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箱烤馍馍的做法大全:印象极其深刻 想起文革中的几个“典型”人物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3 22:19:37
印象极其深刻 想起文革中的几个“典型”人物 2005-08-31 12:02:08 千龙网 “革命熔炉火最红,毛泽东时代出英雄”,唱这首歌的时代,是崇尚英雄的时代。英雄与解放军这所“毛泽东思想大学校”有不解之缘,那时的英雄人物真是层出不穷,黄继光、邱少云、杜凤瑞、安业民;60年代的雷锋、王杰、刘英俊、欧阳海、麦贤得。毛泽东时代具备产生英雄人物的环境和条件,培养和造就了千千万万个英雄人物。“学英雄思想、走英雄道路、创英雄业绩、塑英雄形象”,是当时颇为流行的政治口号。

  我参军是在70年代初,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热潮方兴未艾,树标兵,开“讲用会”,创“四好连队”,争“五好战士”。为了迎合这种政治需要,学典型,见行动,人人上阵传经验,谈体会,个人的思想作为被夸大,有的被树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标兵或积极分子,有的甚至被“拔苗助长”,提升到“英雄”的高度,成为人们尊崇和学习的榜样。这种“海市蜃楼”一般的政治幻影,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随着“大颂扬”时代的终结而消失。我在那个年代接触过的人物和他们的生活片断,不知是否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不过他们留给我的印象却是很深刻的。


  郑站长的事情发生在我当兵的第一年。

  那年冬天的雪很大。我们6个新兵由警卫营调到通信连队。出发那天,汽车在茫茫雪野上行驶了4个多小时,又徒步走了好长一段山路,才进了一个叫做岔路口的山沟里。

  在两山夹峙的山口,远远看见一座哨所,长长的铁丝网一直扯上白雪皑皑、林木丛生的山峦。背着冲锋枪的哨兵在岗楼里探头探脑,不断地握手跺脚,看着我们列队通过。

  进入山谷,我们在没膝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约摸过了一个小时,爬上一个山腰,即见到了一趟水泥挂面的平顶灰色砖房,屋顶和四面墙壁上,插着许多梢条,和山坡上的树丛融为一体。距此一公里之外,还有一处山洞,是我们后来执勤和值班的地方。若不走到跟前,绝不会看到洞口的位置,那里照样进行了伪装。这是为了战备需要,贯彻“要准备打仗”的最高指示而部署的,是本地区“反修、防修”的前线指挥所。

  这里对外称“洞两”(02)工作站,是通信营有线连的排级建制。一位姓常的副指导员在这里“蹲点”,常副指导员不来站里的时候,实际的“最高长官”就是郑站长(隐其姓名——作者)。郑站长,辽宁锦县人,长得高大魁梧,相貌英俊,大概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论兵龄,郑站长不过比我们早当了两年兵,但他提为站长已有一年时间了,后来知道他是军区挂了号的先进人物。

  站部就设在那趟插满梢条的平房里。站里承担着动力、载波、总机等项执勤任务,大约有30多人。因工作的特殊需要,每个人都有一个代号,所以时间一长,大家都以代号相称,很少直呼其名。总机班有7名女兵,她们和男兵一样爬冰卧雪,吃苦受累。在长年见不到生人的山沟里,女兵们给工作站单调的生活带来了生机和快乐。

  不久后,同期入伍的5个新战友被分到线路维护小组,而我则被留在站部当了通信员。我的任务是连首长来站里“蹲点”时为他们打水、引炉子、收拾宿舍,到各班去传达临时任务和口头指示。连首长不在时,听从“031”马班长的安排。

  在漫长的冬季里,连首长很少上山里来,因此,我就成了马班长的勤务兵。有时,他叫我和下夜班的战友们一起上山搂柴火,有时和几个女兵在一起搓苞米粒子。马班长和郑站长的关系很好,我们去山里搂柴火的时候,他总是钻到树茅丛里下套子,说是套狍子。那套子是用电话线里有一点弹性的钢丝做成的,编成一个圈形的绞索,挂在树空儿里。马班长问过我,你知道傻狍子是咋回事吗?我说不知道,马班长兴奋地说,我跟郑站长打过狍子,搂一枪后,没打着,那狍子先是一惊,站在那一动不动,然后一蹿挺老高,没命似地狂跑,跑出老远又返回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让站长一枪撂倒了。以后我带你去打狍子和野鸡,给站里改善生活。

