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经典片段赏析:《那金枝》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19:09:01

《那金枝》

 

 

 

*那金枝第一章

 

 

  那金枝是那二爷的独生女,小的时候长得好看,因为好看,又加上老祖那辈还出过西太后,说不准将来也能步其后尘。说来金枝跟老太后也有缘:她十八岁那年,老太后病重,金枝在家也生病,等老太后驾崩,金枝的病才好,可惜鼻子眼睛都错了位,换了模样。原来说好的婆家,一见太后驾崩,也不给那家面子,非要退婚。转眼到了现在,金枝都二十八了,还是一个老姑娘,没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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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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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8年,也就是民国七年,那时候北京城还有城墙呢。内城的城墙是一个小圈,南面还套着一个大半圈。如果你是一只鸟,从天上看北京城,好像一个大洗菜盆子里面泡着一个方方的冬瓜。

  在内城南墙的西边,是宣武门,跟东边的崇文门对称,表示皇上治国靠的是枪杆子、笔杆子的意思。门内是政府机关和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的住宅区,门外是商业娱乐区和平民百姓乃至三教九流的住宅区。宣武门、前门、崇文门外一溜儿,特别是前门外,集中了京城主要的商业和娱乐机构,是那个时候的京城CBDCBDCentralBusinessDistrict,中央商务区,如同今天的北京市朝阳区。(编者注,全书皆同)】,虽然行政级别不高,但是银子特别多。

  清朝初年,满人主要是当干部,不屑于住到外城CBD来。到了清末,这个规矩也打破了,有些脑袋瓜活泛的满人,也想下海经商,眼睛就从内城移到了外城。

  内城西区劈柴胡同【现改名为辟才胡同,位于西单西面太平桥大街附近,现已扩建成大街。】的那二爷,就不是那种死心眼儿的满人,毅然从内城搬了出来。一出宣武门,他又留恋起内城的往日,不好意思往CBD里面扎得太深。得,干脆,就在宣武门外城楼南根儿,靠东边面向CBD的一面,东河沿胡同住了下来。这地方,往前可以入海,退后可以上山,可谓是一个风水宝地。

  那二爷下海干什么呢?他看准了宣武门南面菜市口一带,南方人和南方会馆越来越多,就开了一个南货店,名叫那庄,经营特色食品附带日杂小百货。据那家后代说,当年南货店的常客里面,就有住在菜市口一带的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历史名人。

  说是那二爷下海,但是他的脚还在岸上,真正在海水里扑腾的,是那庄的掌柜,名叫陈嘉善。陈掌柜的,他既不是满人,也不是北京人,是个南蛮蜇皮子,浙江绍兴人。他在海里游泳,听着岸上的那二爷指挥。

  改民国之前,这南货店买卖旺盛,生意兴隆。东家那二爷,白天在内城西四牌楼的老裕泰茶馆里侃着,晚上到前门广和楼戏园子里听着,夜里在前门八大胡同或者天桥大森里的窑子里睡着,那南货店的事情是什么都不管,到时候就拿钱。掌柜陈嘉善月月报喜,年年报赢,那二爷听着心里高兴,脸上风光。

  辛亥年间,皇上很小的年纪,才六岁,就退休了,大清改为民国。菜市口一带的人还是那些人,南货店还是那家南货店,外表上看着顾客出出进进,依然盈门,与过去没有两样,可是到了月底年底,陈嘉善给那二爷报账,都是亏损。

  那二爷问,那我还有钱花吗?

  陈嘉善说,当然还有。

  那二爷说,那不是结了?还跟我废话干什么?

  给那二爷的钱还是跟往常一样,一个不少,但是亏空的地方,说好了由陈嘉善想办法借钱垫上。这店一来二去就换了东家,到底换给谁了也说不清,反正南货店那庄改了名字,叫陈村。

  这种故事,一个世纪以后在北京城依然发生。不过这是另外一个话题,让我们言归正传,回到那二爷和他的宝贝闺女那金枝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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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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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二爷在内城住的时候,那老太爷还活着。老太爷一死,那家兄弟三个就打了起来,要分家。三个大清兄弟争执不下,就邀请东江米巷【东江米巷:后改名为东交民巷,在今天安门广场东侧。】的德华大银行来调解。调解的结果是,那家老宅子很优惠地卖给了德华大银行。分了钱以后,三兄弟各自为政,那老大去了天津的意大利、【均指当时设在天津、上海的意大利、法国租界。,那老三去了上海的法兰西】。那老二舍不得京城的茶馆、澡堂、戏院和窑子,一咬牙一跺脚,在宣武门外东河沿买了一个小院,也算出了内城。

  这小院还附带着一个大车店【大车店:接待用大敞车长途运货的车、马、人的旅店或房间。】,那二爷一家住在小院,大车店,那二爷就当作南货店的库房。南货店刚开张的时候,陈嘉善还是一个北漂青年,在北京没有自己的宅院,那二爷也就让他住在库房里面。

  民国之后,南货店从姓那改为姓陈,不过掌柜的陈嘉善依旧给那二爷月月上着供,让那二爷手头有钱花。不久,大车店也归了陈嘉善。又过了不久,陈嘉善又来给那二爷送钱。二爷心想,这小子还真孝敬我,就大大方方地收下。这时候陈嘉善拿出一张纸,让那二爷签个字。

  那二爷圈阅完毕,签了字,然后问陈嘉善这文件是什么意思。

  陈嘉善说,您这院子只是在这张纸上放在我名下,但是地面上的院子,您老还接着住,冲您抚育我的恩情,我绝对不赶您老人家走。

  那二爷鼻子一哼,说,谅你小兔崽子也不敢赶我。

  陈嘉善得了那二爷的院子,也真的没有什么动静。

  民国七年秋天,那二爷觉得人间的京城已经没有什么可玩的了,决定到天国的京城去旅游,躺在床上,等着天国来人接他走,看着老伴和闺女金枝在床前守着,哭得泪人儿一样。

  那金枝是那二爷的独生女,小的时候长得好看,因为好看,又加上老祖那辈还出过西太后,说不准将来也能步其后尘。说来金枝跟老太后也有缘:她十八岁那年,老太后病重,金枝在家也生病,等老太后驾崩【帝王死亡称“驾崩”。此处作者用“驾崩”一词,暗示了慈禧的政治角色。】,金枝的病才好,可惜鼻子眼睛都错了位,换了模样。原来说好的婆家,一见太后驾崩,也不给那家面子,非要退婚。转眼到了现在,金枝都二十八了,还是一个老姑娘,没有人家。

  那二爷看着娘俩,忽然想起了他走以后,那个南蛮子陈嘉善会不会来赶她们。知道媳妇没有主意,就对闺女说,陈嘉善这兔崽子,还惦记着咱家这个院子。

  金枝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出门,从厨房提回一把菜刀来,在那二爷跟前往桌子上一拍,说,他敢!

  那二爷冲着闺女伸了伸大拇指,意思是说,好样儿的!然后两腿一踹,就被天国的导游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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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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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枝的舅舅钮四爷,帮助金枝办了那二爷的丧事。

  丧事才落定没几天,陈嘉善就提着点心匣子来看望那老太太。寒暄了几句话,拿出了那二爷圈阅签字的文件,说,这院子二爷生前就卖给了我,最近我也要娶媳妇,不能老住在大车店,您看您跟小姐什么时候能搬家?

  那老太太性情柔弱,没有什么主意,看陈嘉善还真的逼房来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金枝站在旁边,插话进来:陈老板,您问我们,我还有事儿问您呢!按说这南货店赚钱,东家掌柜的一起赚,要是亏损,也应该东家掌柜的一起亏,怎么我们东家亏损,您掌柜的倒是赚钱呢?南货店归您了,大车店也归您了,我们那家都没有说什么,您还怎么着?你让我们搬走,搬哪儿去呀?你丫头养的【丫头养的:北京土语,骂人话,而“丫挺的”一词据说是“丫头养的”讹读。】,还是人嘛?!

  陈嘉善连忙哈腰,说,姑奶奶,您可不能这么说,现在是民国了,不是大清,做什么也得依法办事,这里有你家老爷子的签字,白纸黑字,说到哪儿我也是有理,不亏心。

  金枝说,你少跟我说这个,到了民国你就不是人了?我们就是不搬,你滚吧!妈,您到这屋来。说着金枝扶着老太太出了北屋,进了西屋。

  陈嘉善从北房跟出来,站在院子里面,冲着西屋的窗户继续说,金枝姑娘,我不跟你说,我就跟那老太太说。然后扯高了嗓子喊道,那二奶奶!您今天给个回话儿,不然我就不走!

  金枝啪的一声踹开屋门,穿过院子,直奔东屋的厨房。

  这时候那老太太也跟出来,推着陈嘉善,说,你快走吧,我闺女要跟你拼命啦!

  陈嘉善开头还有点不信,还是站着不走。眼看着金枝举着菜刀从厨房里面冲出来,陈嘉善这时候连忙躲到老太太身后。

  那老太太一把抱住闺女,金枝在老妈怀里挣脱着,挥着菜刀。

  陈嘉善看金枝真的要玩命,连忙撒丫子【撒丫子:北京方言,撒腿之意,有诙谐意味。】就跑。只听金枝在身后喊道,孙子!你丫有种的咱们当街练练!

  陈老板跑出院门,一拐弯,跑进了自己住的大车店,回身关上院门,靠着大门直喘气,再一摸脖子上的汗,还是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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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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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枝姑娘抡着菜刀把陈老板吓跑,但是那老太太估摸着这事儿还不会完。虽然闺女有股子八旗姑奶奶的厉害劲儿,处处学习着老太后的做派,就是横,但毕竟现在已经变成了民国普通小户人家,孤女寡母的,真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一准打不过那帮大老爷们。于是出门,到了胡同口拉车的老杨家,托他儿子小力笨儿【小力笨儿:北京方言,指一些店铺中的初级学徒。】杨球子跑个腿儿,去天桥找她娘家弟弟钮四爷,赶快过来商量大事。

  那老太太娘家姓钮,她弟弟钮四爷才三十来岁,精明能干,尚未娶妻。年轻的时候游手好闲,喜欢谈论国家大事。到了民国,八旗的大锅饭砸了,他就在天桥大森里开了一个小饭馆,取名爱晚居。门脸不大,专做给大森里的妓院送外卖的生意。

  京城老红灯区,前门外八大胡同街面太窄,民国以后,洋车汽车多了,胡同里转悠不开,因此前门大街正南,过了八大胡同再往南,天桥大森里一带,兴起了一片新红灯区,跟八大胡同竞争。

  球子他爹有意训练球子当马拉松长跑运动员,将来也好继承父业拉洋车,也乐意让他在街上跑,但是家里穷,怕费鞋,球子光着脚,一路小跑来到爱晚居。

  这时候,一个小伙计,名叫米子,正挑着三尺小扁担,两头四笼八屉,出了爱晚居,一路小跑着,嘴里吆喝着:借光了,您哪【您哪:北京土语习惯,把对对方的客气称呼置于句末,加用“哪”为助词。】!奔向大森里送外卖去了。

  光脚球子进门喊道,四爷,那二奶奶请您过去!

  四爷正记着账,抬起头来,问,怎么着?出什么事儿啦?

  金枝小姐今天跟人动刀子啦,您哪!球子说。

  四爷放下毛笔,右手似乎托着一个东西,往上举了举,袖子一抖,说,走!就跟着球子出了门。

  在街面上一踅摸,过来了一辆洋车,四爷上了,叫球子也坐上。

  球子说,我没穿鞋,脚脏。

  四爷拿出几个铜子儿,揣进球子手里。冲着车夫一努嘴,说,宣武门!

  洋车起步,加速,向北,奔向了宣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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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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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车店,大门没有门槛,院子里没有东南房,为的是进车停车方便。西屋是库房,北屋还是库房。陈嘉善住在北房,虽然宽敞,但人还是跟货物住在一起。

  他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子上,手托着脑袋做思想者状,琢磨着凭他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隔壁的那金枝,她哪里是女人,简直就是老虎。

  陈嘉善想起来,以前听说过南面铁门胡同里面有个燕五爷,祖先是屠夫,他自己开肉铺,专爱打抱不平,兴许请他帮忙能要回院子。但是自己跟燕五没有交情,他又想起了算卦的吴铁嘴。铁嘴这人路子野,跟陈老板认识。于是,陈嘉善从物品堆里找了一些快发霉的嘉兴米糕,用纸包上,出门去找吴铁嘴。

  陈嘉善从大车店的大门走出来,正见到钮四爷坐车过来,两人互相认识。给那二爷办丧事的时候,那家这边陈嘉善也算一号,那老太太娘家这边是钮四爷出的面。两人互相拱手,问了安,谁都没提今天那家小姐抄菜刀的事情。

  陈嘉善往东边走了,四爷进了那家的小院。老太太给开的门,引四爷进来。

  四爷问金枝呢?老太太往东边厨房一努嘴。四爷过去,见金枝坐在小板凳上,正在一块磨刀石上磨刀。

  钮四爷对金枝说,丫头,你这是干什么呀?有你舅舅在,也轮不到你磨刀呀!快收起来,屋里歇着。

  金枝扔下刀,到自己的西屋去了。

  四爷进了北屋,烟抽上,老太太把茶给沏上,都踏实了。四爷咳嗽一声,老太太知道,这时候可以跟这个一身八旗毛病的弟弟说正经事了。

  老太太把陈嘉善来过的事,再跟钮四说一遍,又说,要是他一个人来,金枝就能对付,就怕他找人。

  钮四想,他能找谁呢?那二爷活着的时候,谁敢欺负南货店呢?就是找人,也是那二爷出面,他陈嘉善谁也不认识。钮四又想,如今京城的江湖人士,属天桥帮最拔份儿。这天桥帮钮四也认识,去求求他们,等于就摆平了江湖上的人。

  想到这里,钮四有了主意。他说,姐,咱不怕,他找人,我也能找人,回头我跟“一脚踏天桥”打个招呼,他不会不给我钮四一个面子。

  听了钮四这番话,那老太太放了心。见还有一点工夫,又对钮四说,金枝也不小了,你姐夫活着的时候,也不给她张罗,再这么下去,等我死了,她可怎么办呀!你平时留意,给她踅摸着。

  这时候金枝走了进来。

  钮四说,您放心,我回头给她踅摸。晚上店里正忙,我先走了。

  那老太太送走四爷回来。金枝说,您让他踅摸什么,他认识的都是逛窑子的嫖客,没有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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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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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铁嘴住在琉璃厂西口,陈嘉善走一会儿就到他家了。当年陈嘉善刚到北京,在街上让吴铁嘴算了一卦,铁嘴说他命里有财,还把他介绍给了刘麻子。刘麻子专营人才和女人交流中介,在老裕泰茶馆把陈嘉善介绍给了那二爷。后来陈嘉善事业上一路顺风,总忘不了吴铁嘴的交情,平时还有往来,经常把快发霉的东西送给吴铁嘴吃。

  吴铁嘴也有说砸的时候。去年辫子军张大帅进城【指1917年张勋复辟。】,有个辫子军官让他来算一卦,他说你命在南方,不宜在京城久留。没几天,讨逆军【指段祺瑞任总司令讨伐张勋复辟。】打回来,那辫子军官心想,都是他妈的这算卦的给克的,化装逃跑的时候,路过吴铁嘴的卦摊,抢了他的钱,还给了他屁股一枪,从此吴铁嘴不能久坐,总想着扔了卦摊换个工作。

  陈嘉善进来,吴铁嘴在炕上躺着,也懒得起来。陈嘉善坐在炕头,把他要娶媳妇的事情说了。

  吴铁嘴问谁家的闺女,陈嘉善说,是米市胡同黄家的闺女,八字都合,就是还没有定结婚的日子。

  这米市胡同黄家,是南海会馆的掌柜,粗通文墨,过去跟康有为之流有过交往。戊戌年间入了大牢,关了两年放出来,从此再也不敢过问政治。对女儿的出嫁问题,老头子只有四个字:官贵不嫁,这才轮到商人陈嘉善。

  吴铁嘴说,看你傻乎乎的,命还真好。放在过去,黄家闺女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你就在那个大车店娶人家闺女?

  陈嘉善紧接着说,说得是呀,我正为房子发愁呢。于是他又把那家母女赖着不走、金枝跟他动刀子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请吴铁嘴找个主持正义的人。

  吴铁嘴一向对八旗贵族不感兴趣,加上复辟的辫子军给他屁股上的一枪,他的立场也就站在陈嘉善一方了。

  陈嘉善说,听说铁门燕五爷好打个抱不平,能不能求他出个面?要是摆桌设局,您言语一声,哪儿吃都行。

  吴铁嘴答应了。第二天,瘸着屁股到铁门胡同小肉铺去找燕五,把那家跟陈嘉善的纠纷给说了。

  燕五知道那家是从内城搬到这片儿的,他历来讨厌内城的人。而那二爷官府里面有人,有事从来不找江湖,跟他们没有什么来往,把堂堂的“惊天滚地刀”的传人燕五就当作一个小肉铺老板,也从来没有拿正眼看他。所以那二爷在宣武门外江湖上也没有什么人缘。

  燕五听了事情的缘由,认为欠债还钱、没钱还东西,这是天经地义的,这事值得一管。南货店的陈老板,燕五也知道,都是街里街坊的,吃饭就免了吧。一口把事情答应下来。

  吴铁嘴回头又来到南货店账房,跟陈嘉善说,燕五爷管了,但是没工夫吃饭,就要五十块大洋。这在当年也不是小数。

  陈嘉善立刻应了,见吴铁嘴还站着不走,只好先把五十块大洋递到吴铁嘴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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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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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钮四爷这边,找的是每个月收他保护费的先农坛北昌顺武馆的教头。这个武馆在天桥的南面,有三间破土房子,再用席子围了一个院子。前清的时候,这个地方叫昌顺镖局,在京城属于末流的小镖局,专吃附近州县近道的小镖。清末袁世凯推行新政,建立警察制度,凡是带有武装保安性质的民间组织,一律取缔。昌顺镖局歇了业,局子里的好把式,要么参军,要么参加警局。剩下的废物点心只好在天桥撂地摊儿、耍花枪、卖大力丸,光说不练。

  随着天桥一带娱乐业的兴起,周边也兴起了钮四爷这样的小商小贩。当地的混混们不敢得罪大门大户,就欺负钮四爷这样的小铺、撂地摊儿的大鼓妞、卖鸡蛋白菜的老农。后来,来了一个被梨园云龙班师傅开除的武生,在原镖局的地方挂牌,教授武术、表演功夫,用了几年工夫,统一了天桥一带江湖天下,自己也有了一个名字,叫“一脚踏天桥”,比日本人名字还长。

  因为天桥在北京有名,所以“一脚踏天桥”也以为他在北京有名,在天下闻名,钮四爷也这么认为。其实天桥的江湖,除了天桥一带,从来没杀到过其他地方。

  钮四爷第二天白天没有找到人,只好晚上再来憋【憋:北京方言,下工夫希望达成某事。】他。武馆也没有装电灯,黑咕隆咚的,门口的徒弟举着洋油灯,看清了是爱晚居的钮四,连忙进去禀报。过会儿,就听着里面吆喝:有请钮四爷!

  四爷进屋,见土炕头上点着一盏油灯,“一脚踏天桥”正侧卧在炕上,让徒弟给捏腿。

  四爷一拱手,说,桥爷吉祥!

  “一脚踏天桥”努努嘴,示意四爷坐下,说,钮四爷啊,怎么着?

  我被人欺负了!钮四的口气,如同对一个大救星的倾诉,先把“一脚踏天桥”抬了一下。

  “一脚踏天桥”以为是外来的流窜案犯到天桥一带作些小偷小摸的案子,这也是时不常发生的,就说,谁敢!你没跟他提我吗?

  钮四说,还没提呢,怕给你添麻烦。

  谁?

  一个南货店的南蛮子。

  哪的呀?

  宣武门外的。

  你怎么跟宣武门外搀和起来了?

  于是钮四把那家小院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一脚踏天桥”心想,自己的势力在天桥,还管不到宣武门外,但是钮四把自己当作大救星,不管,就丢了自己面子。又想,江湖上从来都是重点保护窑子、烟馆、赌场,南货店的老板一向没有跟黑道人物关系比较铁的。再说宣武门外一向比较平静,没有听说过什么有名的江湖人物。他觉得没有什么麻烦,于是便想管管。但是又想这是额外的保护,不能白忙活,就说,这事交给我了,回头我跟一百多个兄弟聚一下,吩咐一声,您放话给那孙子,有我老桥在,这天桥的把式,就不是好惹的。

  钮四爷算计着,“一脚踏天桥”顶多有二十来个混混,这会儿变出一百来个,聚一下,至少一人一块大洋,总共一百块,那小院子顶多值二百来大洋,几乎拿走一半,心里一个劲儿地后悔,骂“一脚踏天桥”太黑。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总比院子丢了强。跟“一脚踏天桥”告别之后,回到了他的酒楼爱晚居。店里的伙计们还忙活着,因为越到晚上,妓院叫餐的就越多。

  钮四写了张纸条,交给伙计米子,吩咐他明天一早给东河沿送去。觉得有点累,来到后面账房,倒在小板床上,想着哪里去弄这一百块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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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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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钮四在纸条上写的是:那公仙逝,寡妻孤女立志守孝三年,谢绝访客。如有疑难急事,可找天桥义士“一脚踏天桥”先生联系。

  第二天一早,米子就给送过来。金枝收了条子,念给老太太听,说,舅舅请“一脚踏天桥”给咱家罩起来了。

  那老太太问闺女,“一脚踏天桥”是谁?

  金枝说,我也不知道呀。

  这边说着,胡同西口铁门燕五带着哥们“泡面”和“一百七”一步一稳地走过来了。“泡面”是个瓦匠,喜欢把燕五肉铺案板上的肉渣刮下来煮汤吃泡面,这肉渣不要钱,他得了个外号“泡面”。“一百七”是个铁匠,打铁的时候,总是打一百七十下就回一次炉。人家问他为什么一百七十下,他说,这是一个窑子姐姐教的,叫做“连干一百七,再歇一口气”,不知道是什么典故。

  “泡面”和“一百七”都是普通穿戴,燕五却是一身正经行头:黑衣黑裤,缅裆腰上系着一掌来宽的板儿带,前面是一个方方正正、闪闪发亮的大铜扣子,敞胸露怀,胸口上有个刺青图案,是一只小飞燕,是“惊天滚地刀”派的图腾。

  到了钮家小院的门口,“泡面”上来就梆梆地砸门。

  听这敲门的声音不对劲儿,那老太太不敢去开,金枝一手捏着钮四爷派人送来的纸条,一手握着菜刀藏在背后,去开了门。

  “泡面”先插进一只脚,怕把门关上。

  燕五站在门口,对金枝说,您就是那二奶奶?

  金枝一瞪眼:我有这么老嘛!你愿意叫我奶奶,也行。

  燕五说,有人把这个院子卖给我了,我来看看,您打算什么时候搬家,要不要我派兄弟们帮您一把?

  金枝说,您是谁呀?我自己家的院子,怎么不认识您这个买主呀?

  燕五说,我是铁门燕五,坐不改姓,行不改名!

  金枝把纸条递给燕五,说,您看看这个吧!有事您找他去说吧!说完,用肩膀一顶“泡面”,把他顶了出来,关上了门。

  燕五拿着纸条看不懂,递给“一百七”,让他看看。“一百七”举着纸条,看了一会儿,也看不懂,又递给“泡面”。“泡面”举着,嘴里还念着,另外两个人以为他看懂了,就问什么意思,“泡面”说,我也看不懂,咱们还是找吴铁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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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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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铁嘴告诉燕五,“一脚踏天桥”把脚给伸进来了。

  燕五一听,就来了气,说,这孙子脚也忒大了吧?!

  吴铁嘴见多识广,知道“一脚踏天桥”那两把刷子轻易不敢到宣武门外来犯横,就说,甭理他!你们先去把那家的人给拖出来,扔到当街去!

  燕五说,那怎么行呀?人家孤儿寡母的,我们怎能下手欺负她们?不是“一脚踏天桥”罩着吗?我们找他叫茬本儿【叫茬本儿:北京方言,包含挑衅、应战、决斗的意思。】去。

  燕五还保留了一点老江湖的古朴脾气,一看小院子后面还有强者撑着,也不跟眼前的老弱病残耍威风,马上就奔着强者挑战。

  燕五又说,麻烦您给“一脚踏天桥”递个话,说我燕五要会会他,他不来找我,我去找他。我等着您回话。

  “泡面”在一边重复着:等着您回话。

  “一百七”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就说,对,我们要会会他。

  吴铁嘴本来想让燕五把那家母女赶出去,他那五十大洋就赚得踏实了,可是偏偏遇到铁门燕五是个死心眼儿,也没有脾气【没有脾气:北京方言,指哭笑不得、没有办法。】。这事情办不成,五十块大洋还得送回去,这怎么行?一狠心,就瘸着屁股奔了天桥。

  “一脚踏天桥”正在院子里面给几个混不上饭吃的奶油小生教授武术表演艺术,见一个半老头子一瘸一拐地来找他,瞧着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是谁。听吴铁嘴自报家门之后,才想起来,他当初从戏班子被师傅赶出来流落街头的时候,请他给算过命。

  吴铁嘴说,宣武门外的铁门燕五请您给个面子,别搀和宣武门外的恩恩怨怨。

  “一脚踏天桥”想的是他那一百块大洋,要是事情办不成,也不能从钮四那里硬抢。就说,那家小院住的孤儿寡母,是我们天桥的侨民,按理不能不管。

  吴铁嘴只好搬出燕五的功夫来吓唬他,说,燕五可是屠夫的后代,他祖上,猪市口【猪市口:现改称珠市口。老北京的很多地名,后因避免不雅而改名。】杀猪,菜市口杀人,是前清有名的刽子手,家传的绝艺是京城江湖上闻名的“惊天滚地刀”!

  吴铁嘴这么一说,院子里练功夫的几个奶油小生都佩服地看着他。那些人眼里的钦佩目光,“一脚踏天桥”也看出来了,心想,这时候自己不能嘴软,就说,我“一脚踏天桥”的“青龙出海刀”也不是吃素的!怎么着呀,叫茬本儿是不是?

  吴铁嘴说,别介【别介:北京方言,有作“别价”,表示劝阻。】,您也是京城有名的英雄好汉,为这点小事伤神,不值得。

  “一脚踏天桥”就坡下驴,说,那您说该怎么办?

  吴铁嘴一看“一脚踏天桥”嘴软了,就想趁热打铁,再敲他一把,说,天桥、宣外,历来和平共处,眼下这事儿,您桥爷好像有点犯燕五的主权在先,不过燕五也不是不好商量。这么着吧,五十个,我努把力气,给您和燕五这不知好歹的家伙撮合一下,让他服从您的吩咐。

  “一脚踏天桥”一听,本来就要到手的一百个就没了,再拿走五十个,哪儿拿去呀?!想着就来了气,说,你告诉燕五,要钱没有,要命倒有好几条!

  “一脚踏天桥”把别人的命也随口算进来了。

  吴铁嘴一看,榨不出油来,也就作罢,想回去跟燕五交差。可是一想,燕五说了,不是“一脚踏天桥”找他,就是他找“一脚踏天桥”。这“一脚踏天桥”要是就不出来向燕五服软,这事情非打起来不可。既然这事是因为那家小院而起,吴铁嘴也猜得出来“一脚踏天桥”是钮四请来的,觉得这事情还应该去找钮四,于是跟“一脚踏天桥”告别,出了昌顺武馆,就奔爱晚居饭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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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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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铁嘴来到爱晚居,见到愁眉苦脸的钮四。吴铁嘴认识钮四,但是比钮四大一辈,原来吴铁嘴跟那二爷打过交道,但很少跟钮四说话。钮四见吴铁嘴来了,知道有事,估计跟东河沿的院子有关,就让伙计上了一壶茶,听吴铁嘴说什么。

  吴铁嘴说,南货店陈嘉善找了燕五,燕五知道了“一脚踏天桥”插脚这事,要跟“一脚踏天桥”叫茬本儿,看样子要出人命了。

  钮四听说过燕五,知道燕五很少管闲事,就问,这陈嘉善怎么找到燕五的?

  吴铁嘴说,谁知道呢?但是这风云已经上来了,不知道要出多大娄子,还是想想办法。

  钮四原来只是想搬出“一脚踏天桥”吓唬人,没想闹出人命,听吴铁嘴一说,有点傻眼,眼巴巴地看着他,听他还有什么好主意,见吴铁嘴嘬着牙花子,嫌这茶水太稀,就叫伙计又给上了一碗炸酱干面。

  看吴铁嘴情绪好了,钮四问,有什么办法?

  吴铁嘴说,这燕五跟咱们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论交情,跟咱们比跟陈嘉善这样的外来人,要深。我可以跟燕五好好说说,让他放下这件事情,别管南蛮子陈嘉善的事情,不过依我看,燕五不会白白罢休,估摸着要五十个大洋才能摆平。

  钮四说,可我应了“一脚踏天桥”了。他没敢说“一脚踏天桥”要一百个。

  吴铁嘴说,这个节骨眼儿上,只能破费银子买个平安。你这边出点、那边出点,把事情抹平了,总比出了人命,进大牢,破了产,要好得多。

  听到这里,钮四也没了其他办法,只好说,那我只能托您老人家费心了。这钱,我现在手头真的没有,别看窑子里面餐叫得欢,账都是赊着,还不到结账的时候。

  吴铁嘴说,行了,那我先垫着,回头您有了再给我送来。说完就走了。

  钮四看着桌子上的空碗,发着愁:这“一脚踏天桥”的一百个还没有着落,这边燕子五,又欠了五十。心想,只好催着妓院早点结送餐的账,就走到柜台翻看账本,看哪家欠得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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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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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铁嘴回去先找陈嘉善,因为铁嘴知道,这档子事情里面,除了钮四,陈嘉善最好欺负。

  到了陈嘉善南货店,跟他说“一脚踏天桥”搀和进来了,这事情要出人命。陈嘉善吓得让吴铁嘴拿主意。铁嘴说,只能把给燕五的银子挪给“一脚踏天桥”,他铁嘴去天桥摆平这件事情。

  可怜的陈嘉善白白出了五十个大洋,小院子依旧拿不回来。

  铁嘴见陈嘉善这边吓唬住了,就去铁门胡同燕五的小肉铺。这时候肉铺也快关门了,燕五正在用刀刮案板上的肉渣,“泡面”正在一边等着。

  吴铁嘴从钮四和陈嘉善身上总共抠出来一百块大洋,觉得腰里粗了,进门就说要请燕五去菜市口的南来顺去吃饭。

  燕五说,有什么事情在这儿说吧,别去破费了。

  “泡面”惦记着南来顺的涮羊肉,撺掇燕五去饭局,踏踏实实地听嘴儿爷说。

  到了南来顺,吴铁嘴说,你们还记得那个陈村南货店以前的名字吗?

  燕五说,记得,以前叫那庄南货店。

  吴铁嘴说,这就对了。铁嘴把那庄南货店的故事按照有利于那家的说法,重新讲了一遍。

  燕五听完,说,原来这个陈嘉善这么不是东西!这事情不能再管。喝了一会儿,想起来“一脚踏天桥”的事情还没有下文,就问,嘴儿爷,您说了半天陈嘉善,那“一脚踏天桥”那边,怎么着?

  吴铁嘴本来想把燕五灌醉,让他忘了这件事,没想到燕五依然不糊涂,还惦记着“一脚踏天桥”。

  吴铁嘴说,“一脚踏天桥”听说您插手这件事,平素也知道您是一位英雄,就托我转告您,这都是一场误会,这事就甭再提了。

  燕五听了,也很得意,打算放下这件事情。

  旁边的“泡面”吃着这顿还惦记着下顿,就说,这南来顺得让“一脚踏天桥”再请一顿,当面跟燕五爷说明白!

  燕五一听,说得也对,就跟吴铁嘴说,他“一脚踏天桥”真心交我这个朋友,那就在这里再请一顿,否则,就是不给我燕五面子。

  这下子给吴铁嘴出了难题,先含含糊糊地答应着,然后一个劲儿地劝燕五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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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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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钮四查看着账本,发现赊账的几个客户里面,就春红院的苏小颂苏妈妈最好说话,于是去春红院找苏妈妈。

  苏妈妈正在训练一个新来的小姐小云儿姿态,用手指头戳着小云儿的脑门儿:哎呀,你就不能把胸脯子挺起来吗?男人就是喜欢女人的奶子,你缩着胸干什么?!

  其实小云儿有心脏病,心口疼,所以总是缩着胸,脸上眉头总是皱着。

  苏妈妈又戳了一下小云儿:哎呀,你老是皱着眉头干什么,就像死了娘似的,我还没死呢!高兴点,这就对了。

  小云儿只好咧开嘴笑。

  苏妈妈又说,过了,过了!笑的时候,嘴别咧这么大,把牙给遮上。

  这时候钮四来了。苏妈妈暂时放下小云儿,带钮四到账房说话。

  钮四说有急事,钱紧,能不能让苏妈妈先把账结了。

  苏妈妈问什么事呀,钮四把那家小院的事情跟苏妈妈介绍了一番,然后又说,我这边托了人,人家那边也托了人,两边的人,要叫茬本儿,要出人命了!出了人命,这事情就麻烦了。咱们是正经生意人,当和尚有庙,他们都是亡命徒,都是不怕死的家伙。

  苏妈妈说,你不是说吴铁嘴给你说和呢吗?

  钮四说,说和人家也不是白说。

  苏妈妈说,既然说和,那就不打了,那“一脚”也不应该管你要这一百大洋了。这么着,我先给你五十个,你先给说和的吴铁嘴。如果“一脚”管你要那一百个,你再来找我,我帮你出主意。

  苏妈妈的后台是京师警视厅的社会课路课长路大爷,所以她不怕“一脚踏天桥”。倒不是苏妈妈喜欢管闲事,而是心疼钱,不愿意早早地给钮四爷。

  钮四爷拿了钱,派米子赶快给吴铁嘴送去,以免夜长梦多。

  这吴铁嘴,凭着一张烂嘴,从敌我双方各赚了五十大洋。至于燕五说让“一脚踏天桥”请饭局的事情,吴铁嘴决定先拖着,他知道燕五不是死皮赖脸非要吃顿饭的人,就想这么混过去。

  过了一阵子,不见“一脚踏天桥”这边有什么请吃饭的意思,燕五早就忘记了,瓦匠“泡面”却忍不住了。这天没事,就来到了天桥空场,看看什么。

  天桥这地方,原来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穿过前门外大街,大街上有一座白石桥,因为大街通向天坛,这座桥就叫做天桥。后来河水干了,桥也废了,石头也让附近的老百姓顺回家盖了茅房。桥西边的小河被填平之后,形成了一个空场,这正是后来天桥卖菜、卖小玩意儿、撂地摊卖艺的地方。

  “泡面”来到空场,见一群人正围着几个奶油小生,等着看他们练金猴棍。只见戳着棍子说了半天,还没有开始练真功夫,气得“泡面”在附近找了一块砖头来到人群后面,大喊一声,我“卡西莫多·泡面”给父老乡亲们表演一手!

  为什么叫“卡西莫多”,因为宣武门南堂即今宣武门内绒线街上的天主教堂。有个法国教士,经常动员“泡面”参加教会,所以“泡面”情急之中把“卡西莫多”这个名字当作自己的头衔,来吸引观众。

  “泡面”是瓦匠,有个绝活儿,就是头劈金砖。人家瓦匠用瓦刀来切砖,“泡面”从小爱真功夫,但是没有师傅教花活,就自己创造了头劈金砖的绝艺,给人家盖房砌墙的时候,经常一高兴就拿着砖头往自己脑袋上拍,整整齐齐地,一切两半。

  人群一看有个汉子在圈外叫板,都转过身来围观“泡面”。

  只见“泡面”举着砖头说,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不愿意掏钱的捧个人场,我“卡西莫多·泡面”今天也没有太多废话,就是让大家看一眼真功夫!说着,啊呀一声大喊,砖头砸在自己的脑袋上,整整齐齐,正好两半。人群立刻叫起好来。

  “泡面”胡噜胡噜头上的灰尘,拱起双手,对周围观众致意。

  被晾在一边的几个猴棍,见“泡面”叫板抢了他们的场,虽然他们没有什么真功夫,却也是架不住人多,举着棍子冲了进来,对着“泡面”就是一阵乱打。

  “泡面”用手挡着,喊道,把你们老大“一脚”叫来!告诉他,爷是宣武门外的“卡西莫多·泡面”,他还欠我们一顿饭呢!

