实者,杖毙!
12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6 18: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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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杨志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黑屋子里,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他感觉头疼欲裂,用手一摸,脑袋上全是血。
    他努力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拦驾之后的事:
    高俅亲自来接见,然而没说几句话,就认定是诬告,要把自己当场杖毙。
    打了几棍子,忽然来了几个身穿黑衫白裤的人——这就是人称“熊猫”的京城巡卒。
    他们跟高俅耳语几句,然后就亲自拿着棍子把自己一棍打晕。
   
    “太祖遗制……太祖遗制……”杨志想起高俅说的话,感觉万念俱灰。
    他坐起身,抱头痛哭。
    哭完了,杨志开始琢磨自己的处境:“这是什么地方?”
    忽然,他打了个冷战: “这是截状的黑监狱——我终于被抓了......”
    他终于想起牛二讲过的事情。
   
    一连三天,没有人来搭理他。
    杨志水米未进,差点没命。
    第四天早上,一道刺眼的亮光把神智不清的杨志晃得睁不开眼。
    几个人进来,拖着他就走。
    杨志想反抗,却发现自己已经手无缚鸡之力。
   
    杨志被扔在地上,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京控村的出租屋里。
    仔细一看才知道不是——这间屋子虽然大小差不多,但是里面塞着一百多人,男女混住。
    “我在哪里?”杨志迷迷糊糊地问。
    “哟,还迷糊着呢。”一个便衣从床铺间伸出头来。
    杨志发现这人没穿衣服,他的身下,一个女子正在啜泣。
    这人提上裤子,问同事说:熬了几天?
    三天。
    他嘿嘿笑着蹲在杨志面前,说:想吃东西吗?
    杨志点了点头。
    还告状吗?
    杨志摇了摇头。
    “别价啊,别饿几顿就不告了啊。”
    其他便衣都笑了起来。
   
    那人继续说:杨志,本来你这罪名是要掉脑袋的,但是高殿帅念在你是杨家之后,就让我们处理。咱们都是老乡,所以呢,特地给你个机会。你说,你想不想告下来?
    杨志疑惑的抬起头,眼中隐隐约约亮起火苗一样的微光。
    那个便衣跟杨志摊了牌:我们可以放了你,甚至找门路帮你递状纸,只要你帮我们做一件事。
    什么事?
    杀一个人。
    杀人……什么人……
    一个逃犯。
   
    杨志犹豫着不说话,那人很生气:给我打!
    几个便衣上来架起杨志,用短棍猛敲他的肋骨。
    “给你条金光大道你不走,看来只好直接打死了……”
    杨志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脑子里转得飞快:
    我出身将门,两岁习文,三岁练武,文韬武略,难道就要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家里几十口人还在等着我衣锦还乡!
    慕容老祖还要靠我养老送终!
    祖宗的名声还要靠我来雪洗!
    我不能死!
    挨了几十下之后,他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干!我干!
12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6 18: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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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
    当天深夜,杨志跟着那几个便衣乘车出去。
    马车走走停停,颠簸不休。
    一路上杨志的手心不停地出汗,心里一直在纠结,但每次试图总结出自己想了些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他知道这只是紧张,但却无法摆脱这种情绪。
    毕竟,他还没杀过人。
    忽然有人推了推杨志的背:到地方了。
   
    杨志下了车,发现此时正是黎明前时分,四周漆黑一团。
    他跟着几个便衣蹑手蹑脚地在胡同里奔走,忽然,领头的在一个街角听了下来,伸出头去张望。
    然后那人回过身来,点了点头。
    杨志手里多出了一个麻袋和一把刀。
    “过去,把麻袋套在那人头上,然后......”
    他做了一个刀劈的手势。
   
    杨志深吸一口气,然后像猫一样窜了出去。
    他发现这里是东京的市中心,前面州桥上有个人影,正在挑着担子慢悠悠地走着。
    忽然那人停了下来,杨志赶紧俯身蹲下。
    夜晚清凉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恶臭,原来那人只是在小解。
    杨志施展轻身功夫,毫无声息的迅速朝那人逼近,几步就到了身后。
    他摒住呼吸,扬起手中的麻袋,狠狠套在那人头上。
   
    “我操!又来这一套?!”那人大叫一声,含混不清地喊道。
    他回头想抓杨志,但却没抓着。
    他一只手想掀起麻袋,另一只手攥成拳头不停的挥舞:“打我?黑我?打吧,有本事打死老子!”
    杨志有些慌张,脑袋犹豫了一下,但手却毫不犹豫的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肚子。
   
    那个倒霉蛋发出一声悠长宛转高亢的嚎叫,响彻在静寂的夜空里,格外瘆人。
    杨志觉得一种寒意从骨头里开始往外渗,手忙脚乱的想抽刀逃跑。
    但此时那人的手放弃了跟麻袋的斗争,一把抓住了杨志的胸襟,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不肯倒下去。
    杨志脸色煞白,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条巨蟒缠住,又像被人捏住了喉咙,浑身发凉,想叫又叫不出来。
    他扔下刀,像一个鞋子里爬进蜘蛛的小女孩一样手忙脚乱的胡乱挣扎着,拼命想把那只手掰开。
    忽然,就像被一道闪电劈击中头顶,杨志整个人石化了。
    他看到那只手的手指以一种很熟悉的方式畸形着,而且没有指甲。
   
    “牛二?!”
    杨志掀开麻袋,看到了那人的脸。
    两人一起倒在血泊之中。
    “二哥!二哥!”
    杨志结结巴巴地叫着牛二,拼命用手堵住他肚子上的伤口,试图把漏出来的肠子塞回去。
    “杨......杨......”牛二的嘴一张一闭,想说些什么,但总是说一个字就被涌出来的鲜血呛住。
    “二哥,你忍着点吧,二哥,你忍着点吧......”
    杨志两眼失神,好像疯了一样,翻过来覆过去地说着。
    “二哥,我......我对不起你,我给你烧香,我给你上坟,我给你告状......”
    牛二的眼睛里又有了光彩,他依旧死死抓着杨志,好像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杨志感觉自己就要吐了,他想挣脱,却又没有力气。
    忽然,灵光一闪,他对牛二大喊道:
    “二哥,我拦驾成功了!皇上要复查你的案子!我这是给你开胸验肺呢!”
    牛二的手松开了。
    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再也不动了。
    杨志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些便衣不知什么时候摸上来,往他后脑上敲了一棍子。
   
    “一箭双雕!都头好计!”
    “嘿嘿,各位也辛苦了!走,吃烤串去!”
12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6 18:01:00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38
    杨志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带着木枷进了开封府的死囚牢房。
    起码有几百人证实此人手持钢刀躺在牛二的尸首旁边。
    东京的市民认为,以牛二为代表的那些京控户,穿得破破烂烂,整天捡垃圾抢剩菜,到处乱窜,堵塞交通,有损帝都形象,着实可恨。
    杨志杀了一个,实属为民除害。
    于是他们联合起来写了张请愿书,希望能赦免杨志的死罪。
    水浒传里说,这张请愿书救了杨志一命。
   
    那天开封府府尹洪中搓麻将搓得不亦乐乎,听说抓了个杀人犯,一摆手道:“还审什么审,拉出去砍了。”
    办案的孔目愣了一下,跟洪中说了情愿书的事。
    洪中神色一凛:情愿?请什么愿?事先申请了吗?手续齐全吗?情愿的人呢?都看住,一个也不准走了!这个杀人犯是什么背景?什么组织?先别杀,好好审审!
    孔目说,属下查过他的卷宗,此人姓杨名志,人事关系在西军……
    西军?
    洪府尹捋着长须沉吟不止。
    “他身上还有张西军的文书,上面说鉴定为失心疯……”
   