  那时山里的抱子、野鸡很多,早晨起来,雪地上满是狍子的蹄印,野鸡的啼叫声在几里地外都听得见。自从马班长下了套子,我就盼着傻狍子把蹄子伸进套子里,可一个冬天都快过去了,我们也没吃上狍子肉。

  和女兵搓苞米粒子的时候,我就归“023”领导。“023”是总机班长,18岁入党,是连队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标兵,人长得漂亮又会说话,很受郑站长的重视,所以进步快,和马班长一样,是站里的骨干。那时候的军人,只要一看服装,就知道你是哪一年入伍的,穿着越洗越白的“小帆布”,是70年兵的服装特征。023穿一身“耗子皮”,是69式军装的颜色,男兵们暗地里管她叫“豆杵子”(一种田鼠),马班长说她嗑瓜子儿的动作尤其像。

  在山里搂柴火时,大家无所顾忌地大喊大叫,“023”也亮开嗓子唱“八角楼的灯光”,四面大山响着和声,此起彼伏,沸腾得像开了锅一样,热闹得很。据说她是艺术学校的毕业生,会跳一段难度系数很大的“白毛女”,男兵们都愿意和她一起干活。一天下来,“023”搂的柴火最少,而且都是男兵们背下山的。

  “023”每天带领下了班的战士们“天天读”。“天天读”是林彪在1968年3月26日提出的,说“毛主席的书要天天读,天天用”。首先在部队推行,然后风行全国各行各业。大家每天都认认真真“走过场”,学习翻得卷了页的《毛主席语录》,读“毛选”,读《解放军报》上登载的时事新闻。然后就围着苞米垛搓苞米粒子。据说山里有成片的试验田,种苞米不仅仅是为了“啃青”,站长说,是为了不忘记阶级的本色,改造世界观。

  关于郑站长的先进事迹,就是挂苞米粒子时,从“023”那里听来的。

  1968年初,郑站长从辽宁入伍,经过新兵连3个月的训练,被分配到有线连队的线路维护小组。我们连队有12个线路维护小组,承担数百里架空明线的维护任务。每个线路维护小组3人,平时除了电话联系,很少能和本连队的战友们照面。我当兵的时候,正在学习沈阳军区通信总站某线路维护小组王树庆的事迹。王树庆在洪水暴涨的时候去查线,被洪水冲走。而郑站长的事迹,比王树庆早了一年多。

  线路维护小组以“为战备护银线”为首要任务,一般是一个班长带两个兵,天高皇帝远,很难受到约束,懒散得很。因此,全靠班长的领导水平和影响力。平时没有事的时候,线路维护小组的战士就和当地老百姓“打成一片”,建立良好的军民关系,有个大事小情的,就可以找他们帮忙。

  线路维护有一个讨厌的规律:越是恶劣的天气,越容易出现故障,无论是下雨刮风,就是下刀子,也要立即赶赴现场,排除故障。

  5月的一天,刮起了大风,75号电杆断线,还是新兵的郑站长接受任务,去20里外排除故障。当他爬山越岭赶到现场,利用断线的一端接通总机时,偏巧有军区首长的电话,据说是有重要指示传达到部队,为此军区首长已经火冒三丈。情急之下,郑站长用手攥住断线的一端,另一端用牙齿咬住,重要指示通过他的身体传到部队。

  郑站长的英雄事迹在巡回讲用时声名远播,树为军区的“先进”典型,很快入了党,一年后成了我们的站长。

  从那时起,我对郑站长更多了几分敬畏和羡慕,也产生了一点疑问:那天查线,他没带上线拐子(必备的架线工具)吗?是谁发现了他的英雄壮举呢?没有人去深究过程中的细节。为此我曾偷偷地问过马班长,马班长先是一瞪眼睛,你想干什么?否认英雄咋的?紧跟着未置可否地说一句:情况紧急,来不及了。