  “泡面”边说边撤退,心里想,这仇算是结下了,回去找燕五爷,再回头跟天桥的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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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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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泡面”先跑回家,拿上瓦刀,然后又去找燕五,把天桥帮的嚣张气焰跟燕五说了。燕五一生不好钱、不好色,就是好个“义”字,一看哥们“泡面”挨了打,又想起来“一脚踏天桥”还欠着一顿赔礼饭赖着不请,就噌一下抽出了老祖传下的鬼头刀,出了门,带着“泡面”,走到胡同口,路过“一百七”的家,把他也喊了出来,带上了打铁的锤子,至此,宣武门外铁门三壮士,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天桥走去。

  到了天桥空场,见那几个猴棍还在戳着棍子跟围观的人群白活,“泡面”举着瓦刀先冲了进去,“一百七”挥舞着铁锤紧随其后,燕五扛着砍刀站在后面镇着,只见一阵乱打,猴棍们狼狈逃窜。周围的群众早就急得不耐烦了,这时候看见动了真刀真枪,看着十分过瘾,纷纷拍掌叫好,往燕五的脚下丢钱。

  燕五威风凛凛地站着,冲着那群逃窜的猴棍说,叫你们老大“一脚”过来,我铁门燕五在这里等他!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穿大褂的男人,三十来岁,走到燕五跟前,说,久仰燕五爷,我是闲人北京男,正在桥爷那里拜会,出来顺道给您捎个话,桥爷说,请您别误会,现在到前门外都一处【都一处,北京老字号烧卖(俗作“烧麦”)店。】候着您呢!

  这个闲人北京男,原来是内城的一个官宦人家的管家,主人是个副部长,但是跟错了对象,以为袁世凯死后,黎元洪当了大总统,天下太平,就死抱着黎大总统的大腿不放,去年张勋辫子军打跑了黎元洪,副部长也逃回湖北老家。张勋辫子兵把副部长家的大院抢得一干二净,管家也失了业,从此成了闲人,先在内城混着,等着东山再起,见冯国璋、段祺瑞赶走了张勋,并没有把黎元洪请回来,自己在内城开销太大,就搬到外城先农坛附近。

  这天他闲得没事,正在破席子外面看“一脚踏天桥”教授武术表演艺术,见几个从天桥空场逃回来的徒弟跟“一脚踏天桥”说,宣武门外的燕五砸了场子。“一脚踏天桥”放不下面子,正准备出征,这个时候闲人见是个机会,想当个说客赚点钱,就过来劝说“一脚踏天桥”:桥爷息怒,事情不能办,现在天桥聚着人群,警察局也不是吃干饭的,不会坐视不管,您现在去,正好自投罗网。

  “一脚踏天桥”心里发怵,不想跟燕五动真刀真枪,正想找台阶下,听这个穿大褂的闲人一劝,就听从了他的主意。

  闲人到了天桥空场,跟燕五磨着工夫,这时候,警视厅也接到报告,负责这边治安的路大爷带着巡警赶来,一见燕五手里有凶器,“泡面”、“一百七”手里虽然是劳动工具,但是也有凶器嫌疑,都一笊篱给抄了。

  天桥的这场争斗过程,很快变成不同的版本,就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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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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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宣武门外几个人被警察抓走,闲人北京男抖抖袖子,就去了酒楼都一处。

  “一脚踏天桥”正在里面等着,见只来了闲人北京男一个人,就问,他们进去了?

  闲人北京男把他跟宣武门外的如何磨工夫,警察如何见到他们手握凶器,当场拘留的过程,跟“一脚踏天桥”说了一遍。

  既然宣武门外的铁门燕五等被抓了,来不了饭局,那就请闲人北京男一个人吃饭,“一脚踏天桥”认为应该感谢一下,这个朋友值得一交。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聊着这个事情的前前后后。闲人北京男弄明白了,今天的冲突,虽然起因是瓦匠“泡面”在场外叫板,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钮四他姐姐家的小院子,造成的天桥帮与宣武门外帮的过节。

  闲人说,这事情不能白便宜了钮四,那家小院子还依然在那家手里,说明天桥帮的威慑发生了作用,这个作用是应该有代价的。

  “一脚踏天桥”说,他曾经给钮四递了意思,事情办成要一百个,但是后来这事情是吴铁嘴从中说和,所以燕五没有继续到东河沿闹院子,他“一脚踏天桥”没有做什么,这钱,他钮四愿意给,他就收着,不愿意给,他也不会去硬抢。

  闲人北京男正闲得没事,说,桥爷,这事情交给我吧。

  这天,钮四正在爱晚居小饭馆忙活着,外边来了一个人,以前没有来过,坐下来说自己是“一脚踏天桥”新来的师爷,叫曹伯清,这是闲人北京男的大名。

  他对钮四说,您姐姐家在宣武门外东河沿的院子,是不是还在?

  钮四说,还在呀。

  因为什么还在呀?

  因为陈嘉善不要了呀。

  他为什么不要了?

  因为吴铁嘴吴大爷去说和了。

  为什么吴铁嘴给说和了?

  钮四想说他给吴铁嘴钱了,但是没敢吐口,就说,吴大爷跟那老二爷有交情呀!

  闲人说,你就没想到这是桥爷的威力吓着他们了?

  钮四说,没听说过呀,前天宣武门外的铁门燕五,不是还砸了桥爷的场子吗?他们好像不怕呀!

  闲人说,嘿,有你的!这一百个大洋的人情钱,你是不是想赖着不给?

  钮四说,也没听见桥爷管我要啊?

  闲人说,行,有你的,你等着见好吧!说完,闲人北京男一撂大褂衣襟,就走了。

  钮四看着闲人的背影,冒了一头虚汗。这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个人要一百块大洋,也从来没见过江湖上有这个规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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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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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人北京男从钮四那里出来之后,自言自语地说,你不是说陈嘉善不要了?我就有本事让陈嘉善再管你要那院子!

  这天早晨,陈嘉善正要从大车店里出来去南货店上班,一打开门,就见门口有一个大褂和两个练功夫模样的漂亮男人。大褂说,我是天桥桥大爷的师爷曹伯清,有事跟你说。

  说到这里,介绍一下,为什么那阵子天桥帮里面漂亮男人多。因为老大“一脚踏天桥”是梨园武生出身,他学习的是表演艺术,不是真功夫。后来他招徒弟,依旧按照身段扮相的老路子招徒弟,只图好看,不图有用。好看,在天桥撂摊子最用得着,凭着这份好看,吸引观众,赚钱。

  回过头来说这个陈嘉善,一听是天桥来的人,心想是不是因为他们看见燕五进了局子,找我算账了?

  只听闲人北京男说,你还想要那个院子吗?

  陈嘉善连忙说,不敢不敢,不要了。

  闲人北京男说,不行,还得要。

  陈嘉善看着闲人,不知道怎么回事。

  闲人继续说,告诉你,你的事情,桥爷管了,替你打个不平。走,我陪你去要。

  陈嘉善是个有鬼心眼儿的商人,骗骗那二爷还行,对付黑道就没了主意。心想这要是去要了,回头燕五出来问,怎么办?是不是瞧不起他,不请他办事,倒请大老远的天桥帮,回头跟我没完没了,我这生意怎么做呀?就说,曹大爷,谢谢您了,这院子我真的不着急用,咱们过两天再说,行不行?说着低头就要走。

  闲人冲着两个跟随一使眼色,两个人上前掐住陈嘉善的脖子,就推到了隔壁那家小院的门口。

  闲人上前敲门,不一会儿,金枝把门打开,见到外面一个穿大褂的陌生人站着,另外两个功夫人掐着陈嘉善的脖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架势,就问,你们找谁呀?

  闲人说,就找您呀。

  找我干什么?

  陈老板还想要这个院子,限你们明天就搬家!

  金枝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也不惊慌,就说,你们别跟我说,你们去天桥找“一脚踏天桥”吧!

  闲人一笑,说,我们就是天桥桥爷的人。陈老板的事情,桥爷管了。告诉你,明天晚上,陈老板就搬过来,要是你们还赖着不走,别怪我们天桥的不客气!

  说完,就掐着陈嘉善走到胡同口,对他说,这事不能白管,一百个大洋,你老老实实准备着,后天我们就过来拿!说完,推开陈嘉善,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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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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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脚球子又跑了一趟,让钮四爷去东河沿那家小院去一趟。金枝把闲人北京男掐着陈嘉善的脖子来逼她们搬家的事情说给舅舅听。钮四听完,觉得自己小看了闲人,后悔也来不及了。

  出门以后,想起来自己跟陈嘉善还没有撕破脸,就敲陈嘉善的大车店的门。

  陈嘉善还在家里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到钮四爷这个前几天的冤家,就像见到了亲人,说,四爷,您看这可怎么办呀?咱们两家的事情,他们搀和干什么呀?

  钮四说,都怪咱们瞎找人,这世道上哪有黑道替老实人说话呢?

  陈嘉善说,四爷,对不住了,要是他们明天拿着刀子逼我往隔壁搬家,我也没有办法,对不住您了。

  钮四说,我也知道你现在是身不由己了。我赶快去想办法。

  钮四离开了东河沿,直接奔了先农坛北的昌顺武馆,来到这里,见闲人北京男正在“一脚踏天桥”身边,钮四也顾不得回避了,对“一脚”说,桥爷,好像有人打着您的幌子,去诈唬那二爷的孤儿寡母。

  “一脚踏天桥”说,这事情我知道,这次是陈老板托我们为他办的。

  钮四说,我刚见了陈嘉善,他说没有啊?

  闲人在一旁插话说,那你把他叫来对证,你看他敢来吗?

  钮四不能接这个话,因为把陈嘉善叫来,他也没有这个胆。就说,桥爷,您可是先应了我,替我做主的。

  “一脚”说,那我怎么没有见到你孝敬我呢?

  钮四明白了,说的是那一百大洋,连忙说,我最近真的是手头紧,回头我想想办法,明天就给您把一百块大洋送来。

  闲人在旁边说,晚了,现在送一百大洋,我们怎么跟人家陈老板交待?还得加一百,我们得拿钱买了我们的面子!

  “一脚踏天桥”说,时候也不早了,你赶快想办法去吧。

  钮四含着眼泪,出了武馆的院门,回到自己的小饭馆子。

  钮四在饭馆里转悠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去春红院找苏妈妈商量,外加要钱。

  到了春红院,见门口一队士兵站岗,钮四上前问怎么回事,领头的一个班长用山东话说,张副官长今天给这里包场了!

  钮四说,我找苏妈妈有急事。

  班长说,你找苏奶奶也不行!快一边去!

  钮四回到爱晚居,在账房里打转,心想,明天万一不行,只能让金枝和金枝妈搬到这里来挤着。钮四没有家,这饭馆子就是他的家,所以没有其他地方。这么想着,他就开始收拾屋子,忙了半天,看差不多了,觉得有点累,就躺在铺板上眯一会儿。这时候,春红院的大茶壶“二楼后座”跑进来,说,钮四爷,苏妈妈有事请您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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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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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钮四跟着“二楼后座”赶到了春红院,见门口的士兵已经撤了。进了春红院,苏妈妈笑嘻嘻地走过来,钮四松了一口气,知道不是什么坏事。

  苏妈妈笑嘻嘻地说,钮四呀,张副官看上小云儿了,要收了她做姨太。

  这种事情,妓院里面经常发生。钮四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苏妈妈说,这张副官呀,当场就交了小云儿赎身子的钱,还多给了一大把。

  钮四不明白地看着苏妈妈。

  苏妈妈说,你不是为你姐姐家的院子发愁吗?这回可有法子了。张副官要我马上给小云儿找个地方,从春红院搬出去,这多给的一把,就是租院子的钱。我想着,把小云儿放到你姐姐家去住,看谁还敢欺负你姐姐家啊!

  钮四觉得是个好主意,但是这个年头副官太多,就问,是哪儿副官,管用吗?

  苏妈妈说,他是当今冯国璋大总统——苏妈妈歇了一口气,继续说——的副官长!你从整个民国能找出一个比他还大的副官吗?

  钮四听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说,我的苏妈妈哎,这下子我可有救了!

  这时候钮四想起来,还没有给来报喜的大茶壶“二楼后座”小费,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大洋,那年头一个大洋就是重赏了,递给了身旁的“二楼后座”。

  “二楼”一个哈腰,说,恭喜您了,四爷!

  四爷回到爱晚居,就像换了一个人,走路也飘了,嘴里还唱着戏。

  第二天一大早,四爷赶到东河沿,把好消息告诉了他姐姐金枝她妈和金枝,说,把北屋让出来,给小云儿姨太太住。母女两个都住在西屋,不搬走,一个做老妈子,一个做使唤丫头。院子保住了,还有了每个月的收入。

  虽然这个办法救了那家的小院子,但是小云儿毕竟是窑子姐姐,金枝打心眼里面看不上,撅着嘴,一脸不高兴。金枝妈老太太也直叹气,说,过去咱们也是官贵人家,都是别人侍候咱们,怎么到了民国就倒了一个个儿?为了活着,咱们还得侍候别人,侍候的还是个从窑子里面出来的女人。

  钮四说,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人家愿意住在这里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您赶快收拾收拾北屋,我带金枝去春红院把小云儿姨太太接回来,早接早踏实,省得夜长梦多。说着拉上金枝出了院门,叫上两辆洋车,飞快地奔向大森里春红院。

  到了春红院门口,看见院里的姑娘们出出进进的神色不对,往常这个时候正是她们刚刚熟睡的时候,从来不见她们这个时候起床,一看就知道出了大事。

  进了春红院,苏妈妈看见钮四来了,说,我的钮四,我到处找你呢,急死我啦!

  钮四问,出什么事儿了?

  苏妈妈说,小云儿她一早晨就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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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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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钮四问,怎么死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苏妈妈说,可也是呀,一晚上都高高兴兴的,早晨突然喊心口疼,一会儿就没了气,八成是太高兴了,乐死的。哎哟,我的小云儿哪,我的宝贝闺女耶!说着,就拉开嗓子哭了起来。

  钮四扶着苏妈妈,说,您先别哭。

  苏妈妈说,不哭,行吗?!我怎么跟张副官交待呀,回头他知道小云儿死了,还不端着机关炮把我这个春红院给嘟嘟了?

  钮四说,那咱们想想办法,能不能换个姑娘代替小云儿。

  苏妈妈说,这个法子我早就想过,可是你问问她们谁愿意去呀,都说张副官命里克妻,没有人敢替小云儿,你看她们个个的,都想跑呢!

  四爷一听也犯了难,他倒不是担心春红院,而是担心那家小院。小云儿死了,这租房子的事情也就吹了。今天晚上,闲人北京男要带着打手来赶金枝母女两个出门,这可怎么办?

  这时候,金枝在旁边捅了捅了四爷,说,这有什么难的?没人敢替,我来,我顶替小云儿!

  苏妈妈一听有位姑娘自告奋勇要代替小云儿,抬起头一看,是个鼻子眼睛错位的老姑娘,估计这可能就是钮四的外甥女,满人老姑娘那金枝。苏妈妈看着金枝,目瞪口呆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倒不是因为金枝挺身而出拯救春红院,而是金枝这个长相,要是让张副官看见了,那她春红院就是罪加一等!

  四爷也看出了苏妈妈的忧虑,连忙对金枝说,丫头,你长得可不像小云儿。言外之意是,你可不漂亮,冒充张副官的姨太太,可不是闹着玩的。

  金枝一梗脖子,说,怎么着呀?我也是大黄花闺女一个!张副官看上我,我就立马跟了他,看不上我,就立马走人!有什么哇?舅舅,咱们走,别这儿啰嗦!

  说着,拉着四爷就要出春红院。

  苏妈妈一看这样,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就冲着钮四和金枝身后说,等等!既然金枝姑娘代替小云儿,那也就是我的干闺女,不能这么就走,“二楼”!

  大茶壶“二楼”过来,说,在!

  去叫一辆漂亮的花车,我给金枝姑娘打扮打扮,咱们热热闹闹把金枝姑娘送回去!

  钮四拉着金枝回来,苏妈妈给金枝打扮好,又换了一套新衣裳,这时候“二楼”也把专门拉新娘子的洋车叫来了,一共三辆,金枝、钮四和苏妈妈一人一辆,出了门,门口的一个吹喇叭的吹起了欢乐的曲子,这吹喇叭的是个经常在这一带要饭的,名字叫物理课代表,听说这里死了人,拿着喇叭本来准备跑到这里给小云儿吹送丧,一见出来了一个新娘子,就改吹了《欢乐颂》。

  金枝姑娘就这么出了春红院。

  张副官娶了春红院的姑娘做姨太太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天桥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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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一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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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钮四和苏妈妈坐着花洋车,把金枝送回那家小院。那老太太一看,金枝变成了小云儿,一个劲儿地替小云儿姑娘惋惜,又一个劲儿地安慰苏妈妈。

  苏妈妈有金枝来救火,让她暂时躲过大难,心里早就忘记了小云儿,一个劲儿地跟那老太太夸奖金枝姑娘长得好看。

  那老太太知道自己的闺女长的什么样子,心里想,这个老鸨婆子嘴可真甜。

  安排妥当了,苏妈妈急着要回去,钮四也要走,就陪着苏妈妈一起出了门。

  金枝心里还想着自家院子的事,从屋里找出一块门牌木板,不到一尺的宽窄,这是当年那二爷刚刚搬到东河沿来的时候,在门口挂过的门牌,上面写着“那府”两个字。后来金枝觉得比起原来内城她家大门口的那府门匾,太寒碜,就给摘了下来。

  现在金枝把木板翻过来,用毛笔歪歪扭扭地亲手写上了“张公馆”三个字,然后走到院门外面,把门牌端端正正地挂在院门上。退了几步,又从远处看了看,才高高兴兴地走进院门。

  金枝想完自己家院子的事情,又想自己的事。今天早晨出门还是老姑娘,一眨眼就变成了大总统副官长的姨太太,虽然不是正房,但是人家毕竟是当今的英雄人物。小金枝昨天还受地痞流氓的气,今天就一步登了天。

  金枝回到房间,对着镜子看自己,觉得自己挺好看,能配得上张副官,越想越高兴,嘴里唱起了小曲。

  这时候,忽听有人敲门,金枝站起来正要去开门,那老太太说,我去!

  有了一个想像中的金龟女婿,那老太太腰杆儿也硬了,气也粗了,走到门口,开了大门,大声地说,你们找谁呀?

  门口站着闲人北京男,他说,听说您的院子租了出去?他是来打探底细。

  那老太太大声地说,别来问我,你去大总统府找张副官去问吧!说完,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到了晚上,那老太太进了北屋收拾屋子,铺床叠被,然后喊金枝过来,给她讲做女人的知识,听得金枝坐卧不安,一阵一阵地脸红。娘俩一边说话一边等着张副官到来,等到半夜也没有人影。

  金枝有点心烦,让老妈先回西屋睡觉,自己一个人安静待会儿。坐在床前,想着做女人的害羞事,不知不觉到了天明。

  小胡同大杂院里面养的鸡们都喔喔地叫了,还不见大总统张副官的影子。金枝这时候感到有些疲倦,窝在床上,睡着了。

  大总统府这边最近有点烦心的事儿。那帮子安徽人控制的国会吵吵着,要按照袁世凯死后留下来的规矩进行总统选举。消息灵通人士预测,冯大总统这次选票难过关。拜把子安徽兄弟段祺瑞,倒也不往死里整冯大总统,安排让出几个师团让冯大总统管制,让他保留一点实权,也保留一点下台后身家性命的安全。

  冯大总统急忙派亲信去抓军权,其中一个师远在江西,急派副官长张宗昌,要他立刻去江西上任师长。张宗昌匆忙上任,把新看中的姨太太小云儿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那金枝第二章

 

 

  苏妈妈看着金枝错位的五官,心想,你这副模样就是想接客,来我春红院的客人也不要你呀!就说,闺女,你可别胡说,你亲娘还在这里呢,你想气死她呀!这么着吧,米子跟你舅舅走了,你就在我这里当跑堂吧,把辫子剪了,别让人家看出你是女的来。  就这么着,金枝女扮男装,在春红院当上了大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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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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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善看到隔壁那家小院门上挂上了张公馆的牌子,知道一时半会儿自己要不回这个院子,也省了给天桥帮的一百块大洋。说亲的女家的人已经不小了,结婚的日子不能再拖了。正巧这个时候,冯大总统也下台了,讨厌政治的黄老爷子一高兴,就让陈嘉善搬到米市胡同自己家来了,让他当个倒插门的女婿。东河沿的大车店还是当库房,多放了一些东西,派了一个伙计看着。

  黄家院子在米市胡同南海会馆的南边不远,跟南海会馆的大门一样,也是从街面下了台阶进院子门,过了院子门再上台阶。这种坑式的大院门,在北京南城有不少。传说大清入住北京之后,留用的一部分汉族官员为了表示自己的臣服,把院子大门改造成这种坑式。

  民国之后,满汉一家,这坑不坑的也没有人在乎了。再说黄家也不是官员,是个商人,拿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开宾馆的。黄家住在这里,只是图个离人来人往的南海会馆近乎。

  陈嘉善跟黄家闺女结婚,在婚礼上见到不少黄家的亲朋好友。因为黄老爷子是康有为的房东,认识不少各界名流。黄老爷子戊戌变法之后受牵连,蹲过大牢。去年张勋复辟,因为康有为也参与,失败之后,讨逆军清剿复辟分子残渣余孽,他又受牵连,蹲了几天。老爷子一生不太关心政治,但是总被政治风波卷进去,他的故事,有人另外写书叙述,我们还是回到他女婿陈嘉善的故事上来。

  在黄家的亲朋好友中间,有一个姓白的广东老乡,是个文人,刚来北京发展,一腔热血,富有激情,听了陈嘉善讲了他勤劳致富,到头来老贵族那家欠账不还,赖在属于陈家的院子不走,如今又巴结上了新权贵,挂上了张公馆的招牌,于是,晚上回家写了一篇文章,第二天发表在他任主笔的《万象报》上,题目是《如此狐假虎威民国咄咄怪事》,文章中还点了冯大总统副官长张宗昌的名。

  那时候的新闻与后来的国民党政府相比,还算是有点自由,什么乱七八糟的攻击要人的新闻时评都有。虽然事情牵扯到冯大总统的副官长,但是冯国璋已经下台,他的势力已经很微弱,是垂死的蚂蚱,因此政客们已经失去了利用这件事情的兴趣,没有什么反应。被点名的还有那个张副官,人也不在北京,正领着一个师在南方跟对抗北京政府的叛军打仗,也看不见这张报纸。唯独有一个人看了,心里不服,那就是钮四爷。

  这天,钮四爷拿着这张报纸,来到前门外果子巷《万象报》报社门口,冲着里面吆喝着:姓白的,你丫挺的出来!

  小先生耳朵上架着毛笔,走出来,瞧了瞧四爷,说,什么事呀?

  四爷说,我今天跟你好好理论理论,你出去到菜市口打听打听,那陈村南货店原来叫什么,叫那庄!是我姐夫那二爷开的铺子。你说,有开店的东家破产,掌柜的倒发了财的事情吗?这里面多少猫腻【猫腻:北京方言,指隐秘的或暧昧的事、花招。】,明白人都看得出来,你丫挺的得了陈嘉善多少好处,在报纸上胡说八道,今儿个你不说明白了,咱就在这门口单练!

  别看钮四对天桥黑帮“一脚踏天桥”点头哈腰的,对春红院的妈妈苏小颂总是笑嘻嘻的,但是钮四对那帮子文人笔杆子从来都不客气,知道这帮人最好欺负,所以说话特别的横。

  这时候报社的老板老秦出来了,连忙鞠躬作揖,对四爷说,您别急,进来喝杯茶,消消气,有什么话咱慢慢说,错了的,改了,给您道歉,不就得了。

  那时候报纸面孔变得也快,今天说白的,明天就说黑的,怎么能吸引眼珠子赚钱怎么来。

  小先生是文化人,也懒得跟钮四爷辩论,扭身回办公室去了。

  北京人老秦虽然办报纸,但是自己文化不太高,主要是跑跑社会关系,维着报社的面子,天天想法子增加销售量,具体写什么东西,他只是看个大概其,都交给主笔去负责。见四爷在门口叫板,出门一看不认识,是个小人物,听他提起的那二爷的那庄,老秦倒是知道一二,于是,就把四爷请进来,听他唠叨着,老秦一路赔着不是。等送走了四爷,老秦来到小先生的办公室,把自己知道的前因后果,如那二爷确实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但是陈嘉善不加阻拦,总在那二爷急着等钱、头脑不清醒的情况下设套子让二爷钻,也是干尽了缺德的事情。老秦让小白回头再写一篇文章续集,把这些事情写出来,那家那边就不会来门口骂街了。

  小白碍着老乡陈嘉善的面子,这续篇写不下去,最后没辙,写了个辞职书留在办公桌上,到别的报社另谋高就去了。

  钮四爷等了几天没有看到下文,就又来到报社找老秦。老秦说小白已经被开了,也没有人写,不然您亲自写,我们给您登出来?

  钮四爷回到爱晚居动了笔,写了好几个开头写不下去,过了两天也忘了这事儿。

  小白的文章没有帮上陈嘉善什么忙,倒是给钮四爷帮了忙:更多的人知道了钮四爷是冯大总统副官长姨太太的舅舅。虽然冯大总统现在下台了,但是人还活着,说不定哪天还上台;张副官现在是带兵的师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当上大帅带兵打回来了。所以大家给钮四爷面子,照顾他的生意。

  爱晚居的门脸显得小了,除了妓院叫餐的依然红火,来坐堂品尝青楼菜的客人也越来越多。四爷又从天桥小广场的北面租了一套宽大的门脸,把爱晚居搬了过来,老爱晚居专门做送餐,两边生意交相呼应,格外兴隆。

  那老太太和金枝住在小院子里充着门面,但是一分收入没有,也全靠钮四爷接济着。钮四爷也不能没有那个张公馆替他打着幌子,就这么里应外合,蒙着众人过日子。

  但是好景不常,冯大总统突然病死,又有谣传说张师长作战不利,全军覆没,下落不明。得知这个消息,昌顺武馆的师爷闲人北京男跟“一脚踏天桥”说,咱们治钮四这个兔崽子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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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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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家小院被冯大总统的副官长罩上以后,闲人北京男就一直憋着一肚子气。后来钮四又干了一件事,也惹恼了“一脚踏天桥”。

  原来钮四的小爱晚居每个月给“一脚踏天桥”交着平安月份钱。天桥的场面十分复杂,是京城的权力结构的镜子。有归中央的,有归地方的,后面都有不同的大人物支撑着。“一脚踏天桥”是黑道末流,干不过中央和地方的明火执仗的势力,只是吃吃那些没有后台的小商铺、流动地摊、街头唱大鼓书之类的小鱼小虾。过去钮四爷也属于没有后台的无名鼠辈,给“一脚踏天桥”每个月上供,攀上张副官之后,每个月都没有忘记交。“一脚踏天桥”觉得钮四还算客气,也就不再跟他计较那二百大洋的事情。

  过了一阵子,有个徒弟跟他说,听春红院大茶壶“二楼后座”喝多了的时候说,好像张副官看中的姨太是春红院的一个窑姐,第二天早上就死了,不是那金枝。“一脚踏天桥”想起来,怪不得钮四还每个月假装老实给他上供,原来他外甥女这个姨太太是假的。

  这天晚上,“一脚踏天桥”带着闲人北京男蹓跶到春红院,见到苏妈妈,说,闷了好久了,来开一炮。

  苏妈妈笑嘻嘻地说,你们爷俩今晚上要几个呀?

  “一脚踏天桥”又问,听说冯大总统的副官看中的是您的一个闺女,不是钮四的外甥女。

  苏妈妈一听就拉下了脸。春红院属于地方强硬势力,苏妈妈后台是京师警视厅社会课的路课长,来头比“一脚踏天桥”大得多,苏妈妈根本不怕“一脚踏天桥”。听他这么一问,苏妈妈说,张副官看中谁了,你去大总统府问张副官呀,问我干什么!

  苏妈妈既不说是,也不说否,白了他一眼,走了。

  “一脚踏天桥”和闲人北京男讨了一个没趣,也没有心思开炮了,就灰溜溜地走了。路上想着,就是假的,那家小院也在铁门燕五的地盘上,燕五已经从监狱里放出来了,跟天桥帮的仇还没有了结,眼下他“一脚踏天桥”的脚还没有那么大,还踏不住那个地方,也就算了,只是心里结了一个疙瘩。

  等他一走,苏妈妈想了想,只有大茶壶“二楼后座”那张臭嘴能把春红院的事情说出去,把他叫到僻静地方,用火筷子就是一阵暴打,然后让他卷铺盖滚蛋。

  这时候钮四爷正巧来春红院结账,看见事情跟自己有关,把“二楼后座”逼绝了也不好收拾,就把他带回来,当了爱晚居的伙计,自己亲自监视他别到处胡说,又把自己的伙计小米子给了苏妈妈,当春红院的大茶壶。

  后来《万象报》登了文人小白的文章,抨击那家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地面上的老百姓议论了几天,也就过去了,弄得“一脚踏天桥”和闲人北京男也以为那家攀附张副官是真的。

  钮四爷生意越来越火,又在天桥空场北边显眼的地方开了一个大爱晚居。门面大了,按照规矩,应该给“一脚踏天桥”涨点每月的平安份子,但是这次钮四爷真的以为自己是大总统的张副官张师长的姨太太的舅舅了,把“一脚踏天桥”给忘了。

  “一脚踏天桥”也不敢问,干生着窝囊气。如今他听闲人北京男说前冯大总统驾崩,张师长也下落不明,就想整治钮四,显显他“一脚踏天桥”的威风。

  闲人北京男觉得最好先利用那个二百五文人小白,让他再写写文章,先臭了钮四的名声,这样以后他们行动起来也出师有名。

  闲人打听到小白现在是《百态报》的主笔,就下了帖子请吃饭。

  小白听昌顺武馆的主教练和师爷有请,也就应了,来到都一处吃了“一脚踏天桥”的请。

  席间,闲人把听说来的钮四家那个外甥女那金枝,冒名顶替春红院窑姐小云儿,是个假姨太太的事情给说了。小白觉得这个文章抓眼球,又想起钮四曾经在果子巷跟他叫板的情景,觉得不杀杀这样的社会无赖的威风不行,回家就根据刚才的道听途说写了一篇文章:《真窑姐苦命似海假姨太享福齐天》。

  第二天,文章见报。这故事神奇,又涉及窑姐、姨太太,都是老百姓喜欢议论的话题,读者争先恐后阅读,这那家小院就要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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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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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人北京男看见那家金枝的事情上了报纸,耐心地等了三天。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个年头假冒伪劣的东西也特别多,什么假副官、假司令、假皇上,到处都有,就是看后面有没有强力人物出来罩上。

  闲人见三天过去了,只见没有人出来澄清,都是一片挖苦嘲笑声,心里有了谱,带上两个天桥徒弟就奔了米市胡同黄家小院。

  闲人抬腿就是一脚,两个徒弟冲进去,不一会儿就把陈嘉善掐出来,逼着他跟他们向北,又去了东河沿那家小院。

  到了门口,闲人抬腿又是一脚,把门踹开,两个徒弟又冲进去,一个直奔东屋厨房,以防那金枝抄菜刀,另外一个站在院子当中,见没有异常动静,挥手招呼闲人押着陈嘉善进来。

  闲人掐着陈嘉善的脖子让他喊话。陈嘉善被捏着嗓子,嘶哑地冲着北屋喊道,姓那的出来!

  北屋里面,那老太太抱着金枝不让她往外闯。金枝对外面喊着,姓陈的!姑奶奶我今天不想活了!你丫头养的也甭想好死!

  闲人见北屋光有骂声没有人出来,冲着眼前的徒弟说,把玻璃都给我砸喽!这是陈老板的,陈老板乐意!又问陈嘉善,是不是?

  陈嘉善连忙说,乐意,乐意!

  徒弟上去,用棍子挨个儿把屋里的玻璃都给捅了。

  闲人又掐陈嘉善的脖子,陈嘉善只好喊道,限你们三天,给我滚出去!

  然后闲人掐着陈嘉善,领着两个徒弟出了门,看见张公馆的牌子在门上晃荡,顺手摘了下来往身后一扔,丢在院子里地上。

  到了胡同口,闲人松开了陈嘉善说,这院子我们帮助你要回来了,血汗钱是二百大洋,明天我们去你南货店取。

  那家小院出了事,光脚球子又飞快地跑向天桥爱晚居。

  钮四爷也看到了报纸,知道要坏事,整天坐卧不安的,这时候看见球子跑来,心里说,终于来了。

  球子气喘吁吁地说,四爷,陈老板把那二奶奶家给砸啦!

  钮四爷出门叫上洋车,球子还是不上,在后面跟着跑,一路到了东河沿。还没有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哭声震天,连忙走进去一看,那二奶奶好像快不行了,金枝坐在地上大哭。环顾四周,窗户玻璃一块不剩,冷风呼呼地往屋子里面灌,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四爷连忙吩咐球子去外面叫车,然后用脚踢着金枝,让她起来,跟他一起连拉带抱把那老太太扶到门外,让娘俩上了一辆洋车,四爷上了后面一辆,跟球子拱了拱手,带着娘俩奔向天桥爱晚居。

  车到了爱晚居,见门口站着一群人,仔细一看正是天桥帮,核心是“一脚踏天桥”,旁边还有那个闲人北京男。

  闲人北京男上来说,四爷,咱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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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二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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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人上前说,听说您家出了一点事情,这爱晚居的业务,我们帮帮您。

  钮四说,桥爷,闲爷,一点小事,没关系,我自己能成。

  闲人说,成什么,我看你是糊涂了!四爷,您也是老天桥了,怎么能破了这天桥的规矩呢?饭馆子大了,给桥爷的月份子,您怎么就黑不提白不提了呢?桥爷看在冯大总统副官长的面子上,原本也不跟你计较,闹了半天,您这姨太太的舅舅是假的!

  钮四爷现在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只好认了,说,月份子钱都怪伙计给忘了,回头我给桥爷加倍送去。

  “一脚踏天桥”没说话,只是向钮四爷作了一个推掌的姿势,表示不要。

  闲人接着说,别介,这月份子钱桥爷现在也不缺你这两个,就留在爱晚居里入股,桥爷也来当个东家。但是这饭馆的掌柜,桥爷得派人来,您就回家等着每个月拿红利吧。

  钮四爷现在没有办法,只好先应付着,然后想办法,就说,得嘞,您先陪桥爷回去歇着,我回店里忙着,候着桥爷派新掌柜的。

  闲人伸手拦住了钮四爷,说,掌柜的就是鄙人,已经把店里上下都安排好了,您当东家,就别搀和店里的事情了,请回吧,您哪。

  钮四爷一跺脚:你们这不是明抢吗?!

  这时候金枝也从后面车上下来,冲过来:舅,咱跟他们拼了!

  后面的车夫突然喊道,老太太好像不行了!金枝连忙回过身来扶住老娘。

  钮四爷一看这个架势,知道今天他是进不去这个店了,对车夫说,走,到春红院。

  钮四没有家,饭馆就是他的家。他没结婚,守着妓院做生意的男人都不太想结婚,憋的时候就到妓院去出出火,每次去都换不同的女人,如同结了无数次婚。所以,别看钮四爷开饭馆赚了一点钱,除了供着姐姐和外甥女金枝每个月吃棒子面大白菜的钱,有点富余都交给苏妈妈,跟她闺女们睡觉了。苏妈妈也把四爷看成她的大女婿,当作自家人。钮四爷没有别的地方去,只好拉着奄奄一息的那老太太和金枝去了春红院。

  苏妈妈一看,呼啦啦,来了三个人,金枝妈老太太眼看着要不行了,连忙让出一间屋子,和金枝扶着老太太进去躺在床上,又喊新大茶壶米子去找大夫。

  钮四爷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苏妈妈说了,苏妈妈也很生气,气得脸蛋子上的脂粉直往下面掉,说,回头我去找路大爷。

  正说着,见米子又返回来,说了一声路大爷来了!又调头跑了出去。

  京师警视厅的路课长没有听苏妈妈说完就打断她的话,说,大姐,这事儿我可管不了,那个张师长打了败仗,还有克扣军饷的嫌疑,政府现在正通缉抓他。又对钮四说,老兄,我看你还是出北京躲一躲,今天晚上的事情,只当我没看见。说完就要走。

  苏妈妈说,慧宝宝还等着你呢。

  路大爷说,改日吧!又拉过苏妈妈,小声说,你快让这位兄弟赶紧走了,弄不好,连累了你这儿。这可是军国大事,到时候,我想管也管不了。说完,抬腿就走了。

  这话声音小,但是钮四从路课长说话的口型和神态也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连忙进屋先看看金枝她妈,做个告别。

  这时候大夫也来了,号了号脉,说,这是惊吓外加风寒所至。先开了药方递给钮四,又嘱咐赶快去抓药给老太太喝了。

  苏妈妈在一边把药方揪过来,打发米子去北面大栅栏同仁堂抓药。

  等大夫走了,钮四再回头看金枝娘,可能因为屋子里面暖和,稍微缓过来了一点。他就对金枝说,你舅舅没本事,事到如此,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了,我还得出去躲躲,你跟你妈怎么办呀!