    好险!
    洪府尹拍额大叫。
    “赶紧的,弄到高干牢房里,好吃好喝伺候着。”
    “这……下属不明,还望大人明示。”
    “让你办你就去,少废话。”
    孔目走后,洪中心里直后怕。
    北宋末年,官场上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
    衙内杀人一律算精神病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一般的衙内也要先杀完人才能想起自己是精神病;
    相比之下有西军背景的杨志身怀精神病鉴定证书来杀人,在洪中看来,简直深不可测。
    “此人八成是折氏杨家的公子……不过天子脚下,闹市杀人,无罪释放也说不过去,还是刺配大名府吧。”
13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6 18: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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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
    关于牛二的真相,杨志一辈子也没有讲出来。
    他仅有的江湖经验告诉他,杀死同道兄弟是黑道大忌,这事如果传扬出去,自己会为天下好汉所不齿,弄不好还会有人按照规矩三刀六洞,结果了自己。
    于是他在二龙山,在梁山,都把牛二说成是个无恶不作的无赖。
    听到的人无不竖起大拇指:好汉子!为民除害!
    然而在夜深人静时,牛二最后的笑脸却使他不能入睡。
    牛二在梦里总是笑着对他说:兄弟,皇上真的不是昏君?他真的要复查我的案子?
    这时杨志总会满头大汗地惊醒,只有全力抽自己几耳光才能继续睡下去,因此他脸上的青痕经久不褪,大家都以为那是胎记。
    其实那是他心底的愧疚。
   
    在前往大名府途中,这种愧疚一度使杨志精神失常。
    他经常看见牛二在面前站着,伸出手要抓他,然后天地就一片鲜红,好一阵子幻觉才会消失。
    进入大名府的城门时,这种恐惧达到了极点——他发现不管多长时间,天地总是一片鲜红。
    城墙是红的,房屋是红的,甚至树也是红的。
    杨志吓得大喊大叫,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押解的公差不得不把他扛到大名府衙门。
    杨志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两人的谈话。
    “这鬼地方真有钱——街边的树都用红绸子裹着。“
    “你没听说?留守梁世杰正搞‘建炎礼乐’运动呢。“
    “什么意思?”
    “梁中书说了,现在贪官多,民怨重,都是那些个大乐(流行音乐)搞乱了人心,所以就把太祖太宗那时候的大曲(宫廷歌舞)都拿出来唱,什么万岁龙兴啊,黄河清啊,千秋岁啊……”
    (*宋代大曲名目,详见《宋辽金大曲图考》。)
    “那把全城弄成个染坊是什么意思?”
    “五德你知道吧?比方说,隋朝是火德,尚红。火生土,唐朝于是顺了土德,尚黄。五代的时候天下大乱,后梁尚红;后唐尚黄;后晋是金德,尚白;后汉是水德,尚黑;后周是木德,尚青。
    咱大宋受禅于周,木生火,所以是火德,尚红!所以啊,什么都整成红的……”
    “哦,‘炎’就是红?这么说那些个大曲又叫……”
    “别说了,到了。”
13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8 15: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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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大名府留守司司衙。
    留守梁世杰今天心情不佳。
    他得到岳父蔡京的书信,今年上调回京的事又黄了。
    想当初说得好好的,积累几年工作经验,回去起码升到正二品,进入政事堂(中央决策机构)。
    然而多年过去,这事还是没有眉目。
   
    按理说,当官当到梁世杰这个份上,应该满足了——大名府是北方重镇,四京之一,在这里当留守,地位远高于一般的知州、太守。
    另外他年纪也不大,就算想提升也不用着急。
    更何况他爬到这个位置,自己根本没付出过什么努力——当年他只不过休掉发妻,入赘蔡家,丈人打个招呼就把他从一个屁权力都没有的中书舍人(相当于秘书)外放到大名府当了封疆大吏。
    然而梁世杰却急不可耐。
    他一直没有忘记,当年自己的父亲因为在变法中站错了队,一夜之间被削职流放,自己小小年纪不得不靠偷窃填饱肚子,结果进了监狱,差点被牢头打死。
    因此,只要一天没有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就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岳父在信中说,他调回去的主要阻力在于年齿尚轻,政绩不显,百官不服。
    梁中书哼了一声,把书信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
    “政绩不显?百官不服?放屁!”
    他很清楚东京那些混蛋为什么不服:
    这些孙子瞧不起他这种靠着老婆的关系爬上来的小人。
    人家都是靠亲爹的关系才爬上来的,认为只有这条路才叫光明正大。
   
    平心而论,梁中书在大名府还是做出了不少业绩的。
    在他的领导下,大名府犯罪率大大降低;
    他还倡导了建炎礼乐,在街头挂满了太祖太宗的画像,斥巨资仿造陈桥显烈观,把大名府变成了一座红色的都市,使大宋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如日中天。
    然而上次回京述职的经历告诉他,这些努力作用不大。
    朝廷大员对他爱答不理——接待陪同的六部代表都是侍郎(副职);
    就连普通京官都瞧不起自己——在大街上,他的座驾老被京字头的同僚超车。
    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前者还可以容忍,但后者绝对是赤裸裸的侮辱。
    但凡有点自尊的官僚,绝不能对此听之任之,唾面自干。
    于是,他开除了自己的司机。
   
    想起这些事,梁中书沉着脸坐回太师椅里面,陷入了沉思。
    他尽管不服气,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能有今天,完全是靠着丈人蔡京。
    于是他又把那封信捡回来摊平,重头细读了一遍。
    岳父的话跟以往一样,让他戒急用忍,继续积累民望,等待时机。
    梁中书想了想,觉得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等了。
    不过积累民望?还能怎么积累?
   
    梁中书这人表面谦逊,其实对自己的才能很自负。
    当初岳父给他出过主意,教他怎么赢得民心,比如说交好钱庄发展经济啊,上街跟老百姓聊天啊,到贫民家里吃饭啊等等,他全都没有采用。
    他深信自己的方法才能事半功倍:那就是抓宣传。
    他找来几个以前在礼部任过职的笔杆子,几年时间就让自己在大名百姓心中成为神一样的人物。
    坊间传说他不贪财不好色,专门打击贪官污吏,一心恢复太祖太宗时的清明吏治。
    很多民间代表经常来留守司衙跪送锦旗:
    “梁中书不能走啊,大名府需要你!”
    然而这已经是他权力的极限——他无法影响别人治下的百姓。
    更何况最近事情还有点像反面发展的意思:
    上次回京,皇帝告诉他说,全国各地的百姓都上书情愿,内容出奇地一致:
    “梁中书不能走啊,大名府需要你!”
   
    梁世杰站起身来,轻轻捶打自己的额头。
    他鼓励自己,别急,只要有岳父在朝中,早晚有大权在手的那一天。
    这时他忽然想起,该去选人押运生辰纲了。
   
    有关生辰纲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作为一个好女婿,每年岳父蔡京寿辰,他都要送去价值不菲的珠宝当作寿礼,叫做生辰纲。
    然而蔡京却没收到过几次。
    因为这些珠宝在途中老被人抢,不管是派心腹押运还是雇佣镖局,都无济于事。
    这导致当时北方很多土匪不贡财神爷而贡梁中书。
    这次梁世杰决心改变自己圣诞老人的形象,公开在军中招标,要选出猛将押运生辰纲,并且承诺,获胜者当场任命为正牌军,押运成功后再做提拔。
    今天就是校场比武之日。
    “来人,备骄。本官要亲自监场。”
13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8 15: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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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杨志刚到大名府的时候,在精神病院住了很长时间。
    跟在家乡呆过的同类机构相比,大名府的精神病院很不相同。
    这里的病人非常自由,没有隔离病房,全体住在一个大工棚里;
    不用铁链锁着,可以自由走动。
    门口只有一个老头看门,经常有病人走出去,从此不再回来。
    “这都是梁中书政策好啊……这人没有忘本。”一个老病人对杨志说。
   
    宋代人认为,鬼上身是精神病的重要诱发原因,因此采取的主要治疗手段是抽耳光。
    这种野蛮的疗法在大名府被果断弃用。
    这里的唯一疗法是把病人组织起来,一天到晚轮班唱歌,唱的自然是据说能净化思想的大曲。
    据院长说,唱大曲有利于病情稳定。
    这话有一定可信性。
    据那里的工作人员回忆,在十二个时辰不断的嘹亮歌声中,病人里本来疑似的全都确诊了,文疯子全成了武疯子,诊断起来省事多了。
   
    对于这种治疗手段,大部分病人是欢迎的。
    因为院长动员他们说:只要大声唱,一直唱,晚上就有肉包子吃。
    但是也有些人不积极:他们有的不知道什么叫包子,有的不知道什么叫晚上。
    杨志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类,但是他从不开口——他在病院里连话都没说过。
    一开始,在前面指挥的院长还曾点名批评:你,杨志,你怎么不唱?
    后来院长就不敢管了,因为每次说完都有病人上来给自己一个嘴巴:你丫不想吃包子了?!
   