  马班长曾多次让我主动地接近郑站长,说,你是通信员,得机灵点,站长想到的你得干,想不到的你也得主动地干。可我一见郑站长就打怵。他那张不会笑的脸总让我想起“座山雕”来。有一天,我跟着他从山洞里出来,吧卿吧卿地踏着雪回站部。一路上,见到许多尿窝窝,他一边踢一边地骂,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回来就开了男兵的会,说:你们太不注意军容风纪了,到处是“射击孔”,我一路上踢了十几个。咱们这里有女兵嘛!要是发现谁干的,非得把他给“骗”了。

  2月,郑站长感冒了,躺在宿舍里发汗。马班长在值班室煮了一锅挂面条,用盆盛上对我说:去,给站长送过去。我很不情愿地端着盆,心里想着对站长该说点什么拜年的话,走到平房最里面的站长宿舍。匆忙之中,我用脚捅开了门,眼前的一幕使我陷入十分尴尬的窘境。“023”俯在站长的身旁,脸与脸之间是绝对的零距离接触。“023”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郑站长阴沉着脸,冲着我吼道:谁叫你进来的,啊?

  那些天,我预感到很可能闯了祸,干活的时候无精打采,不敢和“023”接触,更不敢和站长照面。心里想,这下子可完蛋了,刚刚打下的好印象,算是白费劲了。我主动要求上山搂柴火,大头鞋里灌满了雪,每天回来,袜子温得能攥出水,感到从脚凉到心,极不舒服。

1971年2月24日,我和两个老兵用背包带捆着干树枝,准备扛下山。马班长上山来传信说,接到连里的通知,你们6个新兵工作有调动,等来了汽车,就去连里报到。那一天,我没有干活,用一把镰刀在一棵粗壮的杉树于上,刻下了这个令人难忘的日子。

  2月27日,我们6个新兵,告别了岔路口白雪覆盖的大山。从进山到离开只有两个月零10天。

  半年以后,我和马班长通了一次电话,工作站总机班的接线员换成了男兵。马班长告诉我:郑站长出事了,这家伙!把女兵给“划拉”个遍儿,判了两年刑。

  通信团,位于沈阳市郊的宁官屯,哈大公路西侧。

  我们同一批调沈阳的兵,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被分配到训练队学习无线电报务。训练队下设3个区队,1、2区队是报务队,3区队是机务队,为各野战军培训业务骨干,带有轮训的性质。

  我所在的5班在二区队,区队长周彪,矮墩墩的,精明强干,剃着光头。他平时对战士们很和蔼,管束却很严厉。一次出差回来,他问班长牛广华,最近搞紧急集合没有?班长说,没搞。区队长说,那可不行啊,咋也得搞个两次三次的。

  那天晚上响起哨声。紧急集合是严禁开灯的,一个大通铺睡了8个人,大家在黑暗中穿衣服,打背包,互相挤撞,有的找不到背包带,有的抢了别人的军装穿在身上,胡长权干脆把背包抱到外面地上打了起来。最后全班列队时,用了4分多钟。再看大家衣冠不整,捆得跟“跑腿”行李一样的背包,牛班长大发脾气:这么松松垮垮的,能适合战备需要吗?没等苏修打过来,脑袋就得搬家。回到宿舍躺下没多时,集合哨又响了起来,这次用了3分多钟,结果仍不能令人满意。第三次哨声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两点多钟了,这是牛班长给5班另吃的“小灶”。有了两次经验,大家的速度也提高了,用了2分50秒。不过张云祥说啥也不起来,头扎白毛巾说脑袋迷糊。这一折腾,大家基本一夜没睡。

  每天的“天天读”由班长带领。那时正在学习胡业桃的英雄事迹。胡业桃在施工过程中,为掩护战友,触电牺牲。牺牲前组织上刚刚发展他加入中国共产党。他用年轻的生命书写了一份来不及填写的《入党志愿书》,提出一个人形式上入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思想上加入党组织。

