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国际租房信息:王力《古代汉语》古汉语通论(十六)双声叠韵和古音通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21:20:53

王力《古代汉语》古汉语通论(十六)双声叠韵和古音通假

  在本节里,我们谈两个问题:双声叠韵和古音通假。这两个问题有一定的联系,了解双声叠韵,有助於我们更好地了解古音通假的道理,因此我们先从双声叠韵谈起。

  双声,指的是两个字的声母相同;叠韵,指的是两个字的韵相同。例如在现代汉语里,“珍珠”是双声,因为“珍”zhēn和“珠”zhū的声母都是zh;“光芒”是叠韵,因为“光”guāng和“芒”máng的韵都是ang(韵头不同也算叠韵)。

  在我们接触上古汉语的时候,问题比较复杂些,因为上古的语音系统和现代的语音系统不同。我们必须对上古的语音系统有所了解,然后能认识上古的双声叠韵。在上一节里,我们已经知道《诗经》用韵所反映出来的先秦韵部系统和现代汉语不同;我们还应该知道先秦的声母系统也是和现代汉语不一样的。这样才不至於把上古的双声叠韵和现代的双声叠韵混为一谈。举例来说,“芣苢”在上古是叠韵,同属之部,但现在却不是叠韵,普通话念作fóuyǐ。“知识”在今天是叠韵,上古却不是,“识”字属有韵尾-k的职部,“知”字却属没有韵尾-k的支部,今天的广州话仍然反映这种情况。又如“微妙”在先秦是双声,因为它们的古代声母都是m;“威望”在先秦反而不是双声,因为威字在先秦属於零声母,而望字的声母是m。当然,古今音的系统也有很多相一致的地方,例如“辗转”古今都是叠韵,“栗烈”古今都是双声。但是在许多情况下,古今音是不相同的。为了便於了解上古的双声问题,我们有必要对先秦的声母系统有所了解。

  依照传统的说法,有所谓三十六字母,字母实际上就是声母;古代没有拼音字母,所以只好找出三十六个汉字作为声母的代表。这三十六个字母是:见溪群疑,端透定泥,知彻澄娘,帮滂并明,非敷奉微,精清从心邪,照穿床审禅,影晓匣喻,来日。这三十六字母大致反映了唐宋时代汉语声母系统的情况。至於上古的声母系统,据初步研究共有三十二个。拿三十六字母来比较,有的要合并一些,有的要分出一些。合并的有两类:一是知彻澄娘要与端透定泥合并,都是舌尖音;二是非敷奉微与帮滂并明相同,都是双唇音。分化成两类的,首先是照穿床审四个字母,其中一类接近精清从心,是齿音;另一类接近端透定泥,是舌音。唐宋以后的喻母在上古也分为两类,一类与匣母相同,另一类接近定母。现在将这三十二个声母按旧时的分类列表如下:

  附图:本书附录四按三十二个声母分别列举了一些常用字,可供参考。叠韵既是同韵部的字,也可以查阅本书附录三《上古常用字韵部归类表》。

  双声叠韵和上古汉语的构词法有密切的关系。上古汉语里的双音词比现代汉语要少得多,而在这些双音词中,除了叠音词(如“夭夭”)之外,不少双音词的两个音节有双声叠韵的关系。这些双声叠韵词大都用来描绘声色形状,古书注解常常用貌字来解释。例如《诗经·周南·关睢》:“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朱熹注:“参差,长短不齐之貌。”这种词,古人称为“连绵字”。连绵字虽然也有不属於双声叠韵的(如浩荡、滂沱),但是,属於双声叠韵的连绵字占绝大多数。例如:

  (一)双声:参差(关雎)、踟蹰(静女)、栗烈(七月)、觱发(七月)、缤纷(离骚)、侘傺(哀郢)、容与(哀郢)、憔悴(渔父)、突梯(卜居)、滑稽(卜居)、犹豫(赵策)、便嬖(孟子·梁惠王上)

  (二)叠韵:窈窕(关雎)、虺隤(卷耳)、窈纠(月出)、忧受(月出)、夭绍(月出)、顑颔(离骚)、须臾(哀郢)、婵媛(哀郢)、觳觫(孟子·梁惠王上)

  (三)双声兼叠韵:辗转(关雎)

  除了形容词性的连绵字以外,还有名词性的连绵字。例如:

  (一)双声:蟋蟀(七月)、蝃蝀(蝃蝀)、蒹葭(蒹葭)、伊威(东山)