  苏妈妈插话说,你又说见外话,就在我这里养着吧。你还是赶快收拾一下,动身吧。

  钮四爷说,我没什么可收拾的,我姐姐和金枝,都托付给您了。

  苏妈妈眼圈一红,说,看你一个大老爷们让那帮孙子给逼成这样。你也没有出过北京城,还是让米子陪你一块儿去吧。

  四爷说,那您这儿怎么办?

  金枝在旁边说,有我呢,我来干米子的活儿!

  苏妈妈听了又是大吃一惊。

  钮四爷由米子陪着直奔前门火车站,也不问去哪儿,就先上了车,车开了以后才问身边的人这车到哪里。身边人说,到奉天(沈阳那时候叫奉天)。

  就这样,钮四爷和米子去了沈阳。没想到,后来他们在沈阳见到了投靠张作霖的原冯大总统副官长,张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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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二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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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钮四走了,金枝和重病的老娘留在了春红院。金枝觉得在这里干吃苏妈妈的也过意不去,就主动找苏妈妈要干点儿什么。

  苏妈妈心想,我这里是妓院,你女人家家的能干什么?就对金枝说,你看我这里的女人虽多,但是她们的活儿,你可干不了。

  金枝说,这有什么,不就是接客吗?我接。

  老姑娘金枝这年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有沾过男人,脸皮也厚了,不像小姑娘那样害羞。眼下“一脚踏天桥”挟着可怜的陈嘉善把她们家逼到这个绝路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苏妈妈看着金枝错位的五官,心想,你这副模样就是想接客,来我春红院的客人也不要你呀!就说,闺女,你可别胡说,你亲娘还在这里呢,你想气死她呀!这么着吧,米子跟你舅舅走了,你就在我这里当跑堂吧,把辫子剪了,别让人家看出你是女的来。

  就这么着,金枝女扮男装,在春红院当上了大茶壶。

  金枝从小就让她奶奶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大了到现在,活人只认识她妈、她舅、街坊小球子、仇人陈嘉善,还有现在的苏妈妈。有个幻想中的张副官,还从来没有见过,现在也不知道死活,顾不上他了。

  当上了大茶壶,金枝天天见到五光十色的各类男人,也觉得新鲜好玩,干得很高兴。自从她十八岁大病以后,样子变丑了,但是换上男装,还是比真正的男人显得年轻、精干利索。男人的样子,略带一分女性魅力和俏皮,客人都夸赞春红院的大茶壶是好样儿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金枝就在春红院生存了下来。

  金枝妈病中醒来,发现自己跟闺女在春红楼,一问,自家的院子也丢了,钮四的饭馆也被人霸占了,钮四本人也逃难去了。在北京,她们除了春红院无路可走,也就将就下来,但是整天还是唉声叹气,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金枝大哭一场,发誓一定要为老娘报仇。

  苏妈妈出钱办了金枝妈的丧事。这次要饭的物理课代表又匆匆赶来,在大门口用他的小喇叭吹响了发丧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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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二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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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钮四和米子在沈阳混了一段时间,身上没钱,只好上街要饭。这天,看见路上夸夸地走过来一队西洋鬼子,队伍整齐,步伐有力,街上的人都站住观看。

  钮四爷也没有见过这个阵势,以为八国联军又打到奉天来了,就问身边另外一个本地要饭的叫赵本三的,这些洋鬼子是怎么回事。

  赵本三说,这是张宗昌张将军的俄国雇佣军。

  钮四连忙追问,你说的张宗昌,是不是原来给冯大总统当副官长的那个?

  赵本三说,对,没错!他现在投靠张大帅了。谁有钱有势,他就投靠谁。

  钮四一捅米子,说,有救了,天助我也!

  米子没有听明白,问,您家老太爷不是早没了吗?

  钮四带着米子,来到奉天军副统帅张宗昌的府院,到了门口,就跪在地上大哭,喊着张大姑爷。

  出来一个副官,正是当年在春红院门口拦过钮四的那个山东小排长,问,怎么回事,到这里捣乱?他看着钮四有点眼熟,就问,你不是天桥那个送外卖的吗?

  四爷说,是呀,那天张将军在春红院看中的小云儿姑娘,就是我的外甥女。我是张将军北京的姨太太小云儿,她舅舅!

  然后钮四夸张地讲述了如何在北京遭人欺负,被迫背井离乡,现在来投奔姑爷张将军。

  副官连忙回去跟张宗昌汇报了。

  张宗昌想起来,他在北京是收了一个窑姐叫小云儿,只过了一个晚上,后来就去了江西前线。张宗昌号称自己一生讲义气,一听北京有见他走背运就来欺负他的人,就气得大骂:这帮乌龟王八蛋,等俺打回去,老子把他们全他妈的给毙了!又吩咐下面,把钮四爷和米子收留了,就在他的部下干。

  钮四爷念过书,又是京城来的,在张宗昌部队那帮子土包子当中很快就显得出类拔萃,干了几年,就提升为直属警卫团的参谋长。他把米子留在身边,也当了年轻的副官。

  不久张作霖伙同张宗昌一起打败了北京的冯玉祥,张宗昌作为安国军副统帅进了北京,因为直属团参谋长钮四是北京人,就派他做了北京宪兵队队长,米子是宪兵队军法处处长。

  当年星夜逃跑、背井离乡的钮四,又威风凛凛地回来了。那家小院引起的恩恩怨怨,又出现了新的篇章。

 

 

 

 

*那金枝第三章

 

 

  张宗昌也觉得奇怪:这小云儿本来是窑姐出身,何必少见多怪,另外,怎么才过了八年,人的模样就全变了?这时候,只听外面一片唧唧喳喳、吵吵闹闹,小山东扯着脖子喊道,二十一位姨太太们全到了!  等金枝醒过来以后,身边伺候的老妈子告诉她排行二十四。金枝一听,又昏了过去,从此大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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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三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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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政局变动,在春红院就能表现出来。这些天,来的人突然见少,苏妈妈就跟金枝说,八成又要更换大帅了,不知道又是谁来统治北京城。

  女扮男装的大茶壶那金枝,连忙撩着大脚上街去买报纸,看有什么消息。那时候,北京除了洋学生,一般的女人家小脚居多,只有满族人例外。金枝是个大脚,但是没有上过洋学堂,家里面有爷爷留下的一些书,她爹那二爷从来不看,都让金枝看完了。书上的道理始终没有弄清楚,但是常用的字都还认得。

  金枝买了一份《百态报》,上面说冯玉祥将军看样子坚持不住,军阀张作霖和张宗昌就要打过来。接着看,又看到文人小白的一篇文章,把两位强人讽刺了一番,还说张宗昌不过是个“肾囊”。

  对于小白,金枝当然不忘,就是他写过的一篇文章让她家破人亡,想起来就恨得牙根痒痒。

  金枝一边看着,一边回到春红院。

  苏妈妈问什么消息?

  金枝说,奉天的军队就要打过来了。

  苏妈妈说,那孙子说得还真有谱。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个孙子,反正有人跟她通过消息。

  金枝又问,什么是“肾囊”?

  苏妈妈一听,乐了,说,“肾囊”就是鸡巴蛋呀!

  金枝说,这报上写张宗昌是个“肾囊”。

  苏妈妈一听:谁写的,这不是找人跟他急吗?又问,说谁是“肾囊”?

  金枝说,说奉天大将军张宗昌是“肾囊”。

  苏妈妈一皱眉头,说,我看写文章的这个孙子,小命快没了。

  金枝记不清楚当年她冒名姨太太嫁的那个张副官到底叫什么名字,苏妈妈也只是记得张副官,也不知道谁是张宗昌,两个女人就这么瞎议论着,还不知道这个张宗昌回来对她们有多大影响。

  陈嘉善自从拿回了那家小院,也不敢去住,让店里的伙计住着。现在他也看到了报纸,但是他想,那金枝这个假姨太太跟张宗昌没有什么关系,自己也不用怕,只是小心着点就是了。

  “一脚踏天桥”和闲人北京男也看到了这个消息,想的跟陈嘉善一个样,全然没有当回子事。

  战斗也没有在京城发生。冯玉祥悄没声儿地撤退了,两位姓张的军阀悄没声儿地来了。京城很快恢复了市面繁荣,天桥一带依然熙熙攘攘,大森里红灯区人来人往,只是多了东北人的口音。

  金枝看过的那张报纸,很快也被张宗昌的参谋们放在了张宗昌的桌子上。

  张宗昌识字不多,看得累,就一边让勤务兵给自己剃头,一边让参谋给念报。等他听明白了,也不发火,哈哈大笑,跟参谋说,把钮四给叫来!

  钮四爷已经上任北京宪兵队队长,这些天正忙着清理冯玉祥部队的残余分子,还没有工夫去找仇人算账,听张宗昌叫他,急忙过来听候吩咐。

  张宗昌把报纸递给钮四,指着那篇文章说,回头你看看这个报纸,找到是谁写的,把这个兔崽子给我毙喽!

  钮四爷还来不及看报,就问,什么罪名?

  张宗昌说,通敌有据,你看着办吧!

  钮四爷出来以后,仔细看了报纸,原来是这个姓白的文章,心想,好嘞,你小子可撞在我手心里了!还有你“一脚踏天桥”,我也顺便收拾上,看你妈的是你一脚,还是我一脚!接着就喊,米子!

  军法处长米子应声跑过来:四爷,什么事?

  钮四爷说,赶快派人,把姓白的、姓桥的、姓曹的、姓陈的,都给我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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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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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子连夜带人去抓那几个钮四点名的人。因为米子过去在天桥送外卖,又当过大茶壶,对“一脚踏天桥”的行踪非常熟悉,第一个先把他给抓了起来。然后又去宣武门外的东河沿那家小院,找到了陈嘉善的线索,把他也抓了起来。米子认字不多,过去也从来不看报,对文人的行踪不摸门儿,转悠了半夜才找到小先生的家,最后一个才给抓住,这时候已经是早晨六点钟,天已经大亮。抓齐了之后,按照钮四的吩咐,带到了天桥空场。

  天桥大爱晚居酒楼对面的天桥空场,早晨就是菜市场,每天早晨出来买菜卖菜的人熙熙攘攘,正是人多的时候。伙同“一脚踏天桥”从钮四爷手里篡夺了酒楼掌柜的闲人北京男,跟钮四一样,是个单身,平时就睡在酒楼的账房。

  这天早晨,闲人北京男还做着梦,嘣隆一声门被踢开,进来两个士兵,把闲人北京男提拎起来拉到大厅,见正面坐着一个军官,戴着白袖章,上面写有“宪兵”两字。

  军官说,还认识我吗?

  闲人北京男一看,后脖子立刻就凉了——这不是钮四吗?!

  钮四微微一笑,说,拉出去!

  几个卫兵上来,就把闲人捆上推了出去。

  这时候留在爱晚居的“二楼后座”也被提拎出来,浑身直哆嗦。

  钮四对他说,你先在旁边看着。

  见钮四面向空场,在当中坐好了。米子出门一挥手,只见几个宪兵把“一脚踏天桥”、陈嘉善和小白先生,押到了爱晚居大门口,跟闲人北京男一起跪下,人群闪出一个圈子出来。

  钮四这时从大厅出来,站在门口,对下面的人群说,我安国军保家安国、为民除害,是一支正义的队伍。这个“一脚踏天桥”,你们大家都认识吧?

  底下人听说过,但是不全认识,因为“一脚踏天桥”干什么事情不亲自出马。

  钮四又指着闲人北京男说,这个人,你们都认识吧?

  这闲人当了爱晚居掌柜的之后,在菜市场买东西从来不给钱,专门欺负小门小户、走足贩夫。这时候围观的人群正是这些人,有谁不认识呢?底下喊,认识!胆子大的还扔出几个鸡蛋,拽拽:北京方言,投、掷、抛。在闲人北京男的脸上。

  钮四爷又指着小先生说,这个人,你们大家不一定认识。他是天桥黑帮的帮凶,狗头军师,专门造谣生事、出坏主意。钮四爷又问“一脚踏天桥”,你说是不是?

  “一脚踏天桥”一个劲儿地点头,脖子里面勒着小绳,说不出话来。小先生也是一样,瞪着大眼,有话说不出。

  钮四爷又问闲人,你说是不是?

  闲人也一个劲儿地点头。

  四爷又说,这个闲人北京男,一贯欺压百姓,作恶多端,今天,父老乡亲们,有冤的伸冤,有苦的诉苦。我安国军要为百姓主持正义!

  底下立刻一片喊声:杀了他!杀了他!同时鸡蛋、白菜都扔了过来。

  这时候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人,五十来岁,绅士模样,边走边对钮四爷喊着,张将军说刀下留人!

  这人是京城著名绅士杨度,赶来是替小白求情的。小白的太太哭着去杨绅士家说小白被张将军的宪兵队抓走了。绅士过去也挨过小白的骂,但是绅士认为杀文人的先例不能开,就连忙去找张宗昌说情。杨老绅士过去曾是孙中山的朋友,又是袁大总统的朋友,后来还是上海青帮老大杜月笙的朋友,临老还是周恩来的朋友,一生好交朋友,上层一向吃得开。

  老杨找到了张宗昌,老张也不能不给面子,只好说,执行的命令已经下达,你只有去天桥法场救人了。所以杨老绅士赶了过来。

  钮四跟张宗昌好几年,知道他的脾气,对识文嚼字的人特别讨厌,对胆敢讽刺挖苦他的臭笔杆子绝不留情。见一个老绅士来到这里求情,知道张宗昌耍了一个面子把戏。

  钮四爷说,既然张将军发话了,我应该给您这个面子,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得问百姓们答应不答应。

  他就问底下的人群,你们答应吗?

  底下的以为是要不要放闲人北京男,就喊道,不答应!又是一堆西红柿、土豆扔了上来。

  四爷向米子一努嘴,米子喊道,执行!

  只见四个士兵哗啦啦拉开枪栓,砰砰两声枪响,门口跪着的四个人都趴下了。

  挨枪子儿的是闲人北京男和小白先生,陈嘉善和“一脚踏天桥”没有挨,只是让钮四爷押来陪个法场,但是听见枪响,人也昏了过去。

  这时候人群一片喊好的声音。杨老绅士用袖子掩着眼睛,黯然离开。

  钮四爷刀下给“一脚踏天桥”留了情,因为他知道他跟小白不一样,尽管他教的都是花架子,但是门徒很多,万一手下有几个讲义气的跟自己没完没了,也是麻烦,就过去扶起“一脚踏天桥”,说,过去的恩恩怨怨,咱们都抹了吧!然后让他的徒弟扶他走了。

  钮四回到大厅,对一边打哆嗦的“二楼后座”说,都看见了!

  “二楼后座”说,都看见了,爷。

  四爷说,明白以后怎么办了?

  “二楼后座”说,明白了,您才是爱晚居真正的东家爷。

  四爷说,那你下去吧。

  接着又让人把陈嘉善拉进来,这个时候他已经醒了。

  四爷说,还认识我是谁吗?

  陈嘉善脑袋不傻,说,认识认识,您就是那家小院和南货店的主子!

  四爷撇了一下嘴:看你还算明白。南货店我也不要了,但是那家小院给我收拾好了留着。放了吧!

  陈嘉善爬起来低头往外走,看见门口迈过来一只女人的大脚,耳边听到一个女人对着钮四爷喊,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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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三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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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红院的人们每天都忙活到夜里四点才睡觉。这天早晨不到七点,他们还都睡着,苏妈妈突然被两声枪响吵醒了。

  以往的枪声都来自城外,今天这个枪声来自附近的天桥菜市场。苏妈妈又侧着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片喊好的声音。苏妈妈连忙爬起来,去叫金枝。

  金枝这个时候也被吵醒了,连忙问,会不会出什么大事了?

  苏妈妈说,不会是大事,大事总有人给咱们通消息,可能是菜市场上枪毙人。好久不毙人了,这奉天军一来就毙人,这可是怎么说的呢?

  金枝爬起来,说,我出去看看,我还没有看见过枪毙人呢。

  苏妈妈说,也好,你是男人的样子,出去方便,去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快回来告诉我。

  金枝说,好嘞!

  金枝出了春红院,连跑带颠地朝菜市场走去,见人们都围着大爱晚居门口,争先恐后看地上的两个死人。一个穿长袍的,金枝没见过;另外一个是闲人北京男,正是金枝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心说怎么今天轮到你啦?

  再往爱晚居敞开的大门里面看,在几个士兵中间站着的那个军官,好像是自己的舅舅。金枝觉得像是做梦,又揉了揉眼睛,没错,就是他!连忙挤过人群,跟门口站岗的宪兵说,那个当官的是我的舅舅。

  站岗的说,你没别瞎认,瞧见没有,认错了就拉出来,放倒!

  金枝说,那还有错,那是我的亲舅舅!

  金枝喊着舅舅跑进来,迎头撞见刚刚低着脑袋出来的陈嘉善,也没有认出他来。

  钮四看见了金枝,先是一愣,怎么头发剪了,变成男的了?但是自己的外甥女还是一眼看得出来,真是喜出望外。

  钮四说,我们刚进城,正忙着,还来不及找你。你妈还好?

  金枝小脸一哭丧,说,你走了以后没多久,妈就病死了。我一直留在春红院,干小米子以前大茶壶的活儿。

  军法处长米子在一边听了,抿着嘴笑。

  钮四说,你妈在天之灵现在也安宁了。给咱们家捣乱的人,我已经给枪毙了。你看见了没有?

  金枝说,看见了,另外那个是谁呀?

  钮四说,那个就是写文章臭我们的姓白的。

  金枝说,这人就是嘴欠,不过还不至于枪毙呀。

  钮四说,他都欠到张将军那儿去了,能不找死吗?

  钮四又叫过米子,对金枝说,你看,这是米子,现在是军法处长。

  金枝不懂什么是军法处长,看着腰板笔直、腰里挂着盒子炮的米子,说,原来你大茶壶的活儿,后来我一直给你盯着。

  钮四说,好,我们还有事忙着,你先回去跟苏妈妈报个信,代我问个好,回头我这里忙完了,我带着弟兄们一块儿到春红院庆祝庆祝。

  金枝眨巴着眼睛,说,光知道庆祝你的?

  钮四明白了,说,你日思夜想的张副官,就是打进北京的奉天军副总司令,张宗昌将军。

  金枝听了,喜得张开了大嘴,又连忙用手捂住。

  钮四和米子也替金枝高兴着。

  钮四对米子说,你先护送金枝回去,跟苏妈妈打声招呼,然后直接回宪兵队。我自己带着人先回去。

  米子说,好嘞。

  米子陪着金枝来到他以前谋生的再也熟悉不过的春红院,进了大门就喊着,苏妈妈,我米子今天也回来啦!

  苏妈妈一看,大茶壶米子一身军服,别着盒子,威风凛凛的,俨然是一副军官的模样,喜得上去抱住他就亲了一口,说,孩子,你真有出息!你钮四爷呢?

  米子说,今天忙,改日再来,他现在是京城宪兵队队长啦!

  苏妈妈知道宪兵队长这个官比路大爷还厉害,明白春红院的好日子又来了。大声地吆喝着,姑娘们,你们米子哥哥回来啦!

  还在睡梦中的窑子姐姐们纷纷爬起来,老的还认识米子,新的也听说过,都出来看米子,大家知道了大茶壶兄弟米子现在是军法处长,没人敢惹,高兴得不得了,在地上瞎蹦。

  苏妈妈一看这样,就喊着,姑娘们,跟着妈妈我扭扭秧歌!于是,嗦啦嗦啦嘟啦嘟,嗦啦嘟嗦咪啦咪,姑娘们拉着米子在春红院的大厅里面扭起秧歌来。这小喇叭的声音,是门口要饭的物理课代表吹的。

  金枝跳到苏妈妈跟前,说,您知道吗?奉天军的副统帅,就是当年要娶我的张副官。

  苏妈妈一听,可吓坏了,哭丧着脸对金枝说,姑奶奶,你怎么还记得这档子事儿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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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三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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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小云儿那金枝惦记着张宗昌,但是张宗昌却不惦记小云儿,因为这些年他人生太得意,纳的妾太多,截至这次打入北京之时,张宗昌已经娶了二十三房姨太,自己都数不过来。

  最后两个,二十二号是日本人土肥原贤二在奉天送给他的日本女人,名叫小兔仙子,二十三号是个俄罗斯女人,外号“大野驴”,是张宗昌这次刚进北京在社交舞会上主动贴上来的。小兔仙子善于静功,轻风细雨、点点滴滴,张宗昌征战劳累的时候,喜欢让她贴在耳朵边上,说些他听不懂的日本话,所以随军带着。“大野驴”是在北京刚收的,据说晚上睡觉还打呼噜,所以就避短扬长,白天缠着张宗昌在书房云雨,或在露天做爱,表现出强烈的动功。两个外国妞,一静一动,异国风情,与尚在从奉天到北京途中的二十一个中国土妞相比,大不一样。东洋西洋还互相较着劲儿争宠,明争暗斗、好戏连台,乐得张宗昌早就把小云儿忘到九霄云外。

  张宗昌的贴身副官小山东,看着大哥把心血和金钱都投在两个外国妖精身上,激起了满腔不平,想起来钮四的外甥女小云儿,为了张宗昌吃尽了人间辛苦,就抽个空子提醒张将军,在北京他还有一个春红院收来的姨太太。张宗昌这才想起来,虽然现在没有玩弄小云儿的心思,但是毕竟有过一夜恩爱,就把钮四找来,叫他把小云儿接到府里来。

  小山东的好心给钮四帮了倒忙。假如金枝进了将军府,露出破绽,他钮四就要掉脑袋。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把金枝接来。

  金枝已经把自己当作漂亮的小云儿,高高兴兴地跟着舅舅钮四进了将军府。可巧这府第正是劈柴胡同那家卖给德华银行的老宅院。一次世界大战,德国输给了日本,这个宅子连同中国的青岛都归了日本人。这次张宗昌进北京,日本友人把宅子借给他用。

  金枝一看到这熟悉的院落,就想起了童年的快乐幸福生活,不禁伤心落泪。想当初,一个豪门金枝,到如今,落得给别人做妾。这才想起来,她是那金枝,不是小云儿。

  张宗昌从外边回来,听说小云儿来了,就吩咐小山东请小云儿过来。他自己坐在太师椅上刚喝了一口茶,“大野驴”就穿着一身“布拉基”笑嘻嘻地走进来,用俄语跟张宗昌说调情话。张宗昌早年在俄国当过码头工人、俱乐部保安,会说几句俄国话。“大野驴”说着说着就拉开张宗昌的裤子,骗开没穿内裤的大腿骑了上去。

  张宗昌想起了当年在春红院跟小云儿上床的往事。小云儿身体柔弱,有心脏病,经不起张宗昌一米八的大个子折腾,来过一次之后,连连摆着小手说不行,要给张宗昌再找个姐妹来伺候。当时张宗昌说,我跟别的女人搞,你可不生气?小云儿娇滴滴地说,大哥高兴,我就高兴,你要是搞热了,我旁边给你扇扇子。张宗昌一算,这已经是八年以前的事情了。

  正想着,假小云儿那金枝走进来,一看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大黑胖子,秃头,一脸横肉。腿上骑着一个黄毛妖精,看不见脸,只见两条光腿,上面也长着黄毛。这哪里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大英雄,不就是一只野兽吗?!金枝只觉两眼一花,就晕了过去。

  张宗昌也觉得奇怪:这小云儿本来是窑姐出身,何必少见多怪,另外,怎么才过了八年,人的模样就全变了?这时候,只听外面一片唧唧喳喳、吵吵闹闹,小山东扯着脖子喊道,二十一位姨太太们全到了!

  等金枝醒过来以后,身边伺候的老妈子告诉她排行二十四。金枝一听,又昏了过去,从此大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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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三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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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局势稳定之后,张作霖大帅看着张宗昌有点别扭,张宗昌也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申请去督理他的老家山东。张作霖看他还算明白,就连河北也归张宗昌管辖,号称“直鲁联军总司令”张大帅。张大帅离京前往济南,二十三房姨太太们跟随而去,只有二十四姨太小云儿重病在身,眼看活不了多久,就留了下来,送回了那家小院。

  那家小院被陈嘉善清理修缮之后,挂上了张公馆的牌子,还给了钮四。陈嘉善害怕今后还陷入这可怕的纠纷,卖了南货店、库房大车店,还有米市胡同的院子,带着夫人南迁夫人的老家广州,在北京路开了一个北货店。

  那家小院胡同口的球子,他爹已死,球子拉上了洋车,但是嫌费鞋,还是光着脚。钮四实在看不过去,就跟警察局路大爷打了个招呼,让球子当了巡警,从此球子穿上了皮鞋。

  钮四和米子随同张大帅去了济南,把病中的金枝交给苏妈妈照顾。苏妈妈安排春红院的姑娘们轮流去照看,这引起了街上的地痞无赖的注意。巡警球子告诉他们,这是张大帅的姨太太,你们要不想在天桥吃枪子儿,就滚远一点。

  “一脚踏天桥”上次受到惊吓以后,退出江湖,回到河北吴桥老家,后来继续教授徒弟,并不忘告诫徒弟京城太黑暗,只能向国外发展。后来吴桥的杂技武术走遍世界,据说还是听了“一脚踏天桥”的教诲。

  金枝居然起死回生,病情痊愈,如同十八岁那年大病之后的小美女变丑,这次病好以后,错位的鼻子眼睛都恢复了过来,成为一个美貌惊人的三十多岁的怨妇。她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张公馆的牌子摘了下来。

  从这时候起,我们这位张大帅的假姨太、美貌的少妇那金枝的风流故事,才算开始。

 

 

 

 

*那金枝第四章

 

 

  那金枝自从大病一场,从张宗昌府搬回了自己的家,病好之后变了样子,她连自己都不相信如今变得这么漂亮。现在衣食不用发愁,男人的事情也不愿意去想,知道想了也没有用,整个民国,没有哪个男人敢招惹杀人魔王张宗昌大帅的姨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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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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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宗昌打入北京的时候,北京的小先生写文章,文绉绉地说张宗昌是“肾囊”,因而丢了性命。这次张宗昌到了山东,又发生了类似的一件事。

  张宗昌是胶东掖县人,原来是个民工,后来从烟台渡海去闯关东,以后征战匆匆,从来没有在济南作过认真的停留。这次督理山东,首府位于济南,就忙里偷闲让当地名流们陪着游览济南及周围的名胜古迹。

  在济南第一名胜的趵突泉公园里面,名流们给张宗昌介绍,宋朝的时候,有个咱们山东的才女,叫李清照,好像在这里住过。

  张宗昌问,李清照是什么人?是良家妇女,还是窑子里的姑娘?

  张宗昌小的时候听书,一介绍到女人,一般都是窑子里的姑娘。

  名流连忙介绍说,李清照是良家妇女。

  张宗昌问,那有什么有名的?他认为有名的女人必是窑子里的姑娘。

  名流说李清照是个诗人,又介绍了李清照的几首名作。

  回到大帅府,张宗昌想,一个女流都能写诗,我堂堂大帅为什么不行?这时候天上打雷闪电要下雨,张宗昌来了灵感,吟了一首七言绝句:

  忽见天上一火链,好像玉皇要抽烟。

  如果玉皇不抽烟,为何又是一火链?

  连忙叫副官小山东给记了下来。

  过了几天,名流们来大帅府拜访,见到这首诗都赞口不绝,从此张宗昌的诗兴大发,不可收拾。后人专门收集了不少张宗昌的诗作,成为中国诗歌史中“幽默诗歌”的杰作。

  这天张宗昌又去泰山游览,登泰山之顶,一路见到很多历代名人墨客留下来的诗篇,于是诗兴发作,又吟了一首七言绝句:

  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

  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张宗昌让小山东给抄下来,交给泰安县的县长,让他有工夫找石匠刻在泰山的石头上。

  县长看了这诗,真是不敢恭维,正好不是张宗昌的亲笔手书,县长就借口拖了下来,后来时间久了,张宗昌自己也忘了刻石头这件事。

  但是这首诗却在泰安一带悄悄地流传。泰安有个小文人,名叫土豆修修,在济南城一中当语老师,正在跟另外一个语老师巩翰林争夺教研室主任的职位。这个巩翰林写得一笔好字,但是有个臭毛病,就是爱到处乱题乱批。

  土豆修修听说了张大帅的《泰山颂》之后,就想起了一个毁巩翰林的主意。他把《泰山颂》抄了下来,也不说明这是谁写的诗,就贴在教研室办公室的墙上。

  巩翰林看了以后哈哈大笑,随手用毛笔写了一条评语:这是什么鸟诗!

  土豆修修看了以后,又跟帖问道,什么是鸟诗?

  巩翰林一看写诗的人还不服,就又跟帖写上了几个字:鸟诗就是鸡巴诗!

  土豆修修一看成了,就把这诗帖子给摘了下来,偷偷地交给了中学管人事工作的副校长尼安德特人,告状说巩翰林恶毒诋毁张大帅。

  尼副校长正跟校长较劲,想把他挤走,就背着他把这个帖子上交给了教育局副局长分裂先生,想把这个事情搞大。分裂先生的想法跟尼安德特人一样,正想挤走局长,于是就把帖子交给了大帅府。

  这天,张大帅正坐着让勤务兵给剃头,一个参谋拿着帖子进来了,报告说济南也出现了北京小先生那样的恶毒谩骂张大帅的人。

  张宗昌问怎么回事,参谋把帖子上的内容给张宗昌念了一遍。

  张宗昌哈哈大笑,说,来人,叫钮四来,让他把那个兔崽子给我毙喽!

  钮四去派人抓巩翰林,同时又让济南市政府整顿教育局,分裂、尼安德特人和土豆修修都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正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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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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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先插段陈嘉善的下落。

  陈嘉善到广州开了北货店,老老实实做生意,不敢再搀和江湖上的事情。这时候,广州已经在国民党统治之下,新上任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是他的浙江老乡蒋介石,不过当时陈嘉善还不知道。

  这天,几个士兵来到陈嘉善的北货店,把陈嘉善叫出来,问他是不是从北京来。

  陈嘉善说,是呀,怎么啦?

  士兵问,对北京的情况,你熟悉不熟悉?

  陈嘉善说,我在北京开了十多年南货店,也算是熟悉吧。

  士兵说,那就行了,跟我们走吧!

  陈嘉善说,上哪儿去呀?

  士兵说,蒋总司令要北伐,打到北京去,正在招聘熟悉北京情况的人才。

  陈嘉善说,我是生意人,不懂政治,我不去。

  士兵说,这是千秋万代的革命事业,好男儿理应有责,走吧您哪!说着一掐陈嘉善的脖子,把他押走了。

  就这样,陈嘉善被迫参加了发誓打到北京去的北伐军。

  在北京的时候,张宗昌下令枪毙小先生,钮四也正好把小白恨得入骨,正好二合一,公报了私仇,但是遭到很多人的谴责,连自己的外甥女那金枝也说小白不至于枪毙。这次张大帅又下令枪毙巩翰林,钮四心想,为了“这是什么鸡巴诗”一句话,枪毙了他有点过分,就跟米子一商量,让米子先悄悄去给巩翰林通报了消息,让他事先逃跑,然后米子假装大摇大摆地去抓人,扑了空。钮四一本正经地下发了通缉令,巩翰林在山东是藏不下去了,只好流浪到了北京。

  巩翰林本想在北京的中学谋个差事,结果发现这里强手如林,很多发表过小说的文学家都没有工作,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他,无奈之下,巩翰林蹬起了三轮车。那个时候,两个轮子人力拉的洋车正在被淘汰,用脚蹬的三轮车,就好比今天的豪华出租车,蹬三轮的,也是让人羡慕的工作。

  这天晚上,巩翰林在猪市口新开张不久的开明戏院门口拉座儿,几个穿戴时髦的女人看完了电影出来,依依不舍地分手,其中一个女人胖得一个顶俩,看见巩翰林的车,见他鸡干溜瘦,就问,你拉得动我吗?

  巩翰林等了好久,一天都还没拉什么座儿,正发愁今天的窝头能不能吃上,就说,您再福气点我也拉得动!

  于是胖女人上了巩翰林的车。上车以后,还跟另外一个神采飞扬、美丽无穷的女子告别,喊道,张姨太,回头到我们家来打牌呀!

  说完之后,胖女人用脚尖往巩翰林的屁股上一踢,说,蹬起来,去宣武门内绒线胡同。

  巩翰林低头哈腰卖力蹬了起来。路上胖女人闲得没事,就问巩翰林,你知道刚才那女人是谁的姨太太吗?

  巩翰林累得已经出了汗,喘着气说,不知道。

  胖女人说,她可是当今直鲁联军统帅张大帅的姨太太。

  巩翰林听到以后,心里啊呀一声直叫好,心里说,张宗昌,你小子不是要我的命吗?我在北京先勾引你的小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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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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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巩翰林把胖女人拉到了绒线胡同。胖女人下了车,给了他车钱就进了院子门。巩翰林低头一看,就是拉一个人的车钱,心想拉这个一个顶俩的肥猪真是倒霉,就扫兴地走了。

  胖女人号称“八戒的胖老婆”,她老公也胖,外号“八戒”,是段祺瑞政府财政部的一个局长。段祺瑞被冯玉祥挤对走以后,她老公“八戒”也失了业。张作霖和张宗昌打进北京以后,也没有起用“八戒”,还闲着。正好“八戒的胖老婆”通过劝业银行的刘副行长太太紫漫蝴蝶,认识了北京警察局路局长的太太慧宝宝,又通过慧宝宝认识了那金枝。她想着运动一下,为老公“八戒”恢复局长的工作。

  慧宝宝原来在春红院跟大茶壶那金枝是好朋友,后来慧宝宝被提升为警察局长的路大爷扶了正,搬出了春红院。她看金枝一个人没事,就时常约她出来看电影、看戏、打麻将。

  就这样,四位姨太太成了好朋友。老公官职最大的是那金枝,但是最穷的也是她。因为张宗昌到了济南,大老婆、姨太太们的排长就忘记了给金枝月份钱,金枝也不想要,每个月天桥大爱晚居的“二楼后座”都按照钮四爷走时候的吩咐给金枝送钱来,一个人开销也够用了。

  巩翰林伛偻着后背,骑着三轮,一路上想着主意,如何报复张宗昌、勾搭他的姨太太,但是眼下自己还是一个蹬三轮的,估计搭不上,还要认真仔细地把报复方案长远地设计一下。

  惦记那金枝的,除了巩翰林之外还有一个人,就是铁门胡同的“卡西莫多·泡面”。

  这天早晨,那金枝听见院子外面有动静,就隔着大门喊道,是谁呀?

  外面的人说,我是“卡西莫多·泡面”!

  金枝开了门,说,“泡面”就“泡面”吧,还什么“卡西莫多”。你干什么呢?

