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叉开腿卡通图片:矿难周年回望 大平开始走出阴影(南方周末 2005-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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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0月27日
矿难周年回望 大平开始走出阴影
南方周末    2005-10-27 11:48:53

大平的矿工们,他们大多不愿谈及去年的矿难  孙海涛/图
编者按:10月20日,“河南大平矿难”一周年纪念日,《南方周末》记者再赴大平,也再赴将近一周年纪念的铜川。也许应该去的地方还有很多……
这是一段充满沉重记忆的旅程,但也是一次平静和理性的回望。回到这个原点,不只是为了记录矿工们劫后的生活,描摹其人群生态,更是为了走出阴影,把目光投向未来。
这也是一次契机中的回望。不久前,中纪委、国家安监总局等国家四部委联合下达“最后通牒”,要求地方官员从煤矿撤资撤股。此次设立“大限”背后的决心,让矿工们又一次看到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回望大平。我们为国家的进步而鼓舞,也期待着这进步的节奏更轻快,更切合朴实的民意。
对于148位遇难矿工,这是一份纸上的纪念。岁月在过去,我们未敢忘记。
□本报记者 关军
2005年10月20日,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星期四。河南省新密市当日气温为14-18摄氏度,从早晨开始,天地间雾雨迷离。在新密与登封交界的大平矿区,上班的人们在街边简单吃一口早点就跨进大门,神色匆忙;泥泞的土路上,加长加高的运煤车一辆接着一辆,在雨雾中轧出粗重的辙痕。
煤矿大门外的马路两旁排满了各种小店铺,由于对店主们打扫自家门前卫生的力度不满,五六名煤矿干部亲自拿起扫帚,直到街道干净得连一块煤渣都看不到———当天上午,郑煤集团的领导将莅临大平煤矿,出席“‘10·20’事故纪念座谈会”。
煤矿的机关干部侯沛然这一天上班很早。天气的沉郁加重了他的哀伤情绪,“10·20”像一个特别沉重的感叹号,让他唏嘘不已。
从矿长到侯沛然这样的一般干部,过去一年所做的努力表面看上去简直有些自相矛盾———既要让大家始终牢记惨痛的教训,又要尽早抹去笼罩在矿区的浓重的阴影,正常生产。
纪念活动也是在这样的一种心态下谨慎进行。
从10月20日零点开始,下井的每班矿工都要宣读安全誓词,多数人表情颇为肃穆。各个升井的工作队也分头召开了安全生产座谈会。
郑煤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牛森营出席了大平煤矿的干部大会,大家为遇难矿工默哀3分钟,回顾了大平煤矿一年来的整改情况,最后集体在安全条幅上签名。
“10·20”矿难之后,大平煤矿被确定为煤与瓦斯突出矿,大规模的整改和设备升级持续130多天,直到今年3月6日专家组验收合格。整改过程中,仅设备更新一项,就投资达3500多万元,上百台油漆鲜亮的压风自救装置、开停传感器、馈电传感器进驻井下。通风队矿工刘义平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那148位兄弟的生命换来了其他矿工更安全的工作环境。
与生产条件的改善相比,人的信心的重建显然更为艰难。一线矿工曹鹏说,矿难第二天,就有100多名矿工离开大平,他们有的为了避免心理阴影去了其他煤矿,有的则表示宁愿拣垃圾也不再下井。
好在总会有新矿工补充进来,而他们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更多的是务实地关心劳动待遇。