  (二)叠韵:崔嵬(卷耳)、芣苢(芣苢)、仓庚(七月)、蠨蛸(东山)、薜荔(山鬼)、鎡基(孟子·公孙丑上)

  以上所说的是纯粹的双音词。此外还有一些经常用在一起的同义词或近义词也往往有双声叠韵的关系。例如:

  (一)双声:玄黄(卷耳)、说怿(静女)、洒埽(东山)、鞿羁(离骚)、饥馑(论语·先进)、亲戚(孟子·公孙丑下)、妻妾(孟子·离娄下)、肯綮(庄子·养生主)

  (二)叠韵:涕泗(泽陂)、经营(何草不黄)、贪婪(离骚)、刚强(国殇)

  在上面的例子中,有些非常接近连绵字,如玄黄、刚强等,有些显然只能算两个词,如妻妾、洒埽、涕泗等。

  双声叠韵的应用范围是非常广泛的。除许多双音词和成对的同义词、近义词有双声叠韵的关系外,古人还利用这样的连绵字来加强诗歌的音乐性。《关雎》用了一个叠音词和八个双声叠韵的连绵字,就是一个例子。《月出》更是一首具有特殊风格的双声叠韵诗,三章内容雷同,只是运用双声叠韵法,化一章为三章,从而取得了回环反复的效果。

  双声叠韵的分析是和语音系统的描写相联系的。前人对上古声母和韵部的分合,看法不尽相同,因此在具体分析某些字是否双声叠韵时,看法也就不完全一致。例如脂微不分的古音学家就认为“伊威”不但是双声,而且是叠韵;质月不分的古音学家就认为“栗烈”“觱发”也都是双声兼叠韵。古韵分部,越早的古音学家分得越少;声母分类也并不一致。因此前人谈双声叠韵一般都是比较宽,声母或韵部相近而不尽相同的;也认为是双声叠韵。这是值得注意的。

  所谓古音通假,就是古代汉语书面语言里同音或音近的字的通用和假借。语言里的“词”是音义的结合物,古人在记录语言里的某一个“词”的时候,往往用声音相同或相近的字来书写,有时写成这个样子,有时写成那个样子。两个字形体不同,意义不同,只是由於声音相同或相近,古人就用甲字来代替乙字。例如早晨的ZǎO(注:这是现代汉语的读音;至於上古怎样读,还没有定论。),这个词本该写成“早”,但是《孟子·离娄下》:“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却写成“蚤”,《诗经·豳风·七月》:“四之日其蚤”,也写成“蚤”。“蚤”的本义是跳蚤,早晨的“早”所以写成“蚤”,只是因为二者声音相同,在记录语言里ZǎO(早,早晨)这个词的时候,“早”“蚤”二字通用。从“蚤”字说,它所以当“早晨”讲,也只是因为它和“早”声音相同,被假借为“早”,借用了“早”的意义。换句话说,“蚤”是“早”的假借字,“早”是“蚤”的假借义。总之,古音通假是古书里字形分歧的现象之一,这种现象需要从上古语音的角度加以说明。

  假借字的产生,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本有其字,而人们在书写的时候,写了一个同音字,如:表示“小击”的意思本字是“攴”,人们书写时写作“剥”,《诗经·豳风·七月》:“八月剥枣。”“剥”是“攴”的假借字。第二种是本无其字,从一开始就借用一个同音字来表示。如:(一)第一人称代词没有一个本字,从一开始就借用本义是一种锯类工具的“我”来表示,后来一直沿用,并没有为它再造字,也没有为表示“我”字本义的那个词造字。(二)“躲避”、“开辟”、“邪僻”等意义也都没有本字,只是借用本义是“法”的“辟”字来表示。为了文字表达的精确,后来为“躲避”的意义造了“避”字,为“开辟”的意义造了“辟”字,为“邪僻”的意义造了“僻”字。“避、辟、僻”等字都是后起的区别字,不能认为是“辟”的本字,不能说“辟假借为避”等,因为“辟”和“避、辟、僻”等不是在同一个历史平面上产生的。(三)表示选择的疑问代词没有本字,一开始就借用本义是“食物加热到可吃的程度”的“孰”字来表示,后来没有为这个疑问代词造字,而是替“孰”字本义所表示的词造了“熟”字。“衰弱、衰灭”的意义没有本字,一开始就借用本义是“蓑衣”的“衰”字来表示。后来没有为“衰弱、衰灭”这个意义造字,而是为“蓑衣”这个意义造了“蓑”字。我们不能认为“熟”是“孰”的本字,“蓑”是“衰”的本字,“孰”是“熟”的假借字,“衰”是“蓑”的假借字。如果这样认为,那是不合乎汉字发展的历史事实的。