  “卡西莫多”正在用抹泥的钩子给金枝家大门的墙砖上溜缝儿。听见金枝问,就说,这墙缝大了,砖角容易磨损,我给你溜上,回头再刷上一层灰浆,保证你家的大门跟新的一样。

  原来陈嘉善交院子的时候只是把大门油漆了,没有刷墙,显得大门有点不协调。瓦匠“卡西莫多·泡面”最近活不好接,就想了一个主意,给金枝家大门砖墙拾掇一下,他好跟别的客户说事,用张宗昌姨太太家的大门做他拉活儿的广告。

  金枝也没明白这里的名堂,就说,谁让你干了,我可没钱给你。

  “泡面”说,姑奶奶,这是我白孝敬您的,回头有人问您这活儿是谁干的,您就说我“卡西莫多·泡面”就行。

  金枝瞪了“泡面”一眼说,那你轻点,别吵着我。说完就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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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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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四个姨太太聚到“八戒”家打牌。

  姨太太们打牌,牌中有戏:“八戒胖老婆”张罗,不是为了赢别人钱,而是哄着别人开心。张作霖控制着北京中央政府,不用她那个老公,“八戒胖老婆”寻思着那金枝的张宗昌是张作霖拜把子兄弟,想通过她活动张宗昌的关系。因此“八戒胖老婆”要成心输钱给金枝。

  副行长太太紫漫蝴蝶,她老公是留洋的博士,原来通过巴结“八戒”局长混上这个职务,所以过去总是输钱给“八戒胖老婆”,现在她老公直接巴结上了内阁总理潘复,所以就不怎么输钱给她了。但是她不敢不输钱给警察局长太太慧宝宝,因为她老公害怕黑道绑架,有求于警察局给予重点保护。

  “八戒胖老婆”想输钱给金枝,金枝叫上慧宝宝做伴,慧宝宝又叫上紫漫蝴蝶这个钱包,就这样,四位姨太太玩着,“八戒”局长旁边给伺候着。

  “八戒胖老婆”说,自从张大帅来了,我们安徽人也不吃香了,你看我老公也闲着不少日子了,金枝呀,你什么时候跟你家的那位爷帮助我念叨念叨。

  金枝说,他在济南,大老远的,我现在也跟他说不上话。

  “八戒胖”说,你病也好利索了,什么时候你想去济南,我闲得没事,可以送你去,路上照顾照顾你。

  金枝抿嘴一乐,说,瞧你说的,我哪儿敢劳烦你呀!心里说,你怎么专拣我不爱听的说。

  慧宝宝知道金枝的心事,就出来解围说,胖姐呀,我看你这事情还是求潘总理的好,不是听说蝴蝶姐姐家的那位跟潘总理关系不错吗?你可以求求蝴蝶姐姐呀。

  “八戒胖”也一乐,心里说,你怎么也专拣我不爱听的说。这个刘副行长按说过去也是“八戒”提拔上来的,“八戒”求过他,刘副行长说,我能帮着让他们不追查你就不错了,还要官复原职,我可没有这个本事了。想到这里,“八戒胖”说,要是蝴蝶妹妹那位还想着我家老公,就好了。

  蝴蝶脸上立刻作出委屈的神色,说,胖姐,怎么不想着呢,我家那位还自身难保呢!说着脚底下踢了“八戒”一脚。

  为什么她踢“八戒”呢?原来刘副行长没有当上这个职务之前,蝴蝶对“八戒”局长使过美人计,跟“八戒”局长有过几腿,当然这都瞒着胖老婆。所以姨太太们打牌,“八戒”局长愿意过来端个茶、倒个水,还跟蝴蝶脚底下你来我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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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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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巩翰林想报复张宗昌,但是目前蹬三轮这个样子,还不行,只好先一边蹬着三轮糊口,再一边想主意。

  这天他从前门外廊坊二条西口的喜冰旅社门口路过,见出来一个人,个头不高,手里提着东西不少,右手一个大包袱,左手还提着两瓶香油,手指头上还钩着两只活鸡。这鸡一身金毛,巩翰林过去还真没见过,一边蹬着车,一边看着那黄毛鸡。

  那人对巩翰林说,嘿,嘿!看什么呢,看人呀!你看这鸡干什么?

  巩翰林这时候才抬头一看,那人有坐车的意思,连忙把车刹住,帮助他把东西放好了,扶着他上了车,把两只鸡放在他的怀里。然后自己骗腿上了车,蹬了起来。

  您上哪儿呀?

  那人说,阿玮处长家。

  处长家在哪儿啊?

  那人说,就在一个角落。

  哪个角落呢?

  “角落”说,反正就在一个角落。

  巩翰林心想,得,今天让我遇到一个白痴。又问,他是哪个部的处长呀?

  “角落”说,人事部。

  巩翰林明白了,这个“角落”是为了跑官,给人事部的处长送礼的。于是说,那我们先去人事部,问清楚了,再去阿玮处长家。

  “角落”说,那个不行,不能让别人看见了,你还是直接拉我去处长家。

  巩翰林说,你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咱去哪个角落呀?北京的角落多了。

  “角落”说,那我下车。

  巩翰林今天的窝头钱还没有挣出来,连忙说,别介,您先坐着,我们去人事部,远远地停着,我过去打听清楚了,然后回来拉您去,您看怎么样?

  “角落”说,这还差不多。在我们那儿,我说去哪儿,哪个拉车的敢说不知道。

  巩翰林问,那您从哪儿来呀?

  “角落”说,从中国的一个角落。

  巩翰林心想,想当官往上爬的人,是不是说话都这样呀?

  到了阿玮家,趁着“角落”不注意,巩翰林偷偷地解开了一只鸡爪子上的绳子,让鸡飞了,“角落”着急去处长家送礼,也就算了。等“角落”进了院子门,巩翰林把鸡逮着,带回家给炖着吃了。

  巩翰林一边吃着鸡,一边想起了一个天大的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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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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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次送“角落”先生去阿玮处长家之后,巩翰林专门留意搜集中小官僚的住址。大官僚不需要,因为大家都知道门脸,但谁也进不去。一来二去,搜集得多了,很快就在三轮车界出了名,大家有什么不知道的官僚住址,都去问他。

  为了方便大家找他咨询,他卖了三轮,在前门火车站对面的廊坊头条支了一个大碗茶的棚子,当作联络地点,按照官衔大小,其家庭地址的价格也不同,出售给需要地址的人,同时也收购一些新地址,每天都有一些收入,总算不用卖苦力,也向着张宗昌的姨太太那金枝又迈进了一步。

  卖了一阵子地址,巩翰林发现,来北京的人,除了跑官的,还有铲事的:家里的人出了什么事儿,被当地的官给逮住了,或者是比他大的官,或者是跟他较劲儿的对手,总之在当地解决不了,就进京城找更大的官来把事情铲平。这里面有的是真的违法乱纪,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有冤枉的,带着状子来到京城,也被蹬三轮的拉到他的大碗茶的棚子来,求问递状子的最好地址。但是遇到这种事,巩翰林都推托不管,不想招惹麻烦。

  有个蹬三轮的,叫欲望都市,讨厌那些吃吃喝喝、男男女女的人,很有一点正义感。一天,他看见司法部门口有个疲惫的女人蹲在那里哭,上去一问,知道这女人名叫移椅依桐,是济南火车站一带商会会长的二姨太太。她说张宗昌跟日本人合作扩建济南火车站对面广场,拆了不少商铺,给的补偿极不公道,大伙儿推举她老公去找张宗昌说道说道。张宗昌一发怒,就把商会会长给抓了起来。会长的大太太是农村来的,没有什么主意,只会说“静观其变”,二太太移椅依桐有点文化,还有点打官司的秋菊劲头,就写了状子到京城来了。但是状子递进去以后,如同泥牛入海,等了多日,不禁伤心,就在司法部门口哭了起来。

  欲望都市很同情她,让她上车,一口气把她拉到巩翰林的大碗茶棚子来。

  巩翰林埋怨着欲望都市,明知道他不爱管还把人带到这里来。

  欲望都市说,这张宗昌太欺负人了,我看不下去。

  巩翰林一听这事情跟张宗昌有关系,再说这女人又是他山东老乡,于是他就来了情绪,说看看移椅依桐写的状子。

  前面说了,巩翰林因为自己的书法好,喜欢乱题字,因而招惹了是非,他曾经发过誓再也不题字,但是他看着移椅依桐的状子,字写得实在难看,就为她重新抄写了一遍,并把少帅的秘书长燕京汽先生家的地址告诉了她,让欲望都市拉着她去。为什么让他们去那里呢?因为巩翰林知道,最近张作霖父子正跟日本人闹着别扭,看日本人不顺眼。

  由于秘书长燕京汽水的职务很招事,类似这样的状子每天都有,就派个叫大雄的管家专门处理这些状子,他一般都是草草一看就扔到废纸篓子里面,但是巩翰林重新抄写的状子,其一笔流畅的好书法引起了大雄的兴趣,就留在桌子面上,后来被进屋来的燕京汽水发现,逮着少帅的空子,把状子交给了他。少帅又把这事情跟他老爹,北京军政府大元帅张作霖,说了。张作霖正生日本人的气,就给把兄弟张宗昌挂了电话,让他冲着他的面子把那个小会长给放了。张宗昌连忙照办。

  小会长被放了出来以后,派人带着重金到北京前门巩翰林大碗茶棚去感谢。巩翰林为此得到了一笔钱,而且他替人抄写状子也出了名,就卖了大碗茶的棚子,做起了自由职业者,在宣武门内绒线胡同“八戒胖”家附近租了一个小院,准备通过“八戒胖”进一步接近那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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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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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巩翰林搬到了绒线胡同,没事就在胡同里面蹓跶。这天看见“八戒胖”出来,就连忙紧走几步想上去搭话。没等他说话,“八戒胖”眼睛尖,说,你不是那个蹬三轮的吗?怎么穿起大褂来了,我说着看起来这么别扭。

  巩翰林不敢承认自己是那个蹬三轮的,说,这位嫂子,您认错人了,我是自由文人巩翰林。

  “八戒胖”不太喜欢文人,觉得太酸,另外她不喜欢太瘦的男人,觉得太轻,就没兴趣答理他,说,得了,认识您了,街里街坊的,以后有什么事情言语一声呀。说完就扭着屁股走了。

  巩翰林见这不是个办法,就回到小院,在院子里面站着,看着天空,深思了一会儿,于是就进屋写起连载小说来,标题是《车夫眼里的〈官场现形记〉》。写完了几章,找了一个信封把稿子装了进去,在信封上写上《万象报》收。这是当初小先生刚来北京时担任过主笔的那家报纸。

  报纸老板老先生平时对社论时评之类的文章不感兴趣,就喜欢小说,见来了一个从车夫角度写京城官场的小说,看了一下,觉得有趣,就请主编安排连载。老秦还是像当初重用小先生那样,不讲资历,扶持新人。就这样,巩翰林混进了京城文人圈。

  这时候有一个著名诗人叫陆志摩的,以前一直在英国写诗,寄到北京的报刊上来发表。据说在英国失了恋,想回祖国发展。北京的文人们说应该聚一聚来欢迎这位大诗人,招集聚会的任务,就交给老好人老秦。

  老秦心眼太好,想得特别周到,这聚会光有男人不行,还应该有女人才有声色,于是就想把聚会办成一个西洋式舞会。男宾他去找,女宾他就委托给北京才女徐小曼。

  徐小曼的先生是北京人,美国西点军校毕业,现任哈尔滨警察局长。徐小曼嫌哈尔滨太冷,自己留在了北京,当一个寂寞的女人。听了《万象报》老板老秦说让她去为舞会找女宾,徐小曼就动员自己的几个朋友来参加,一数,人数还不够。那个时候,京城的女人小脚很多,不能跳舞,念过洋学堂的大脚女人大部分是良家妇女,也不喜欢这类聚会。徐小曼见人数不够,就想起了自己老公的同事,北京警察局长老路,他的新姨太太慧宝宝,请她也来,并问她能不能带几个春红院会跳舞的妹妹来。

  慧宝宝出了春红院,就不太喜欢跟那里再有什么关系,就说她要带个寂寞的姐姐来。她说的就是金枝。

  金枝很高兴,还是头一次参加西式舞会,又觉得带上“八戒胖”有乐子,就又叫上了“八戒胖”。

  于是三个姨太太也来到了欢迎陆志摩的舞会。

  在舞会门口,“八戒胖”又见到了巩翰林,说,街坊呀,又见到你了,我怎么瞧你就是那个蹬三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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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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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八戒胖”跟金枝、慧宝宝去参加舞会,这边“八戒”就出了门,看胡同里没有三轮,走了一会儿,看见一辆洋车,拉车的是个干瘦的老头。老头张着嘴,但是话说不出,意思是要不要洋车。“八戒”一点手让老头把车停下,自己上了车,压得破洋车嗞扭嗞扭地响。

  “八戒”说,西旧帘子胡同。

  老头颤巍巍地拉起了车。

  那时候正是北京从洋车到三轮车交替的时候,蹬三轮的年轻人多,拉洋车的老人比较多。

  这“八戒”要去的地方原来是刘行长家,因为老刘巴结潘总理有方,已经提升为行长。过去老刘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使用美人计巴结财政部钮铮局长,也就是“八戒”,现在“八戒”落破了,反过来要用“美男计”巴结老刘。

  “八戒”看得出来,老刘满足不了老婆紫漫蝴蝶。过去蝴蝶跟“八戒”睡觉的时候,也多次抱怨老刘做爱没有花招,一脸的严肃,弄得蝴蝶越来越冷淡。每次蝴蝶来“八戒”家跟几个姨太太朋友们打牌,总是在脚底下跟“八戒”交流,“八戒”知道蝴蝶还想着他。蝴蝶的皮鞋尖子把“八戒”的脚脖子都踢红了,幸亏“八戒胖”粗心,没有看出来。前天“八戒”从报纸上得知蝴蝶的老公刘行长去了日本访问,今天晚上“八戒胖”刚被金枝她们叫走,“八戒”就赶紧出了家门去刘行长家,一是要跟蝴蝶搞一下,二是要让蝴蝶在老刘跟前再吹枕头风,把自己想恢复局长差事的事情跟上面抓紧提一下。

  到了西旧帘子胡同,“八戒”没给老头车钱,说,在这儿等着我,回头再拉我回去。然后就敲了刘行长家的大门。

  蝴蝶在门里面问,谁呀?

  是我,钮铮!刘行长在家吗?

  披着衣服的蝴蝶一乐,开了门,说,原来是“八戒”呀,老刘不在呀,你不知道他去日本了?

  知道,我贱内在这里吗?

  不在,你找胖姐,到我这里喊老刘干什么?

  我以为她在你家。

  你就不能以为她在别人家。

  不会,她除了你,没有别的女朋友。

  你就不以为她去了男朋友家?

  哎哟,她要是有男朋友就好了,我正巴不得她离开我呢!

  她真的离开你了,你怎么办呀?

  那我就来找你呀!

  可是我有老公老刘呀!

  这会子,你家老刘不是不在吗?

  说完,“八戒”就抱起了蝴蝶,用脚钩上门,反手把门闩拉上,接着把蝴蝶往肩膀上一扛,就进了卧房。只听着里面咯咯作笑,接着哦耶的声音就飞了出来。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八戒”从院门出来,喊洋车,只见洋车还在,但是没有人答应。“八戒”走到洋车跟前,发现拉车的老头已经倒在一边死了。“八戒”踢了洋车一脚,只好自己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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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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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了舞会,金枝觉得很可乐。虽然是第一次参加西洋式舞会,但是舞会上的男人有多半儿金枝都认识,因为他们都去过春红院。那个时候,金枝还是个女扮男装的大茶壶,今天在舞会上,男人们不认识了盘着女人发髻的金枝。看着他们个个西服革履、一本正经的绅士样子,金枝心里哪能不觉得他们可笑。

  也有一些不认识的,其中包括那个从英国回来的陆志摩。他一见到徐小曼,眼睛里面就放电,两个人就在舞场上跳个不停。陆志摩虽然不是最有风度的男人,但他是舞会的主角,欢迎的就是他。徐小曼也不是女人里面最漂亮的,但是她历来喜欢出风头。徐小曼只顾着和陆志摩跳舞,忘记了招呼自己带来的女宾客。

  有的男人认出了慧宝宝,都怕自己在春红院的丑事被传出来,就假装不认识,也不敢上去请她跳舞,只是在下面偷偷地传话,不一会儿,整个舞会的男人们都知道了她曾是春红院的窑子姐姐,现在是警察局长的太太。

  那金枝,虽然她心里认识他们,但是也只能假装不认识,任凭他们轮流请她跳舞。金枝过去没有跳过,但是她有跳舞的天才,走了几步就学会了。因为是一个单身来的漂亮少妇,男人们都排着队轮流请她跳舞。

  “八戒胖”因为胖,没有男人请,就大着胆子扭着屁股主动去找男人跳,嘴里还不闲着,把金枝是谁都说给别人听,不一会儿工夫,整个舞会上的男人们都知道了,那个美丽少妇就是枪毙文人小白的张宗昌的二十四姨太,个个都担心自己的脑袋今后会不会挨枪子儿,都不敢再请她跳。最后金枝只好跟慧宝宝坐在一边喝着茶,吃着瓜子,笑着看“八戒胖”跟别的男人跳舞扭屁股。

  巩翰林却不怕,他看没有别的男人跟他抢金枝了,就挺直了腰板再去请金枝跳。

  金枝跟他跳过一次,觉得脚底下磕磕绊绊的不舒服,而且他个子也小,就笑笑说自己累了,不想跳了。

  巩翰林就待在旁边不走,找机会跟金枝套近乎,见金枝和慧宝宝桌上的茶凉了,就主动帮助换了壶热的。慧宝宝还以为他是高级服务员,看他没完没了地缠着金枝,就瞪着眼睛说,看什么?等我们这里茶没了再叫你,你先下去吧!弄得巩翰林哭笑不得。

  这时候,主持人老秦又领进一个男人,给大家介绍:他是少帅的秘书长,虽然谋职在军,但过去也是个文人。

  秘书长燕京汽水问那个写连载小说的翰林来了没有。老秦说,今晚也来了,就把巩翰林招呼过来,介绍他给汽水认识。巩翰林顺便说了,自己还曾帮助别人抄写过状子送到秘书长的手里,并感谢秘书长心系于民的大恩大德。秘书长想起来那个状子上的一笔好字,又跟巩翰林聊了一会儿书法。

  他们两个说说笑笑的一幕,全被“八戒胖”看在眼里,首先从自己心里改变了对巩翰林的态度。

  老秦因为在外面等候秘书长,这时候还不知道场上的金枝就是张宗昌的姨太太,见这个美丽少妇还被冷落着,就主动上来请她跳舞。

  金枝心里感觉老秦挺好,一个是年纪不太老也不太小,另外她在春红院从来没有见过他,想必不是个花花男人,最后他还是这群文人的领袖,受到大家的尊敬。想着想着,脑子走了神,不由得一阵脸红。老秦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扶着她回到座位上,让她先休息。

  等金枝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巩翰林见缝插针,又要过来请金枝跳,路上被“八戒胖”劫到自己的怀里,直到舞会结束也没有松手。

  舞会结束,大家纷纷走出舞场,门外等候的有汽车,有马车,还有三轮车。蹬三轮的不少人,都还认识那个卖地址的巩翰林,看见他都叫他翰林哥。

  “八戒胖”看见了,就过来拉着巩翰林的耳朵,说,你不是说你不是那个蹬三轮的吗?那他们怎么都认识你?

  金枝笑着问“八戒胖”,这个人是谁?

  “八戒胖”说,他是我家旁边新搬来的邻居,一直打我的主意。

  金枝和慧宝宝哈哈大笑。金枝说,既然你们是邻居,你们一起走吧。我和宝妹妹一辆车,我们自己走。

  巩翰林本来想泡上那金枝,结果倒先成了“八戒胖”的俘虏,被“八戒胖”一把揪上了三轮车,押送回绒线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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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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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戒胖”一回到家,“八戒”殷勤地说,跳累了吧?我给你打洗脚水。

  “八戒胖”觉得老公真体贴,还不知道男人在外面花了,回家都喜欢对老婆殷勤一下,让心理平衡。

  洗完了脚,上了床,“八戒胖”搂着老公“八戒”说,你知道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蹬三轮的邻居吗?

  知道。

  其实他是个作家。我今天在舞会上看见他了,还瞧见他一直跟少帅的秘书长说话,看样子他们是朋友。

  真的?

  那还有假。后来他还追着我跳舞,都跟我说了。

  那你没有把我的差事的事情,跟他说一声?

  哪儿有你这么着急呀?没有好处,人家凭什么帮你?

  也是,那我以后跟他套套近乎,多请他喝喝酒。

  这你就看错了,你没有瞧见他是个光棍吗?他对男的不感兴趣。

  京城这么多窑子,找个女人睡觉还能成问题?

  可是人家是个作家,去窑子多丢身份呀!

  对了,金枝现在不是单着呢吗?你把金枝介绍给他,这样两全其美。

  呵,你当他像你呀,给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金枝是谁呀,那是张宗昌大帅的姨太太!张大帅枪毙过北京的文人,早把他们镇住了,谁敢呀?

  你说了半天,你是什么意思呀?

  我说呀——说到这里,“八戒胖”有点害羞,往“八戒”的怀里钻了钻,接着说——我说呀,这家伙好像看上我了。

  他敢!我宰了他兔崽子!

  你先别急,我想着呀,我拿这个勾着他,先托他找少帅的秘书长,把你的差事的事情给说说,等办好了呢,咱们就不愁钱了,到时候,咱们给他张罗一门亲事,可着满京城给他找个最好的女人,这不结了?

  “八戒”把老婆紧紧地抱了一下,说,没想到你还挺有心眼,这么替我着想,你真是一个好贱内呀!

  说什么呢,我给你揪折了!说着在底下用力一揪,“八戒”直哎哟。

  “八戒胖”接着说,明天晚上我在家里备上一桌菜,请他过来吃点、喝点。你呢,到外面找个窑子过一夜,我放你的假。我在这里把他灌醉了,让他服了我,这样他就老老实实地给咱们办事了。

  有你的呀!“八戒”说完,翻身上来,心里想着明天又有机会跟蝴蝶睡觉了,下面下意识地对“八戒胖”运动起来,不一会儿,“八戒胖”的叫床声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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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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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济南一中的校长尼安德特人最近看着教育局长分裂先生不顺眼。这天他在济南城高都司巷的一个胶东人开的包子铺,请语文教研室主任土豆修修来喝即墨老酒。当老师的一般都喝不了景芝白干这样的烈性酒,倒是喜欢喝度数低的即墨黄酒。

  尼安德特人叫了两屉包子,一坛即墨老,主动给土豆修修斟上。土豆修修连忙用两个指头作了一个下跪的动作,说,您这是干吗呀?

  尼安德特人说,还记得你来求职的时候,是谁面试的你吗?

  那还用问,是您呀!

  那时候,我看你就是个人才。

  鄙人不才,承蒙夸奖。

  结果呢,还没干上两年,你就当上了语文教研室主任,拿上副科级的薪水。

  是呀,我一直没有忘记您的伯乐之恩呢!

  其实呢,你这个人才,当个校长都有富余。

  可不是嘛——不,不,我是说,我比起您来说,还差得远呢!

  我是想提拔你当校长,可是这件事情,我说了不算数。你说,你怎么才能当校长呢?

  土豆修修琢磨了一下,说,那您当了教育局长,就说话算数了。

  你看看,说你是个人才吧,一说你就明白。

  惭愧惭愧。

  土老师,我问你,你说我怎么才能当上局长,把那个傻瓜分裂给顶出去?

  土豆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支吾了一下说,这个事情,您问我没有用,你得问济南市长去。

  尼安德特人叹了一口气,说,喝酒。然后又说,咱们也是朋友了,谁跟谁呀!都说你对事业进步的研究有一套,比如那次,一张破纸,就让你当上了教研室主任,我当上了正校长。咱们也不能老在原地打转,不还是要进一步,是不是?

  是呀,我也正琢磨这事情呢。

  我就是怕你琢磨歪了,把我琢磨下去。

  那我哪儿敢呀!

  开个玩笑嘛!说说,有什么办法,咱们两个进步进步。我一当上局长,立刻就支持你当校长。咱们是重点学校,校长是个处级,相当于你老家泰安县的县长。

  土豆被尼安德特人说动了心,眼睛一转说,分裂自从当上局长后,一直拍着市长的马屁,所以我们运动市长没有多大作用,应该要攀上比市长还大的势力,这样市长就不能保那个傻瓜分裂了。所以,这事情还要找张宗昌张大帅。

  土豆接着说,不过呢,这个张大帅一向讨厌咱们读书人,不高兴了,就拉出去枪毙,也不是咱们轻易能靠近的。

  尼安德特人说,那怎么办?

  土豆接着说,我们要投其所好。张大帅好女人,我们就要在这上面下工夫。吹起一股枕头风,把张大帅吹晕了,到时候说不定就能提拔你当局长了。

  那咱们给张大帅的女人送礼不就得了?

  我说校长呀,这个主意不是没有人想过,但是都没有成功。张大帅就怕别人给他的女人送礼干涉他的事情,于是就养了好多女人,光是名正言顺的姨太太就有二十四个了,你送得起吗?

  我是送不起。谁送得起呀?

  谁也送不起。就是送得起,送不对付了,姨太太们打起来,反而适得其反,弄不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尼安德特人又叹气,说,喝酒喝酒。

  土豆吃了两个包子,咽下去了,接着说,不过,我听说这二十四个姨太太当中,老二十四留在了北京,没有跟过来。

  为什么没有跟过来呢?

  这你不知道了,这是张大帅留在京城的间谍,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报告给他。张大帅到北京开会,就住到二十四姨太太那里。这二十四姨太太是个旗人的格格,据说是才高八斗、貌似天仙,在北京的社交场所是个大明星,为张大帅的社会关系巧妙周旋着。

  尼安德特人说,怪不得老帅们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到了张作霖张宗昌他们俩这儿,到现在还没有翻脸,原来是二十四姨太太在周旋。既然二十四姨太太一个人在北京,我们送礼到北京给她一个人,到时候等张大帅到北京开会,让她为我们美言美言,不就得了?

  还是校长高明,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行,我准备礼物。你目标小,到时候你去北京给二十四姨太太送去。

  校长相信我,那我到时候就去北京。得,我再敬您一杯。

  干!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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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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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早晨,“八戒胖”提着一罐子豆浆和几根油条从自己家门出来,没走几步就来到巩翰林的小院门口,砰砰地敲了几下门,见巩翰林眵目糊眵目糊:北京土语,眼屎。此处形容睡眼惺忪的样子。地开了门,就对他说,瞧什么时候了,还没起床呀?

  巩翰林说,我不是在写连载小说呢吗?

  那也不能不要命了。给你,我自个儿做的。以后别这么熬夜啦。

  不熬夜,我吃什么呀?

  “八戒胖”说,我这儿有个好事,让你办了,保准你一辈子吃喝不发愁。你先回去吃早点去吧,晚半晌儿我来叫你。

  傍晚的时候,“八戒胖”领着巩翰林走到自己家的家门,假装敲了一下门,这时候“八戒”一身整齐地出来,说,您就是大作家巩先生?久仰久仰!

  巩翰林咧着嘴笑了一下,还没等他说话,“八戒”又说,对不住您了,我和贱内刚把饭准备好了就有人找我出去,有要紧事,推也推不开。

  巩翰林一听,扭身就要走,被“八戒”一把拉住,说,您看您这是见外了不是?饭菜都是热的,回头一凉就不好吃了。先让贱内陪您吃着,我去去就回。说着,拉着巩翰林把他拖进家门,然后退出来,从外面把院门带上。侧着耳朵听了一下,没有声音,就转身走了。走了几步,见到一辆三轮车过来,就跨了上去,说,去西旧帘子胡同。

  院门里面,“八戒胖”正揪着巩翰林的耳朵、捂着他的嘴,听外面没有动静了,才松开手说,你可真是不识抬举,这院子大小也是一个局级干部的门,是你平常能进来了的?

  巩翰林说,我说姐姐呀,您这是要我干什么呀?

  我要你吃饭,吃完饭睡觉,行了吧?

  巩翰林皱皱眉头,心想遇到这样不讲理的女人真是没办法。

  堂屋里还真的摆了一桌子菜,还有炖猪蹄汤。巩翰林本来就穷,很少下馆子,另外又是单身,自己也懒得做,很久没有看到这样一桌丰盛的宴席了。桌上备有山东人喜欢喝的即墨老酒,还有北京的二锅头。一看酒菜都齐,巩翰林摸着自己被“八戒胖”揪红的耳朵,觉得不吃点喝点对不起这只耳朵,于是坐了下来。

  “八戒胖”给他斟上老酒,又给自己斟上一杯二锅头。

  巩翰林看着,眼睛直放大,说,姐姐您就喝这个?

  是呀,见到你坐在我身边,我高兴。您呢,我也知道你是个书生,不为难你,让你喝黄酒。来,跟姐姐我干一杯!

  两人干了。巩翰林惦记着那汤里的猪蹄子,先捞出了一个,吃了,然后又要盛汤。“八戒胖”把汤碗夺过来,替他盛上,递给他。等他嗞儿溜儿喝完了,才说,你好好的一个写文章的,为什么前些日子蹬三轮呢?

  没有饭吃呀。

  不对,没饭吃蹬三轮的书生我也见过,不像你这样。你像是犯了什么事,跑到这里躲起来,对不对?

  哎哟,姐姐你可别瞎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行,我不说了,你先吃点饭。

  等巩翰林吃完了一碗,“八戒胖”说,你说我对你怎么样?

  好啊。

  可是你不知道我的苦恼。

  巩翰林看着“八戒胖”,等着她说下文。

  “八戒胖”掏出了手绢,继续说,别人都看我挺快乐,心宽体胖的,其实我受的委屈别人不知道。自从你姐夫丢了官差,他就变了一个人,从前对我挺好的,现在看我哪儿哪儿不顺眼。刚才他说有急事,哪有这么急的,是死了爹呀,还是死了娘,来了客人都还出去,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放。他准是去外面找什么相好,你看他那样急的。

  巩翰林说,不会吧,看大哥的样子可不像。

  像不像我自己最清楚。他一年多了不碰我,一上床就睡得跟死猪一样,我在他身边就像没有我这个人似的。

  巩翰林叹气说,也真是的,是不是他太操心了,太累了?

  他累什么?什么工作也没有,操什么心?还不是外面有了女人!不然他为什么对我这么狠?

  怎么狠了?我看大哥挺和善的。

  和善?你跟我过来,我让你看看。说着一把将巩翰林揪过来,揪着他进了卧房,说着就要解开自己的衣裳。

  巩翰林连忙摆手,说,可别,姐姐,我求你了!

  “八戒胖”停下手说,你也是心眼软的人呀。自从那天我看见你,不瞒你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天天想你,后来还看出你单身,我就更是想个不停,老觉得晚上睡觉,我应该去你那个地方。

  巩翰林说,可别,你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也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总得有个办法不让我想呀!

  巩翰林心里说,我给你几个大嘴巴子你就不想了。但是不敢说,话出口,变成了“要不然你也找个男人,也算有个安慰”。

  那你说,我能找谁呢?我就看着你不错。

  我可不行呀,我养不起你呀!

  不用你养,我自己有钱,我养你也行。

  那也不行呀,你看我这身子骨,鸡干溜瘦的,我钉不住你呀!

  “八戒胖”笑了,说,看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我就想跟你睡觉呀。我不是贪图你的身子,我看你这人挺逗的,瞧见你就开心。

  你干吗非要瞧上我呀?

  那谁让你住到我们家这边,天天在我眼前晃悠呢?小子,来吧你呢!说着就把巩翰林推倒在床,要解他的裤子。

  巩翰林连忙捂住自己的裤裆说,姐姐,我求求你了!你老公一会儿还要回来呢,我现在根本直不起来,我可不想找死呀,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

  “八戒胖”松开解他裤子的手,也顺势趴在床上,用一只胳膊和一只大腿压着巩翰林不让他起来,说,那也行,你帮助你姐夫把官差恢复了,这样他会安心对我好,我也不缠着你了,把你当作亲弟弟,要不然,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说着,就解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两个硕大的乳房。

  巩翰林眼看自己要钉不住了,说,我帮忙,我帮忙!是不是让我帮助姐夫递个状子?

  还不够。你不是认识少帅的秘书长吗?你找他给说个话。只要少帅发话了,他潘总理也不会不给面子,恢复我老公的官职。

  巩翰林说,行,行,我去说话,不过我也要你帮助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你把那金枝帮助给我介绍过来?

  “八戒胖”立刻吃了醋,说,你说什么?!你惦记着她,你不要命了?她老公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呢!

  巩翰林说,其实我也不想跟她干什么,只是想交个朋友,将来里外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求她帮助说个情。这年头,谁不愿意多认识几个大靠山呢?

  你说的可是真的?

  不骗你。

  不惦记她的身子?

  不惦记。

  那好,你得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小子,你装什么傻?!“八戒胖”已经满肚子欲火憋不住了,双腿一下子叉在巩翰林的身上。

  巩翰林在底下,哭着说,我的妈妈耶!

  “八戒胖”趴下来,对着他的耳朵根儿说,小金枝呀,我一定帮你搞到手!说着,就在巩翰林的身上骑马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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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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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巩翰林没有去找少帅的秘书长,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么大面子,只好对“八戒胖”编个瞎话,说他已经找了。

  蝴蝶那边倒是对“八戒”动了真情,没等她老公从日本回来,就揣上几百块钱去潘总理家,找他的四姨太太打牌,等把钱输完了,事情也办好了。

  过了几天,“八戒”就官复了原职。“八戒胖”还以为是巩翰林的功劳,“八戒”也不敢说明真相。

  既然人家把局长帽子卖给了你,自己就应该把那金枝这个货款付出去。这天上午,“八戒胖”在家里厨房的西式烤炉上烤了一盘蛋糕,然后出门坐上洋车,就颠儿颠儿地奔宣武门外那家小院来了。

  那金枝自从大病一场,从张宗昌府搬回了自己的家,病好之后变了样子,她连自己都不相信如今变得这么漂亮。人一漂亮,性格也跟着变了不少。过去她妈活着的时候,天天叨唠着她能不能找到婆家,烦得金枝见谁都想跟人家打架,现在老妈不在了,自己安安静静地住在小院,每个月天桥大爱晚居酒楼的掌柜“二楼后座”送钱来,衣食不用发愁,男人的事情也不愿意去想,知道想了也没有用,整个民国,没有哪个男人敢招惹杀人魔王张宗昌大帅的姨太太。金枝每天除了打牌,就是在院子里种花,养了几只飞盘儿的名贵点子鸽,也不训练它们飞盘儿,只是当作鸡养。剩下就是睡睡午觉、看看书,把她爷爷留下的书仔仔细细都看了。人活得这样平静安详,心态自然跟以前家境穷困潦倒的时候不一样。

  自从上次舞会上见到《万象报》的老板老秦之后,她的心绪稍微有点牵挂,每天上街,在宣武门城楼底下的报摊买一张《万象报》看看新闻,例如“北伐军就要打到南京了”之类的消息,其他的就是专门找老秦写的文章看。老秦在报纸上的名义是发行人,实际上是老板,报纸另外有主笔,所以老秦的文章不多,一不留神,就找不到了,所以金枝都细心地把老秦的文章给剪下来,贴在过期的《良友》杂志上。

  这天上午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出来一看,是满脸笑容的“八戒胖”。

  没等金枝开口说话,“八戒胖”就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那死老公官复原职了!

  金枝高兴地说,那我们应该为你庆祝一下,哪天聚到你那里去打牌。

  “八戒胖”说,是呀,我们有好多天不打牌了,蝴蝶都跟别的牌桌子走了。

  金枝说,先进来吧,咱们别在门口站着。

  “八戒胖”进来,把蛋糕盘子递给金枝,说,这次烤的是加草莓的,按照六国饭店德国师傅教的配方烤的。

  “八戒胖”替金枝关上了门,又问道,你一个人住着,害怕不害怕?

  金枝说,不怕,对门儿就是光脚球子家。看“八戒胖”有点不明白,又解释说,球子是我们的邻居,从小家里穷,没有鞋穿,光着脚,我舅舅上次在北京的时候介绍他当了巡警,所以他就对我家的大门格外照看,就跟自己家的巡警一个样。

  “八戒胖”说,一个人就是好。说着就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下,看着金枝也入了座,“八戒胖”继续说,我要是你就好了,天天一个人晚上睡觉,多自在。我那死老公,没工作的时候,天天白天吃饱了睡,到了晚上就折腾我,一壶不够,还要两壶,累得我呀!“八戒胖”这么说着,但是脸上却是幸福的表情,她想把金枝勾引起来。

  金枝说,人跟人的命不一样,你说我好,我还觉得你好。对了,你看我种的郁金香怎么不开花?金枝不想说这个话题。

  “八戒胖”说,听说这花呀,跟女人一样,要有营养滋润才能开花,你光浇水不上肥,怎么能开花呢?你看,这花就跟你似的,多亏得慌呀!