    杨志当时还沉浸在极度的失落和内疚中。
    内疚不用解释,自然是觉得对不起牛二。
    失落的原因也不奇怪。
    就好比我们中大多数人从小被教育要“考大学”,考上了大学就能怎么怎么样;
    然而努力了十几年,终于进了大学才发现那是一个怎么样的龌龊地方,因而从此精神崩溃,四年才康复。
    杨志就处于这种崩溃当中。
    沉默就相当于他的魔兽世界。
    他不想清醒。
13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8 15: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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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
    假如不是那次突发事件,杨志恐怕会在精神病院终老。
    有一天,全体病人被拉出来洗漱打扮,换上新衣,每人胳膊上拴根绳子,串成蜈蚣一样的队伍朝外边走去。
    杨志浑浑噩噩地任人摆布,队伍走他就走,队伍停他就停。
    不过到达目的地后他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今天唱歌的场地怎么这么眼熟呢?
   
    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由于今天头脑清醒了一点,杨志竟然听懂了歌词。
    他忽然觉得胸口好像中了一记大锤:
    这是西军的军歌!
    杨志猛醒过来,一些久违的感觉在他心中复活。
    他又想起第一次获得军职时的激动,学会第一招杨家枪时慕容老祖赞许的微笑。
    他举目四望,眼前的景物蓦然变得清晰:
    他看清了,前边不远的高台上坐满了文武官员,四周无数的士兵排成整齐的方阵。
    衣甲鲜明,旌旗招展。
    这里是校场啊,我又回到了军队?我是在做梦?
    还没容他琢磨明白,歌词变成了《老将行》: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杨志露出苦涩的笑容:当年他得到第一把属于自己的佩刀,上面就刻着这句诗。
    他又想起了家人口中杨老令公的丰功伟绩,想起了幼年时的志向。
    那时候他只看到了前两句,心里坚信自己能成为绝世名将,流芳千古。
    完全没料到后两句才是自己一生命运的写照。
   
    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昔时飞箭无全目,今日垂杨生左肘。
    路傍时卖故侯瓜,门前学种先生柳。
    苍茫古木连穷巷,寥落寒山对虚牖
   
    听到这些,杨家多桀的命运和京控的一幕幕浮现在杨志的眼前。
    他悲从中来,终于发现自己曾经的优越感、使命感和自命不凡有多可笑。
    这辈子哪还可能有出头之日?!
    当官不行,告状不行,甚至向诗中的老将一样当个平头百姓都不行。
    他摸着脸上的金印泪流满面。
   
    杨志忽然推开前面的病友,大步走出队列。
    面对呆若木鸡的院长,他用低沉而响亮的声音慢慢开唱:
    他他他!
    也则为俺赵社稷,
    甘心儿撞倒在李陵碑,
    便死也不将他名节毁。
    他也曾斩将夺旗,
    耀武扬威,
    普天下哪一个不识得他是杨无敌!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只有身后的病友对这首新曲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这说的谁啊?谁是杨无敌?
    ——可能是上礼拜跑出去的那个。
    ——扯淡,那是梁中书。
    ——唉,那傻子,不跑明年就能提拔成院长了。
   
    杨志知道,这里说的是自己的祖先杨业。
    这是杨家的家族教育歌曲《李陵碑》。
    当初在大院受了侮辱,杨志总是用这首歌鼓励自己。
    然而现在,他唱起来感觉到的完全是黑色幽默:
    上阵杀敌,血洒疆场,到底为了谁?
    为了截状的公人(公务员)?
    为了连状纸都不肯看的贪官?
    为了差点打死我的禁军?
    为了在牛二尸体旁边张着大嘴围观的市民?
    还是为了那个连面都没露过一次的皇帝?
    想到这里,杨志忽然仰天长呼:
    “我有病!我们全家真他妈有病!”
   
    台上的官员们目瞪口呆,唯有梁中书还没反应过来:还有病人代表诗朗诵?
    院长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大骂: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来比武大会做开幕表演的机会,全被这厮搅黄了!
    这这这……如何收场?!!
    忽然,他急中生智,跪下高声说道:
    “病人知道自己有病了!大曲治愈了失心疯!创造了医学上的奇迹!”
   
    (待续)
13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14 0: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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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那天在校场,院长当场诊断完毕之后,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接茬。
    大家都在看着梁中书,等他表态。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建炎礼乐运动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深入人心。
    首先现场的群众们就不信。
    他们看到院长的表演,纷纷交头接耳:
    回家给亲朋好友说说,这唱大曲的活动以后能不去就不去——副作用太厉害了,精神病专家都给唱成精神病了。
    在场的大小官员也不信。
    他们互相打量着,心想:这托是谁安排的?脑残啊?表演水平跟电视直销差不多,丢不丢人?
   
    除此之外,梁中书也不信。
    他一直对运动结果不太满意,认为自己的用意遭到了曲解,但是又不好明说:
    大曲并不是唱给草民听的,而是唱给广大衙内们听的。
    他想传达的信息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概是这样:
    “朋友,你不孕不育吗?你面对科举考上来的泥腿子感觉恶心吗?你看着穷二代靠着变法一步登天感到憋屈吗?来吧,我会替你们说话,让大宋朝廷永葆红色!”
    遗憾的是该听的人不听,不该听的人跟着瞎叫唤。
   
    梁中书看着杨志,心想这小子想当官想疯了?不过能想起钻这种空子,脑子倒是不笨……
    考虑到当面拆穿有损运动的名声,他最终笑容可掬的站起来,带头鼓掌。
    一时间校场里欢呼震天,“太祖显灵!”“天佑大宋!”的口号此起彼伏。
    有人还趁乱喊出了“梁中书万岁”。
    看台上的官员们都装作没听见,更加起劲地鼓掌。
    梁中书志得意满,派人把杨志领到身边,问道:这位壮士是何来历啊?
   
   
   
    作者:地仙妹妹 回复日期:2011-07-12 21:32:17
   
    回复
    该更了吧
   
   
    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2011-07-12 21:32:3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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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
    我们知道,杨志后来落草为寇。
    按照大宋惯例,所有关于他的官方记录都被删除了,因此后来的人根本不知道当年他在大名府是多么的风光。
    有段时间他要天天赶场作报告,讲述自己奇迹般痊愈的经历:
    ——自从得了精神病,我就爱上了唱歌,尤其是大曲。
    ——人的生命很短暂,唱大曲让我觉得生活很有意义;如今虽然痊愈了,但我要一直唱下去! ?>
   
    杨志的画像甚至一度被挂上街头作为励志模范,上面写着宣传标语:
    朝为失心疯,暮入办公厅;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唱红!
   
    在杨志的激励下,大名府的精神病院一度门庭若市。
    数不清的人一口咬定自己有病要求入住。
    可惜的是这些人并不理解宣传工作的精要所在:典型要有,但是数量上不能泛滥。
    于是他们入院以后发现,不管自己重申多少遍“我没病”要求出院都没人相信。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被关了一辈子。
   
    得到以上这些待遇,杨志倒也不是全凭运气,他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那天他得知眼前的人是大名府的一把手,立刻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的家世介绍了一番,只是略去了京控的内容。
    等他介绍完了,梁中书果然对他刮目相看,说了句:将门之后啊,不知武功怎么样?
    杨志顺杆往上爬:小人愿意下场比武,求恩相准许。
   
    这里要澄清的是,杨志本没有精神病,因此大曲治病也是无稽之谈。
    但是不可否认,杨志的头脑在歌声中得到了升华。
    从那一刻起,眼前的世界在他眼里变得无比清晰。
    他从此知道了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同时也明白了什么事值得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干。
    他再不是以前那个浑浑噩噩异想天开的官迷了。
   
    同理,杨志要求下场比武也不是心血来潮。
    他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一直用余光观察着比武的过程。
    他的第一个印象是参赛者的武艺不堪入目,抱成一团满地打滚,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当众搞同性恋;
    第二印象是,这些选手一开始一个也不眼熟,但越到后来越眼熟。
   