 

  还有一种情况,为一个字的引申义造的后起区别字和这个字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假借的关系,而被人们误认为假借。如:“坐”字的本义是“坐下”,引申为“座位”的意思,后来为这个引申义造了区别字“座”。我们决不能认为“坐”假借为“座”,“座”是“坐”的本字(注:有人说,本字就是专用字。这牵涉到“本字”的定义问题。古人所谓本字,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反对的不是“本字”这个名称,反对的是把这种现象认为是通假。)。

 

  下面再举一些假借字的例子:

 

  “唯”字的本义是答应(《说文》“唯,诺也”),所以从口;“惟”字的本义是思惟(《尔雅》:“惟,思也”),所以从心“维”字的本义是维系(《尔雅》:“维,系也”),所以从糸(Mì,糸就是丝)。这三个字的本义是互不相通的。《论语·里仁》:“曾子曰:‘唯’”;这个“唯”不能换成“惟”或“维”。《诗经·大雅·生民》:“载谋载惟”(又考虑,又思惟);这个“惟”不能换成“唯”或“维”。《诗经·小雅·节南山》:“四方是维”;这个“维”不能换成“唯”或“惟”。但是这三个字都经常被借用为句首或句中语气词。例如:

 

  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左传僖公三十年)

 

  正唯弟子不能学也。(论语·述而)

 

  唯求则非邦也与?(论语·先进)

 

  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孟子·滕文公上)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诗经·鄘风·柏舟)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诗经·秦风·黄鸟)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诗经·小雅·节南山)

 

  《左传》和《论语》比较喜欢用“唯”,《孟子》用“惟”,《诗经》用“维”。《诗经·大雅·文王》:“其命维新”,《孟子》引用时写成“其命惟新”。由此可以引出结论:(1)假借字的形式比较自由,往往只要同音或音近就行;(2)但是也要根据习惯,在同一地域和同一时期,写法还是相当一致的。

 

  麋,本义是鹿一类的动物。《孟子·梁惠王上》:“王立於沼上,顾鸿雁麋鹿。”假借为“眉”,《荀子·非相》:“伊尹之状,而无须麋。”

 

  惠,本义是仁慈,恩惠。《论语·里仁》:“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假借为“慧”。《列子·汤问》:“甚矣,汝之不惠。”

 

  归,本义是女子出嫁,《诗经·周南·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假借为“馈”(馈),即赠的意思,《论语·阳货》:“归孔子豚。”

 

  直,本义为曲的反面,《诗经·小雅·大东》:“其直如矢。”假借为“特”(但),《孟子·梁惠王上》:“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何,本义是负荷,《诗经·小雅·无羊》:“何蓑何笠。”假借为疑问代词,表示“什么”。《左传·僖公四年》:“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由,本义为“从”,《论语·雍也》:“谁能出不由户。”假借为“犹”,《孟子·梁惠王下》:“今之乐由古之乐也。”《孟子·公孙丑上》:“以齐王由反手也。”

 

  曾,本义为乃(副词),《论语·先进》:“曾由与求之问。”假借为“增”,《孟子·告子下》:“曾益其所不能。”又假借为“层”。《楚辞·招魂》:“曾台累榭。”

 

  辩,本义为巧言(依《说文》则本义为治),《礼记·王制》:“言伪而辩。”假借为“辨”,《墨子·非攻》:“则以此人为不知黑白之辩矣。”《庄子·秋水》:“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孟子·告子上》:“万锺则不辩礼义而受之。”(朱熹集注本“辩”作“辨”)。

 

  輮,本义为车纲(车轮的外匡)。假借为“煣”,《荀子·劝学》:“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

 

  矢,本义为箭,《说文》:“矢,弓弩矢也。”假借为“誓”,《诗经·鄘风·柏舟》:“之死矢靡它。”

 

  慝,本义为奸慝,《国语·鲁语》:“下无奸慝。”假借为忒,《诗经·鄘风·柏舟》:“之死矢靡慝。”

 

  具,本义为具办,《说文》:“具,共置也。”假借为“俱”,《诗经·小雅·节南山》:“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舟,本义是船。假借为“周”,《诗经·大雅·公刘》:“何以舟之?”