  胖姐,我可能小时候那场病把自己的身子搞坏了,对男人这东西真的没有兴趣。不瞒你说,别看我是张宗昌的姨太太,我到现在还没有跟他睡过觉呢。

  瞧瞧,这话谁信呀,你嫁给张大帅,没有跟他睡过觉?哈哈哈!

  说着,她翻起了小藤桌上的旧杂志,一看上面的剪报,都是老秦的文章,歪着脑袋,看着金枝的眼睛不说话。

  金枝被她这么一看,脸变得通红,连忙起身,假装去轰地上的鸽子,鸽子拍着翅膀上了房。

  “八戒胖”说,不管怎么说,我也比你大几岁,姐姐的经验是,做女人,花开漂亮的时候不多,想当初我年轻的时候,又苗条、又漂亮,可是自己把着自己,现在想起来都后悔,如今老了,想开了,看上谁想让人家温存一下,人家还看不上你,想想这辈子都白活了。

  金枝说,姐姐你说你要是白活了,那老百姓还不都现在就去死。你看你,大局长官太太当着,大院子住着,孩子小小的年纪都送到外国留洋,多美呀,有什么不满足的呀。

  “八戒胖”说,你说的也对,自己也是这么劝自己,可惜到了深更半夜的时候,就管不住自己。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想得都滑稽。不瞒你说,有一次我想,我要是有本事能把老公管服了,然后就在院子里面安五个铁笼子,养五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关着,从礼拜一到礼拜五,一天一个,晚上伺候我,周末留给我老公。礼拜日我再去南堂指宣武门绒线街上的天主教堂。赎个罪。

  金枝听了哈哈直笑。

  “八戒胖”说,你敢笑我?看我不治你这个小蹄子!说着上前就把金枝搂在怀里,一只手伸进金枝的上衣里面,逮住了金枝的奶头头,一摸,已经硬了。

  金枝拉出她的手:别闹了,再闹我要跟你急了。

  “八戒胖”接着说,那个老秦,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跟他特别熟。

  谁呀?金枝问。

  就是我那个色眯眯的邻居巩翰林。他给老秦的报纸写连载小说,隔三差五地跟老秦吃饭喝酒,不如我带你认识认识他,听他聊聊老秦的故事?

  金枝一乐,说,也行呀,什么时候我去你家的时候,你把他叫过来。

  那好办。“八戒胖”高兴地站了起来,说,我到你屋里看看,有什么活儿,我帮你做一做。说着,拉着金枝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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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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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巩翰林盼望的这天终于来了。

  “八戒胖”说金枝要来她家,然后她会借口说她老公要带几个客人回来,在她家说话不方便,然后带金枝到巩翰林家,说一会儿话,然后她就会借口先回去,过一会儿再过来。“八戒胖”接着说,我不在的时候,金枝就交给你了,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以后还有机会,不许乱来。金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扒了你的皮!听见没有?!

  巩翰林说,听见了,交个朋友嘛,我又不是要强奸她。

  “八戒胖”突然自己也乐了,说,我这出,怎么像《金瓶梅》呀?

  金枝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球子在街上转悠,脚上的皮鞋擦得倍儿亮。

  球子说,大小姐,您上哪儿呀?球子还改不了过去对金枝的称呼。

  金枝说,我去绒线胡同钮局长家,她太太请我去喝茶。

  球子说,您好走哇。说着就继续巡他的逻。

  金枝到了“八戒胖”家以后,蒙在鼓里,一切都随着“八戒胖”的计谋进行,跟着她来到了巩翰林的家。

  巩翰林今天一早就准备好了,甚至兜里还准备了一段绳子,万一金枝不服,就用绳子捆她。巩翰林想,一个窑子姐姐出身的女人,能有多大的抵抗男人的意志?信心十分充足。

  球子那边,看到那家小院门口站着一个人,大包小包的像是远方来的客人。球子知道,金枝除了她舅舅,外地没有亲戚,就走了过去,看看是什么人。

  来人正是济南一中的语文教研室主任,巩翰林的仇敌,土豆修修。

  球子问,你找谁?

  土老师说,我从济南张大帅那里来,找张师太。

  球子说,她不在家。

  土老师说,我等一会儿。

  球子心想,要是从济南来,为什么钮四爷没有让他捎个信?觉得这人可疑,就说,你不能在这里等,要送什么东西,可以先放在我这里,回头我给你捎话。

  土老师说,东西可以放在你这里,够沉的,我也快拿不动了,但是我要亲眼见一下张师太。

  球子说,那好,你跟着我,我带你去。球子想,跟着他,看他干什么,如果有问题马上就抓他。

  土老师跟着球子来到“八戒胖”家,正好“八戒胖”从巩翰林家院子门出来,一看巡警带着人来,以为事情很重要,就带着他们来到巩翰林家。

  “八戒胖”刚走,巩翰林就问金枝喜欢谁的文章,脑子里面想着如何下手。这时候听见外面院门又被推开了,听见“八戒胖”说,金枝,你出来一下,济南有人来找你。

  金枝出了门,见街上的土老师,不认识。土老师自我介绍说,我是济南一中的老师,到北京办点事情,是大帅府让我们带点东西过来。

  金枝笑了笑说,今天上午尽是见山东人了。

  土老师以为有人送礼跑到了他的前面,就问,还有哪个山东人?

  “八戒胖”说,就是这院的,是个作家。翰林,你出来一趟,这里有你们老乡!

  “八戒胖”听里面没有动静,就自己代他做主,领着土老师进去。

  球子一看没有什么事情,就告辞了。

  进了屋子,不见巩翰林,“八戒胖”和金枝都很纳闷:哪去了?回头一看,巩翰林从院子不知哪个角落出来,正要出门溜走。

  这时候,土老师大叫一声,巩翰林,你哪里跑!说着就追了出去。

  巩翰林已经向东边跑去,巡警球子闻声从西边赶了回来,土老师跟他说,那个人是张大帅的通缉犯!

  球子说,没事,我去抓他。说着把大檐警帽递给了土老师,又把警棍递给他,然后弯腰低头脱皮鞋。

  土老师没有见过这个阵势,急得直跺脚,说,你倒是快呀!

  球子把皮鞋也递给了土老师,然后才低头起跑,光着脚飞一般把巩翰林追到,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脖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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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四章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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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脚球子抓住了巩翰林,按照警察抓人的程序立刻搜身,发现他身上还有绳子,正好就用这个绳子把巩翰林捆了起来,押着他去了警察局。路局长一看这是山东警察局通缉的案犯,就把他移交给了山东警察局。

  警察局跟宪兵队是两个系统。济南宪兵队队长钮四听说巩翰林被抓,就带着米子去警察局要人,说当初张大帅的逮捕令是先下达给宪兵队的,所以这个犯人应该由宪兵队来审。

  山东警察局长丁丁目目是张宗昌的掖县老乡,行政级别跟钮四同级,他想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就对钮四拒不交人。

  钮四和米子商量着,万一这个巩翰林把当初咱们放他的事情供出来,咱们必死无疑,还是走吧。于是两个人当晚逃出济南城,开始了第二次流浪。

  巩翰林心想反正自己也是死,不如当个英雄,就闭嘴什么也不说。

  警察局长丁丁目目上报张宗昌,请求把枪毙的命令重新下给警察局。

  这时候北伐军已经逼近济南,张宗昌焦头烂额,不想再杀这个平头草民激怒老百姓,就没有下令。

  巩翰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关在监狱里面。

  土老师报案有功,教育局长分裂先生很想利用土老师直接拍张宗昌的马屁,就把土老师提升为济南一中的校长。原校长尼安德特人暂时免职留用,搞得尼安德特人与土豆修修反目为仇。

  但是土豆修修好景不常。北伐军打入济南,张宗昌渡海逃往日本。土校长、分裂局长都被免职。尼安德特人当上了局长,分裂先生降职为一中校长。因为师资短缺,他又把失业的土老师聘为语老师。土豆修修折腾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巩翰林被北伐军从监狱里放出来,一听他是受张宗昌迫害的知识分子,苦大仇深,就立刻留用在北伐军里。因为巩翰林在北京干过出售官僚家庭住址的勾当,对北京官僚的情况了如指掌,就被安排在北伐军前敌总指挥部参谋部情报处工作。

  巩翰林也想随着北伐军杀回北京,重找那金枝,报那未完成之仇,就在军中积极苦干,当队伍打到北京外围的时候,他已经提升为情报处副处长。

  当初被别人掐着脖子参加了北伐军的陈嘉善,因为胆子小,年纪又偏大,只好被安排在总司令部任司务长,主管总司令的伙食后勤等杂务。眼看着北伐军要打入北京,他也想着去找那金枝,去报那未完成之仇。

  那家小院,还有那可怜的金枝,又要有热闹可看喽!

 

 

 

 

*那金枝第五章

 

 

  金枝这个动作,倒把准备对金枝犯坏的巩翰林给难住了。眼前的金枝,是这么纯洁、柔弱、美丽,不是他当初想像的那样,是个放荡不羁的军阀婊子,而是一个对老秦这样的好人有真挚感情的女人。看得出来,她现在孤独无助,自己现在乘人之危,不是有点儿缺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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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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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那金枝一早出来,到宣武门城楼下的报摊买《万象报》,看到了这样的头版通栏标题:《反政府军队攻克济南张宗昌大帅暂避日本》。金枝眼前一亮,一边看报一边回到小院。到了小院,消息也看完了。

  张宗昌垮台了,金枝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她在小院子里面来回跑着,把那几只鸽子轰上了天,仰头看着蓝蓝的天空,心里喊道,我自由了!

  她想找朋友分享她的喜悦,离她最近的是“八戒胖”家。她坐着三轮到了绒线胡同“八戒胖”家,“八戒胖”开了门,看着金枝的样子,奇怪地说,你高兴什么?你傻呀?张宗昌垮台了有你什么好?你等着受罪吧!

  一盆凉水先给金枝泼了过来。

  金枝跟着“八戒胖”进了院子门,看见院子里面乱七八糟的,就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八戒胖”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张作霖估计自己打不过北伐军,要撤退到关外,我老公是财政部的,管钱的,也要跟着走。我们这里先收拾好东西听候命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奉天了。

  说着,“八戒胖”眼圈红了。

  金枝也平静了下来,刚才的高兴劲头都被“八戒胖”这个样子给冲走了。反过来安慰她说,这年头,你打我,我打你,河东河西的,翻过来掉过去的多少回了。没准过不了多久,你就成为财政部部长太太回来了。

  “八戒胖”说,我那死老公要是真的当上了部长,他不甩了我才怪!

  金枝说,得了,得了,什么时候了,还责怪他,你们赶快同舟共济吧。我再到宝妹妹家里看一看,你先忙着,我也不给你添乱了。说完,金枝出门又奔了前门内棋盘街慧宝宝家。

  慧宝宝家也是乌云满天,没有一丝快乐。慧宝宝对金枝说,老路是京城的老警察,既不是张作霖的人,也不是张宗昌的人。张作霖要回关外,不会带老路走,就是老路跟了去,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只好在这里等着,是活是死还不知道。

  慧宝宝又说,有件事情正要跟你商量。你舅舅介绍的那个光脚球子,恐怕老路是不能再收留了,以免被人家说闲话。趁着北伐军还没有进北京,先让球子回家,否则有人打小报告,说老路收留张宗昌亲信的人,就不好办了。

  慧宝宝还说,你自己也要小心,我知道你跟张宗昌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些年,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实在不行,你要想办法躲一躲。你舅舅现在谅他也不敢回来,到时候老路自身难保的时候,我们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了。

  见金枝沉默不语,慧宝宝又说,不过也好,没了张宗昌,你今后可以找个好婆家,我一定为你张罗这件事。

  慧宝宝又想起了一件事,说,对了,大爱晚居的那个“二楼后座”可不是好东西。以前你舅舅得势,他没有办法,哈着你家,现在张宗昌垮了,你舅舅完了,我估计那家伙没准跟你使坏,把你家的饭馆给吞了。

  慧宝宝一说,还真的提醒了那金枝:对了,这个月交钱的日子已经过了,还没有见到“二楼后座”来交钱。于是跟慧宝宝告别,又去天桥大爱晚居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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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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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桥大爱晚居的掌柜“二楼后座”,苏州人,原来是妓院春红院的大茶壶,因为他说话有点大舌头,总是把“二楼候客”说成“二楼后座”,于是就留下这么一个外号,至于他的真名是什么,谁也记不清楚了。

  当年“二楼后座”酒后把那金枝冒充小云儿当张宗昌姨太太的事情说走了嘴,被春红院的妈妈苏小颂拿着火筷子就是一顿暴打,要给他送回苏州老家。后来爱晚居的钮四爷见他可怜,就把他给收留下来,换自己的伙计米子去了春红院,顶替他原来的差事。

  钮四爷逃往东北的时候,“二楼后座”继续留在爱晚居,给闲人北京男当伙计。后来钮四爷从东北回来,当上了北京宪兵队长,枪毙了闲人北京男,“二楼后座”仍然留下来,给钮四爷当爱晚居的掌柜,每个月小心翼翼地干活,到了月头或月尾,都把饭馆的红利送到四爷那里去。四爷跟着张宗昌去了山东以后,“二楼后座”就把饭馆红利送到东河沿那家小院那金枝手里。

  听说张宗昌不行了,“二楼后座”心里很高兴,他知道,张宗昌不行了,那个钮四也不行了。至于那金枝,“二楼后座”认为自己知道她的底细,料她也不敢怎么样。今天一早,“二楼后座”也看到了报纸,证实了张宗昌垮台的消息,他立刻就挺直了一贯哈着的腰板,心里对自己说,这回我也有机会当个大老板了!

  金枝来了以后,“二楼后座”一改往常的点头哈腰的姿态,坐在账房的椅子上面也不起来。

  金枝问他,为什么这个月的红利还没有给她送去。

  “二楼后座”说,天天的打仗,谁来吃饭?一直都亏损着。

  金枝说,要是亏损,那就把饭馆给卖了吧,省得今后亏没了。

  “二楼后座”说,那怎么行,把饭馆卖了,这饭馆里的伙计们哪去?吃什么?不能卖。

  金枝说,那你说我吃什么呀?

  “二楼后座”说,姑奶奶,您要是缺钱,咱们这里还有,不过不是咱们的钱,都是扎着上家的菜摊子、肉铺的钱。你要是拿钱,也行,说好了,这不是红利,是借钱。

  金枝心里想,这个家伙也来陈嘉善当年对老爷子耍的花招,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要是过去,早就大嘴巴扇过去了,但是现在金枝要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女人,也就忍了下来,起身说,那好吧,这钱我也不借,回头我找个人来查查账,看这饭馆子能支撑多少时候。说完就走了。

  “二楼后座”从后面追出来,冲着金枝后背喊道,你找人来查呀,谁怕谁呀!

  金枝走后,“二楼后座”十分得意,睡了一个午觉,浑身轻松,腰底下也感觉有力。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大老板,应该去春红院会会苏妈妈,让她后悔一下,当年她看错了人,也气气她。于是先去清华园泡了一个澡,理了头,换上一身新大褂,照照镜子,一看,还真的变了一个人,要风度有风度,要气质有气质,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接着又去了全聚德吃了一只烤鸭,因为爱晚居的菜他自己都吃腻了。

  吃饱了,喝足了,“二楼后座”一身光鲜地来到了春红院,进了门就喊苏妈妈。跑过来一个新来的大茶壶说,这位爷,苏妈妈最近身体不好,在后面歇着呢。你要哪位姑娘,我给您叫着?这个大茶壶还不认识“二楼后座”。

  你告诉她,“二楼后座”二爷来了!我先在这里候着!说着,“二楼后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大厅供贵客选姑娘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大茶壶去后面禀报。“二楼后座”在沙发上颠了颠屁股,说,我在这里的时候,这还是木头椅子呢。

  这个时候,从二楼探出一个小美女的脑袋,她是新来的苏州姑娘,叫茉莉花猫,冲着“二楼后座”摆手微笑,“二楼后座”也冲她招招手。茉莉花猫就摇着柳条细腰款款地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二楼后座”跟前,说,这位爷,您是这里的常客?

  “二楼后座”说,我以前是这里的常客,但是这几年没有来。你是新来的?

  花猫说,我是昨天才来的。其实她来已经有两个月了。

  “二楼后座”说,听你的口音,好像是苏州人。

  花猫说,哎呀,这位爷好聪明呀,怎么一听我说话,就知道我是苏州人呀!

  “二楼后座”说,我也是苏州宁呀!说着两个人就说起了家乡话,越说越亲热。“二楼后座”一把把花猫拉过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花猫娇滴滴地说,这多难为情,还是到我屋里去吧。说着就起来拉着“二楼后座”上了楼,进了她的房间。

  一进门,可能是“二楼后座”肚子里的烤鸭又活了,于是上前就把花猫抱上了床,接着就给花猫脱衣裳。他也顾不得脱自己的大褂,把大褂衣襟往自己的头上一蒙,摸着瞎就压在花猫身上想办事。

  这时候,苏妈妈已经从病床上爬起来了,一听“二楼后座”还“二爷来了”,就抄起两尺多长的火筷子,就是当年打过“二楼后座”的那支火筷子,跟着大茶壶走进花猫的房间,见“二楼后座”正光着屁股摸瞎跟花猫调情,走过来举起火筷子就是一阵暴打。嘴里骂道,怎么着,有几个臭钱,就到我这里耍威风,我还没老死呢!别人不知道你是谁,我还不知道吗?我打死你个王八羔子!

  “二楼后座”捂着屁股,大褂里面还光着双腿,抄起裤子也来不及穿,另一只手挡着苏妈妈的火筷子,一路从二楼撤退下来,狼狈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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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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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金枝回到家,从抽屉里面拿出一些钱,出门张望着,见胡同里面没有球子,又往西走,出了胡同口,见到球子腰里挎着警棍正在宣武门城楼下面巡视,脚上的皮鞋依然擦得锃亮。

  金枝喊了一声,球子!

  球子看见金枝在胡同口冲他招手,就走过来,一个立正,又敬了一个礼。

  金枝笑笑说,快别这样,我跟你说点要紧事。

  球子说,什么事?

  金枝说,你知道广东的军队要打过来了吗?

  球子说,知道呀。

  金枝说,听说奉天的军队打不过广东军,要撤退。山东那边,张宗昌也打败了,逃跑了,你钮四爷现在也下落不明。万一广东军打进来,你钮四爷因为是张宗昌的人,咱们都不好受。路大爷现在也自身难保,让我先给你垫个话。

  球子说,我明白了,我正想丢了这个差事呢。说着,就把皮鞋脱下来。又说,我还是光着脚舒服。

  金枝说,这么着急干什么,也不是现在就辞你。这个你拿上,去买一辆三轮,蹬着。

  球子说,大小姐,这个我可不能要,您家对我够好的了,怎么还能让您破费呢。说着连忙推金枝的手。

  金枝一拉脸,说,拿着,是不是嫌少呀?都是街里街坊的,以后我还有好多事儿让你帮忙,这就是我先给你的车钱,得了吧?

  球子说,大小姐,我不要,我家里还有一辆洋车呢,我还是喜欢跑腿拉洋车,不喜欢蹬三个轮子的。

  金枝说,不管你两个轮子还是三个轮子,都拿上,不然我可不高兴了。说着,把钱塞进球子的警服兜里。又说,好了,我先回去了。

  球子说,谢谢您了,大小姐。

  金枝看着球子还光着脚,说,你先把皮鞋穿上,这个样子多难看。

  球子说,反正没有几天干头了,就这么着吧。说完,就弯腰把皮鞋提拎起来,背过手来,光着双脚继续巡逻。路边的人都奇怪地看着这位背手提着皮鞋、光着脚巡逻的巡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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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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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些日子,一天凌晨,金枝听见街上好像有枪声,她爬起来,走到当院仔细听,声音越来越密集,还夹杂着人们的呼喊声,这时候才辨别出来,是鞭炮的声音。

  北伐军先头部队已经进城了,欢迎解放的人们按捺不住胜利的喜悦,放起了鞭炮。据说这个军队跟以往杀进北京的军队不一样,它的名字叫做国民革命军。

  早晨起来,金枝想出去看一看,刚刚打开院子门,就看见原来胡同里的几个地痞和几个不认识的妇女站在院门的对面,见金枝出来,其中一个喊道,打倒军阀的婊子!接着他们手里的烂西红柿、臭鸡蛋、酸白菜帮子就扔了过来,弄得金枝一身挂花,臭烘烘的,连忙退进院门把大门插上,又用顶门杠顶牢,然后才捂着心口喘气。

  这时只听外面打了起来,原来是光脚球子听见有人在那家小院门口欺负金枝,就过来劝说他们。几个地痞见球子现在已经不是巡警,就跟球子打了起来。

  这时候,又听见有人喊道,你们都住手,我们是革命军!

  金枝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趴着门缝向外一看,原来是南货店老板陈嘉善,心想,这个家伙怎么成了革命军了?

  原来陈嘉善随同先头部队进了北京,给总指挥部号房子,办完了公事以后,又对两个跟着他的司务兵说,跟我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原来是我的院子,后来被恶霸霸占了。

  这两个司务兵都是伙房的厨子,不过他们都穿着军装,外人看不出来。一行三人来到那家小院,见门口有人斗殴,就制止了他们。地痞一看北伐军来了,就连忙逃窜,但是球子还认识陈嘉善,指着他说,这不是陈老板吗?

  陈嘉善说,原来是球子呀。我参加了北伐军,现在是总指挥部的。我陈嘉善今天又回来了!

  说着,陈嘉善一努嘴,叫两个伙房的战友在门口站着,装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然后陈嘉善对着大门就是一脚,把大门踹塌了。金枝吓得连忙往后躲了一躲,只见陈嘉善拍拍身上的灰尘走进来,对金枝说,原来你还在?

  金枝看着他没有说话,心里想,这个人怎么穿上军装就变凶了?

  陈嘉善说,限你明天把我的院子腾出来,过去你住这里的房租,我就不要了。你要是不走的话,到时候别怪我对你这个军阀婊子不客气!说完就回身走到大门,对门口的两个战友一挥手,说,咱们走!

  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其中一个斜眼问,司务长,那个女人是谁呀?

  陈嘉善说,是张宗昌的小老婆。

  斜眼说,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咱们应该把她办了,也当一回大元帅!

  陈嘉善说,不要胡说,我们是革命的队伍,是有革命纪律的。

  金枝站在院子里面真是欲哭无泪。球子进来说,大小姐,怎么办?这姓陈的傻×呵呵的,怎么成了革命军了?

  金枝说,我只好走吧,谁叫我命苦呢。

  球子说,去哪儿啊?

  金枝说,我只能去宝妹妹那里了。

  当晚,光脚球子用洋车拉着金枝去了慧宝宝的家。

  警察局长老路看见金枝,没有说话,就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慧宝宝说,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这时候来,不是给我添乱吗?

  金枝说,那我走。

  慧宝宝说,那哪儿行,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他要是不让你留在这儿,我也走!没有地方去,咱们俩就当窑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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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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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北伐军前敌总情报处副处长,少校巩翰林也随着大部队进城了。忙了一天,晚上他抽空来到那家小院,见大门搭着还没有修好,就站在门口喊,院子里有人吗?

  陈嘉善从院子里面出来。隔壁的球子刚好也拉着洋车回来,路过这里,认出来这就是原来被张宗昌通缉的那个文人,就站在旁边看又要发生什么事。

  陈嘉善一看来了一个军官,官衔比自己的大,就先敬了一个礼。

  巩翰林根据自己的情报,知道这里应该是那金枝住的地方,怎么出来一个北伐军,就问,这不是那金枝家吗?你是她什么人?

  陈嘉善说,长官,这是我的院子,被她霸占了,我已经把她赶走了。

  巩翰林一听就来了气,心想,我好不容易打到北京找那金枝算账,你怎么把她赶走了呢?就问,你的院子?你有什么证据?

  这下子把陈嘉善问傻了,因为当初陈嘉善把院子还给钮四爷的时候,连同那老二爷的欠条等文件都还给了钮四爷,现在手里是什么文字的证据都没有。

  旁边的球子这时候上来插话说,他胡说,这里是那家的院子,多少年了,不信你问问胡同里的老邻居,谁说这不是那家的院子。

  巩翰林说,同志,这你就不对了,咱们北伐军纪律严明,办事要合理合法,你怎么私自把人家给赶走了呢?

  陈嘉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巩翰林又说,趁着我没跟军法处打报告之前,你赶快搬走,把那金枝女士请回来,不然别怪我讲原则!说完就走了。

  旁边的球子跟上来,说,老总,您真办了一件好事,我拿车拉拉您吧。

  巩翰林忙了一天也真的累了,客气了一下就上了车。他坐在车上,借着路灯看着球子的光脚,有点眼熟,就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球子拉着车也不回头,说,没错,咱们见过,那时候我是巡警,我抓过您。

  巩翰林也是一乐:原来是你呀,你怎么拉车了?是不是犯什么事了?

  球子说,我倒是想犯事,这年头干什么也挣不了多少钱,干脆你把我抓起来,进大牢,还有吃喝伺候着。

  巩翰林说,我也不抓你了,你给我办一件事,你帮助我把那金枝找回来,都消停了以后,让她请我吃顿饭就行了。上次因为你抓我,我们的饭都没有吃。记着,别告诉她我是谁,我让她来一个大惊喜。

  球子说,好说,看您也是个正派人,我也乐意帮您做这个好事,就这么着了,走着!

  球子就这么吆喝着加快了步伐,洋车在京城夜路上飞快地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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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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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霉的陈嘉善第二天早晨只好搬出来,告诉隔壁的球子说他走了,大门就让那金枝自己修吧。

  回到司务长办公室,他还生着气,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当了北伐军也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觉得还是老丈杆子说得对,咱们不是搞政治的人,只配老老实实做小本生意。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大爱晚居陪法场的事情,想起来那个饭馆是钮四的。钮四是张宗昌的帮凶走狗,他的饭馆应该属于军阀资产,理应没收。那个时候北伐军各个部门都顺手没收军阀资产,于是陈嘉善找到后勤部长,报告说,在天桥有个饭馆是张宗昌宪兵队的资产。后勤部长说,快办个手续去把它没收了,要快,别让兄弟部队抢先了!

  陈嘉善办好了没收文书,带上那两个厨子战友,连忙去了天桥大爱晚居。

  大爱晚居的掌柜“二楼后座”,自从前些日子被春红院苏妈妈暴打以后,情绪还没有缓过来,看什么都不顺眼,整天皱着眉头。这会儿,他正在柜台上扒拉着算盘珠子算账,见三个北伐军军人走进了大门。

  陈嘉善看着“二楼后座”,问道,谁是这里的老板?

  “二楼后座”说,您有什么事,我就是老板。

  陈嘉善说,那好,就是你了,跟我们走一趟。说着就对两个战友使眼色。两人上前就扭住“二楼后座”的胳膊。

  “二楼后座”说,你们干什么呀,平白无故地抓人?

  陈嘉善说,这里是军阀张宗昌的资产,革命军要没收。你是老板,你就是军阀的帮凶!

  “二楼后座”说,哎哟,我的妈妈,你说我装这个大头干什么?跟您说实话,我不是老板,我只是掌柜,老板是张宗昌宪兵队长钮四呀!

  陈嘉善说,这个我早就知道。

  “二楼后座”这个时候才看着陈嘉善眼熟,想起来他是那次在大爱晚居枪毙小先生和闲人北京男陪法场的那个人,就说,我想起来了,您就是那个陪法场的陈老板?

  陈嘉善说,没错,怎么着,你也想来一次?

  “二楼后座”说,不敢,不敢!

  陈嘉善说,知道以后怎么着了吗?

  “二楼后座”说,知道了,您就是大爱晚居真正的东家爷。

  陈嘉善说,不对,我们国民革命军才是真正的东家爷。你把现有的现金先交给我,以后账目要清楚,革命军随时来检查!

  就这样,大爱晚居变成了北伐军的资产,后来被参谋部从后勤部手里接管过来,当作搜集情报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专门用来跟踪那些到大森里逛窑子的政治要人,这是后话。

  回去的路上,陈嘉善对两位战友说,咱们没收现金了吗?

  斜眼说,没有。又问身边的战友,你呢?身边的战友说,也没有。

  陈嘉善一乐:这就对了,分!

  于是,三个人把没收的现金私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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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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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金枝被光脚球子拉回了家,见大门还没有修好,就想起来那个喜欢给她免费修大门的瓦匠“卡西莫多·泡面”,就托球子去找他来修修大门。

  “泡面”这个时候一看金枝已经落了难,对他的装修生意没有了利用价值,说什么也要金枝先交钱再去干活。

  球子见他这样,就回家先拿上一部分上次金枝给他的钱交给“泡面”,算是结了工料钱。

  临走的时候,球子对“泡面”说,老小子,钱你拿上了,你丫要是不好好的干活,玩猫腻,到时候我让你变成卡西莫多片儿汤!

  修好了大门,金枝准备了酒菜,托球子去请那个主持公道的好心肠的北伐军军官。这时候正是夏天,饭桌就摆在院子里面。

  当球子陪着巩翰林走进院门,金枝一看,原来是那个写连载小说的作家,喜出望外,说,啊呀,原来是你呀!说话的时候,金枝脸上飘出没有杂念的笑容。

  巩翰林看了稍微红了一下脸,为自己内心的那个恶毒的报复计划惭愧了一下,说道,你看,上次你到我家,我给你准备了饭菜,结果被抓了,这次老天爷让你请我,不知道还被不被抓。说得金枝和球子哈哈大笑。

  球子说,大小姐,人我给你请来了,我先回去了。

  金枝说,那怎么行,都不是外人,至少你先吃两口,喝点儿。来,坐下。先生,您也坐,我去上热菜。说完就向东屋的厨房走去。

  巩翰林扭头看着金枝的背影:后背笔挺,腰肢纤细,屁股圆圆鼓鼓的,大小正好。这是一位从来没有让男人动过的老女人的背影,因为没有被男人动过,还保持着少女的风韵。一刹那间,巩翰林心里一动,这是一个多么有魅力的背影呀。

  球子见巩翰林看着金枝发呆,就说,老哥,来,我先敬你一杯!

  巩翰林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说,失敬,失敬,干!

  喝完,吃了两口菜。球子说,大小姐人真好,就是命苦。因为这个院子,到现在连个正经婆家都没有。

  巩翰林问,她不是张宗昌……话没有说完,金枝端着一盘子热菜出来了,说,你们说我什么呢?

  球子觉得自己不会说话,别惹出什么麻烦,一抹嘴说,大小姐,我先走了,回头有什么事情您喊我一声就行。

  金枝说,那你等下。说着从桌上拿起了一大盘酱杂碎和一瓶二锅头,塞到球子手里,又说,你拿回去喝。然后推着他的后背,不等他谦让,就让他走了。

  巩翰林自己吃着,有点过意不去,就起身到厨房来,说,都你一个人忙着,我来帮帮你。

  金枝拉过他的胳膊,把他推出去,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在厨房里面转悠什么,出去等着吧!

  巩翰林觉得后背被金枝温柔的小手推得热乎乎的。

  等金枝再出来,他想起了上次吃饭的借口,就问,那个老秦怎么样了?

  金枝眼圈一红,说,张作霖说他是李大钊的同党,把他枪毙了。然后又回身进了厨房。

  巩翰林因为从北京被抓捕押回济南之后一直关在监狱里面,消息闭塞,后来参军打仗紧张,也没有机会听谁说起这件事,听金枝一说,还是头一次知道。巩翰林心想,老秦真是个好人,为人谦虚随和,对小人物没有架子,怎么这样的好人就被枪毙了呢?他知道金枝喜欢老秦,见她难过,就又起身进了厨房想去安慰她,见金枝正在抹眼泪,就过去扶着她的肩膀说,都过去了,奉天军被我们打跑了,张作霖自己也被日本人炸死了,老秦的灵魂也能安息了,你也别难受了。

  金枝说,我还不知道今后我自己怎么活呢。

  巩翰林说,有我呀,我是革命军,我可以保护你呀!

  金枝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好像是等着巩翰林拥抱她。此刻的金枝倒不是喜欢巩翰林,她觉得自己很孤独无助,想找一个靠山,她感觉得出来巩翰林对她有意思。经过陈嘉善踹她大门这件事的刺激,金枝也想开了,要是眼前的这位北伐军军官要她,她会毫不犹豫地跟了他。

  金枝这个动作,倒把准备对金枝犯坏的巩翰林给难住了。眼前的金枝,是这么纯洁、柔弱、美丽,不是他当初想像的那样,是个放荡不羁的军阀婊子,而是一个对老秦这样的好人有真挚感情的女人。看得出来,她现在孤独无助,自己现在乘人之危,不是有点儿缺德吗?

  巩翰林准备拥抱金枝的胳膊放了下来,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小姐,坚强点。

  金枝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巩翰林也觉得这顿饭吃不下去了,就说,我们刚进城,事情还很多,我先走了,谢谢你的饭菜,改日我再来吃吧。

  金枝也不好挽留,只好说,那等你不忙的时候,别忘了我。说着,跟着巩翰林出了院门,看着他走远。

  巩翰林走到胡同口就要拐上大街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下,见金枝还在门口看着他,又冲他挥挥手,这一刻,巩翰林觉得自己好像爱上了她。

  金枝回到院子,看着一桌子没有吃完的饭菜,也懒得收拾,先进北屋卧房躺在床上,她想着一身戎装的巩翰林的样子,问自己是不是也爱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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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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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伐军改组了北京警察局,慧宝宝的老公路大爷被迫退了休,说来他也不小了,五十二岁,比慧宝宝大整整一半,也差不多到退休的时候了。为了节省开支,他们从棋盘街的洋房搬到上斜街来,在宣武门外大街的西边,那金枝住的东河沿胡同斜对面。新院子是原来一个大院的附院,原来的大院主人是个名医,死了,留下一个有钱的寡妇。

  慧宝宝离金枝近了,她一搬来,就高高兴兴地过来告诉金枝。

  金枝正为以后的收入发愁,跟她说能不能帮她找一个懂账的人,帮她去大爱晚居查查账。

  回家的时候,慧宝宝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英俊小书生正要敲寡妇家的门,慧宝宝就多看了两眼。

  这个书生也不见外,就问慧宝宝是不是刚搬来的邻居,慧宝宝说,是呀,你怎么知道?

  书生说,我姨妈跟我说的。

  慧宝宝又说,没有听说太太有个外甥呀?

  书生说,也许她讨厌我,不愿意提我吧。我是燕京大学经济系的学生,平时住学校,周末的时候回姨妈家。我自己的家在镇江。

  慧宝宝连忙问,那你会不会查账?

  什么账?大学生问。

  就是饭馆的账。

  小菜一碟。大学生说。

  那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帮助我的一个姐姐查查她家饭馆的账。

  行呀,但是不能白查,我得要报酬。

  慧宝宝问,那你要什么报酬?

  大学生冲她招手:你过来,我跟你说。

  慧宝宝走进门洞,靠近了他,说,你说吧,我听着。

  大学生上去就亲了慧宝宝耳朵一口。

  慧宝宝吓得跳到一边,说,你要找死呀!大白天的让别人看见怎么办?我老公可是警察局长。

  大学生说,我就是要反抗一下这个顽固的封建秩序!

  慧宝宝说,都是什么歪理呀,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学生说,我叫东方小明。

  行,我记住了,那就说个时间吧?

  东方小明说,明天白天就行,不过,你最好跟我姨妈说一下。

  慧宝宝说,那好办,我现在就去说。

  东方小明使劲砸了砸门,喊道,姨妈,开门!然后又轻声地骂了一声,老不死的。

  慧宝宝旁边看了,觉得十分奇怪。

  一会儿,太太开门了。她是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女人,有点发福,精神状态还不错,看见慧宝宝也在门口,本来高兴的脸立刻就耷拉下来,问,太太您怎么也在这里?

  慧宝宝说,刚才我听说东方先生是学经济的大学生,我有个朋友想请他帮助查个账,来跟你说一声,看行不行。

  太太淡淡地说,要是他愿意,那就去吧。然后又拉着东方小明的耳朵说,你快进来吧!