    关于那天的比武,还有必要补充说明一下。
    大宋的兵制一般以50人为一队,2队为一都,5都为一营,5营为一军。
    但实际情况是一个军(2500人)能有三百人就不错了——剩下的人要么跑了,要么老死了。
    对于第一组数字,军官们在伸手找朝廷要军饷的时候记得一清二楚。
    然而发饷的的时候,他们又只记得第二组数字。
    这种发财的方式就叫做吃空饷
   
    当然,碰到演习、阅兵之类活动,军官们还要掏点钱,从当地雇一些农民来充充人数。
    这回比武也不例外。
    梁中书为了显示自己求贤若渴,规定每个队都要选出自己的代表参赛,这样一来当地村民都成了抢手货。
    当时大名府农业人口不多,而驻军名义上却有十个军,因此这一天有些农民打的比赛比泰森一辈子打得都多。
    杨志在军队里呆过,这点猫腻还是看得出来的,因此他断定凭借自己的武艺,获胜毫无悬念。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他获得批准最后一个出场的时候(因为他最后一个报名),对手大多已经口吐白沫,一拳就倒。
    杨志就这样一路顺利杀入决赛。
    梁中书在台上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朝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手持铜皮喇叭朝场下狂喊:
    “建炎礼乐,又创人间奇迹!病夫唱了,立刻武功盖世!太祖太宗万岁!”
   
13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14 0: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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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
    杨志决赛中碰到的对手叫周瑾。
    这人不是滥竽充数的农民,而是正式军官。
    杨志的武功虽高,但是长期营养不良,真打起来恐怕把握不大。
    但是此时的他已经懂得扬长避短,当场提出采取更刺激的比赛方式:
    “比枪要换真枪,生死勿论!”
    周瑾听到这样的要求,当场觉得腿肚子要抽筋:“NMB谁说这孙子痊愈了?这不还疯着呢吗?!”
    梁中书也觉得不妥,发话说,你们用没头的枪裹上毡片,蘸点石灰就行了。
   
    其实周瑾武功算是不错,上来就一枪刺中杨志肋下。
    按理说这里杨志就该算输了,但是梁中书此时有了别的思量,板着脸装没看见,周瑾只好硬着头皮跟杨志比划下去。
    周瑾面对一个疯子,心里本来就害怕,临场发挥就打了折扣。
    杨志虽说此时骨瘦如柴,但京控路上一路挨揍,在东京又几乎天天被三院的衙役用水火棍往脸上身上乱戳,抗击打能力是惊人的,被枪杆捅几下跟挠痒痒一样。
    因此他也不管什么套路,疯狂地跟周瑾互捅。
    看台上的大喇叭更激动了:
    “建炎礼乐,法力无边,唱之能刀枪不入!”
   
    大约打了五十多个回合,梁中书叫停了。
    他派了一个虞候检验了两人的战袍,然后宣布,周瑾身上白点累累,“像打翻了豆腐的,斑斑点点,约有三五十处”;杨志身上看不清楚,可能只有一处。
    因此杨志获胜。
    梁中书不住点头微笑,周瑾在台下暗骂:你大爷!老子穿的是黑战袍,那孙子穿的是精神病院白大褂!
   
    梁中书这种明显偏袒的态度激怒了军方的人。
    都监李成站出来说,现在是新时代了,骑马挎枪的作战方式已经遭到了淘汰,远程武器才是决胜的关键,因此,应该比射箭。
    梁中书面色不悦,但是也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杨志当场提出比箭要用爷们儿的方式:“你先射我三箭,然后我射你三箭!谁都不准躲!”
    周瑾算是看清今天自己的处境了:这哪是比武艺,这是让我跟疯子比谁不怕死啊!
    结果射起来心理负担过重,三箭全偏了。
    杨志拿过箭正要射,周瑾不干了:我认输!我认输!
   
    杨志的胜利使场内的人群一片喧哗。
    “建炎礼乐,太祖余烈;千秋万载,永葆霸业!”
    随着大喇叭里高亢的口号,已经有不少人相信了大曲的神力,开始跪下朝梁中书磕头了。
    梁世杰很高兴,觉得今天碰到杨志算是捡到了宝贝,于是当场任命他为副牌军。
    按理说杨志从配军成为军官,应该感恩戴德才对,起码也要说句”功夫全是靠研究太祖太宗思想的时候悟出来的“。
    但他一言不发,只顾看着任命书出神,使梁中书很郁闷。
    然而这时旁边忽然跳出一人,大声说道:我不服!一个配军,敢跟我较量吗?!
    梁中书一看,是索超。
    他对杨志的印象一下子又好了起来。
    道理很简单:自打凤姐出道以后,你还听谁说过芙蓉姐姐丑?
13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14 0: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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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超是大名鼎鼎的军中猛将。
    想当年他在东京军校时就是高材生,然而毕业后不幸被分到大名府,从此再无建树。
    从他的绰号可以看出,这是个急性子的人,藏不住话,因此得罪了多任领导。
    具体来说是这样的。
    作为科班出身的军官,索超满脑子新思想,不断越级上书要求更新军队装备,取消文官监军制度,建立新式军队,武力收复幽云十六州。
    这些书信寄到东京,没到皇帝手上,却到了蔡京手中,然后又寄回大名府。
    索超这种行为持续了十年,直到有一天他在留守司的垃圾里看见自己的奏章为止。
    至于文官监军制度,后来确实取消了——皇帝派来了太监。
   
    梁中书就任后,索超对文官的不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他经常公然叫嚣:扯淡!从来就没听说那个国家能靠唱歌能把仗打赢的!
    从这种说话风格可以看出,这人为什么混了十几年依然只是个正牌军(连长)。
    同样也不难想象,索超当时过得很郁闷,胡子不刮,头发不理,整天拿眼睛瞪人,一幅愤青的模样。
    当他看到梁中书耍手段黑了自己的的徒弟周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决心要亲手把杨志劈死。
    梁中书沉吟了一会儿,拿不定主意。
    他倒不是舍不得杨志这个人才,而是怕他被索超劈死,长了这个匹夫的气焰。
    杨志当场跪下,说道:在下愿与索大人比武,生死无论!
   
    “三十斤鳞甲一副!”
    “虎面铜盔一顶!“
    “六尺河间马一匹!”
    “丈八烂银枪一支!”
    在校场的更衣室里,杨志赤裸上身,闭目养神,平伸双臂,任由那些军汉给他穿衣套甲,备马提枪。
    铁甲敷在身上,金属的冰冷令他浑身一颤。
    然后,他发现自己止不住地发抖。
    倒不是因为他害怕索超,而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少年来的梦想终于成真了——他终于穿上货真价实的盔甲,还能跨上战马,手持钢枪,像祖先一样在沙场上一展身手。
    他抬头注视着那缕从屋顶破洞里倾泻进来的阳光,默默地感谢上苍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泪流满面。
    ”我x!赶紧去找庄家,改赌索超赢!这货都吓哭了!“身边的军汉一股脑像投注站跑去。
   
    外面传来索超的叫阵声: “贼配军, 快来受死!”
    杨志拿起头盔,慢慢给自己戴上。
    金属辛辣的气味让他的血液开始燃烧,一种激情直冲脑门。
    再睁开眼时,野兽一样目光从虎头护额下射了出来。
    杨志胸无杂念,提枪上马。
    他知道,如果想这辈子不白过,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13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14 0:4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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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水浒传里说,那天杨志和索超打了个平手。
    其实这个说法是山寨内部照顾索超的情绪而编造的。
    比武的结果是索超完败。
    当时两人厮杀了几十回合,不分胜负。
    索超使斧如泰山压顶,大砍大阖,恨不得把杨志一斧劈作两半。
    杨志对祖传杨家枪烂熟于心,一条枪使得神出鬼没。
    忽然,杨志拍马便走,索超以为他怕了,策马急追。
    索超没有看到,杨志眼里露出的不是惊慌,而是杀气——他其实是要施展回马枪的绝技。
    然而就在杨志勒马出枪前一秒,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索超的马忽然前腿一软,一头栽到在地上,把他掀出去好几米,生死不知。
    校监宣布杨志获胜。
   