从去年事发到今年3月恢复生产,干部职工们的主要井下工作是清理巷道,安装设备。最初的井下重建的日子里,一些经历过“10·20”的矿工不敢独自到工作区作业,矿里的干部们就亲自陪着他们。
按目前的规定,侯沛然每个月至少要下井6次,那些一线管理者的下井次数则远远超过6次。他们除了要担任安全监督员,也希望借此行动给基层矿工一种“我们与你们同在”的安全感。
对大平煤矿普通矿工的采访显示,“10·20”之后临危受命担任矿长的张明剑口碑良好。经常下井视察,体贴矿工生活,重视安全投入,在职工们眼中,张矿长务实的行事风格颇为珍贵。前不久,张明剑调任郑煤集团的安监局局长,大平煤矿的工人们说,盼望其工作作风在继任者身上得以延续。
被改变的曹鹏
每个人都不否认,“10·20”重创了他们的灵魂
10月20日这天,曹鹏和几个矿上的朋友都没上班,借了一台微型面包车去县城散心。
“今天不是一周年嘛,许多人都请了假。”矿难之后,他养成了一个习惯———一旦感觉不好,就请个假,不会下井。
这一年里,24岁的曹鹏的性格多了一些超过其年龄的谨慎,在这样的阴雨天,他反复提醒同伴要把时速控制在30公里以内,“连手扶拖拉机也不要超”。
平常下班时间,只要回家稍微晚一点,曹鹏的妈妈就会焦急地站在村口张望。家人的担心让他凡事多了几分慎重。
去年10月20日的深夜,正在熟睡的曹鹏被邻居们凄厉的叫喊惊醒。两天后,他事发后第一次上班,奉命下井清理巷道,还没降到地面300米以下的大巷,曹鹏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这种难闻的气味在随后几天又渐渐变成臭味,直到半个多月后才逐渐消散。他看到整个井下已面目全非,十多毫米厚的钢板像蛋卷一样蜷成一团,足有10吨重的电车翻倒一旁,矿灯的微光所到之处,偶尔还会看到遗落的鞋子或工具。
矿难之后,曹鹏仿效其他工友,买了红鞋垫和红腰带,每次下井前都认真地垫好,系好——这样的举动,以前的他是很不以为然的。
在生活中,马向吉等朋友偶尔会嘲笑曹鹏的“迷信”——曹鹏告诉他们,有时候他上班比较早,一个人走在巷道里,四下里明明什么人也没有,他却会隐约听到有人在唱戏。“是豫剧,就像出事前戴松山他们哼唱的那样。”曹鹏说当时他也只好大声地唱歌,给自己壮胆,唱的什么完全不知道,“只要有个动静就行”。在矿区坐着,毫无来由地,曹鹏偶尔会感觉浑身像触电一样,头皮发麻,极度的紧张使他用力摔打手里的东西,或者漫无目标地大骂几句。
每个人都不否认,“10·20”重创了他们的灵魂,甚至部分地改变了他们的性格。沈孝杰曾看到过一些救助队抬尸体的场面,那个情景缠绕了他一年。王长秀面相文静,但他说自己这一年的脾气明显暴躁了,以前无关紧要的小事现在也会成为与队友或家人争执的导火索;采煤工人刘义平说,大家经常在一起喝酒,以前明明喝半斤恰好喝醉,如今非要喝上七八两,直到不省人事;马向吉说,直到现在,他还特别怕见死人———不管是咋死的———他对于去医院和殡仪馆都有心理障碍。
过去的一年里,曹鹏他们无论一起喝酒还是打牌,话题始终绕不开“10·20”。最初是哀叹事故现场的惨状,后来是感慨一些亲情的或缺乏亲情的故事,再往后,就持续关注事故责任人的处理情况。今年9月22日,四名责任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本来对这事儿渐渐忘了,到了周年,又陷进去了。”曹鹏并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死于“10·20”矿难,但他却很难摆脱内心的阴影。
伴随此生的治疗与康复
幼年丧母的谭传军原本清晰记得母亲最后的容颜,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10月20日上午,44岁的谭传军静静地坐在床边,闭上眼睛,像播放幻灯片一样回忆着一个一个他认识的死难工友。这是他的纪念方式。