  小明背着手,用手指头对着慧宝宝,做着古怪的动作。

  慧宝宝回到自己的家,看着院子里面躺着晒太阳的老路,忽然觉得他特别老,然后摸着自己的耳朵,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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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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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两辆三轮车奔向了天桥大爱晚居。一辆是那金枝坐着,在前面,另外一辆是慧宝宝和燕京大学经济系学生东方小明坐着。

  小明一上车就始终握着慧宝宝的手。慧宝宝低声地说,你再不松开我就要喊了!小明说,那我替你喊。说着张开大嘴,慧宝宝连忙捂住他的嘴。一路上,慧宝宝脸红红的,心跳个不停,手心一直是湿漉漉的。

  到了大爱晚居门口,下车以后,金枝回头看见慧宝宝神色有点不对,就问,你怎么脸这么红?

  慧宝宝说,太阳晒的。

  金枝看看天,说,今天太阳不足啊?

  慧宝宝说,赶快去查账吧,别聊天气了。

  三个人走进大爱晚居,坐在厅里,一会儿“二楼后座”就从后面摇摇摆摆地走出来了。

  金枝说,今天我来查账,你把账本拿出来。

  “二楼后座”笑了笑,先喝了一口桌子上不知道是谁的凉茶,抖着袖子说,那您请去革命军司令部查吧。

  金枝一愣,双眼盯着“二楼后座”。

  “二楼后座”接着说,这个饭馆是军阀资产,已经被北伐革命军没收充公了!

  慧宝宝在旁边气愤地说,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二楼后座”说,我也参加革命了,我现在还在这里当掌柜,这就是我的革命工作。还有什么别的事儿没有?没有就一边找个地方歇着去。

  金枝气得抄起桌子上的茶杯摔在地上。

  “二楼后座”说,这可是革命资产,您要是再摔,我可就要喊人了。

  金枝气愤地站起身,对慧宝宝和小明说,咱们走!

  出了门,小明说,简直就是恶霸!

  “二楼后座”这个时候还从门口追了出来,说,三位,不送了,您哪!

  回家的路上,慧宝宝跟金枝坐在一辆车上,一是要安慰金枝,二是要躲开那个色胆包天的东方小明。

  到了宣武门,慧宝宝回头对着身后那辆车上的东方小明说,你自己先回去吧,我陪金枝姐姐回家。

  小明在后面冲着慧宝宝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慧宝宝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

  金枝觉得身边的慧宝宝胸口起伏得厉害,直喘粗气,就问,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看上了那个小白脸了?

  慧宝宝说,别瞎说,我老公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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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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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小明的车停在姨妈家,敲了敲门,过来开门的是保姆四牙婶,没等小明问,就说,于太太要睡午觉了,让你赶快过去。

  东方小明进了北屋正厅,见桌上有个红信封,也没有说什么,就拿起来揣进上衣兜里,然后才走进西侧的卧房,来到巨大的木床跟前,于太太正眯着眼睛休息。

  小明说,我回来了。

  于太太说,上来吧。

  小明爬上床,趴在于太太身边,说,你看你,我就是跟人家帮个忙,你就吃醋了?她老公是警察局长,我真是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啊!

  于太太说,知道这个就好。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小明说,等你睡着了我就走吧,省得你醒过来看着我心烦。

  于太太说,那你找四牙先弄点吃的去,那汤料还是我配的。

  小明说,不饿,你快来吧。说着他就平躺着,抄起了床上一本书,举在眼前看着。

  于太太翻身坐起来,拉开了小明的衣服。

  小明看着书,脑子里一会儿想着英国的亚当斯密,一会儿想着隔壁的慧宝宝,就是忘记了还有一个假姨妈在玩弄自己。

  最后,于太太拍着小明的肚子说,行了,我要睡觉了。

  小明跳下床,穿好了裤子,轻轻走了出去。

  于太太见小明出去了,也轻轻起床,把卧室的门锁好了,才放心地回到床上睡她的午觉。

  小明出了大门,又看看隔壁的慧宝宝家的大门,然后挥着手叫了一辆洋车,坐了上去,说,燕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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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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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陷入困境的那金枝,这个时候特别希望巩翰林想起她,盼着他来小院看望她,没想到,巩翰林再来的时候,是来向她告别的。

  张作霖从北京撤退的途中被日本人炸死,他儿子停止与北伐军的对抗,转而进入招安的谈判。京津战事不紧,巩翰林所在的参谋部门奉命调往南京。临行之前,巩翰林挤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去那家小院跟那金枝告别。

  金枝只好说一些感谢巩翰林帮助把院子收回来、到了南京自己多保重之类的话。

  巩翰林内心想表示他对金枝的爱意,但是一个滑稽的故事在他脑子里面挥之不去,那就是张宗昌要枪毙他,结果他后来爱上了张宗昌的小老婆。作为一个小说作家来说,都觉得有些荒唐离谱,所以他也就犹豫不决,嘱咐那金枝自己也要多保重之后,就要离开。

  那金枝送他到院子门口,终于说,我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巩翰林说,你说吧,咱们也都不是外人了。

  金枝说,要是南京好的话,你写个信告诉我,我也去,我想离开北京。

  巩翰林心想这个要求不过分,就答应说,行,我给你写信。

  看着那金枝那双要流出眼泪的眼睛,巩翰林心疼地用手摸了摸金枝的脸颊:保重吧,我一定会来接你的。说完,就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巩翰林走后,那金枝的经济状况越来越紧张了,她开始想着办法,要不要找个什么工作,或者像其他人那样,腾出一间房子租出去。

  很快进入冬天,少帅被南京政府招安,任命为革命军副总司令,北京成为一个特别直辖市纳入少帅管辖的范围。少帅好像不喜欢奉天城那个他老爹死去的地方,经常住在北京。一部分原来从北京逃跑到关外的官僚,又都跟着少帅回到北京了。

  “八戒”被派回北京担任北京市的财政局长,“八戒胖”跟着老公也回来了。这个时候,她与原来的处境大不一样,她已经不用求着那金枝和慧宝宝,对她两个原来打牌的好朋友的态度就变了样。

  金枝收到了巩翰林的来信,说,他又被派往江西前线参加围剿。还告诉金枝,他在南京发现了流浪的米子,从米子嘴里知道,她舅舅钮四已经病死在流浪途中。巩翰林收留了米子,介绍他参加了国民革命军。

  到现在,那金枝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只有一个巩翰林,让她挂念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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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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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帅重新控制了东北和京津地区,还不忘了他老爹的把兄弟张宗昌,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笔专款,要用于救济张宗昌散落在国内的姨太太们身上,发放工作由民政局来执行,负责这项工作的是陈嘉善处长。

  北伐军主力撤退之后,陈嘉善因为有在北京生活的经历,被转业到地方,作为南京政府搀进北京地方政府的沙子,原先是在财政局,后来张学良在财政局慢慢安插了自己的人,陈嘉善也不会钻营,稀里糊涂地被调到民政局来。

  他看到从东京寄来的好几十个姨太太名单,里面没有那金枝的名字,再找小云儿,名字在其中。因为大爱晚居的“二楼后座”告诉过他这个事情的真实情况,陈嘉善一想起那家来就一肚子火,拿笔把小云儿的名字给勾了。

  报销的单据到了财政局,“八戒”局长发现少发了一份,还挺高兴,为财政局省钱了,回家告诉了老婆“八戒胖”。“八戒胖”以为那金枝拿到了钱,第二天就扭搭扭搭地来到了那家小院,叫金枝晚上去她那里打牌。

  金枝说,胖姐姐,你看我现在哪里有钱打牌呀。

  “八戒胖”说,金枝妹妹,你可有点对我见外了,你拿了大帅的救济,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金枝说,什么救济?我怎么不知道?

  “八戒胖”说,你真的不知道?于是就把发放救济的事情说了。

  金枝心里本来想不要,但是现在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不要白不要,就说,那你领我去,我把我的那份给领回来。

  “八戒胖”领着金枝去民政局,到了陈处长办公室的门口,发现乱哄哄的,有十来个女人正在那里吵架,都说自己是小云儿,要拿自己的救济。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争相说起张宗昌的生殖器特征。陈嘉善处长正坐在里面,笑嘻嘻地看着她们说,手里假装拿着正确答案,等着她们说完,宣判谁是真正的小云儿。

  金枝一看这样,拉着“八戒胖”就走。这时被陈嘉善看见了,追了出来,对金枝说,那家大小姐,您要是把张宗昌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给说出来,这份巨额的救济,就归了您了。

  金枝真想上去踹他一脚,但是又不想在这么多女人面前失态,就说,做人要留后路,指不定哪天,让你去舔张宗昌的那个玩意儿去!说完,就拉着“八戒胖”走了。

  “八戒胖”说,你傻呀,这么多钱,你不要了?

  金枝说,我就是当窑姐,也不要这个恶心钱了!

  “八戒胖”以为金枝吃了张宗昌的醋,就说,他张宗昌搞这么多女人,你就不能搞这么多男的吗?回头我给你介绍。

  金枝说,胖姐,你误会了,说来话长,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是再也不想跟张宗昌有什么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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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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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女人是随着男人变而变,一点也不假。路大爷变了,退休之后,好像变傻了。也许是过去多年的警察生活让他经过了无数惊险奇遇,退休后的平民生活就显得越发索然无味。他也不喜欢出门,天气暖的时候,在院子里晒太阳,天气冷的时候,就在屋里窗户前晒太阳。闭着眼睛,回忆着自己过去的英雄往事,对他那个二十六岁的姨太太,已经没有了激情。

  慧宝宝在路大爷还当警察局长的时候,把他当成了神仙,心里面除了老路没有别人。现在路大爷成了退休干部,后来的警察局都是东北帮的,也根本不买他的老账,路大爷变成一个普通的市民老人,年轻的慧宝宝心眼有点活动了。

  一到周末,她估计那个小明快要回他姨妈家的时候,慧宝宝就挎着菜篮子在门口磨蹭,见到小明以后,她慢腾腾地去宣武门楼子底下买菜,小明就从屁股后面跟了上来,跟她逗着贫嘴,慧宝宝心里听了乐滋滋的。

  说了几次,把慧宝宝身上说痒痒了,但是一想,还没有亲热的地方。眼下老路还没有死,小明的姨妈靠小明的精华还养着生,看样子没有五十年也死不了,于是她就想起来,金枝还是一个人住着,于是她也扭搭扭搭来到那家小院。

  金枝正在给鸽子喂食喂水,慧宝宝来敲门,见金枝手里拿着喂鸽子的水碗,就说,姐姐,这么小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我给你找个大玩意儿吧。

  金枝说,什么大玩意儿?

  慧宝宝色眯眯地笑着说,你猜猜?

  金枝一听就明白了,拿碗中的凉水泼了慧宝宝一脑袋。

  慧宝宝说,那个小白脸看上你了,一直缠着我,让我把他领到你这里来。

  金枝说,得了吧,我可养不起,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样呢!

  慧宝宝说,这小子也不图谁的钱,就是说要什么性自由,打倒封建。我看你一个人这么冷清,就想着你,反正我也不对外人说,你有个小可人儿做个伴儿,日子也不寂寞。

  金枝说,你怎么知道我寂寞,我天天想着今后吃什么呢!要是个财主,你把他介绍给我,这个大玩意儿还是你自己要吧。

  慧宝宝说,你真的不要?

  金枝说,不要。

  慧宝宝说,那我可就要了,不过我可是没有地方,我领他到你这里来,行不行?

  金枝说,你疯了?老路还活着呢,你就不怕他枪毙了你?

  慧宝宝说,你可不知道,他现在都成傻子了,让我说什么好。跟他才过了几天风光的日子,他就这个样子了,我可还年轻呀,我可不想像你一样——说着发现说错了,抽了自己的小嘴巴,说,金枝姐姐,你可别见怪。

  上次金枝被陈嘉善赶走的时候投奔老路家,老路表示不欢迎,还是慧宝宝大胆地收留了她,所以金枝也不太愿意假装正经驳慧宝宝的要求,就说,那你可小心点,别让别人看见。

  这个周末,慧宝宝在菜摊上跟小明说好了第二天下午到金枝家。第二天下午,慧宝宝跟老路说去金枝家打麻将,为了像真的一样,还带上一副麻将牌,就先到了,等了一会儿,听见有人来敲门,就脸红红的去开门,一看是“八戒胖”,进门就喊,我给金枝妹妹介绍对象来了!

  慧宝宝觉得真扫兴,这时候又听敲门声,一开门,这才是小白脸大学生东方小明。

  “八戒胖”见来了一个小白脸,也跟着起哄,说,这个帅哥哥找谁呀?

  小明说,宝姐姐让我来陪你们打麻将。

  “八戒胖”说,那还缺一个人呢?

  慧宝宝说,不是等他来了才要去叫你吗?说着狠狠地瞪了“八戒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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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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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人在屋里打牌,小明琢磨着眼前的三个女人:那金枝最漂亮,又有贵族气质,但是现在太穷酸;其次是慧宝宝,虽然没有金枝漂亮,但是最年轻,三双女人的小手在桌子上洗牌,就数慧宝宝的手最嫩;“八戒胖”年纪最大,牌子最不亮,但是最有钱,胸脯也最大,小明看着真想上去吃几口奶,看起来比他那个变态的假大姨妈有魅力多了,于是小明调整了自己进攻的对象。

  表面上,他是慧宝宝带来的男朋友,另外两个女人都拿他跟慧宝宝拉在一起开玩笑。脚底下,小明抽空子就踢“八戒胖”的脚,“八戒胖”也明白了。

  “八戒胖”来跟金枝说,要给她介绍奉天财政局的局长,刚死了老婆,不过要是成了,就得嫁到奉天去。

  金枝心里想着巩翰林,但是巩翰林原来跟“八戒胖”的事情不知道是真是假,后来“八戒胖”也跟她们说过,金枝不好意思在她们面前提巩翰林,就说,我现在一个人也惯了,不想找什么人。

  慧宝宝说,你上次还说要找个财主呢,怎么今天又变卦了?

  金枝说,要找也得找个北京的,我流离颠沛的这么多年,都是因为我家的这个院子,我可是舍不得离开。

  “八戒胖”说,那好,以后我们给你找个倒插门的,然后又指着小明说,我看这位哥哥就不错。

  金枝和慧宝宝哈哈大笑,小明在底下又踢了“八戒胖”一脚。

  打完了牌,天也黑了,慧宝宝也要回去给路傻大爷做饭了,心里怪罪这个“八戒胖”给捣了乱,不过还来日方长,今天打牌也玩得不错。

  “八戒胖”和慧宝宝心思都在小明身上,小明心思在“八戒胖”身上,总之三人的心思都不在打牌上。金枝赢了不少钱,也特别高兴。

  三人出了门,慧宝宝走路就回家了。“八戒胖”和小明都要往北,小明就先叫了一辆车,准备先送“八戒胖”,然后去燕京大学。

  “八戒胖”对慧宝宝开玩笑说,我把你的心肝宝贝给抢走了。

  慧宝宝说,你拿去吧,这摊臭狗屎,我正发愁不知道怎么甩了呢!说完就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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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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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蹬三轮的是个老油子,名叫海贼王乔巴,看着后面俩人都是有钱的,就唠叨着说,太太,您可真有福。他的意思是说,你真胖。

  “八戒胖”以为他说自己挎着小白脸,就得意地说,可不是!

  海贼王乔巴说,那您呆会儿就赏我三个人的车钱吧!

  “八戒胖”这时候才听明白这蹬三轮的说她胖,照着海贼王乔巴屁股就踹了一脚:你说谁胖呢?!

  海贼王乔巴连忙说,得了,太太,就算我没说。

  进了宣武门,正要往绒线胡同里面拐,小明说,师傅,先去一下南太平湖。

  海贼王乔巴听命往西边拐,越走越黑。

  “八戒胖”看路上没有什么人,就把小明的家伙揪出来,狠狠地捏着。小明咧着嘴,也不敢叫出来。

  车绕过老醇王府,到了这个野花院。

  下了车,“八戒胖”给了车钱,就领着小明往树林里面走。见身后的车夫看不见了,小明还捂着裤裆,说,奶奶耶,你捏我这么狠干什么?

  “八戒胖”说,你不是让车夫把我们拉到这里来吗?我先捏扁了你的家伙,看你怎么犯坏!

  说着,走到一个大树底下。小明说,谁说我用下面犯坏了?说着就把“八戒胖”推靠在树上,拉起她的衣襟,“八戒胖”浑身痒痒得要死要活。

  此时小明却松开握住她的手,说,这里风凉飕飕的,别招出病来,咱们还是下次吧。说完帮助“八戒胖”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走出树林,见那个蹬三轮的家伙又慢慢地骑过来了。因为两个人一个要去东边,一个要去北边,小明先推着“八戒胖”的屁股上了车,然后说自己往北面走几步找车,回燕京大学。于是两个分了手。

  “八戒胖”浑身还难受,心里骂道,这个小兔崽子把我勾起火来就丢下我不管,下次一定找个机会让你知道老娘的厉害。想着想着就到了绒线胡同自己的家。

  下了车,“八戒胖”给了车钱。

  海贼王乔巴说,不够,我要三份。

  “八戒胖”说,你穷疯了?!

  海贼王乔巴说,你要是不给,那咱们就把你当家的叫出来,说道说道。

  “八戒胖”知道自己的短被这个家伙拿住了,只好又给了两份车钱,骂道,你挣这份缺德钱,小心生孩子没屁眼!

  海贼王乔巴说,指不定您这钱是怎么来的呢!瞧着,回见了,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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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五章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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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小明跟了“八戒胖”之后,就理所当然地抛弃了他的假姨妈于太太,到了周末他也不来上斜街了。

  慧宝宝挎着菜篮子在附近一步一挪地慢慢蹓跶着,前后左右见不到小明的身影,这么一点路,显得是那么漫长,那么沉重,心里真不是滋味呀。她还不知道,她的心上人被“八戒胖”真的勾走了,还以为小明发生了什么事情。

  慧宝宝在街上买了一篮子橘子,假装来看看于太太。敲门进去,老妈子四牙婶子领着她来到堂屋,然后慧宝宝就东拉西扯地跟于太太聊家常,最后放下一半橘子,临走的时候问于太太,你的那个宝贝外甥好久没有见到了,是不是功课挺忙的?

  于太太说,你问我呀?我还想问你呢!我憋了半天不好意思对你开口,这孩子好好的,怎么自从你一搬来,就像发情的小公猫似的,没影儿了。

  慧宝宝脸上立刻挂不住了,说,于太太,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我也是随便聊聊,怎么屎盆子扣在我脑袋上了?

  于太太说,那你说怎么说呀,咱们到你家找你家老路给评评理去!

  慧宝宝说,得,得,于大姐,我服了您了,好不好?我先走了,只当我什么也没说。

  慧宝宝什么也没有落着,还挨了一顿骂,但是也知道了这个东方小明没有出什么事,用不着替他牵挂。回到家里给路傻大爷做完了饭,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就来到了金枝家。

  金枝刚刚接到了米子的来信,说,巩少校在中原大战时,在河南归德(今商丘市)遭遇西北军偷袭阵亡,正在一个人难受,见到满肚子委屈的慧宝宝,两个女人哭成一团,各哭各的心上人。

  巩翰林是金枝这辈子惦记的第三个男人。第一个是没有见面之前的张宗昌,第二个是待人和气的报社老板老秦,第三个就是这个连载小说家兼国民革命军少校、前中学语文老师兼业余书法家,巩翰林。

  第二天早晨起来,金枝对着镜子看自己,发现鬓角上好像有一丝白发,揪下来一看,是真的,这才提醒自己今年已经刚好四十岁了。她对自己说,命就是这样了,随便找个人,嫁了吧。

  “八戒胖”心里装上了东方小明,瞒不过她老公“八戒”的眼睛。这次“八戒胖”勾搭小明与上次勾搭巩翰林不一样:上次她心里装的是老公,一心想着“八戒”如何官复原职,对巩翰林,使用她的死缠烂打的功夫,逼着巩翰林去找少帅秘书长说情。只有那饭后骑马的一次,是给巩翰林一个威胁。等她老公上了任,她就立刻放弃了对巩翰林的威胁。这次勾搭小明,不是为了“八戒”,而是为了自己。“八戒胖”觉得老公重新当官,自己有功劳,勾搭一个小白脸也不过是犒劳自己一下,万一被老公发现,也有情有可原的一面。

  但是“八戒”不这么想,他认为重新当官是蝴蝶为他出的面,从来没有认为“八戒胖”为他做了什么有用的事,心里早就厌烦她了,正在找抛弃她的借口。发现“八戒胖”肚里有事、心上有人,“八戒”就开始策划,要设个圈套,来个当场捉奸,抓个现行,让“八戒胖”乖乖地自己走人。

  “八戒”的原情人紫漫蝴蝶,跟着主动提前退休的老公移民去了日本。这是那个时代大部分中国银行家退职后的路子。据说在伊豆那个美丽的地方,找了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安静角落,隐居生活。至于蝴蝶如何解决个人的性情问题,那是另外一本文笔优雅的小说所赞美的诗一般的移情别恋的故事,好像是一位名叫葳蕤的民国著名情感女作家所著,跟我们这北京小胡同里的历史风云故事,风格大不一样,获得了很多喜欢惦记别人太太的大文人们的好评。

 

 

 

 

*那金枝第六章

 

 

  “一枝笔”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又喝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那金枝,你的时候到了!然后就出了北屋的门,蹑手蹑脚地走到西屋门口,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轻轻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掩着,就悄悄地走了进去,摸着黑到了卧房的门帘前面,挑开帘子,月光下,见金枝裹着被子安静地睡觉,“一枝笔”说了一声“来吧”就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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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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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戒胖”还悄悄地跟小白脸东方小明来往,慧宝宝还不知道,不过她经过于太太那么一吓唬,也把小白脸给忘了。

  那金枝对理想死了心,现在就想着怎么活着。一是找个人家嫁了,二是如果嫁不出去,就把小院子北屋租出去,自己还住回小时候住的西屋。

  虽然金枝漂亮,身材不臃肿,还像个小少妇,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岁的样子,但是有一个让金枝烦恼的问题,就是张宗昌还活着,前不久还带着一群死党企图在烟台登陆,虽然被打退了,但是人还没有死,又逃回了日本,说不定什么时候还打回来。所以当官的、有钱的、有知识的,都不敢娶那金枝,无论“八戒胖”、慧宝宝怎么解释,人家都不信她跟张宗昌没关系。也有不知死活的无赖,金枝当然也不敢要。

  房子出租也不顺利,在小院门上挂上了“此院有房出租”的牌子,但是来看的人寥寥无几,一是没有单身女人来租,二是单身男人,金枝也不租,三是拉家带口来看房的两口子们,当老婆的一看那金枝的体态相貌风度,就毫不犹豫地把老公拉走了,谁也不愿意老公被这个狐狸精给迷住。就这样,出租房屋的牌子还在风雨中飘摇。金枝为自己今后的生活发愁,花也蔫了,鸽子也瘦了。慧宝宝和“八戒胖”时常过来接济金枝,但是金枝心想这也不是长久办法,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她甚至想回春红院去当大茶壶,可是苏妈妈病了以后一直没有好,回到苏州老家养病去了。再说民国首都迁到了南京,大森里的娱乐业生意大不如从前,主要的顾客,那些政治家,都跑到南京夫子庙去了。听说春红院破破烂烂、臭烘烘的,金枝也死了这份念头。

  这一天,有个单身女人来敲金枝家的门,金枝出去一看,这个女人三十来岁,看着有点眼熟,就问,您是来看房?

  女人说,是呀,看我不像?

  金枝说,哪儿的话,请进来吧。金枝指着正屋说,就是这北房。

  女人说,我现在一直住东房,夏天热,冬天冷,听说你这里有北房出租,我就过来看看。

  金枝问,我看您挺眼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您。

  女人笑着说,我是你胡同斜对面“爆肚北”呀!

  金枝这才想起来,她是达智桥胡同口上的爆肚小铺的小老板,小寡妇北北嫂,号称“爆肚北”。

  “爆肚北”说,您是贵人看人高,从来不拿正眼瞧我们,所以看见了也认不出。

  金枝说,哪儿的话,我也吃不惯那个好吃的。我们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他喜欢吃。我上次见您的时候,还是您当新媳妇时坐着驴车回门,从我家门口路过的时候那一次呢!说话也十来年了。

  “爆肚北”说,别提那个时候了,现在我也老模喀嚓眼老模喀嚓眼:北京方言,形容年老而面貌变丑。了,想起来就挠心,这辈子干吗当女人呢。

  金枝把“爆肚北”领进北屋看了看,问“爆肚北”满意不满意。

  “爆肚北”说,怎么不满意,我连做梦都想着住这样的大北房呢!

  然后金枝跟“爆肚北”说好了价钱、条件、搬家的时间,一切都顺利。

  把“爆肚北”送出了门,金枝松了一口气,总算收入有着落了。

  “爆肚北”从东河沿出来,过了马路。

  边上一个穿着破大褂,脏不溜秋的尖嘴猴腮八字胡,正蹲着,见到“爆肚北”扭着细腰过来了,连忙从墙根站了起来,问道,行了吗?

  “爆肚北”哈哈一笑,说,“一枝笔”,我是谁呀,哪有不行的,下面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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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六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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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枝笔”大名叫柳俊亭,是达智桥的老住户,祖上做过咸丰年的大学士,差点进了军机,此人虽说是汉族官僚,但他死忠大清,看着大清被整治成这么一副烂德性,在家是痛哭流泪,从此一心一意想从自己的后代培养出一个治国平天下的人才。到了柳俊亭出生,家里都觉得这个孩子有忠臣良相之貌,就格外用心培养,居然小小年纪考中了举人,准备等到三年之后参加会试,冲刺状元,不料这时科举制度被袁世凯这个文盲给废除了,不久大清也垮了台,军人势力走向政治舞台中心。

  柳俊亭觉得考试做官这条路走不通,就去保定报名参加新军,练习了几天队列,腰板总是挺不直,教官排长就问他,你是不是从小挑水把腰压弯了?

  柳俊亭一听,这不是踩乎他吗?就说,我从来没有挑过水,是读书把腰读弯了。

  排长是个大老粗,这人跟张宗昌一样,根本瞧不起读书人,就又问,那你读书读出什么名堂来了?

  柳俊亭说,我光绪二十八年顺天府乡试举人。看小排长没有听明白,又补充了一句,相当于营长吧。

  排长心想,我是排长,你丫说你相当于营长,这不是气我吗?于是就喊道,柳俊亭,向后转!然后照着柳俊亭的屁股就是一脚,说,滚你妈的吧!

  就这样,柳俊亭只好瘸着屁股回到了北京。

  回到北京,柳俊亭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就在家吃老本,卖点古董,给小报写写花边文章混口饭吃,落了一个外号,叫“一枝笔”。女人呢,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还光棍,于是“一枝笔”的外号有了新的含义。胡同里的坏女人一听到这个名字都哈哈大笑,暗示柳俊亭那个东西细得只能当笔写文章。

  看着自己破落成这个样子,“一枝笔”心里那个恨呀:一是恨旗人,都是这帮人把大清搞垮了,特别是那个那拉氏老妖婆;二是恨当兵的,都是这帮扛枪杆子的,仗着武力欺负人,不讲道理。斜对面的那个那金枝,是他仇恨的具体目标:一来她是旗人,而且是那拉氏老妖婆娘家的后代,二是她居然当了军阀张宗昌的小老婆,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解恨的最好办法,是把她枪毙了。但是他没有枪,办不到,那么就把她给奸了,这是他“一枝笔”一个光棍大老爷们能办到的。对,这是一个好主意!

  主意是好,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后来看到那家小院破落了,那金枝穷得要出租房子了,一天在街上,又看见那金枝还那么漂亮,于是又勾起了“一枝笔”几乎忘记的仇恨。

  “一枝笔”去了那家小院,贼眉鼠眼的,金枝一看就觉得他没安好心眼,就不租给他。于是“一枝笔”就来找小寡妇“爆肚北”帮忙。

  “爆肚北”原来是个乡下姑娘,后来进城嫁给了老“爆肚北”,人家喊她北北嫂。老“爆肚北”脾气暴躁,生意不好就打北北嫂,一天把她打急了,她就说,你生意不好别怪我呀,我来干!于是北北嫂掌管了小爆肚铺子,让老“爆肚北”后面歇着。北北嫂的工夫也不用在产品上,而是用在广告上: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叉着细腰在门口站着当广告牌子,还真管用,生意立刻见好。生意好了,他们家就变成了北北嫂打老“爆肚北”,打来打去就给打死了。北北嫂变成了寡妇,继承了“爆肚北”这个光荣称号。

  “爆肚北”最讨厌有钱人的小老婆,游手好闲,不干活还活得这么好,凭什么呀,她讨厌。当然她也讨厌“一枝笔”,这个家伙没事总是在她的小馆铺里泡着,“爆肚北”急了拿擀面杖打他,死猪一样不怕打,不到最后关门的时候,他不走。

  这天“一枝笔”请她来帮忙出面去租那金枝的房子,“爆肚北”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一来可解对小老婆们的心头之气,二来可让“一枝笔”这个死猪有正经事去做,也不用在眼前烦着,于是就答应了“一枝笔”的要求,帮助他把房子给租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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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六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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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天,“爆肚北”往那家小院搬家,“一枝笔”也不得不来帮忙,扛着东西往北屋里面搬。

  金枝一看,这不是上次来过的那个贼眉鼠眼的人吗?心里就有了警惕,觉得这里面有鬼。她先去找慧宝宝商量,到了慧宝宝家,见路傻大爷正病着,还病得不轻,慧宝宝一直在床边伺候着,金枝也不好意思说她的事,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然后金枝又去“八戒胖”家。“八戒胖”这些天正热恋着那个燕京大学的小白脸,正高兴,金枝就把那个可疑的邻居说给“八戒胖”听。

  “八戒胖”说,这么着吧,今天晚上我去陪你,看看这个家伙有什么动静,如果敢犯坏,咱们就把他打出去。

  金枝放了心,这才回到东河沿小院。

  “爆肚北”跟“一枝笔”收拾好了房间,就对“一枝笔”说,我的戏也演得差不多了,我还得去照顾我的铺子,你自己在这里待着吧。有什么好事,告诉我,要是有什么坏事,别往我身上扯!

  正要走,一想还不对,又回来问,要是人家问,我租的房子,凭什么你来住?

  “一枝笔”说,那还不好说,就说你是我老婆。

  “爆肚北”踢了他一脚,说,去你的吧,就你这个样子,别丢我的脸了。

  “一枝笔”说,怎么了?再怎么着我也是光绪二十八年顺天府乡试举人!得,我也先跟你回去,吃碗爆肚,吃饱了喝足了再来复仇。

  “八戒胖”晚上跟老公说,她要到金枝那里去住个晚上,然后就把金枝的情况跟“八戒”说了。

  “八戒”将信将疑,他怀疑她去金枝那里跟那个小白脸幽会,这样也好,现场抓奸的机会来了。于是等“八戒胖”走了,“八戒”就去找他的一个死党,会计科长抻面,跟他说,我老婆说今天晚上去那金枝家陪陪她,你帮我到那家小院附近去看看动静,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你就来告诉我,我另外找两个会功夫的朋友在这里等着。

  “八戒胖”来到金枝家跟金枝做伴,说说笑笑,还忍不住把她跟燕京大学小白脸的事情也说了。

  金枝说,我早就猜出来了,你可真缺德,宝妹妹知道了,不知道多恨你。

  “八戒胖”说,说不定她还要感谢我呢。她邻居那个鬼一样的于太太不把她闹翻了才怪呢,让她跟老路怎么交待?

  正说着,慧宝宝忽然来了,跟金枝说,我觉得老路有点不好,你能不能陪陪我。

  金枝说那好吧,你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

  “八戒胖”说,要不我也去?

  慧宝宝因为一直有点怀疑小白脸跑了跟“八戒胖”有关系,对她也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就说,金枝姐姐老路还认识,对你就不熟悉了。

  金枝说,那胖姐你一个人在这里看着院子,行不行?

  “八戒胖”说,怎么不行,再来几个坏蛋我也不怕,我要教训教训他们。

  随后,金枝陪着慧宝宝就走了。

  她们两个走了一会儿,“一枝笔”摇摇晃晃地回来了,敲了敲门,没有人开,门虚掩着。“一枝笔”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随后掩上门,在院子里面踮着脚往西屋看了看,里面已经黑了,就先进北屋去了。

  这一切都被外面监视的抻面看见了,连忙叫上三轮回去报告,跟“八戒”说,不好了,我看见那金枝跟一个女的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个男的,书生的样子,一个人来了,门虚着,他嗞溜一下就钻进去了。

  “八戒”对大伙儿说,咱们出发!

  “八戒”一行四人急忙赶到东河沿那家小院,两个上了房,“八戒”和抻面在门口等着。

  路过的人也不知道院子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也有的停下来在旁边等着看热闹。

  抻面嘘着手指头,不让他们出声。

  门口黑糊糊的,有二三十人,静悄悄地等着里面发出什么动静。

  过了一会儿,“一枝笔”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又喝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那金枝,你的时候到了!然后就出了北屋的门,蹑手蹑脚地走到西屋门口,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轻轻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掩着,就悄悄地走了进去,摸着黑到了卧房的门帘前面,挑开帘子,月光下,见金枝裹着被子安静地睡觉,“一枝笔”说了一声“来吧”就扑了上去。

  这时候他感觉被子里面软乎乎的,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没有人,还是一床被子,发现不对,大喊一声,上当了!

  “八戒”在外面听到里面那个男人喊上当,对抻面说,我们暴露了,行动!就用力挤开院门,房上的两个功夫这时也跳了下来。

  “一枝笔”冲出西屋,被迎面跑来的“八戒”一拳打倒在地,两个功夫上来也起脚乱踢。

  这时候,“八戒胖”从西屋里走出来哈哈大笑。

  “八戒”见老婆还笑,就对两个功夫说,把她也捆起来!

  “八戒胖”听出是老公的声音,就喊道,你干什么呀你,你搞错了!

  “八戒”说,我没搞错,我盯了你都好久了,今天让我给抓到了!把她嘴堵上!

  这时候,抻面也把“一枝笔”给捆了起来,问“八戒”,后面怎么办,叫警察吗?

  “八戒”说,先不叫,押到燕京大学去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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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六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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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戒胖”一听老公要押她去燕京大学游街,明白了她的秘密早已被“八戒”识破,心想这个家伙真是狠毒。但是现在的“奸夫”他确实抓错了,到时候会有金枝等人证明她是清白的,就准备来个打死也不说。

  “一枝笔”听到要押他去燕京大学,心想燕京大学教授的学问我都敢比试比试,有什么可怕的,也没有说什么。

  “八戒”一行押着“八戒胖”和“一枝笔”,刚一进宣武门,就被两个巡警拦住,问是哪一部分,为什么抓人。

  抻面掏出了税务警察证,巡警一看,以为是抓偷税漏税的,就放了他们过去。那时候为了增强税收,税警有权抓人。

  到了绒线胡同口,“八戒”觉得有点闹大发了,就对抻面说,你们押着他去吧,我押贱内回去审问。就带着“八戒胖”回家了。

  抻面领着几个人到了西单,也觉得黑咕隆咚挺远的,到了燕大也就凌晨,什么事情也办不了,就对两位功夫说,我明天一早局里还有事,你们押他去吧。说完就回自己家了。

  两个功夫押着“一枝笔”,见“一枝笔”好像越走越高兴,走在前面,还挺快。到了缸瓦市,就互相使个眼色,都悄悄溜了。

  “一枝笔”反绑着双手一个人往前走,到了西四牌楼,又被一个巡警看到了,就叫他停下,问他一个人去哪里。

  “一枝笔”回头一看,身后没有人了,心想怎么他们比我还胆小,就对巡警说,去燕京大学。

  巡警以为“一枝笔”头脑有毛病,就问,你是哪儿的?

  “一枝笔”说,我是达智桥的。

  巡警是内城人,向来看不起南城的,心想南城还真是尽出这样的傻×,就说,燕京大学搬家了。

  “一枝笔”问,搬哪儿去了?

  巡警一边给他解绳子一边说,您往回走,到了西单往东边拐,中南海就是。去吧,您哪!

  “一枝笔”走回西单,并没有往中南海走,因为他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走回宣武门外那家小院,见门口站着光脚球子,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球子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一枝笔”说,我租了房子在这里。

  球子说,那不是“爆肚北”租的吗?