    关于索超为什么从马上摔下来,还有值得说明的地方。
    索超极力主张采用新式武器武装军队,因此他自己也随时随地想办法来改进装备。
    首先他注意到辽国人的兵器都很重,认为这点值得学习,因为重了有杀伤力。
    所以他设计的这柄宣花大斧足有八十多斤重。
    后来他又参考了扶桑人的一些做法,在斧刃里加装了一些弹簧刀、机关箭之类的暗器,遇到外力就会射出来。
    总之,索超花了很多心血,终于把这柄大斧改造成了一把瑞士军刀。
    今天由于他瞧不起杨志,把机关都封住了,所以后者才没在第一招被他打死。
    最近,他还从突厥人那里打听到一些西边的军备情报,让人按进口图纸打造了一身白铁甲,穿上以后威风凛凛,刀枪不入,活像台锅炉。
    但是有得必有失,这身装备加上武器配件配齐了足有三百多斤,不但索超自己坚持不了一个时辰,马驮着跑上几百米腿也直打哆嗦。
    这个问题索超也注意到了,他好几次想派人去云南抓头野象回来当坐骑,但此时还没抓到。
   
    不过水浒传上对梁中书的反应倒是没有写错:他把杨志和索超同时提拔为管军提辖使。
    提把杨志是因为觉得这人可用,提拔索超则是因为他以为索超落马是在向自己服软。
    水浒传上还说,梁中书从此对杨志十分爱惜,让他亲随左右,甚至允许他到自己府上住着。
    跟这些相比,杨志得到的实际职务更是令人羡慕——他成了梁中书的车夫。
    众所周知,领导身边有四种人,关系硬度堪比金刚石:秘书、司机、二奶,小舅子。
    因此这些人被称为四大金刚
    杨志的到这样的美差,在大名府炙手可热,连军头李成、闻达见了面都对他礼遇有加。
    然而杨志却十分冷静。
    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梁中书对自己的进一步考查。
   
    杨志的猜想并没有错,梁中书再蠢也不会把生辰纲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虽说用当司机的方式来考察一个陌生人有些冒险,但是跟十万贯财宝和自己仕途比起来,梁中书觉得冒点险也值得。
    更何况当时春暖花开,跟女下属驾车去野外办公的时节又到了。
    他的确急需一名司机。
13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14 0: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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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说过,梁中书因为入赘蔡家,得到了不少好处。
    但凡事都有两面,这件事的坏处就是他想玩女人的话,只能像超生游击队一样享受床第之欢,不敢开房,不敢金屋藏娇。
    因为假如被老婆发现,岳父真要铁下心来整他,易如反掌。
   
    梁中书浸淫此道十几年,经验无比丰富。
    首先他知道,跟播种一样,这种事讲究节气,因此只在春秋天进行。
    以前经常有不长脑子的人在冬天跟女下属出去谈心,结果得了肺炎;或者三伏里在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车厢里动作过大,导致中暑,甚至还出过人命。
    一想到那些跟女人赤身裸体死在一起的傻子,梁中书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爽完了把腿一蹬,倒是什么都不用操心了,老子还要绞尽脑汁把你丫的死解释成“因公牺牲”,费多大劲!
   
    梁中书的经验还表现在,他搞这种娱乐活动时总是带着第三个人。
    倒不是说他有3P的癖好,而是一辆马车停在闹市中原地一晃一晃地很容易被人围观;
    在野外又不太安全,带上车夫还能当保镖使。
    出于以上的顾虑,梁中书选司机时一向强调,必须嘴严,可靠,还不能有任何官场背景。
    杨志自然成了上佳人选。
   
    杨志顺利通过了考查关。
    按理说大院出身的人一般不擅长溜须拍马,但杨志例外。
    虽说手段有点生硬,但忠诚之心一览无余。
    梁中书在车里忙活时经常听到他惊雷般的怒吼:
    “谁?干什么的?!”
    有几次吓得他差点阳痿。
   
    有时候梁中书办完了事还会去吃宵夜。
    ”小杨,坐下一起吃吧。“
    这其实是个问句。
    是人就能听出领导的意思是“你去厨房等着吧”。
    但杨志愣是听不出来。
    他不但大咧咧地坐下就吃,还拿出当年在麟州灌乡镇干部的劲头,把梁中书喝趴下好几次。
    尽管有这些不快,梁中书也看出,这人的忠心是不须怀疑的。
   
    另外也不用担心杨志会跟其他方面的领导走得太近。
    他在比武的时候已经把大名府全体军官都得罪了。
    后来他几次陪同梁中书参加宴会,把又把这些人得罪了一个彻底。
    杨志当司机时间不长,但架子却摆得很到位。
    他已经把自己和领导的荣辱联系在一起,觉得自己是给一把手开车,理应是司机圈里的一把手,因此在司机席上颐指气使,目中无人,人人在背后痛骂他小人得志。
    综合了以上信息,梁中书终于安下心来:此人可以用了。
   
13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14 0: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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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决定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
    都监李成就站出来说,杨志此人有过前科,一下子让他负责十万贯巨款的押运,恐怕不大妥当。
    梁中书对属下的异议并不介意——他喜欢李成这个武夫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此人总是能够及时站出来衬托自己的智慧。
    他手捻长须,说道:我知道此人贪财。但我更看重他的野心。
    我给他许诺的一切,他不会看不明白,更不会分不清轻重。
   
    这话李成没听明白。
    但杨志当晚就明白了。
    这天梁中书跟他说,你不用在我这住了,我赐给你一座宅院。
    杨志去了,发现这院子占地甚广,金碧辉煌,门口还有军士站岗。
    屋内雕梁画栋,极尽奢华,连抽屉把手都是银的。
    “相公钧旨,请杨提辖在此安歇,筹划生辰纲押运。”
   
    杨志在家闭门谢客期间,经常在后院走来走去,看上去心神不宁。
    有一天看门的军士来报,说有一群叫花子自称是大人老家的亲戚,大人见不见?
    杨志说,快请。
    不一会儿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被领了进来。
    杨志屏退左右,当场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各位尊长,你们终于来了。
   
    这些人的确是杨志老家的亲戚,但要说明白是什么亲戚却很难。
    因为他们都是些表哥的丈人、三姑的小舅子的叔叔、亲家表姨夫的大伯哥之类的东西。
    “慕容老姐姐收到你的飞鸽传书,亲自挑了我们这些人,说能帮把手。”
    “慕容老祖是……是什么时候……”杨志声音嘶哑地问道。
    “老姐姐是上个月初八……正安排着这事,忽然就没了……”
    尽管早就收到了口信,但亲耳听说之后,杨志还是大受打击,在太师椅上呆坐了好一会儿。
   
    梁中书觉得杨志忠心耿耿,思想过硬;自己又待他不薄,还许以锦绣前程,应该可以算是自己的嫡系亲信了。
    但是他毕竟不了解杨志的过去,因此对此人思想的复杂性估计不足。
    对某些东西信仰越是坚定的人,一旦信仰崩溃,就越容易走到另一个极端。
    杨志就是个例子。
    长久以来,他费尽心机揣摩上意,曲意奉承,并不是为了升官发财那么简单。
   
    “谁会打制兵器?”杨志振作起来之后,开始询问正事。
    ——我,没受招安时一直干着。
    “谁会制作盔甲?”
    ——我,三十年前干过。
    “谁在募兵站干过?”
    ——我,当年山上的抓壮丁的事都是我负责。
    “谁会饲养马匹?”
    ……
    杨志一连问了十几个问题,最后又强调:你们都按我说的,跟家里撇清关系了?
    “我们要么京控一辈子,家里绝户了;没绝户的也都被剔出族谱,跟老家没关系了。”
    杨志定了定神,最后问了一句:慕容老祖跟你们说这回要干什么了吗?
    这些人面面相觑:搬仓库?
   