“提前好多日子,我就开始留意日历,等着这一天了。”谭传军是“10·20”矿难中伤势最重的一个。
事发时,井下掘进工谭传军刚刚下班,因为腿上有旧伤,他走得比其他人要慢。当强大的冲击波把谭传军甩出去的时候,他甚至还来不及听到爆炸声就深度昏迷。经历七天的抢救后,谭传军第一次醒来,发现自己骨折的双腿被石膏固定着,因为颅骨粉碎性骨折,头上缠满了绷带,剧痛仿佛从皮肉一直钻到骨头里。
从感情上说,谭传军觉得自己还在矿难中失去了臂膀———“亲兄弟一般”的湖北老乡、32岁的杨乾勇,以及另一些平时一起打牌、喝酒甚至说荤段子的朋友。
杨乾勇出事后,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老家。谭传军觉得愧对小杨兄弟的是,自己一直住院,竟没有对其家属有任何形式的问候和关照。
为了体现对重伤矿工的特殊照顾,谭传军住在空调、彩电、电话、独立卫生间一应俱全的高级病房里,但他却认为自己的脾气越来越糟糕。“经常因为饭菜不可口和老婆、孩子吵闹,以前我可是从来不挑食的。”而且谭传军每次冷静下来的时候都明白,妻子对他的照顾要远比受伤前用心。
谭传军目前每月领取1000多元的工资,矿里还允诺将其转为正式职工。
与普通的综合性医院不同,郑煤集团总医院的外科比重最大,11个病房中有5个是外科病房。“10·20”事故之后,谭传军和另外31位重伤矿工被送到这里。现在依旧住院接受治疗的还有19个人。
受伤之后,谭传军经常会头疼,感觉自己的记忆力也严重减退,尤其让他懊恼的是,幼年丧母的他原本清晰记得母亲最后的容颜,现在却想不起来了。“只有那次事故是永远不会忘的。”谭传军肯定地说。
就如同永生难忘的灾难记忆一样,谭传军及另外几位伤员将永久性地丧失重体力劳动能力,他说自己将来只能去“看大门”。无论身体还是心理,治疗和康复或许将贯穿他们的下半生。
遇难者家属的艰难时世
张家人,面对不幸,他们反而比以往更加和睦了
“矿上工会来看望了我们,很感谢,别的没什么了。”提到“10·20”的周年感受,遇难矿工张永刚的父亲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他认为家人的心情根本是没法用语言表述的,说这话时,他使劲挤着眼角,以免泪水涌出。
九月初七是张永刚农历的祭日,父亲专程赶回百多公里外的河南中牟老家,到坟上祭奠了惟一的儿子。遇难的时候,张永刚还不满30岁,他的两个儿子当时一个只有6个月,另一个也不过1岁零10个月。
过去的一年,在北山生活区一间逼仄的一楼小屋里,张永刚的父母、妻子和两个孩子相依为命。
张永刚是机电队的正式合同工,在矿上已经工作了15年,按照国家规定,他的父母每人每月得到300元的补贴,加上妻子小袁的500多元工资,一家五口勉强维持温饱。鸡年的春节,矿里组织的遗属慰问组还曾来家探望,送来一些年货和500元的慰问金。
“真正的困难,不是钱能解决的。有孩儿在和没孩儿在,差老远了。”张永刚的父亲说,除了家里人不全了,这一年他也感受到了太多的人情世故,“这也正常,意料之中啊。”
张永刚的母亲和妻子小袁婉拒了记者的采访要求,甚至“张永刚”这样的字眼都会刺痛她们内心的伤口。采访过程中,小袁心绪不宁,她时而站起身抱着小儿子走到院子里,时而又掀起门帘回到屋子,看看公公在和记者谈论什么。
国家发放的10万多的抚恤金,张家人一分钱都没敢碰。张永刚的父亲说,他希望两个孙子将来多读书,不再从事危险的劳动,但国家只能负责他们18岁以前的生活,这让老人略显焦虑,“过了18岁,要是上大学,正是最需要钱的时候。”
日常的焦虑是,如何承担好爷爷和父亲的双重责任。老人具有一定的文化程度,不幸发生后,他放弃了家里的农活,专职来大平负责两个孩子的教育。
张永刚的父亲最为感动的一点,就是儿媳小袁主动提出要维持这个五口之家的稳定,直到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失去亲人的痛苦使每个人的情绪都不稳定,非常难得的是,这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和谐的氛围,就像爱惜一只易碎的瓷瓶。为了避免情绪失控,孩子的爷爷现在已经很少喝酒。