  团里树立的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有两位,2连战士张亚贵,在身患骨癌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学习毛主席著作,拼命地做好事,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死后,团里依照那时的通例,吸收他弟弟张亚红入伍,“接过英雄的枪”,完成英雄未竟的事业。大家对张亚红的期望值很高,但他的表现却不怎么样,当了3年松松垮垮的散兵,连党也没入上就复员回家了。

  另一位是贾老兵。我第一次见到这位标兵是在营区的东大门。这是通信团的正门,哨位由各连队轮换执勤。那天站岗的正是贾老兵,他一回头把我吓了一跳。整张脸像一颗核桃,布满褐色的疤痕,口、眼、鼻严重扭曲、变形。后来知道,在全国掀起制作毛主席像章的热潮之中,我们团办起的小工厂,也开始制作毛主席像章。一天,贾老兵捧着一个很大的硫酸瓶从工作间向外走,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手中的硫酸瓶子碎了,将他烧成重伤。第一次看到自己因伤致残的脸孔时,他感到极度的沮丧和绝望。他原来是个相貌英俊的青年,是团里宣传队的队员,多次为宣传毛泽东思想登台演出。伤残后,他不敢上街,不愿和别人交谈。家属区的小孩子见到他就跑,嘴里还“鬼”呀“鬼”地乱叫。这正是开展“三忠于四无限”活动的高潮时期,门合、李文忠等先进人物不断涌现。受形势影响,英雄事迹的熏陶,贾老兵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开展“斗私批修”,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他悟出了一条至理名言:脸丑不是丑,魂丑才是丑。他不断地学习英雄模范做好事,要像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不搞特殊化,就连部队的执勤站岗也不例外。他主动地接近家属区的孩子们,给他们讲英雄的故事,讲自己学习毛主席著作的体会。当那些孩子知道他因公致伤的事迹后,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敬佩,很愿意接近这位脸丑心红的解放军叔叔。贾老兵成为全团学习的标兵。

  那时的“天天读”和“天天练”就是充满矛盾的统一体,在军政干部之间就难以统一。政工干部强调“天天读”雷打不动;军事干部则强调“要准备打仗”,就要掌握过硬的军事本领。在“政治可以冲击一切”的时代,军事干部很容易被扣上“单纯军事观点”的帽子,因此在发生矛盾时底气不足,所以“宁左勿右”成为人们的行为准则。

  班长在讲“人的因素第一”(“人的因素第一、政治工作第一、思想工作第一、活的思想第一”被称为政治思想工作及整个军队建设的方向)时,讲了个“生动”的事例。说一位部队首长下连队检查军事训练情况,有个战士投掷手榴弹只投出20多米,按照40米合格的标准差了近20米,首长批评他,这样的成绩能适应打仗的需要吗?他回答说,我虽然只投了20多米,但打起仗来,我会向前冲出20米,这样就可以超过40米了。这样的事例,被充分肯定,当成“大无畏革命精神”的样板来宣扬。

  为了搞好“思想革命化”,有的学员帮助饲养员喂猪,有的去淘厕所积粪肥。有的在熄灯后打开手电筒,“大灯闭,小灯开,毛主席著作学起来”。各种形式的经验交流会几乎每个月都要搞。我们还结成了“一帮一,一对红”的“对子”,意思就是两个战友互相帮助,共同提高。我的“一对红”是胡长权,老实憨厚,入伍前会做木匠活儿,因此常到团里的木匠房“改造世界观”,平时不愿洗衣服,被单脏了就翻过来两面用,但班里的工作抢着干。