    杨志大失所望,
    慕容老祖本来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假如她老人家在这,或者临死前发句话,肯定能一言九鼎,定下大计。
    但是如今,杨志自忖没有这种威信,能让人投身这么疯狂的事业,于是决定以后再说。
    亲戚们却沉不住气,七嘴八舌地问道:
    “这回你当大官了,那得管多大的仓库呀?”
    “在哪呢,咱们今儿晚上就去搬了它。”
    杨志含糊其辞地解释,这次什么货也不管,只管人——这个东西不好偷,偷了也没什么大用。
   
    众亲戚一听,当场就不干了:
    “这是怎么说的?俺们撇家舍业的来跟你发财,怎么走了几千里路,连双袜子都没拿着?”
    “杨志,我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不能忘本呐!”
    “姑表亲,姨表亲,砸断了骨头连着筋……”
    几个年纪大的还哭了起来,满地打滚。
    杨志只好说,这样吧,你们先跟我出一趟差,就算是我的亲兵,事成之后,赏钱大大的有。
140#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14 0:5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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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
    第二天,杨志求见梁中书,拿出了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方案。
    这个方案不光是梁世杰看不懂,数百年之后的史学家施大爷同样看不懂,只好照抄下来,给我们留下了千古迷思。
    首先杨志策划的路线是这样的。
    他说此去东京要经过“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
    其他的山方位不好确定,但看过原著的人都知道黄泥岗在山东。
    大名府明明在河南,想去东京出了门直接往西南方走就行了,他却要却往东南方拐这么个大弯,实在匪夷所思。
    杨志又领来几个挑夫打扮的人,说这是他精心挑选的押运士兵。
    梁中书检阅了押运队伍之后直皱眉头:
    “杨志,你的路线奇怪,选的人也奇怪。
    先不说你绕道几百里,就说这些个士兵——老的老瘦的瘦,遇见贼人能抵挡几下?“
   
    杨志解释说: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生辰纲之所以一再被劫,原因就是贼人在暗,我们在明,对方只要有准备,本事再高也躲不过。
    因此我们的目标不是打败贼人,而是不被发现。
    属下的这条路线虽然绕远,但安全性高,谁也想不到我们会这么走。
    另外这些士兵是我从家乡招来的亲兵,我让他们化装成跑长途的商客。
    就冲着这些人这幅半死不活的德行,再老奸巨滑的山贼也猜不到担子里装的是金银珠宝。
    一席话把梁中书说的连连点头,不住称赞道:好计!就按你说的办。
   
    后世有些人说,生辰纲老是被劫,梁中书才应该负主要责任:
    既然花了这么大的本钱,何不干脆再多花一点,比如说,直接派数千人护送入京,相信再大的山头看见这种规模的运输队也只能徒唤奈何。
    愚见以为,持这种观点的人显然对梁中书的处境缺乏了解。
    首先,由于近年来在政治上一直唱高调,梁中书在东京的名声不太好。
    更何况岳父前一阵子紧急传书,说杨志的神迹传到东京,皇上听说了,脸色很不好看。
    假如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调集上千的军队浩浩荡荡入京,难免不会有人提醒皇帝:
    “梁留守之心,路人皆知。官家记得安禄山入京献马之事否?”
    这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他也可以事先跟东京打个招呼,但这样一来,他又要负责解释以下问题:
    你是不是道德楷模吗?不是清正廉洁吗?这十万贯是哪儿来的?
    现代人直觉上都知道,十万贯不是个小数目,但对于这个数目到底有多大却又缺乏概念。
    户部在统计百姓收入的时候,一贯按照一千枚一文铜钱计算,这样的话十万贯就是一亿文。
    不过户部在统计公款吃喝费用的时候,又把一贯算作七百七十文(这叫“省贯”),剩下的都不知哪儿去了。
    不管怎么说,如果依照粮价或者银价计算,北宋时的十万贯大约相当于三千万到七千万人民币之间。
    但是近几年,我又感觉就现在人民币的这点购买力,一个亿未必能赶得上那时候的十万贯。
    北宋有民谣曰 :“三千两,副部长;五百贯,检察院。”*
    (原文: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
    这一方面说明那时候的官场规矩是明码标机,童叟无欺;
    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跟宋钱相比,人民币的购买力有多么低下:
    放在今天,想五十万买个检察长当当,相当勉强;
    至于花三百万当个副部长,绝无可能……
    总之,在当时的情况下,杨志的方案已经是梁中书的最佳选择了。
141#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14 1: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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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临行前夜,杨志恋恋不舍地在自己的宅子里走来走去,抚摸着一切他还能摸的东西。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财产,这也是他从小梦寐以求的生活,但此时却要放弃。
    按照他的交代,亲戚们此时都忙得欢天喜地,他们把房子里一切能带走的东西都打了包,甚至把家具上的银把手也卸了个精光。
    杨志坐在庭院里,看着月亮出神。
    他又想起了在京控村时看到的月光,觉得恍若隔世。
    杨志明白,从明天起,自己就要走上一条以前从来不敢想的道路。
    这条路幽暗蜿蜒,九死一生,一旦失足就万劫不复。
   
    他长舒一口气,掏出慕容老祖临终前写就的纸条。
    上面是只有杨家人才看得懂的黑话,翻译过来内容是这样的:
    “二龙山,三府共管,实则无人愿管。易守难攻。散财募兵,可做起事之地。”
    又一次看罢,杨志心中再无杂念。
    他告诉自己,这是必须走的路。
   
    “我从小梦想血染沙场,流芳百世。现在我没有放弃这个梦想,但是应该为了谁流血,怎样才算是流芳百世,我却有了不同的看法。”
   
    “我给过大宋机会,牛二给过大宋机会,京控的人给过大宋机会,但是大宋不给任何人一个相信他的机会。”
   
    “我曾经以为,生在杨家是一种幸运,后来又以为那是诅咒。
    现在我看明白了,这是天命。
    假如没有我,这十万贯顶多给蔡京家添几幅字画。但是如今,它会完成更伟大的使命。”
   
    “有人说,大宋朝廷能变好,这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人一辈子的时间有限,不能永远等下去。
    更何况五德终始,天道循环,这种事早晚要发生,与其指望别人,不如让我来拉开它的帷幕吧——没有陈吴,何来刘项??”
   
    “我这人相信过不少冠冕堂皇的蠢话,要不是牛二点醒,恐怕现在还在迷糊着。
    二哥,我欠你的不只是一条命。
    不过现在想想,那些话也不是全无价值:假如每个人都把它当真,这世道未必会成今天这样。大宋就是缺少认真之人。今天,就让我来成为第一个。”
   
    “现在,我什么都不信,只对一点深信不疑:
    连我这种人都被逼反,大宋朝廷实在没有理由继续存在下去。
    二哥,你没做到的事,我来替你做。
    你在天上好生看着,看你兄弟我怎样施展自己的手段,开创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尾声
   
    大宋政和二年五月五日,杨志一行启程离开大名府,踏上了凶吉未知的旅程。
    他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将以怎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影响大宋的命运。
    他只是坚定地走出了大名府城门,连头也没有回一次。
    终此一生,他再也没有回去过。
   
142#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14 5:32:00
    现在该写下一章了,各位容我构思几天吧。争取不让大家失望
   
   
   
143#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20 3:41:00
    更新了。
    前面的故事悲惨了点,这回是个比较轻松的前传。
    东京往事
144#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20 3:41:00
    1
    水浒传里记载的故事年代久远,现代人读起来可能会觉得有点怪。
    因此我觉得有必要插进一个前传,给大家讲一些必要的背景。
    水浒最重要的背景就是大宋,但是想要把大宋说清楚,却不是那么容易。
    常识告诉我们,想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去问他自己,而是问他周围的人。
    否则你去问道光皇帝,他会指着龙袍上四百两银子一个的补丁告诉你,他是个明君。
    按理说这个常识也应该适用于国家,但是专家们的意见却与此相悖。
    他们说,想要了解一个国家,不应去问他的邻国,而应该问该国的外交部发言人。
   
    具体到大宋身上,专家们的意见也不是没有道理。
    因为在九百年前的世界,邻国的说法也未必客观。
    那时的国际关系在我等看来比今天简单许多,因为东亚只有宋辽夏三个主要国家,再加上大理、女真等来凑数,总数也不会超过十个。
    但是当时的人却觉得已经很复杂了,巴不得把别的国家都灭掉,因此关系很紧张。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要解释清楚,不妨借助现在的国家打比方。
   
    当时的西夏人在大宋眼里就是韩国人——你的文字、印刷术抄我们的也就算了,怎么还好意思说是自己发明的?
    不过大宋人在辽国眼里也是韩国人——明明建国比老子晚那么多年,凭什么宣称老子的地盘是你们的?
    同理,辽国人在女真眼里还是韩国人——你们的老百姓吃不起东北参、养不起海东青,还有脸说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丢不丢人?
    女真人在大宋眼里同样是韩国人——一个天气预报只有一句“全国晴或有雪”的国家,也敢在国际上发言?
    ......
    当然了,以上提到的所有人在当时的韩国眼中跟现在一样,全部都是韩国人。
   