  “一枝笔”说,“爆肚北”是我媳妇,你不知道?说完就进了小院,走进北屋上床睡觉,跟没事人似的。

  第二天早晨,金枝回到小院,见院子里面乱七八糟的,“八戒胖”也不在,以为出了事,敲敲北屋门,“一枝笔”在里面睡梦味道地问,什么事?

  金枝说,我的朋友钮太太去哪里,你知道吗?

  “一枝笔”说,她昨天晚上被她老公捉奸给抓走了!

  金枝都糊涂了,连忙去“八戒胖”家,见“八戒胖”正生着气,拉着金枝进屋,对跪在地上的“八戒”说,金枝来了,你问问她,那个“一枝笔”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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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六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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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戒胖”和金枝一起出了门,直奔“爆肚北”的小铺子。进了门,“八戒胖”对“爆肚北”说,大妹子,您这就不对了,明明是您租的房子,怎么就私自让给柳先生住呢?

  “爆肚北”已经知道昨天晚上出事了,但是对不上号,到底跟眼前的哪位女人出了事,不过看起来这两个女人都没有出事的样子,自己都糊涂了。

  这时候听金枝说,这位是财政局钮局长的太太,也算是我姥姥家的本家,她老公是专管收税的。昨天晚上,她住在我那儿,那个柳先生就半夜进她的屋门,您说您怎么把房子给这样一个人住呢?

  听了这话,“爆肚北”才清醒过来,这那金枝现在还是得罪不了的。

  又听“八戒胖”说,要么你自己住,要么你搬走,但是房子的押金是不能退了,您看着办吧。走!说完拉着金枝就走了。

  出来以后,“八戒胖”说,你现在这样一个人也不行,要不然雇个老妈子吧。

  金枝说,那我哪儿养得起呀,不如请球子搬过来住,有他还能帮助看守一下。

  “八戒胖”说,这也是个好主意。另外,你还是带我去慧宝宝家那里看看吧,看看她老公的病怎么样了。

  “爆肚北”正式搬进了那家小院。“一枝笔”又回到他自己达智桥的小破院子,每天晚上依然泡在“爆肚北”的小铺子里面。“爆肚北”看着他心烦,索性就把晚班交给了他,自己晚上早点回家歇着去了。从此“一枝笔”有了正式工作,就是“爆肚北”小铺的晚班掌柜。业余时间,他仍然给小报写一些花边忆旧文章,把大清国描述得是繁花似锦。

  金枝把东屋的厨房搬到了北房的西耳房,把东房让出来给球子住。球子把自己原来的破房子租出去,收来的几个租金说什么也要交给金枝。

  这样,那家小院已经有了三户人家,变成了一个小杂院。

  改建厨房的时候,是“卡西莫多·泡面”来干的活,他这才发现小铺老板娘“爆肚北”原来这么有钱,还住上了大北房,就爱上了“爆肚北”,从此就喜欢上“爆肚北”的小铺子来吃饭。

  “爆肚北”也觉得“泡面”是个身体健壮的人,对他有说有笑,引起了“一枝笔”的强烈嫉妒,开始跟“泡面”过招。

  这时候“爆肚北”才发现“一枝笔”原来也爱着她。但是,一个“泡面”,一个“一枝笔”,这两个男人,到底谁是真爱她,不是为了贪图她的钱,她还要对他们考验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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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六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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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傻大爷终于死了。死前他还办了一件好事:他对来看他的警察局领导和同事说,北伐军进北京前,他把一个好巡警给辞退了,名叫球子,因为他是原来张宗昌宪兵队长钮四推荐的人。现在想起来,心里很过意不去。

  因为现在的警察局都是少帅的人,而少帅的老爹张作霖跟张宗昌是拜把子兄弟,理应照顾张宗昌的老部下,就把球子给请了回来。因为球子抓过巩翰林立过功,拉过洋车,熟悉北京地形,而且年纪也不小了,也快三十了,就越过巡警这个坎儿,直接进了侦缉队,相当于现在的刑警大队。

  路傻大爷死后,慧宝宝住在那个地方,觉得邻居是那个变态的于太太,心里十分不快乐,就卖了院子,说什么也要回苏州老家。当年她就是苏妈妈从苏州乡下买来带到北京的。

  金枝和“八戒胖”含着热泪送走了慧宝宝,临行的时候,“八戒胖”对她说,要是苏州待着没有意思,就还回来。

  金枝说,咱们今后也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又对慧宝宝说,兴许我们还要投奔你那里去呢。回到老家,要多保重啊。

  “八戒”自从上次抓错了人,只好向老婆“八戒胖”认错,从此“八戒胖”奠定了在家的牢不可破的地位,她心里暗暗地感谢那金枝,阴差阳错地让她转危为安、转守为攻。

  球子当了刑警,还住在那家小院,他的身份给予了小院的安全,保护着那金枝和“爆肚北”两个女人。

  “泡面”以前得罪过球子,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不敢到小院找“爆肚北”。“一枝笔”天不怕、地不怕,经常来到“爆肚北”家报账。金枝知道这里现在有球子,也不用怕他,就放心让他进来。一来二去,“泡面”甘拜下风,退出了与“一枝笔”追求“爆肚北”的竞争。

  没有了竞争,“爆肚北”也觉得没有意思,对“一枝笔”没有了热情。

  而“一枝笔”也还记得,小寡妇“爆肚北”暴打原老公老“爆肚北”的情景,也不想着急追求她,让自己从一开始就处于弱势的地位,就这么打持久战,抻着。

  日子又变得平平常常。

  一天,球子从警察局领回一个五六岁的外地小男孩,说是迷了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父母,饿得不行了。

  两个单身的女人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屁孩,都喜欢得不得了,就把孩子留下来,对球子说,什么时候找到他父母,再把他送回去。

  这个小屁孩为小院子带来了欢乐,也为金枝带来了新的奇遇。

 

 

 

 

*那金枝第七章

 

 

  这时候,金枝看见对面士兵后面钻出一个人,样子活像“一枝笔”,瘦瘦弱弱的,此人慌里慌张、哆里哆嗦地举起了一支手枪,金枝惊得啊地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枪声响过,子弹打飞,从站台的铁梁上弹了回来,落进车窗砸在小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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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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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屁孩的父亲原来是张宗昌的贴身副官小山东,大名叫尤廋夫,山东蓬莱人,父亲是个乡村私塾先生,见儿子尤廋夫调皮捣蛋不好好读书,就写了一个条子,让他去投靠其老友,北洋军直隶三师师长吴佩孚。

  吴佩孚见是老友之子,就接见了他,并考了他一个《春秋》题目:《吾道穷矣》。

  尤廋夫也不懂,又以为当兵的都是老粗,就瞎说了一气,以为能蒙住吴佩孚,可他不知道,偏偏吴佩孚是北洋将领中少有的学问家,见这个孩子明明不懂却胡说八道,留在身边将来没有好处,就赏他几个钱,打发走了。

  尤廋夫在保定转悠了几天,认识了来投靠吴佩孚,却同样因文化水平太低而遭到吴拒绝的张宗昌,就拜他当大哥。后来张宗昌当了冯国璋的副官长,尤廋夫也跟着当了士兵,没过多久就当了小班长,以后一路追随张宗昌,当张宗昌的贴身副官。

  虽然他做张宗昌的走狗,但是他对张宗昌纳外国妾特别反感。当年张罗着把那金枝接进张府来跟俄国妾“大野驴”、日本妾小兔仙子抗衡,就是他策划的。可惜金枝一进府,连惊带吓,大病不起,根本没有引起张宗昌的兴趣。

  后来尤廋夫随着张宗昌到了济南。他在北京娶的妻子,陕西巷奶茶班的一个清吟女子,名叫无聊的奶茶,也跟着他到了济南,生下了这个男孩。后来北伐军攻克济南,他又丢下妻儿,跟张宗昌亡命日本。在日本见张宗昌依然跟日本婊子们花天酒地,尤廋夫的民族觉悟被召唤出来了。在偷袭烟台之战的时候,他把能偷出来的现金都藏在身上,一上岸就拔脚开溜,留在了祖国。

  到了济南,发现奶茶把他老父母和孩子扔下,也逃跑了。他回来的时候,老父母刚刚贫病而亡,小屁孩被邻居收养着。这时候山东被韩复榘统治着,对张宗昌的门徒打压依然很严厉。尤廋夫见山东待不下去,就领着孩子来到北京,反正他现在腰里有钱。到了北京,先奔猪市口西的八大胡同之一陕西巷,来到奶茶班门口,让小屁孩在门口等着,他进去问无聊的奶茶之下落,进去一看,所有的人都不认识。

  原来清吟小班日子混不下去,早已经散伙,现在改成了茶室,连汤带水的什么都有,生意还是冷冷清清。见来了一个海外归侨,姐妹们欣喜若狂,四个人连拖带拉地把他拽进一个洗澡房,废话少说,先往池子里一扔,四个姐妹也脱光了身子纷纷下水,再问他到此有什么事情。

  尤廋夫厌恶外国婊子,但是对祖国的姐姐们心中特别的热爱,何况一下子围着四个,问了问原先这里的清吟姑娘无聊的奶茶,却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接着,就和她们洗起澡来。等他舒服了,想起来门外的小屁孩,连忙穿好衣服出门一看,已经不见了。

  尤廋夫跑去警局报案,小警察阿米巴问他的住址,他不敢说出山东济南的地址,但是在北京的地址他还没有,只好把奶茶班的地址留了下来,然后跑回去,拜托出水芙蓉们帮助他接听警察局的消息。姑娘们笑哈哈地说,你可真会留地址呀,成心把警察往我们这里引呀,这不是害我们吗?

  警察队长佐罗马回来检查值班记录,发现了这张报失小孩的记录,就把那个小警察阿米巴叫过来,说,你傻不傻呀!

  阿米巴问,怎么了?

  佐罗马指着地址说,这是什么地方?

  阿米巴说,陕西巷多少号呀!佐罗马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阿米巴说,哎哟,我把这茬给忘了!

  佐罗马生气地把报案记录给撕了,又说,下次再见到那个骗子,马上给我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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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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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屁孩来到小院,可能由于颠簸疲劳,就得了一场感冒。两个女人日夜轮流护理,过了两天,病好了。小屁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上,眼前还有两位关注着他的女人,特别是那金枝的眼睛,那么慈善,那么漂亮,冲着她就喊,妈妈。

  那金枝和“爆肚北”都笑了。

  金枝指着“爆肚北”问小屁孩,那这个呢?叫啊!

  小屁孩叫,二妈!

  两个女人哈哈大笑。

  “爆肚北”用手指头点着小屁孩,说,你这个小子,真会拍马屁。

  小屁孩病好了,胃口也好了,金枝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爆肚北”还从小铺子里带爆肚回来给他吃。小屁孩问,这是什么?

  “爆肚北”骄傲地说,这是爆肚。

  第二天,金枝带着小屁孩上街去玩。她把四只点子鸽用手绢包好,又在篮子里垫上了旧衣服,让篮子底高点,然后把鸽子放进去,两只冲这头,两只冲那头,然后挎着篮子,领着小屁孩就上了街。

  先往北,走到西单,放了一只鸽子。鸽子扇动着翅膀飞上了天,然后在天上盘了一圈,认准了回家的方向,飞走了。

  又往东边走,到了中南海新华门,又放了一只。

  然后到了天安门,金枝把着手教小屁孩又放了一只,乐得小屁孩拍着手叫好。

  从天安门往南走,过了前门,小屁孩亲手放飞了最后一只。

  然后金枝带着他进了都一处,吃了几个三鲜烧麦烧麦:俗作“烧麦”,实应为“烧卖”。,喝了两碗粥,然后又领他穿过大栅栏,在内联升鞋店买了一双新布鞋,把旧鞋当场就给扔了。

  走到大栅栏西口,叫了一辆三轮车,坐上车,就回家了。

  回到那家小院,过了不久,“爆肚北”从小铺下班回来了,小屁孩还没有忘记她的称呼,开口还是叫二妈。

  “爆肚北”乐得说,二妈就二妈吧!儿子,看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说着,就拿出了一个橘子。

  到了晚上,“爆肚北”过来跟金枝说,你带着他也玩了一天了,晚上就让这小屁孩跟我睡觉吧。

  金枝把小屁孩举起来,交给“爆肚北”,“爆肚北”就像挟着小羊羔似的把小屁孩挟走了。

  到了半夜,金枝听见外面好像有小猫挠斥门,起来开门一看,是小屁孩,就蹲下来问他,你怎么不跟二妈睡?

  小屁孩说,她身上都是爆肚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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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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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西莫多·泡面”最近接了一个活儿,修缮一座洋房。这洋房修好后,将要住进来的是当时大名鼎鼎的电影女星花蝴蝶小姐,而房子的修缮费用则是少帅府支出。少帅府花钱不那么抠缩,大大方方,“卡西莫多·泡面”赚了一点钱,而且还跟政界和娱乐界名人有了关系,于是他也抖起来了。

  这天中午,他换了一身新衣服在街上蹓跶,转到“爆肚北”小铺,看见“爆肚北”正叉着细腰在门口站着,于是就走过来,从后面搂她的腰,吓了“爆肚北”一跳。

  “爆肚北”的细腰在宣武门外一带十分有名,腰长得漂亮,走起路来也好看,拿今天的话说,就是时装模特的猫步。她个子瘦高,瘦长脸,肩膀薄薄的,屁股撅撅的。因为屁股撅,就显得腰更有曲线,“一枝笔”称她是“杨柳细腰赵飞燕”。

  爆肚小铺生意不好的时候,“爆肚北”就在门口叉着腰站着,过往的生人都会回头看一眼,熟人进来吃饭,也亲热地搂一下她的腰,但是“爆肚北”分寸把握得特别好,就是让人搂一下腰为止,一般就借势把客人推进小铺。

  今天“卡西莫多·泡面”一身光鲜的,搂着“爆肚北”的细腰没松手,又跟她说起他给电影明星花蝴蝶修房子的事儿。

  花蝴蝶正是“爆肚北”崇拜的明星,也忘了“泡面”的手,就问起他花蝴蝶的洋房子里面都有什么。

  正巧这时候“一枝笔”一手握着两个鸡蛋走过来。

  平时“爆肚北”做白班,从早晨六点到下午三点。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二点这一段是“一枝笔”上班。“一枝笔”下班以后还喜欢看书写作,夜里睡得晚,上午就睡懒觉,中午起来自己在家吃早点,等到出门一般都是下午了。

  今天“一枝笔”出门早,去买几个鸡蛋,他从达智桥西口往东边走,进了胡同中间的一个小杂货铺,买了四个鸡蛋,一手两个,出门之后往东边扫了一眼,正看见“泡面”搂着“爆肚北”的腰说说笑笑,这火立刻就上来了。

  自从“泡面”给那家小院修厨房,发现了小铺女老板“爆肚北”有两个钱,就想往上凑。但是“一枝笔”毕竟先来一步,而且当了晚班掌柜,比“泡面”往那家小院跑得勤,每次“泡面”来那家小院总是遇上“一枝笔”。有一回“一枝笔”对“泡面”横眉竖目的时候,偏巧球子也跟了出来。“泡面”怕的是球子,根本不怕“一枝笔”。“一枝笔”就稀里糊涂地认为“泡面”怕他。

  今天看见了“泡面”搂着“爆肚北”的小美腰还不放,“一枝笔”心想,我柳下惠守候爆肚小铺这几年,都没像你这样搂过北北嫂的腰,你小兔崽子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肆无忌惮!就走了过去,冲着泡面喊道,嗨,嗨!你丫干吗呢?!

  “泡面”和“爆肚北”听到“一枝笔”的声音,回头一看,见到“一枝笔”走过来。“爆肚北”这才意识到腰间“泡面”的手,连忙把他的手推了下去。

  “泡面”以前几次跟“一枝笔”过招都有球子在场,窝着一口气,今天看见只有“一枝笔”一个人,就想逗逗他玩,笑哈哈地说,哎哟柳掌柜,人家都是两个蛋,你怎么四个呀?

  “一枝笔”还惦记着那只手,说,少废话!告诉你,以后你丫手老实点!

  “泡面”举着自己的手看了看,说,我的手你丫管得着嘛!我愿意放哪儿就放哪儿!

  “爆肚北”一边听了,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转身要进小铺。“泡面”一看“爆肚北”要走,上前又搂住“爆肚北”的腰,把她搂出来,又对“一枝笔”说,我放了,看你怎么着?

  “一枝笔”说,就这么着!说着把双手四个鸡蛋拍在“泡面”的身上。

  “泡面”一看自己的新衣服被扣上了生鸡蛋,流着黄汤,就急了,指着“一枝笔”说,孙子,你丫等着!然后就走了。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给“一枝笔”鼓掌。“爆肚北”气得进了小铺。

  还没等“一枝笔”得意的劲头过去,只见“泡面”握着一块青砖大步腾腾地回来了。走到“一枝笔”跟前,啊呀一声,还是把青砖拍在自己脑袋上,一碎两半,然后弯腰,一手一块,站起来就往“一枝笔”头上身上拍,“一枝笔”额头立刻见了血。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见打急了,就上来拉开“泡面”。“爆肚北”在铺子里看到了这一切,冲出小铺门,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泡面”见女主角走了,也觉得没有意思,骂骂咧咧地也走了。

  到了晚上,额头贴着膏药的“一枝笔”正要准备下班,只见“泡面”出现在小铺门口,脸上一副软弱的样子,接着就被身后的人一脚给踹了进来。

  身后那人原来是已经当上侦缉队警察的球子,现在是“爆肚北”的同院邻居。

  球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爆肚北”。

  球子对“泡面”说,给柳掌柜磕个头,说你服了。

  “泡面”连忙跪下来,按照球子说的做了一遍。

  球子说,起来吧。然后又对“一枝笔”说,以后这孙子再跟你捣乱,你就跟我言语一声。然后又对“爆肚北”说,北嫂,我先走了。说完就走了。

  “爆肚北”用羡慕的目光盯着球子的背影。

  “泡面”也转身出门,拍拍裤子上的土,灰溜溜地走了。

  “一枝笔”想跟“爆肚北”说话,但是发现她还冲着外面发着呆。“一枝笔”明白了,这个世界是武力的世界,他“一枝笔”再有才华,连一个小铺的寡妇都不爱他。

  过了一段时间,“一枝笔”卖掉了达智桥的老房子,拿钱到内城的一个大杂院租房子去住,并以路途太远为由,辞去了小铺晚班掌柜的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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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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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廋夫丢了孩子之后,感觉到北京的社会治安很危险,原来他想住个小旅社,担心身上的钱被偷走,于是咬牙住进了东长安街上的法国饭店,心想反正身上的钱在这里住个三年五载的也花不完。

  住进了法国饭店之后,他出门拐到东安市场北头的五芳斋,吃了一条松鼠鳜鱼,临走还让打包两个粽子,提拎着走回法国饭店。等电梯的时候,他发现电梯对面的咖啡厅已经上了座,有好几个时装打扮、美貌出众的单身女人。

  他一个一个看了一遍,发现其中一个女人穿着低胸紧身上衣,脖子细嫩,相貌温柔,很像张宗昌的日本姨太小兔仙子,不过眼睛比小兔仙子大得多。电梯下来了,他进了电梯,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这时候也看见了他,就在电梯的门要关上的时候,在外边冲他微微一笑。

  尤廋夫上楼回到房间,放下粽子,梳了梳头,又把西装用手扫了扫,看见镜子旁边还有一瓶廉价香水,又往身上喷了几喷。别看尤廋夫出身蓬莱乡下,但是这些年当张宗昌的贴身副官,什么场面也都见识过,何况刚刚又在日本待了两年多,他的样子猛地让人一看,还真是海外归来客。

  他捯饬好了,就出门下楼,见电梯还不来,就从围绕着电梯的走梯快步走下来,快到一楼的时候,他放慢脚步转过来,看见了咖啡厅。那个女人也眼巴巴地盼着他下楼,眼睛在电梯和走梯之间来回守候,见这个海外归客从走梯下来,就冲他招招小手。

  尤廋夫走过去,那个女人也拽着自己身上的披肩站起来,伸出小手让尤廋夫握,并主动开口,说,“哈哇又”?

  尤廋夫没有听明白,估计是英语,就说了他仅会的一句日本话,“都走”,然后就坐下了。

  女人见他坐下了,知道不是“都走”的意思,估计可能是日本话,这才把她的中国话憋出来:先生您是从日本来的?

  尤廋夫带着他浓厚的山东口音说,代(对),我是从意本(日本)来的。

  女人自我介绍说,我是从太原来的,我叫涵如水,是山西大学的毕业生。

  尤廋夫说,那我们是邻居,我是山东的。他看着女人比大学生的年纪大了点,脸上有了疑问,被女人发现了,说,我毕业好几年了,先生是晋军的团长,去年在中原大战作战牺牲了,我现在来到北平找工作。

  尤廋夫立刻被她的遭遇打动了,说,你还年轻,来日方长。

  涵如水说,什么呀,我都老了,没人要了。其实她也就二十六七岁。

  尤廋夫哈哈一笑说,怎么没人要,我就想要,我一看你,我就动心廖(了)。

  涵如水微微一笑,低头整理自己的披肩,胸口的乳沟似乎在颤动。

  尤廋夫说,你想找多少薪水的工作啊?

  涵如水说,一天呢,至少这个数;一个星期呢,至少这个数;一个月呢,至少这个数。

  尤廋夫心里一算,自己付得起,就说,那我先雇你一天,然后看看再说。

  涵如水眼睛一亮,说,那我现在就上班吧。

  尤廋夫说,谁说不是呢?

  进了房间之后,涵如水看见桌子上的粽子,嗲嗲地喊道,粽子耶,我要吃!

  尤廋夫说,你吃吧。

  涵如水剥开粽子吃了起来,看样子她是没有吃晚饭,吃完一个不够,又把那一个也剥了吃了。

  尤廋夫靠在床上说,你把粽子都剥了,我剥什么呀?

  涵如水色眯眯地坐在床上,仰着头,挺着胸,说,剥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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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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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金枝住的西屋有三间房,中间是堂屋,南边是金枝的卧房,里面有一张雕花木床,北边那间屋,半间都是土炕,平时白天金枝就在土炕上做些针线活。有一阵子金枝喜欢看书看报,自从老秦和巩翰林死了,金枝就不怎么看书了。

  这天,金枝盘在炕上缝衣服,小屁孩在炕桌上用彩色铅笔画画。“爆肚北”从北屋出来,走到西屋窗户跟前敲敲玻璃,也没等金枝反应什么,她就自己进了西屋堂门向右拐进来。

  缝衣服呢?“爆肚北”对金枝说。

  金枝说,我把我的旧衣服改一改,给这个小屁孩子穿。

  “爆肚北”说,你还真心疼他,好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样。

  金枝说,亲生不亲生的,看着喜欢,为这孩子做点什么,自己心里也高兴。其实呀,也是为了自己心情舒服,是不是?

  “爆肚北”说,不知道自己生个儿子是什么滋味?

  金枝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对了,你跟老北也过了好几年,为什么没有生孩子呢?

  “爆肚北”说,谁知道呢?我们两个干那个事情也不多。他比我大二十岁,刚嫁给他的时候新鲜两天,没多久他就不行了,每次插进去,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小屁孩在一边问,什么插进去?插哪儿啊?

  金枝说,你小孩子不懂,先去外边玩一会儿,看鸽子水碗里面还有没有水。

  小屁孩下了炕往外走。“爆肚北”在他的屁股后面拍了一下,说,这小子长大准不是好东西。

  “爆肚北”接着说,后来老北老打我,打得我一点情绪都没有,总是干得跟炉灰似的。

  金枝说,你不是说后来你打他吗?

  “爆肚北”说,那是后来的事。等我慢慢好了以后,他又不行了,软不邋遢的,像大鼻涕似的,我急了就打他。

  金枝说,男女要调情,情是调出来的,哪儿听说过是打出来的?

  “爆肚北”说,这个道理我知道,可是我看见老北,就是调不出来。

  金枝说,那个老柳对你挺在心的,你没有对他想过什么?

  “爆肚北”说,怎么没想过,开始觉得他有学问,后来发现他总是唠唠叨叨,在你耳朵旁边讲天下大事,什么袁世凯啦、孙中山了,好像他都认识似的。我心想你都这样了,脏不溜秋的,干点什么当官赚钱的事情好不好,天天跟我唠叨干什么,我又不是西太后。

  说完,她发现说走了嘴,刚想道歉,金枝说,说吧,西太后跟我也没关系,这北京城姓那的多了。老柳也是脾气怪,好像比我们旗人更像旗人。

  “爆肚北”接着说,反正“一枝笔”我是看不上。有一阵子,我也动了心,那个时候他天天晚上在我小铺里耗着,虽说交钱吃饭,是顾客,但是耗得我心烦。有一次我见没别人,气得用擀面杖打他。我那时候想,他要是站起来把我给办了,我也就跟他了。结果呢,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耐心地给我讲大道理,气得我从此对他没兴趣。

  金枝说,你也不算大,那就再找一个呗。

  “爆肚北”说,我也这么想,但是人活到这份上,就心眼儿变多了,总是担心别人惦记我的钱,不是真的心疼我。

  金枝说,这个心眼儿还是应该有的。

  “爆肚北”说,我最近心里有点乱。

  金枝问,乱什么?

  “爆肚北”犹豫了一下,说,反正我也不要脸了,就跟你直说吧,我最近看见球子就心跳。

  金枝笑了:那你就跟他去说吧。

  “爆肚北”说,我想跟球子好。

  金枝说,我也不是球子他妈。你要跟他好,你就自己对他去说。

  “爆肚北”说,我几次想说,都开不了口,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话到了嘴边,觉得自己不要脸,就吞了回去。

  金枝说,都说寡妇风流,你可真是例外。那好吧,我抽空去问问球子。

  “爆肚北”说,你怎么问呀,万一球子不答应,我怎么有脸见他呢。

  这下子把金枝难住了:我现在也想不好,只有见机行事吧。

  “爆肚北”说,其实我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不是为了喜欢跟男人睡觉。

  金枝又乐了:跟男人睡觉也不是什么坏事,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想跟男人睡觉,还不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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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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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不久,到了九月十八日发生了奉天事变,北平的局势也紧张起来了。球子经常加夜班不回来,金枝也没有机会跟他说“爆肚北”的事情。“八戒胖”倒是来了,她是来跟金枝告别的。

  她对金枝说,她要去日本跟她的孩子团圆,她老公留在这里,看看情况再说。

  金枝很奇怪地问“八戒胖”,日本人打中国,你怎么还往日本跑呢?

  “八戒胖”说,万一中国兵荒马乱的,不跑行吗?再说,咱们除了日本,哪儿也不认识呀。

  金枝小声说,那你就不怕人家骂你汉奸什么的?

  “八戒胖”说,妹妹,这你就不知道了。你看报纸上那些喊抗日的大人物,有多少人的家眷都往日本送。我也搞不明白,他们搞政治的就跟我搞那小白脸的时候一个样,说一套做一套,还不是蒙蒙傻乎乎的老百姓。

  金枝说,嗐,不过这也是你的事情,我瞎操心没有用。

  “八戒胖”说,妹妹你放心,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中国的事情,你以为我去参加日本军呀?说白了吧,还不是把那些提心吊胆赚来的钱,找个安稳地方存起来。

  金枝说,要是万一打起仗来,日本能安稳吗?

  “八戒胖”说,人家是跟外国人打仗,自己国内都安稳,咱们是不论打什么仗,到头来总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看出来?这么多当兵的,出去过一个去打外国人吗?还不都是用来中国人打中国人的。

  “八戒胖”一席话,说的金枝无话可答。

  “八戒胖”接着说,咱们姐妹一场好几年了,我也没有帮上你什么。还有宝妹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说着眼圈就红了。

  金枝说,我就收到过她一封信,说到了老家,觉得那边夏天热、冬天冷,气候有些不习惯了。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你真提醒了我,回头给她去封信。

  “八戒胖”说,过两天我就走了,你也别去送,我老公不想让别人看见,说行动要保密。

  金枝在屋子里面转悠,想找点什么东西送给她,一时也找不到,忽然想起来还有几对新下的鸽子蛋,就拿出来,装在一个小盒子里,里面垫上棉花,对“八戒胖”说,这几对鸽子蛋都是踩过的,你要是喜欢,给你带上吧!用棉花包好了,系在腰上保着暖,到了日本找个日本鸽子接着孵,兴许能孵出小鸽子来,也让你孩子玩着的时候,想着这是中国的。

  送走“八戒胖”以后,金枝回屋发现炕头上有个信封,里面装了几百块钱,还有“八戒胖”写的条子,说,金枝妹妹,你是我这辈子遇见的少有的好人,这点钱你一定收下,反正这钱也不是好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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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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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廋夫虽然有钱,但是不敢做生意,因为怕暴露身份,今后钱也带不走,只好就花着,活一天算一天。每天带着涵如水换着酒楼吃吃喝喝,吃得涵如水都心疼了,对他说,不如租个小院子,我给你做饭,这样可以省点钱。

  涵如水本来被尤廋夫雇佣一个晚上,结果那个晚上,这个知识女性把尤廋夫服侍得舒舒服服。他觉得这个小女子,张宗昌的一群姨太太哪个也比不上,从那个晚上起就跟涵如水一段一段续着工作合同,到后来索性就不提了,所谓工作就是陪他吃喝玩乐,他自己是什么工作也没有。

  搬到小院子以后,有一天涵如水告诉尤廋夫她怀孕了。尤廋夫心想,自己丢了儿子,现在说不定马上就又要有了,就让涵如水好好保养,准备生下来。

  涵如水怀了孕,尤廋夫想雇个老妈子来照顾家,但是涵如水怕花钱,就说等她干不动的时候再雇人。两人就这么夫妻相称生活了下来。

  这天两人坐着三轮在街上,尤廋夫远远地看见前面路边有个小男孩,很像自己的儿子,还有个穿戴干净朴素的中年女人领着他。三轮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尤廋夫回头看,小男孩也认出了他,就喊,爸爸!这是我爸爸!

  尤廋夫让车夫停下车,自己先跳下来,跑回来蹲下抱住儿子亲热了一下,又抬头看中年女人,就愣住了——这不是二十四姨太太小云儿吗?

  金枝也认出了他是张宗昌的副官小山东,脸上立刻出现了惊喜的笑容。

  这时候涵如水也走过来,惊异地看着小孩子和那金枝。

  尤廋夫站起来跟她说,这是我儿子。

  小屁孩拉着金枝的手,接着说,这是我妈妈!

  涵如水立刻跟尤廋夫瞪起了眼。

  金枝说,别误会,我可没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儿子,他是我的一个巡警邻居捡回来的。

  尤廋夫跟金枝介绍说,这是我新娶的太太涵如水。

  小屁孩在一边说,我不要!

  金枝拉拉他的手,让他安静。

  尤廋夫对孩子说,儿子,听话。又指着涵如水说,叫妈妈!这个是妈妈。

  小屁孩对着涵如水就叫,二妈!

  气得涵如水又对尤廋夫瞪了眼。

  尤廋夫说,老天爷真长眼,让我把儿子找回来。

  金枝说,是呀,谁不心疼亲骨肉,你可以把他领走了。说着自己的眼圈就红了。

  小屁孩说,我不走,我就跟着你!

  尤廋夫也知道现在领走根本没门,就问金枝,您在什么地方住?

  金枝说,还是老地方,就是当年你接我的那个地方。

  尤廋夫说,那我送您回去。

  这时候涵如水在后面拉他的衣襟,金枝也看见了,就说,也不用这么着急,这孩子到了我这里就丢不了。你去办你的正经事,回头再去我那里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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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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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廋夫跟金枝分手以后,涵如水问尤廋夫,看样子你好像认识那个女人?

  尤廋夫说,认识。原来我给张宗昌做副官,她是张宗昌的二十四姨太。

  涵如水说,你给张宗昌干过,这个我还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你还有什么别的心事没有告诉我。咱们都是一家人了,瞒不瞒我没有关系,但是现在你被熟人发现了会不会有事情,我可提醒你。

  涵如水一席话,如同一盆凉水从头顶上泼下来。对了,金枝虽然不知道我的事情,但是她会告诉那个刑警邻居我是谁。万一张宗昌让少帅通缉我,这不是自己给送上门吗?尤廋夫越想心里越慌张。

  回到小院子,涵如水给他倒上茶,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尤廋夫听到房间里面的抽泣声。尤廋夫走过来,看涵如水正在趴在床上颠着肩膀哭,就过去安慰她。

  涵如水说,我知道你有事,本来我们也是萍水相逢,但是我现在有了你的孩子,我想离开你,可是肚子里的孩子舍不得。

  尤廋夫只好把自己偷窃张宗昌外币金条等事情告诉了涵如水。

  涵如水说,我觉得还是提防一点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个闪失,你的命就没有了,那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尤廋夫说,我正发愁呢,如果我们现在逃跑,那我儿子怎么办?

  涵如水说,你现在顾他等于害他,你死了,他孤苦伶仃的今后怎么办?还别说我呢。不如我们先逃走,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反正我们也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尤廋夫一想也有道理,就说,那我们马上走,免得夜长梦多。

  涵如水说,也不在现在这一会儿,我现在想要你。

  尤廋夫说,我现在担心挨枪子儿,哪儿有情绪呀!

  涵如水说,来嘛!于是把尤廋夫拉上了床。

  当晚,他们两个从前门火车站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购买的软卧包厢。上了车,涵如水说有点累,就像小猫一样甜蜜蜜地在尤廋夫怀里睡着了,不久尤廋夫也睡着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快到了济南车站,发现涵如水不见了,那个装有全部金钱的包袱也没有了。

  这时候尤廋夫有点害怕,连忙去找人,从车头找到车尾也没有人,一问列车员,被告知他身旁的女人昨天夜里就提着一个小包下车了。

  尤廋夫在济南车站下了车,远远地看到仿佛涵如水挎着张宗昌向他走过来,又看到他的儿子在铁轨那边呼喊他。一辆火车开过来,尤廋夫向火车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为他停车,然后就过铁轨。很可惜,他只有一半身子过去了,另外一半,被留在铁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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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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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廋夫自杀的消息上了小报,金枝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来接孩子。

  小屁孩一个劲儿地问,爸爸什么时候来?金枝只好说,你爸爸去日本找张宗昌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爆肚北”的事情,金枝抽空跟球子说了。

  球子说,都是邻居,照顾照顾她没有关系,但是娶她可不成。

  金枝问,为什么?我看北嫂是个正经女人,又能干,不用你养着。

  球子说,我们侦缉队的哪有娶小寡妇的,还是一个卖爆肚的。

  金枝这才发现球子变了。金枝有点生气,就说,可你别忘了,你原来还拉车呢。

  球子说,那时候拉车没办法,现在我可明白了,什么是活着。现在谁想再让我拉车,我就先让谁倒地!

  金枝一看这样,球子也不是小孩子了,只好说,球子,不娶北嫂没关系,以后再找可心的,但是你可别在外面胡来呀。别看你年轻,腰里别着枪挺威风的,但是也有老的那天,找女人要找一辈子能照顾你的,花花绿绿的女人,可要不得。

  球子说,大小姐,这个您放心,我球子不干缺德事。

  金枝发愁的是怎么跟“爆肚北”讲呢,就犹豫了两天。

  “爆肚北”见球子最近不忙了,可是又没有见到金枝给她回话,就摇着细腰来到西屋。

  小屁孩一见她来了,就主动先出去了,嘴里还说,你又来说插不插的。

  “爆肚北”一瞪眼:我抽你!你二妈看着就这么坏?

  “爆肚北”骗腿坐在炕边,说,姐姐,怎么样了?

  金枝说,球子说了,你人好,就是想把你当姐姐,当媳妇他可不敢。

  “爆肚北”说,那有什么敢不敢的,我还能吃了他?

  金枝说,这事你也急不得,你看他是大老爷们,他觉得自己是个小屁孩子,心劲不一样。我觉着呀,你还是另找别的吧,有这么一个弟弟也不错啦。

  “爆肚北”说,别人找谁呀,我天天在小铺子里面看的人多了,只要是男的,年轻的,我都往我这里想,看看能不能跟我有缘分,看得越多就越不顺眼,这北京城让我看顺眼的还就是球子。

  金枝笑了:你眼还挺高。那就找个差不多的,不一定那么十全十美,那样的人,只有电影里面有,可是那演电影的下来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呢,你说是不是?