张家人说,面对不幸,他们反而比以往更加和睦了。而在100多户遭遇矿难的家庭中,也有不能妥善处理善后事宜的。
登封境内的沁水村和王楼村相对贫困,村民说在煤矿打工的人非常多。从大平煤矿得到的信息是,这两个山村中至少有6户是“10·20”遇难家属,但是他们对矿难讳莫如深。关于村里是否有人遇难,几乎所有被问到的村民都回答“没有”或“不知道”,事后了解到,在记者询问的村民中居然有三位是遇难矿工的家属——刘发展的父亲、儿子和另一位刘姓矿工的侄子。
村民和当事人回避那段经历,一个原因是不愿意谈论意外的不幸,另一个原因,则是不幸后面还有着新的不幸。按规定,每个遇难矿工家属得到了10万元出头的抚恤金,刘发展的儿子拒绝把其中一部分交给爷爷奶奶,致使70岁的爷爷现在还得靠磨豆腐维持生计;另一位刘姓遇难矿工的妻子也是一分钱都没给公婆,最后一家人闹掰,儿媳搬出去单过了。
大平不再盲目追求产量
发生事故未必都是管理者的问题,其实几乎每个人都有责任
在大平煤矿这样的国有大型企业,每天下井前都要进行安全教育,但矿工们很难对程式化的宣讲印象深刻,24岁的曹鹏说,反倒是队长的一句浅白的“威吓”对自己触动最大:“照顾好自己,老婆还是你的;照顾不好自己,老婆就是别人的了。”
触目惊心的矿难和无处不在的安全宣传,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去年矿难发生前,曹鹏发现,为了避免自动停电,巷道里的瓦斯探测器被人为调低了,“10·20”事故后,再没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大平煤矿并不缺乏在安全方面严格管理的决心。仅今年9月份,全矿的安全罚款就达28340元。这却无法让一些矿工免除担心。曹鹏就说:“在一些基层管理人员那里,罚款不是手段,而是目的。还有很多情况下,违规矿工买两盒烟,安监员就高抬贵手了。”
有的运输工人,在幽暗的巷道里耐不住寂寞,打了瞌睡,按规定平时睡一次罚30元,“安全月”期间一次60元。
罚了那么多钱,得有多少人违规啊?这么一想,曹鹏就感到害怕。他承认,发生事故未必都是管理者的问题,其实几乎每个人都有责任。
某些时候,见到个别工人心存侥幸地违规操作,曹鹏会大声斥责,结果往往闹得很不愉快。“除了以后干活离这样的人远一点,我还有什么办法?”他无奈地表示,在各种煤矿事故中,真正自己能把握的命运可能只有百分之零点几。
去年吞噬了148条生命的21下山岩巷和西大巷,如今仍处于封闭状态,它们埋葬着个别矿工未能找到的身体。而在矿工更衣室里,那些遇难矿工曾经用过的衣柜,早已被新工人的生活用品填充进来。
死难者的矿工帽等遗物都交由家属领走,多数随尸体一起进行了火化。在大平煤矿,机关楼上悬挂着“接受教训”一类的鲜红条幅,触目惊心,不过深入矿区,已很难再找到那些矿工在此生活、工作过的印证。
厚密的云层直到10月24日才完全撤离大平矿上空。在宽敞的职工浴池里,下班的矿工们洗去满身的黑泥,朗声的说笑显得比前几天多了一些。
深秋的寒意正由北向南漫过中国大地,能源供应的卖方市场特征更加突出,煤炭生产又到黄金季节。今年9月,大平煤矿的原煤产量为5.11万吨,仅相当于去年同期的一半。职工们的效益工资减少了,好在基本工资的增加有所补偿。
郑煤集团党委宣传部的刘部长介绍说,今年集团将不对大平煤矿的产量做硬性规定,该矿最重要工作就是做好防突(煤与瓦斯突出)示范研究。
一位大平煤矿的中层干部表示,客观地说大平矿的安全情况是让人放心的,他倒担心一些周围的煤炭企业尤其是小煤窑,在安全隐患依旧突出的情况下,盲目追求产量的做法又有些抬头,“难道非要亲自去经历灾难才能接受教训吗?”
(文中部分受访者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