  不久后要召开学习毛主席著作“讲用会”,大家都准备讲用材料,班长叫我和胡长权两人一块儿上去讲,说两个人同台讲,形式新,内容生动。胡长权主动承担了写稿的任务。过了两天,胡长权拿着讲用稿来和我对“台词”,其中的一段这样写的:“毛主席著作对我来说,好比老头的拐棍儿,近视眼的眼镜……”我知道他是仿照雷锋“粮食、武器、方向盘”的名言引申出来的,心里好笑又怕伤他的积极性,就提醒他说,这段还是别要了,弄不好会说你贬低毛泽东思想呢。后来的讲用会把大家乐得前仰后合,二班一个战士为了用上“闪光”的语言,在讲到为战友生炉子取暖的事迹时说,天气冷得伸不开手指,虽然手里拿着冰凉的炉钩子,但是炉钩子再凉,也没有忠于毛主席的红心“凉”(亮)。

  班长在讲用会后开了班务会,说你们今天的讲用都不成功,主要是没有讲到点子上,不会拔高,事迹也不典型。为了起到“典型引路”的效果,他拿来一份讲用材料,说是一位去年被评为五好战士的学员写的。然后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钟头。大家都说写得好,班长也面露得意神色。但大家问这个学员的名字时,班长却不肯说。后来大家趁班长有事出去的时候,偷偷地看了那份讲用稿,才知道是他当新兵那年写的。

  这一年,被树为全团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的贾老兵已到了成家的年纪。为了给他物色一位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团首长表现了极大的热心。贾老兵的老家有一位县革委会的女常委,品优貌端,同样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经人介绍,两人见了面,尽管女常委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不能接受这份“无产阶级感情”。于是,团首长多次出面做女常委的思想工作说,以貌取人是资产阶级的爱情观,人的容貌是暂时的,建立在革命基础上的爱情,才会幸福一辈子。后来两人终于走到一起。但随着燃烧起来的革命激情的衰落,两个人的感情经历处于无休止的矛盾之中,建立在“志同道合”基础上的这段爱情故事,最终陷入了“貌合神离”的窘境。

  1971年的夏季来临,团里的劳动任务加重。春播的时候,我们开始从事稻田劳动。

  通信团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农场,种植数十亩水稻田,营区西侧靠近靶场的地方,也是团里的稻田地。每年,都要投入大批的人力种植水稻,以改善部队生活,补贴细粮的不足。

  耙水田时,班长扶犁耙,战士们用背包带套在犁杖上,在灌了水的田里很吃力地拉着,把水下的泥土搂平。

  隔着池梗,是三区队的水田,我第一次见到了7班副班长李宝忠。李宝忠少言寡语,身材瘦削,鼓溜溜的眼睛总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耙地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喊他:“李宝忠,你用点力气,绳子都拉弯了。”他站起身,也不说话,干脆把绳子甩到一边,蹲到池梗上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

听7班战士介绍说,李宝忠是辽宁省军区来的,中共党员。那时加入党组织是极严格的,不干出点轰轰烈烈的事业来,就很难跨进党组织的大门。因此,在训练队里,战士党员为数不多,大家对党员都怀有一种特殊的敬慕。对于性格孤僻的党员副班长李宝忠,7班战士有不同意见。据和他一块儿来培训的战士说,李宝忠是“劳动党”党员(意指他是靠出力气而入党的),能吃苦,不怕脏,不怕累,孱弱的体格也能扛200斤重的麻袋,从火车皮上卸煤时,手里的“王八端”(一种很大的铁锹)总是满满的,脸黑得和煤球差不多。不过,他的脾气很倔,入党前后差距很大,高兴时,像个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不高兴时,就躺到床上“泡病号”。还有人说他自私,班里的“服务箱”(由战士们自愿购买供集体使用的生活用品)从来没有他买来的物品。

  这一年的10月3日,是国庆节放假的最后一天,下午,我见到李宝忠在收晾晒的衣服,他坐在木条凳上,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然后就卷上旱烟抽起来。我从他身边走过去收衣服,一股烟正好灌进我的鼻子和嗓子眼儿,呛得我连续咳嗽好几声。我知道这是一种叫做“蛤蟆头”的旱烟,劲儿冲得很,经济实惠,很多农村兵都抽这种烟。听到我的咳嗽,他那双鼓溜溜的眼睛瞪了我一下,显出生气的样子。我想和他搭个话,又咽了回去,只感觉他的样子怪怪的。他在那里足足坐了一个钟头,才慢腾腾地回宿舍。