    由于关系不好,这些国家一直在竞争。
    那时候国家间竞争的手段很简单,第一就是看谁更会打仗,可惜大宋打仗不行;
    另外还可以看谁的疆域更大,可惜大宋的疆域跟辽国比依然不行。
    大宋的史书对以上两点也不讳言,只是在承认的同时加上了不少“但是”。
    比如说,但是我们国家富余,经济增长速度快,文化事业发达,等等,成功地捍卫了自己天朝的尊严。
    对于这些大宋的优点,辽国人承认的少,嗤之以鼻的多。
    但有一点他们不得不服气:大宋有东京这样一座超级大都市,他们没有。
145#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20 3:46:00
    2
    当时的东京是亚洲最繁华的都市,注册人口多达一百五十万,而且还不断有人涌进来。
    这是因为大宋的百姓认为东京是世界的中心,遍地是黄金,到处是机会,因此都想来试试运气。
    每天天亮之前,东京几个城门口都挤着黑压压的人群,等到鸡鸣三响,城门一开,大家就一拥而上——情景就像今天刚过了人大代表车队的路口——进城的在左,出城的在右,川流不息。
    如果仔细观察,还会发现左右两股人流有着明显差别。
    进城的要么衣着华丽,骑着高头大马,这些人都是奉调进京的官员;
    要么昂头挺胸,斗志昂扬,他们是来淘金的老百姓。
    出城的人流则多半灰头土脸,全家坐在一辆驴车上。
    他们要么是在东京混不下去的人,要么是群众亲切地称为“右派”的被贬出京的官员。
   
    提到宋朝的政治斗争,大家往往想起赵匡胤那条不杀大臣的祖训,因此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诚然,跟其他后来的朝代相比,尤其是明朝,宋代的政治犯无疑相当幸运——我看史书上对朱洪武收拾大臣们的描写,老觉得他是在努力回忆一道菜的做法——但是活罪也不一定好受。
    我们知道有宋一代最出名的书应该是《资治通鉴》,因此宋朝治人的学问高度发达,玩起人来都是一把好手。
    皇帝要是像明朝皇帝那样一语不合就把人裤子脱了在朝堂上大玩SM,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假如你读过宋史,一定会对“罢相”这个政治术语印象深刻:
    年初还在东京当宰相,端午就被贬到了江西,大年初一在海南岛度过。
    更要命的刚走到下放地,又被皇上一道圣旨召回去官复原职,好明年继续玩你。
    因此那年头当宰相跟今天参加环法自行车大赛差不多,没有一定的身体素质干不了。
    宰相尚且如此,其他人的待遇就可想而知。
    因此那时候的官员一上任就先搞点钱在流放地买好房子,省得去了住集体宿舍。
    久而久之各大著名流放地的房价就居高不下,仅次于东京。
    这样一来官员们为了买房只好更加抓紧搞钱。
    全国的经济就在这样循环中欣欣向荣。
   
    公元1108年的春节,有一户人家也加入了右派的行列。
    一个汉子紧张地握着缰绳,发现城门刚开一条缝,就急不可耐的牵着驴车往前挤,丝毫没有一般右派们对京城、对皇上恋恋不舍的忠臣派头。
    这不奇怪,这人不是被发配的官员,而是逃犯。
    他是禁军教头王进。
146#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20 3:53:00
    3
    看过水浒的读者都知道,高俅上任第一天就找王进的茬。
    要不是同事们拼命求情,王进就会当场挨上几十杖。
    王进回家以后,做了不少努力来搞清楚事情原委。
    他还花了不少钱送礼,托人直接去跟高俅说清。
    但是这些人没多久都把礼退了回来,说小王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啊,高殿帅一听到你的名字,就面色不悦,甚至直接送客......
    王进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恐惧。
    愤怒的是这高俅明明不是殿帅的儿子,怎们能当殿帅呢?还有王法吗?
    恐惧的是他想到这高俅看来年纪还轻,不知道要从此掌管禁军多少年,就算每天收拾自己一次那也受不了。
    于是他决定逃走,去延安投奔老种经略相公。
   
    老种经略相公叫种谔,时任鄜延路经略副使,也就是西北军区司令员。
    王进能认识这么大的官,纯属巧合。
    当年老种进京述职,去樊楼玩了一趟,两人恰好碰见。
    老爷子在西北前线的时候,常年跟西夏打仗,条件很艰苦。
    好在他的级别还可以得到每日从东京送来的特供品,其中每月一期的内部刊物《花花衙内》给了他莫大的精神安慰,让他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哪怕牺牲一切,也要保卫这个每平米都有37D妹子的江山。
   
    这回来到东京,种司令迫不及待地来到樊楼,要会一会自己最心仪的封面女郎,李师师。
    不幸的是,即使特供刊物,有些事实也没法写得太明白。
    这不能怪编辑:徽宗在跟李师师睡觉,你怎么写?
    更何况人家也尽力暗示了——你看看每一期封面李师师的造型就明白了:
    李师师抱着龙头。
    李师师骑在龙身上。
    李师师双腿夹着龙尾。
    李师师往龙背上滴蜡油......
   
    然而种司令愣是没看出来。
    他到了樊楼用关西土话大咧咧的咋呼:“把李师师给洒家叫出来!”
    樊楼的老板看着白发苍苍的种司令都愣了:太上皇也来了?
    也该着老种倒霉——他那次述职来得急了,用了个没经验的新司机。
    这孙子忘了给专车换上军用车牌,因此樊楼保安出去看了看,就以为是个没品没职的煤老板,回来后言语很不客气。
   
    种司令很愤怒,哼了一声,转眼就有三四十个关西军汉冲进来,声称要把樊楼砸了。
    剑拔弩张之时,当天正在值班的王进上来,跟老种耳语了几句。
    种司令听完打了一个激灵,然后面不改色地给手下下了命令:“每人消费500文再走!”
    因为这个事,老种后来给王进传过话,说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以后怎么报答都可以。
   
    由于有这层关系,王进对自己在西北军的前途还有点信心。
    不过,他首先要克服的困难是怎么带着老娘走上千里到达延安。
    虽说在京城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他不是没有灰色收入,临走时也带了不少,但应付沿途的过路费还是有些不够。
    大宋的课本上说,太祖统一中国,是历史的必然。为什么呢?因为割据政权设置的关卡给经济发展带了致命影响。
    结果在统一一百多年以后,你在大宋你跑个长途,路上遇见的收费站可比五代十国的时候多多了。
   
    “娘,我看你也累了,咱们找个地方住下吧。”
    王进用最后一点盘缠去客栈租了个房间,然后一个人出来散步,盘算着怎么才能搞到点钱。
    他估摸着,自己大概已经进了陕西,但到延安府少说还有几百里。
    看了看兜里,还剩不到200文钱。
    “难道要去劫道?”
    王进刚当教头的时候,在东京街头查超速查了好几年,因此当劫匪对他来说轻车熟路。
    但他想起先父的名誉,又不想让自己堕落到那个地步。
    他长叹一口气,在心里又骂了一遍:高俅你个鳖孙,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147#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20 3:54:00
    4
    有人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我对第二句表示怀疑,但前一句还是没错的:高俅恨王进是有原因的。
    只不过这件事的源头远在二十多年以前,大部分当事人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有高俅自己还记得。
    那是在元丰或者元佑年间的一个冬天,当时的高俅只有二十岁左右,刚刚从东京圆社(大概相当于国家足球队)退役,正穷困潦倒地在街上乞讨为生。
   
    我们知道高俅球艺精湛,现代人戏说历史的时候喜欢把他说成是职业球员一类的人。
    这一点不能说全错,但是也不确切。
    高俅的确从小就被选入圆社,从少年队踢到成年队。
    但是说北宋有职业球员却相当勉强。
    那时的俱乐部统称圆社,也叫齐云社,表面上看是独立的商业组织,实际上隶属于礼部教坊司,由艺馆挂名领导。
    每年也没几场联赛,主要的任务是踢御前赛。
   