  “爆肚北”说,不行!我就想要他。嫁老北的时候是我父母做的主,我哭了好几天,连死的心都有了。好不容易老北死了,我就发誓下次再嫁人一定要自己做主,给自己找个可心的。

  金枝说,可是球子是个死心眼儿,我就是担心你白费工夫。

  “爆肚北”说,就是石头,我也把他烤化了!我就不信,我这个样子他不动心?!说着站起来,闪闪腰,扭扭屁股。

  金枝说,小姑奶奶,你想哪儿去了?你可千万别当狐狸精呀!做寡妇做到你现在这样,都可以给你立牌坊了,你可不要一时糊涂,毁了一世功名。

  “爆肚北”说,不行,我想不通。她又跺跺脚,说,球子,你小子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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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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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宝宝来信说,她要去上海。她说她回到老家,一个乡长看上了她,派人送来聘礼,要娶她做小。慧宝宝说,她在镇子上的集市见过他,官不大,可是比当年北京警察局长老路还神气,看着真好笑,看不上他。慧宝宝还说,本来她想去新首都南京,那里政客多。后来听说南京的大官到了周末都去上海,所以改了主意去上海。

  金枝猜测慧宝宝可能还是想干老本行,不过她年纪不小了,自己可能不行了,也许是当妈妈了。

  慧宝宝说,她在上海安顿下来会给她来信,最后,慧宝宝说,苏妈妈病死了。

  金枝看到最后,眼圈红了,想起当年苏妈妈收留她避难的情景。

  来年初夏,北京铁狮子胡同一座豪宅,住进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神秘老男人,不久被人们发现,此人就是张宗昌。他是少帅秘密请回来的,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消息被报纸捅了出去。

  这天上午金枝出门买菜,听见院子门外有不少人说话,开门一看,是一群记者,见她出来,纷纷举着照相机拍照,闪光灯啪啪乱闪,金枝连忙退了回来。

  娱乐小报把张宗昌二十四姨太的照片登了出来,立刻成为京城的新闻。这是那金枝第三次上报。

  金枝感觉心里很别扭,就跟“爆肚北”说,她想去上海看看妹妹慧宝宝。慧宝宝在上海外滩四马路开了一个书寓,带着小屁孩去不方便,托“爆肚北”照顾一段时间。

  “爆肚北”也想让金枝离开几天给她腾出地方,好对球子布置美人陷阱。原来金枝住在这里,“爆肚北”不好意思做,当然现在积极支持金枝去上海。

  金枝的预感很正确:报纸又上了张宗昌的办公桌。他看着这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竟然不认识。报上说,她的舅舅当过宪兵队长,但是张宗昌隐约记得那个被钮四和尤庾夫送进张府来的小云儿长得不是这个样子,于是就派心腹来请金枝去铁狮子胡同。心腹一看金枝去了上海,连忙回去禀报,张宗昌听了也没有什么办法。

  “爆肚北”虽然喜欢这个小屁孩,但是跟他有点隔阂,小屁孩总是揪她的短,气得她真想天天打他一顿才舒服。她想勾引球子,觉得小屁孩碍事,想找个地方把他存一下,想来想去想起了“一枝笔”,但是又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内城什么地方,就托侦缉队球子去打听。

  球子不知道“爆肚北”心里安的什么主意,傻乎乎地去寻找“一枝笔”。作为侦缉队员,对他来说找个人不是难事,只要“一枝笔”不成心隐蔽。

  “一枝笔”在隆福寺摆摊专门替人写信,成了一个街头秘书,住在东四八条一个大杂院里。“爆肚北”领着小屁孩找到“一枝笔”的住处,这是两间小东房。

  看到小屁孩,“一枝笔”奇怪地问,这是你的孩子?

  “爆肚北”说,我是妖怪呀,生这么大的孩子。这是球子捡回来的那个,你忘了?

  “一枝笔”说,我记得,我只是盼着见到你的孩子呢。

  “爆肚北”说,我倒是想,可我跟谁去生呀?

  “一枝笔”说,跟我呀,你面前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大老爷们吗?说着就作出一个拥抱的姿势。“爆肚北”一打他的手,说,别讨厌,你早要是有这份勇气,闹不准还真给你生,现在你晚了。别的事情没有,就是帮我把这个小屁孩子带几天。

  “一枝笔”用手指头钩钩小屁孩的脸蛋,说,你二妈嫌你碍事,跟我玩几天吧。

  小屁孩说,我知道!

  “一枝笔”说,你知道什么呀?

  小屁孩说,我二妈想跟球子叔插插。

  “爆肚北”一抡巴掌举在空中,说,我抽你!再胡说!

  “一枝笔”也乐了,说,就搁这儿吧,我也把咱们中国文化教给他。

  小屁孩当着“爆肚北”的面捅在了“一枝笔”的心痛处,“爆肚北”也十分不好意思,就说,这些年来,我也把你当大哥,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这点钱你拿去。说着就要给“一枝笔”塞钱。

  “一枝笔”连忙推着,说什么也不要。最后“爆肚北”只好把钱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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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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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肚北”回家先拐到小铺,跟新来的伙计玉石阿说,这两天她歇歇,不过来了,然后回到家里,带上几件衣服就去猪市口清华园洗澡,要把身上的爆肚味儿给洗干净。洗完以后换上干净衣服,出来把袖子举在鼻子前面闻一闻,好像没有什么味儿,就走到马路边等三轮车,发现路过有的男人回头看她,又举着袖子闻了闻,就转身往大栅栏走去。

  在大栅栏,“爆肚北”一家一家服装店逛了一圈,然后又去廊坊头条京师第一劝业场看看新式服装,最后从外到里买了一身新的,豁出去了,连内裤都买了最新进口日本针织女内裤。那个时候北京的女人大多数不买内裤,都是自己用花布做,使用的布料之多,在今天可以做裙子。

  “爆肚北”买好了衣服,又到月盛斋买了一包酱牛肉和一瓶牛栏山二锅头,这才叫个三轮回家,到家已经快傍晚了。

  回到家,先系上围裙,切好了酱肉,连同酒都摆放在金枝的西北屋的炕桌上,因为“爆肚北”认为金枝的房间没有爆肚味儿,又准备好几样炒菜备料等候着,等到天黑,球子也没有回来。

  “爆肚北”出了院门来回张望,没见球子的影子,就往胡同口走,只见一个长脖没下巴的男人在路口蹓跶。

  “爆肚北”回到小院又耐心等着,终于等到了球子推门进来。

  “爆肚北”从西屋闪出来,说,球子回来啦,吃了吗?

  球子一见是“爆肚北”,就说,吃了,你从大小姐屋里出来,我还纳闷,她刚走怎么就回来了呢。

  “爆肚北”说,晚上还出去不?

  球子说,不出去了。

  “爆肚北”说,那我把街门插好了。

  球子发现小屁孩不在,就问,小屁孩呢?

  “爆肚北”说,我领着小屁孩看“一枝笔”的信摊,这孩子喜欢写字,就留在那里了。

  球子说,我小时候要有这福气就好了。说完就进了自己的东屋。

  “爆肚北”连忙回自己北屋去换新衣裳,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浑身都是新衣服的香味儿,又来到球子门口敲敲门,球子过来开门一看,心想怎么一眨眼,眼前的“爆肚北”变了一个人?

  “爆肚北”说,我想跟你说句话。

  球子心想今晚没准要出事,就跟着“爆肚北”走到对面的西北屋。

  “爆肚北”推着球子坐到炕桌边,说,喝一点吧,这是月盛斋的酱牛肉,不是我家的臭爆肚。

  球子还站着,问,北嫂,什么事情呀?

  “爆肚北”说,你喜欢小孩子不?

  球子说,喜欢呀。

  “爆肚北”说,我也喜欢。

  球子说,那明天我到隆福寺给你把小屁孩接回来。

  “爆肚北”说,不是那屁孩子,你坐下我跟你说。说着把球子按下来。

  球子问,那是哪个孩子?

  “爆肚北”一边给球子倒着酒一边说,我说是自己的孩子。

  球子说,我没有见过你跟老北有孩子呀?

  “爆肚北”说,我跟他哪儿有孩子呀!

  球子问,那是跟谁的孩子?

  “爆肚北”低头一笑,说,还没有呢。

  球子明白了“爆肚北”的意思,就说,北嫂——见她期望地看着自己,心里有点不落忍,就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一片酱肉,说,这酱肉还是没有你做的爆肚好吃。

  “爆肚北”当了真,连忙起来说,那我给去拿一碗去。

  球子起身拉住了她的新衣服袖子,说,这么晚了,别麻烦了,又不是小铺明天就关张了。

  “爆肚北”看着袖子上的球子的手,心跳立刻快了起来。

  球子把她拉回炕桌边,松开手,说,来,既然来了,就喝两口,你也喝两口。

  球子说,北嫂,你的心思,我知道,大小姐也跟我说了,我也知道您人好,可是我现在的差事,不行呀。

  “爆肚北”说,那怎么不行?路傻大爷也是警察,不是还娶慧宝宝吗?

  球子说,我跟他不一样。我的工作太危险,不定哪天就撂倒了。

  “爆肚北”连忙伸手捂球子的嘴,说,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爆肚北”说,既然危险,要是搁我,就先找个女人伺候着,不然真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球子说,那哪儿行呢,你死了一次男人,还能再死第二次吗?

  “爆肚北”说,这么说,你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球子说,没有呢。

  “爆肚北”说,你也不用蒙我,要是有了就带回来让我瞧瞧,让我也死了这份心。

  球子说,北嫂,真的没有,我可不骗你。

  “爆肚北”说,那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呢?

  球子说,我还不着急。

  “爆肚北”说,说快死了也是你,说不着急的也是你,什么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停了一下,“爆肚北”又说,你是不是窑子里面有相好的?听说你们警察没有一个好东西,要不然这些窑姐儿活得这么自在,都是你们给保护着。

  球子笑着说,你还什么都知道。

  “爆肚北”站起来侧着身子问球子:你看我的长相、身材,比那些窑姐儿怎么样?

  球子说,你比她们好看多了。

  “爆肚北”说,那你把我当成窑姐儿也行啊!

  这下把球子将住了。球子皱着眉头说,北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并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泡窑姐,我真的在窑子里没有。我跟你说实话,你不要对外人说,我参加了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禁止成员逛窑子。

  “爆肚北”说,什么组织?

  球子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是不能逛窑子。我把你当作我的好姐姐,自家人,再深的关系,你就难为我了。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完就回到他的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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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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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肚北”见球子回去了,自己说不出的难受,她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再大胆一点。看见球子那边灯熄了,“爆肚北”抱着双腿坐在窗户跟前,看着对面球子房间的窗户。

  她回忆着刚才球子说的话:球子在外面没有女人,那么她还有希望;球子说他的组织禁止成员逛窑子,那是一个什么组织?为什么他不让她问?难道是南堂的教会?看样子也不像。那会不会是一个秘密女人组织,只许男人跟组织里的女人好,不许在外面逛窑子?她后悔刚才没有多问一句。不过看球子的样子不是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他的眼神很干净,跟那些色眯眯的男人不一样,她相信球子还是个好人。

  “爆肚北”又想到自己下午洗澡的时候,幻想今天晚上偷偷爬到球子床上的情景,脸上一个劲儿地发烫。

  她黑着灯望着对面,就是睡不着。她想着下次要跟球子好好谈一谈,让他退了这份工作,反正自己也养得活他。对了,也要让他退了那个组织,让他一心一意地对我好。我好好地伺候他,让他跟我生个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肯定不会管我叫二妈。

  想着想着觉得好笑,自己颠着肩膀笑起来。这时候,她突然发现有两个黑影从墙头爬过来,弯着腰,手里好像拿着枪,悄悄往球子屋子靠近。“爆肚北”也顾不得再想什么,连忙大喊,球子快起来!有坏人哪!

  两个黑影连忙往球子屋门冲,冲了好几下才把门冲塌。这时候院门也被打开了,又冲进两个人。

  东屋里面一阵乱打。只见球子冲了出来,院子里的两个,一个拦腰抱住球子,一个举起了枪喊,再动就开枪了!

  举枪的家伙突然觉得脑后一震,倒了下去。原来是“爆肚北”提拎着酒瓶子给了他后脑一瓶子,酒瓶子碎了,只有瓶子嘴在手里。

  球子摔开抱住他的那个家伙,喊了一声“姐姐保重”,就撒丫子跑出去。等三个黑影追出去,已经不见球子的踪影。

  这个时候,那个挨瓶子倒地的家伙也爬起来,说,先把她带走!

  几个人捂着“爆肚北”的嘴,扭着她的胳膊,把她押出院门外。走到胡同口,只见停着一辆吉普车,把“爆肚北”推进车里趴在地板上,身上被他们用脚踩着,开了车。

  车开出了西便门,来到莲花池边野地停下。四个人把“爆肚北”拉出来,问,告诉我们你跟球子是什么关系?

  “爆肚北”说,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黑影说,我们是中央军事统计局的。

  “爆肚北”发现这人就是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长脖没下巴的男人。

  “爆肚北”说,我是他邻居。你们深更半夜的抓人,你知道球子是什么人吗?他是侦缉队的!小心他叫人回来枪毙了你们!

  黑影说,他是共产党!告诉我们他跑到哪里去了?

  “爆肚北”联想起球子说的那个组织,可能就是这个共产党,她在爆肚小铺里听吃饭的客人悄悄议论过。

  “爆肚北”说,放开我,我不知道!

  黑影上去就给“爆肚北”一个耳光:你说不说?!

  “爆肚北”说,有本事你们给我送警察局去,到了那里我告诉你们。“爆肚北”以为球子跑回警察局去了。

  黑影对身旁的人小声说,看样子这骚娘们真不知道。

  刚才挨瓶子的那个说,把她嘴堵上!说着旁边一个人把“爆肚北”嘴堵上了。挨瓶子指挥几个人把“爆肚北”拉到吉普车前,低头弯腰地被按着趴在车头上。挨瓶子从后面拉下“爆肚北”的裤子,又拉下内裤,挨瓶子举着看了看,说,还时髦货呢!然后从后面奸入了“爆肚北”的身子。四个人依次轮流一遍,之后把昏过去的“爆肚北”扔进了莲花池的湖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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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七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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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家小院的街坊,以为小院里面住着侦缉队警察不会出什么大事;“爆肚北”伙计玉石阿因为听了“爆肚北”说要歇两天,也没有找她;侦缉队的同事以为球子去办什么案子,见球子没来碰头,也没当回事;倒是小屁孩,吵着要吃二妈做的饭,因为“一枝笔”除了爆肚什么都不会做,在家做饭都是一个味儿。

  “一枝笔”第三天上午领着小屁孩来到那家小院,见到小院里面情况不对,连忙又去爆肚小铺,小铺子吃饭的人们正议论在莲花池发现了无名女尸,这时候侦缉队的人也到了,来问球子的下落。“一枝笔”把小屁孩放在小铺,跟侦缉队的人一起去了莲花池。

  警察掀开盖着“爆肚北”尸体的破席子,“一枝笔”一眼就认出来,两眼一黑,就昏过去了。

  这桩案子,球子被认为是嫌疑犯之一。球子强奸“爆肚北”、杀人灭口、畏罪潜逃的小道消息传遍了北京城。

  上海四马路有一个书寓叫北侃,招了一群会讲京片子、会识字的快乐姑娘。这个北侃书寓是慧宝宝开的。因为是书寓,姑娘们管慧宝宝不叫妈妈,叫老师。

  金枝来到这里以后,就住在后面,客人不多的时候,跟宝妹妹和其他快乐姑娘们聊聊天,其他的时间金枝还帮助书寓做做饭。她见到慧宝宝挺高兴,自己也放了心,打算住个十天就回去。慧宝宝一拉小脸说,那怎么行,至少我看你在这里吃胖一点,才可以回去。

  有个喜欢读报的书寓姑娘,叫用奶瓶喝可乐的猫,看到报纸社会版上刊登的一条北平消息:《黑心男邻居垂涎单身女贞节寡妇嫂遇害留英名》。可乐猫对身边的孙薇薇说,这事说得怎么像金枝阿姨的邻居呀?

  两个姑娘拿着报纸,扭着小屁股来到后面的厨房,跟帮助做饭的金枝阿姨说起刚刚在北平发生的这个案子。

  金枝一看,大吃一惊:这不可能!一定有鬼,那个警察和寡妇我都了解,不可能是这样的!于是找到慧宝宝,跟她说要马上动身回北京。慧宝宝也拦不住,当晚金枝就急心冲冲地登上了回北京的火车。

  第二天下午,火车到了济南火车站,停下之后,到点还不走,金枝从窗户往外看,站台上都是兵,有人举着横幅大标语,上面写着“欢送张宗昌先生返北平”、“向张宗昌先生学习”、“向张宗昌先生致敬”。金枝心想,难道这个冤家也要坐这趟车?

  原来张宗昌受韩复榘邀请来济南访问,此时正要离开济南返回北京。

  过了一会儿,军乐队奏起了鼓乐,穿着一身西服的张宗昌在身穿军服的韩复榘陪同下,从站台那边走了过来。这是那金枝第二次看见张宗昌。上次见他的时候,他是坐着,这次才见到他站着走路的样子:身材高大,比周围的人高出很多,可能因为现在不得志,脸上的横肉比过去少了很多。身旁的韩复榘对他毕恭毕敬,两人说笑着从金枝的窗前走过。

  这时候,金枝看见对面士兵后面钻出一个人,样子活像“一枝笔”,瘦瘦弱弱的,此人慌里慌张、哆里哆嗦地举起了一支手枪,金枝惊得啊地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枪声响过,子弹打飞,从站台的铁梁上弹了回来,落进车窗砸在小桌上。

  张宗昌下意识地回过头来。金枝又看到士兵里面一支步枪的枪口对着张宗昌的胸膛开了一枪,张宗昌当即倒下。这时候,那个文人刺客扔下手枪,跳着脚,对周围的人高呼:我是郑金声的儿子郑继成,为父报仇!现在投案自首!

  金枝看到这一切,闭上了眼睛。心想,不管怎么样,自己跟张宗昌纠缠的噩梦,总算结束了。

 

 

 

 

*那金枝第八章

 

 

  慧宝宝走后不久,那金枝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了老爸那二爷。二爷从天国旅游回来了,问金枝小院子还在不在手,金枝说,还在。  金枝问老爷子那二爷,天国好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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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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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侃书寓因为都是京片子姑娘,在四马路红楼之中独树一帜,生意十分火暴。姑娘管慧宝宝叫慧老师,慧宝宝也管姑娘们叫同学。女同学们个个都是沉鱼落雁之貌、伶牙俐齿之才。书寓只有一个男同学,就是大茶壶物理课代表。

  书寓的主要客人平时是上海的富商,周末两天则是南京来的政客。也有不知道深浅的土包子闯进书寓,同学们都嘻嘻哈哈地打发他们走人。

  这天苏格宝贝同学跟落地无声同学为点小事生了气,正在大厅撅着小嘴看报纸。这时候走进一个土头土脸如同出土文物一样的男人,原来是山东济南教育局局长尼安德特人。

  大茶壶物理课代表见苏格宝贝正好在大厅,就说,苏格宝贝同学,有客人来了。

  尼安德特人因为是老师出身,一听说同学,就倍感亲切,上来坐在苏格宝贝身边,搂过来就要抱。

  苏格宝贝推开他的手,问,你是哪儿的呀?上来就抱。

  尼安德特人带着济南口音说,我许闪洞(是山东)的。

  苏格宝贝听明白了,他是山东的。在上海待久了,都觉得山东人是土包子。

  尼安德特人说这话的时候,可乐猫同学和爱笑笑同学正好走出来,就哈哈大笑。苏格宝贝瞪了她们两人一眼,又对尼安德特人说,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尼安德特人说,知道呀,这里是妓院呀!

  苏格宝贝说,妓你妈的头呀,这里是市党部!

  尼安德特人还不服,就反问,那妓院在哪儿呢?

  苏格宝贝一扔报纸站了起来说,你白痴呀!妓院在市党部呢,我们对调了!说完就要走。

  按说尼安德特人后来也加入了国民党,现任济南市教育局长,大小也是个正处级干部,受了这口窝囊气咽不下去,心想你不是嫌我官小吗?就站起来对苏格宝贝说,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格宝贝看了他一眼。

  尼安德特人说,我是山东省主席韩复榘!

  北侃书寓的姑娘们因为都喜欢读书看报,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韩复榘,可乐猫同学和爱笑笑同学在一边耶地惊呼起来。

  尼安德特人走过去,一手一个搂住她们俩,鄙视地对苏格宝贝说,你也是狗眼看人低!然后搂着两个欢蹦乱跳的女同学上楼了。

  苏格宝贝被尼安德特人这么一骂,心里也十分恼火,就出了书寓的门,在旁边的小铺买了一盒英国三五香烟,当场扽出一根夹在手指上,另一只手叉着腰,然后两眼东张西望,四处踅摸着找个傻瓜替她把烟点上。

  小铺的小老板男尸连忙绕出来,划开打火机给苏格宝贝点上烟。

  苏格宝贝斜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谢谢。因为这个小铺她很熟悉,苏格宝贝一想起他的名字就觉得恶心。

  男尸其实是军统特务,在这里开小铺,就是为了监视来这里的要人,特别是被蒋总裁点名的危险分子。

  男尸见刚才进去一个生人,不认识,趁机就问苏格宝贝,刚才进去了一个土包子,也没有见他出来,是哪儿来的?

  苏格宝贝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山东省主席,我呸!

  韩复榘是地方军阀,原来是冯玉祥的部下,后来叛冯投蒋,当上了山东省主席,但是他不听从中央命令,在山东自搞一套。蒋介石一直想拿掉他,暗杀韩复榘也是军统的一个重要任务,随时可以执行。男尸一听韩复榘秘密来了上海,就假装不动声色,顺手拿了一个苹果给了苏格宝贝,说,这个新来的,送你吃吧。

  苏格宝贝也不客气,一边吃苹果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过往的行人,等着自己的心情好转。

  男尸连忙回到小铺,给军统行动小组打电话说,韩复榘到了北侃书寓。

  一会儿,行动组长胡剁一刀开着汽车带着三个同志赶到了,用枪冲着苏格宝贝比划了一下,让她不许乱叫,然后领着那三个人进了书寓的大门。男尸假装不认识他们,摸着苏格宝贝的屁股安慰她。

  四人一进门,先用手枪把把大茶壶物理课代表打晕,然后摸向可乐猫的房间。

  这时候,尼安德特人正光着屁股给坐在床上的可乐猫和爱笑笑两位同学跳舞,逗她们笑。

  胡剁一刀一努嘴,其中两个人一起撞门,连人带门一起倒地。胡剁一刀双手握着手枪冲进来,指着一丝不挂、正在发呆的尼安德特人喊道,不许动!并摆头示意身后的那个同志去把他铐起来。

  尼安德特人连忙捂着自己的中央,说,你们干什么?!我是山东省主席韩复榘!

  胡剁一刀说,我们要抓的就是韩复榘!

  当然这场误会后来澄清了。六年之后,一九三八年,蒋介石还是在武汉把韩复榘枪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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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八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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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枝回到北京,见“一枝笔”带着小屁孩住在小院原来球子住的东屋。

  原来“爆肚北”死后,小铺伙计玉石阿请“一枝笔”回来做主。本来玉石阿想卷着现金逃跑,但是一想,如果他一跑,人家以为杀害“爆肚北”的是他,于是就老老实实地留了下来。

  “一枝笔”做过爆肚小铺的掌柜,什么情况都熟悉,马上就接了手,等着“爆肚北”娘家来人,但“爆肚北”娘家迟迟不见人来。另外那家小院空着,他就带着小屁孩住在这里,也算是代表“爆肚北”替金枝看着房子。

  “一枝笔”把发生的情况告诉了那金枝,然后说要回到他的东四八条。可是当他背着包袱要走的时候,小屁孩突然说,爸爸你不要走!

  小屁孩刚刚懂事的时候就没有见过爸爸,好不容易见到了,没有几天就给丢了。算来算去,他跟“一枝笔”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而且“一枝笔”对他也特别关心。按照小屁孩的逻辑,这个爸爸才是真的,就跟金枝是他妈妈一样。

  小屁孩这么一叫,弄得金枝十分脸红。“一枝笔”对小屁孩说,不许乱叫,我去几天就回来。

  小屁孩拉着他,说什么也不让走,说,你别走,你走了,就不回来了,上个爸爸就是一走不回来了。

  金枝一看这样,就说,柳先生,你就住下吧,咱们也不是小孩子年轻人了,您也是知书达理的人,这个我知道。

  “一枝笔”只好留下,他退了东四八条的房子,撤了隆福寺的街头秘书摊子,住在那家小院。白天到爆肚小铺照应着,晚上回来有空就教教小屁孩念书。第二年,小屁孩上了小学,成绩非常好。金枝和“一枝笔”轮流去给小屁孩开家长会,小屁孩的老师因为总听小屁孩说这个是他妈妈,这个是他爸爸,还以为他们是夫妇两口子。

  金枝喜欢这个小屁孩子,又看他是个孤儿,内心就多了几分心疼。本来金枝还想找个普通人家嫁人,了结做女人的一个心愿,但是小屁孩子管她叫妈,管“一枝笔”叫爸,弄得金枝没有再找别人的心情。

  一男一女两个人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不免都会想到成人之事。金枝也考虑过,是不是嫁给“一枝笔”就算了。她对“一枝笔”说不到爱,开始是觉得讨厌,后来觉得可笑,渐渐地发现“一枝笔”是个心高无能的老实好人,但还是谈不到爱。再说身边还有一个孩子,于是她就不想这些事情。

  “一枝笔”呢,思想还是很顽固,他认为金枝是旗人贵族,军阀的姨太太,虽然后来发现金枝不是坏女人,但是他也不认为是一路人。他心里还是忘记不了“爆肚北”,一想起来就十分伤心,为“爆肚北”写下很多动人的怀念诗歌和散文,但是报社和杂志社的编辑认为诗歌散文跟爆肚联系不上,就一直不给发表。“一枝笔”也有多喝两口的时候,有点冲动,但是一想起那个孩子,自己还要给他为人师表,于是他也不让自己想那些事情。

  到了小屁孩十岁那年,一九三七年,日本人占领北京,重新登记户口换发良民证,金枝和“一枝笔”领着小屁孩去派出所登记户口。听着小屁孩管他们叫父母,户籍警察就自作主张地把他们登记在一个户口本上。夫:柳俊亭,妻:那金枝,子:?

  户籍员问,这个孩子大名叫什么?

  上学的时候,“一枝笔”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那小辟,意思有大清复辟的意思,同学们都理解成“那小屁”。小屁孩也不在乎,因为已经被叫惯了。

  这时候听见户籍警察问这孩子的名字,金枝觉得“一枝笔”对这孩子下了不少工夫,就主动说,叫柳那辟吧。

  于是户籍警察就在“子”后面一栏写下了。以后同学们就叫他“柳那屁”,简称“那屁”。

  从派出所回到那家小院以后,“那屁”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人家的爸爸妈妈都睡在一起,你们为什么不呢?

  那金枝还住在西屋,“一枝笔”住在东屋,“那屁”大了,住在北屋。

  金枝说,你爸爸晚上要读书写字。

  “那屁”想起来什么,说,我明白了,他那支笔只能写字,不能插插。

  “一枝笔”拿起院子里板凳要打他,金枝拉住了他,然后对“那屁”说,你也快长大了,这个笑话以后不能说了。从此“那屁”不再说插插的话了。

  到了晚上,金枝躺在床上想,自己也四十七岁了,说话就要老了,还没有当过女人,今天警察乱点鸳鸯谱,把她跟“一枝笔”登记在一起,她就想,算了吧,就是他吧!可是让她主动去找“一枝笔”,她还开不了口。她轻轻地下床,把门闩拉开,心想,如果“一枝笔”夜里进来,她不会阻拦。直等到天快亮,见“一枝笔”从东屋出来,脚步轻轻地出了院门去小铺上班。

  “一枝笔”晚上也在想,“爆肚北”也不能复活了,眼前守着一个还有风韵的女人,虽然是败坏大清名声的女人,但是大清跟“爆肚北”一样,看样子也不能复活了。算了吧,就是她吧!他想晚上走过去跟她一起睡,当一回男人。他跟金枝情况差不多,还没有当过男人。但是看到金枝的西屋门,想起了自己当年想为大清复仇,企图奸淫金枝未遂、被当场抓住暴打的情景,一看见那屋子就血液上涌、下面发软,失去了勇气。于是他下床拉开自己的门闩,等着那金枝进来,结果等到天亮,也没有见到人影,只好起床去爆肚小铺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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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第八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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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战全面爆发之后,上海北侃书寓的快乐女生们不愿意做亡国奴,跟着慧老师来到重庆。因为战时状态,禁止灯红酒绿,于是慧老师率领她们参加了战地文工团。女生们都能歌善舞,所到之处,无不鼓舞战士们与敌作战的斗志,并把温暖送到了高级长官身边。

  慧老师在重庆还遇到了原春红院大茶壶,现为国军军官的米子。米子在南京流浪时被巩翰林收留,巩翰林死后,米子一直在国军中效命。老熟人相见格外亲热,不久两人就结了婚。后来慧老师随同米子去了台湾。

  其他女同学们也都各攀金枝,纷纷找个大官嫁了。后来有的去台湾、有的去香港、有的去了美国。唯独苏格宝贝与大家不合,别别扭扭,一气之下去了抗战大后方,后来经过痛苦而彻底的思想改造,成为了一个革命女人。

  一九四九年,在“那屁”北京大学毕业那年,解放军进了北京城,参与市公安工作的干部之一就是球子。

  球子来看望了那金枝,一进门还是称呼她大小姐,那个时候那金枝已经五十九岁,看着球子变成了革命干部回来,金枝老太太万分高兴,问长问短。

  球子告诉她,他已经在延安结婚,爱人就是慧宝宝老师的学生。并告诉她,慧宝宝现在在台湾,不过我们很快就会打过去,把慧宝宝给您接来。

  “一枝笔”在旁边看着球子说这说那,就是不提“爆肚北”,恨不得抄起板凳朝他的后脑勺拍过去,但是一看球子腰里有枪,就咽下了这个主意。

  正在气愤,球子转过脸来对“一枝笔”说,杀害“爆肚北”的凶手之一已经抓到了,就是那个长脖子没下巴的“二楼后座”。政府准备在天桥对这批反革命分子和恶霸进行镇压,“爆肚北”的仇,可以为我们大家报了——这才让“一枝笔”明白,自己多年误会了球子。

  当年大爱晚居被北伐军没收,后来归为军统领导,“二楼后座”就参加了军统特务,秘密逮捕球子并残害“爆肚北”的,其中就有他一个。后来他又成为天桥的政治恶霸,当了第二代“一脚踏天桥”。

  枪毙“二楼后座”的刑场,还是在残破的大爱晚居的对面空场上。“一枝笔”去参加了公审大会,亲眼看见解放军枪毙了“二楼后座”,大快人心。回来后,他告诉了那金枝,金枝也觉得他罪有应得,金枝还没有忘记“二楼后座”那时候在他面前得意忘形的情景。

  “爆肚北”因为是掩护地下党而牺牲,被追认为革命烈士。解放初期,还有很多少先队员去“爆肚北”牺牲的地方——莲花池献花,后来渐渐被人们忘记了。如今那个地方已经是北京西客站的高大建筑了。

  因为有球子叔叔的关照,“那屁”参加了政府工作,后来成为一名有文化的革命干部。

  金枝和“一枝笔”过上了幸福生活。金枝重新把花种得更好,可惜她的鸽子在后来全市打麻雀运动中都给吓死了。

  “一枝笔”在一九五六年爆肚小铺公私合营之后也退了休,可惜好景不常,第二年就身患重病与世长辞了。

  在整理他的遗体的时候,那金枝第一次看到了“一枝笔”的那个东西,挺长挺大,不是跟毛笔那么细。

  一九八零年,那金枝老太太九十岁了。这年,七十八岁的慧老师跟丈夫米子从台湾来到北京探亲,看望了老姐姐,两个人是悲喜交集,流了好多眼泪。慧宝宝还带来了“八戒胖”的消息:四五年日本投降之后,已经守寡的“八戒胖”从日本回到了沈阳,后来又从沈阳一路南逃到了香港,在香港遇到了当年的小白脸东方小明,两个人开了一个电影公司做了老板,专门拍摄男女偷情的成人电影。可惜“八戒胖”在六十年代就病逝了。

  慧宝宝走后不久,那金枝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了老爸那二爷。二爷从天国旅游回来了,问金枝小院子还在不在手,金枝说,还在。

  金枝问老爷子那二爷,天国好不好玩?

  那二爷说,好玩是好玩,就是来了天国,就不能回去了。

  那金枝想想人间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就对老爷子说,那你还是带我去看看吧。

  这时候,金枝老太太听见耳边“那屁”和媳妇在哭泣,她就对他们说,你们别哭了,我去去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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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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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的编辑刘方先生和网络社区版主葳蕤三小姐告诉我《那金枝》快要出书了,问我还要写点什么。我想了想,关于这部小说,我不想说什么了,是好是坏,留给评论家们去说。我想说的是,促使我写完这本小说的,是一个名叫“北京侃爷”网络社区。

  今年我的生意不太好,闲的无事,就上网浏览,开始在“京华烟云”上发表贴子。版主“燕京汽水”总是给我加“精华”,让我挣了很多虚拟的社区分数,十分好玩。后来我发现“京华烟云”的隔壁,“北京侃爷”社区更热闹,于是我就去那里起哄。开始写了一个当代北京被辞退的管片儿民警,如何成为仗义助人的小企业家的故事。当时我计划写三、四节,是个短故事,结果被“北京侃爷”三号版主葳蕤小姐定为连载,于是我不得不扩张写下去,写了七十多节才结束,成为一个长篇。这部小说虽然是当代的故事,但是我写的时候,总是隐隐约约地想起老舍《我这一辈子》那个民国北京警察的故事。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遇到好几位热心的朋友,每天都关心我写作的进展。这让我感到写作有了价值。写完了这个故事,我就开始写《那金枝》的故事。写二十四姨太那金枝的时候,情节中的许多人物名字,我用的就是“北京侃爷”社区里面的朋友们的名字,所以陌生的读者阅读这个故事的时候,都会觉得人物的名称很奇怪。社区朋友们见自己的名字被使用,当作串演了一个角色,都纷纷来助兴。因为有了大家的参与,加入了不少喜剧性色彩,所以要出版图书的时候,我不想改动这些可爱的名字,便保留原样。

  刘方兄弟问我过去是否做过文字工作。坦白地说,我以前做过,大学读的是文学,毕业之后做了十年图书编辑,越做越觉得郁闷,索性下海改了行,生意做到了海外,几乎忘记自己曾经是喜欢读文学书的。多亏神奇的互联网和网络社区这种自由创作的气氛,唤起了我的冲动。我热爱网络,热爱网络上的朋友们!

  路三歌2005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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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枝编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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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良家妇女无处藏身的时代,一个北京大妞,如何抗争人世的邪恶和命运的不幸?

  在《那金枝》的叙事中,作者将历史背景和故事情节虚实结合、自然穿插,历史与想象共舞于一书。鲜活的民间语言为本书增色不少,是作者的个人经验,更是老北京的生活智慧。幽默的文笔,强烈的戏剧冲突,读着竟想一气呵成,真是畅快淋漓的阅读体验。诚如新浪读书的遆宇昕老师所言,“有趣的故事找到了适合叙述它的人。”

  在文学中,趣味的重要性可能被低估。追求趣味,是作家智力的必然要求,是读者乐观生活态度的自然流露。在会心的笑声里,作家和读者在对人性的体察中,建立起亲密的读写关系。趣味是文字的内在力量,这让现代人用精神的光辉对抗沉重的生活成为可能。相应地,文字用写作和阅读的趣味,褒奖了人类的智慧。而这一切,都需要如路三歌的作家们作为媒介,把文字的善意传达给读者朋友们。

  《那金枝》是一部好看的小说,作者的叙事艺术和对人性的把握完美融于一书,令人赞叹。把这部有趣且有相当文艺价值的小说介绍给读者,是编辑的荣幸,更是责任所在。衷心地希望读者喜欢《那金枝》。

  书中丰富的老北京方言和历史背景的穿插,都是考验编辑的难题。疏错之处,恳请读者和作者指正。(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