  这天半夜,突然传来哨声,大家都从睡梦中爬起来,以为又在搞紧急集合,于是开始迅速地穿衣服、打背包。这时,听到区队长的喊声,不用打背包,赶快出来集合。列队之后,才知道出了大事:晚上11点钟,是7班副班长李宝忠接南大门的岗哨,大约在11点半左右,李宝忠把站岗配备的半自动步枪立在岗楼里回到宿舍,手中拎着一把榔头,对着睡在大通铺上一位战士的头部狠狠地砸下去。那战士在黑暗中大叫一声,惊醒了睡在小床上的战友。那位战友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就在李宝忠举起榔头砸第二下时,铁榔头鬼使神差一般掉了下来。李宝忠手一挥,榔头把打在另一位战友头上,转身跑掉了。

  那一夜,学员们拿着半自动步枪,展开了追捕李宝忠的行动。先是在水田附近仔细地搜索一遍,然后沿着宁官屯向西的土道一直搜索下去,根本不见李宝忠的踪迹。天亮之后,我们回到营房。

  8点钟以后,那位只受了轻伤的战士回到了训练队,同时听到了李宝忠畏罪自杀的消息,并知道了事情发生的缘由。

  原来在数天前,那位受伤的战士丢了钱,仅凭自己的猜测,他怀疑钱是被李宝忠偷去了,就时不时地用语言讥讽李宝忠,还在李宝忠抽烟用的火柴盒上写了“驴长角了”4个字,讽刺李宝忠身为共产党员,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还偷别人东西。李宝忠有口难辨,又心胸狭窄,遇事好钻牛角尖,平时团结同志不够,班里没有人同情他,所以只能生闷气,抽间烟,因怨生恨,最后下决心和那个战士拼个鱼死网破。

  “十一”放假的时候,他分别给父母亲及兄弟姐妹写了信和遗书,并把自己积攒的津贴费寄回家里,并为行凶报复做了准备。

  李宝忠的遗体是用解放牌卡车拉回来的,听发现他的宁官屯老百姓说,半夜里就影影绰绰看见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的树下,一只接一只地抽烟,因怕遇上坏人,所以没敢出屋,结果天亮以后,才发现那个人吊死在树上。领章和帽徽是他自己摘下来的,或许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已经知道自己的作为,玷污了人民解放军的光辉形象。

  通信团营区西侧的边缘地带,隔着大片的菜地,建有3座红砖仓库,是部队的武器弹药和服装备品仓库,常年设有岗哨。李宝忠的遗体被放到仓库的后墙根,由公安部门的法医进行了例行检查,然后拉到沈阳的回龙岗火化。在后来的10年时间里,我所在的2连承担了武器弹药和服装备品仓库的岗哨,每次轮到我站岗的时候,总好像看见李宝忠瞪着鼓溜溜的眼睛,从仓库的后墙根走出来,手里掐着冒蓝烟的“蛤蟆头”。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训练队进行了一周的学习和整顿,营教导员孟宪亮主持召开大会,宣布李宝忠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声讨他的罪恶行径,肃清他的流毒和影响。那天晚上,他的遗物被投进炉子里烧掉,他用过的洗脸盆被扔到院子里,踹成一个扁儿,从上面迸裂下来的搪瓷噼噼啪啪地响了一夜,就像李宝忠在呻吟一样。

  2004年7月,几位战友从沈阳来长春聚会,我向他们问起通信团的情况。他们告诉我说,原来那些排列有序的营房已经不复存在,拔地而起的是一排排的高楼,我们亲手栽下的白杨树已经伐掉。只有当年的教学楼,还能辨认出旧时的模样。

  似水年华,转瞬即逝。每一个人,都是从历史深处被动地走过来的,苦辣酸甜,充斥其间,其中包括我和我的战友们。

  如果时光倒流,你还会这样走过吗? (摘自《文史精华》2005年第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