 

  时,本义是一年四季的季,《说文》:“时,四时也。”假借为“是”,《诗经·周颂·嘻嘻》:“率时农夫,播厥百穀。”

 

  晁,本义是一种水生动物,《说文》:“晁,匽晁也。”假借为“朝”,《楚辞·哀郢》:“甲之晁吾以行。”

 

  假借字的形成,根据这样一个原则:语音必须相同或相近。有时候假借字典本字虽然也可以只是双声或者叠韵,但是如果韵部相差很远,即使是双声,也不能假借;如果声母相差很远,即使是叠韵,也不能假借。就上面所举的例子来说,早、蚤,唯、惟、维,惠、慧,由、犹,曾、增,辩,慝、忒,具、俱,舟、周既然完全同音,自然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輮读平声,煣读上声,它们之间都只有声调上的差异,也没有什么问题。直和特古音同属职部,它们的上古声母都是定母,可以说既是双声,又是叠韵。其余各例都可以作类似的分析。可见假借字必须是同音字,至少也要是声音十分相近的字。这是假借字的原则,也是所谓古音通假的原则。

 

  古音通假的现象,古书裹常见。不明瞭古音通假,就难免望文生训,误解古书的原意。例如“归孔子豚”的“归”就很可能误解为“归还”的“归”,“八月剥枣”的“剥”就很可能误解为“剥皮”的“剥”,等等。清代的学者王引之说:“学者改本字读之,则怡然理顺;依借字解之,则以文害辞。”(注:王引之:《经义述开》卷三十二,《经文假借》条。)王引之的意见无疑是正确的。运用古音通假的原则来研究古书的词义,可以解决一些疑难问题。上文所谈的假借字,是一般读古书的人都懂的,都同意的。除此以外,我们还可以根据古音通假的原则,发现前人所没有发现的假借字,说明前人所没有说明的问题。清代学者王念孙、王引之等人就善於这样做,他们能够摆脱字形的束缚,从声音上去寻求古义。他们把古代汉语当做有声的语言来处理,不是仅仅当做文字来处理,这是他们比前人更科学的地方。他们实际上是把训诂学推进到了一个新阶段。

 

  现在我们举一些例子来说明古音通假的原则在训诂学上的运用。

 

  《战国策·楚策》:“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类为招。”王念孙说:“以其类为招,类当为颈字之误也,招,旳也,言以其颈为准旳也。”王念孙之所以会这样说,一方面是因为他看出了一例两条确证:《吕氏春秋·本生》:“万人操弓,共射一招”,高诱注:“招,埻旳也,”以及《文选》阮籍《咏怀诗》注引此作“以其颈为旳”。另一方面还因为他看出了招和旳古音十分近似,招古属照母,旳古属端母,发音方法相同,发音部位接近;招古韵属宵部,旳古韵属药部,农药二部关系十分密切,依照古音通假的原则,它们自然是可以通的。

 

  《左传·昭公元年》:“不靖其能,其谁从之。”杜预注:“安靖贤能,则众附从。”王引之不同意杜预对“靖”字的解释,他认为“其能”既然是指上文“处不辟污,出不逃难”的群吏,那末说“安靖其处不辟污,出不逃难,则文不成义矣”。他还看到文中既有“靖其能”,又有“赏其贤”;既说:“子若免之,以劝左右,可也”;又说:“请免之以靖能者。”因此断定“靖与赏意当相近”,“有表章风劝之义”,“当读为旌”。王引之为什么敢于断定“靖”就是“旌”呢?这是因为“以六书之例求之,靖从青声,青从生声,旌亦从生声。故旌字得通作靖”。也就是说,王引之是根据古音通假的原则,“靖”和“旌”同在耕部,声母也很相近,“靖”是从母字,“旌”是精母字。

 

  《诗经·豳风·七月》:“八月断壶,”毛传:“壶、瓠也。”壳瓠同音,壶是瓠的假借字,这是大家都同意了的。朱骏声更进一步说明“瓠即壶卢之合音”。壶卢就是葫芦。朱骏声之所以认为瓠是葫芦的合音,正是由於瓠字和葫字同音之外还有它和芦字叠韵。

 

  古音通假的原则在训诂学上虽然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也产生了一些流弊。原因是有些学者没有严格遵守古音通假的原则,他们把双声叠韵看成万应灵丹,主观地肯定某一意义,再去找双声叠韵的证据。有时候,甲字和乙字难是双声,但是韵部相差很远;有时候,二字虽然读音相近,甚至相同,但是没有其他证据,单凭语音方面的近似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例如上文所举王念孙证明招的相通,如果没有《吕氏春秋》“万人操弓共射一招”的确凿证据,单凭双声叠韵,那就完全缺乏说服力了。

 

在初学古代汉语的时候,自然还不能要求正确地运用古音通假的原则。本节阐述古音通假的理论,只是为了更透彻地了解文选的注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