    御前赛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人分成两队给皇帝表演为其解闷;
    另一种是代表大宋跟只会打马球的辽国人踢国际友谊赛,抚慰一下皇帝在对外战争中变得日益脆弱的心灵。
    由此可见,假如能在这两种比赛中表现出众,皇帝的赏赐会非常丰厚,而且可以名垂青史——那时的几个球星的名字,比如范老儿,孟宣,甚至能够流传千载,为我们所知道。
    但是每年能够御前献技的球员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多个,因此大部分球员收入很微薄。
    以高俅为例,他在圆社混了十年,几乎没攒下什么钱,只是在退役时拿到了500文的遣散费。
    据高俅的队友回忆,此人老是落选不是因为技术不行,而是由于早年受过伤,发挥受限制。
    同样由于这一身伤病,他退役以后稍重的体力活都干不了,因此差点饿死,最后只好出来卖艺乞讨。
   
    足球在宋代是一项跟现代足球很不一样的运动。
    具体来说,那时候的足球实行单门制,几乎没有对抗性,更像踢毽子之类的杂耍,观赏性很强。
    高俅的技术很不错,按照施大爷的说法,能把球踢得好像粘在身上,因此他卖艺的第一天就观者如墙。
    高俅在圈中听着看客的喝彩,一时间也就忘了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处境,好像又回到了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日子。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觉得如果能以此为职业,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另外他还是个头脑灵活的人。
    他不一会儿又想到,自己跟一些退役的前辈还有联系,听说这些人现在不是在澡堂搓澡就是在看传达,如果能组织起来搞个蹴鞠表演队,应该大有市场......
    高俅后来回忆说,那是他这辈子最有抱负的一瞬间。
   
    高俅的创业计划在大约五分钟以后宣告破灭。
    因为忽然有几个大汉冲了进来,一棍子打在他的后腰,几乎把他打瘫了,后来还落下一辈子的后遗症。
    高俅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足球给踩破,观众被驱散,盘子里的铜钱撒了一地。
    有人在不停地尖叫:禁军来了!
    在昏过去的前一瞬间,高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到底着谁惹谁了?
148#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20 3:55:00
    5
    有关北宋禁军的事,还有值得补充说明的地方。
    我们知道,北宋禁军是个庞大的组织,人数在一百万左右。
    皇帝为了养这些兵,耗费了国家收入的四分之三。
    因此辽国人常常指责大宋穷兵黩武,蓄谋破坏澶渊停战协议。
    其实辽国人多虑了。
    兵部的内部文件说得很清楚:大宋养兵从来都是准备对内使用,没有对外用兵的计划。
    举个例子来说,大宋军队常常担负起这样的任务:征粮,封路,戒严,拆屋。
    甚至东京的市容管理也由他们负责。
    那天高俅碰上的就是禁军教头负责的一次清理非法商贩的行动。
   
    说起东京的城市管理,有不少让人费解的地方。
    前面说过,东京规模宏伟,街道非常宽阔,御街宽达二百步。
    但是朝廷还是觉得太窄,因此严禁市民在街旁摆摊。
    高俅那天被一棍子打了个半死,禁军以为出了人命,就把他扔到偏僻小胡同里自生自灭,否则追究起责任来,他恐怕还要蹲俩月的大牢。
    另外那天他也不是唯一有损失的人。
    据京报报道,那天禁军扫荡了整个东京,抓获不法商贩近千名,京城百姓拍手称快。
   
    除此之外,那个打高俅的人是个上了岁数的都教头,他由于打得太欢实了,自己也晃了腰,回头找禁军报销了好几十贯的医药费。
    领导们事后抱怨:要说这老职工吧,确实不好用。
    平时在单位坐班的时候,一个人喝的茶顶得上辽国半年的进口量,废旧邸报成车地往家拉了卖钱,好不容易出去干点活,又不经折腾。
    于是,都教头王升不久就被内退,他的儿子,王进,降一级接班顶替。
149#作者:暗黑山老妖  回复日期: 2011-7-20 3:56:00
    6
    在九百年前的世界里,年轻人的遭遇都是差不多的。
    几乎与棍子打到高俅背上同时,另一个少年的人生也遇到了波折。
    这个少年不满20岁,以前从来没离开过家乡的深山老林。
    这次由于父兄都身染重病,他被派来替父亲来完成一个重要的政治任务:参加辽国的各民族代表新年茶话会。
   
    那时候,辽国是远东第一大国。
    他的疆域西起金山(今阿尔泰山),东抵库页岛,北至今蒙古高原北缘和外兴安岭。
    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数以百计的民族和部落臣服在契丹的金戈铁马之下,诚心拥戴辽国皇帝的统治。
    从耶律阿保机开始,辽国就有这么一个传统:
    每年春节前后,辽国皇帝在混同江(今松花江)扎下营帐,接受各部落首领的觐见。
    卫士们砸开冰层,将捕到的第一批鱼拿出来同大家分享——因此在史书上又称“头鱼宴”。
    当然,在辽国立国近200年之后,这个活动的规模已经变得很大,不能用“宴”来形容了。
   
    每年头鱼宴召开之际,整个混同江两岸都要戒严,闲杂人等一律抓起来遣返原籍。
    各民族代表身着盛装,载歌载舞,来到宴会现场。
    在辽国枢密使致辞之后,大家要热烈鼓掌,然后挨个发言,以表达自己对大辽的感激之情。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俺们渤海人民为自己能够生活在大辽这个多民族大家庭而感到无比荣幸!”
    一位赤膊穿半截皮袄的大叔精神亢奋的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呢,回到人群中,跟听众一起热烈鼓掌。
    “大叔,你们渤海那里,真的富得人人要求多交税了?”这个少年站在数千名奇装异服的酋长和酋长代表中间,显得有些紧张。
    “糊弄辽狗子玩呢,小屁孩你也当真……”该大叔不屑的小声回答。
    少年恍然大悟,然后跟着其他群众一起继续鼓掌——辽国皇帝亲临,掌声不得少于15分钟,这是《大辽律》明文规定的,这点常识他还有。
   
    然而毕竟是少年心性,他一会儿又开始好奇了。
    “大叔,你们渤海离这不远啊——天气这么冷,你们平时就穿这点衣服?”
    “你是劾里钵的孩子吧?跟你爹一样,傻老实——我又不是暴露狂!谁平时不是宋装打底外边套皮袄?这民族服装还不就是头鱼宴穿给辽国人看的?”
    “哦——我第一回来,不懂的太多了。那——这报告都做了两天了,啥时候散会啊?”
    “快了。等会大会进入第二项,每人表演个民族节目,表演完了就完了。”
    “大叔你表演什么?哦,你们渤海人善捕鹰,你一定是要表演抓鹰?”少年很兴奋。
    “你这孩子,脑子算完了——我今年56了,还他妈抓鹰?我在帐房里抓我媳妇都费劲——告诉你,报名表上‘民族特长’那一栏,瞎写就行。我就写的跳舞……”
    “……”
    “怎么?不愿看我这老头子跳舞?这不错了。看见那个回鹘二逼没有?待会他唱歌你就知道什么叫难听了,妈的五音不全,一首什么西唱了几十年……”
    “啊?大叔,坏了,我照实填的……”
   
    这时,只听大会主持人枢密使萧奉先宣布:“首先有请渤海酋长表演民族绝技:空手搏熊!”
    目瞪口呆的渤海大叔被几个士兵扔进了熊山。
    惨叫声中,各族代表噤若寒蝉。
    “大爷的,念差行了。”萧奉先自言自语。
   
    “接下来,女真代表表演民族舞蹈:太平舞!”萧奉先将错就错。
    那个少年别说跳舞,已经被吓得走不动了。
    “你为什么不跳?”台上的天祚帝不高兴了。
    “……我不会……”少年结结巴巴的好不容易说出三个字。
    “大胆!”天祚帝拍案而起,“朕操你大爷的的什么叫你不会?”
    几个士兵立刻上去把少年按倒在地。
    “大胆蛮夷!”萧奉先也拍案而起,一边呵斥一边朝天祚帝使眼色:民族问题,慎重,慎重!真有个起义什么的今年国库又要空了。
    看到天祚帝微微点头,萧奉先宣布:此人虽犯死罪,但念其年齿尚幼,改判发配极西之地。
    “小厮,还不快谢恩?”
    “臣——完颜阿骨打,谢万岁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