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团旅行招聘信息:从《文心雕龙札记》看黄侃的章句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30 01:00:07
从《文心雕龙札记》看黄侃的章句观

                               辽宁大学     王魁伟

 

    《文心雕龙札记》是黄侃的早期著作,也是一部较早研究《文心雕龙》的名著。⑴其中的“章句篇札记”是其章句观的集中阐释,作者曾说过:“学问文章宜以章句为始基;研究章句就是研究小学。”⑵其弟子对此也印象深刻,“先生谓一切文辞学术,皆以章句为始基。讲授《文心雕龙》课,特别重视‘章句’一篇。先生写的札记,特别详明”。⑶

    章句观是黄侃博大精深学术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是他留给后人的一笔宝贵的学术遗产。本文试就《札记》对此略作探讨,请大家指正。

 

一、章句研究的历史回顾

    黄侃谓“章句之学,其来久矣”,⑷可以追溯到周代。“其时考校已以离析经理,断绝章句为最初要务”,“尔时离析章句,为学者所习为矣”。《礼记•学记》:“古之教者,一年视离经辨志”是也。

    作为一种能力和修养,章句不但为古之教者所重视,而且也是传、训经典的重要手段。“章句本专施于《诗》,其后离析众书文句者亦有章句”。此学至汉代已蔚为大观,较为著名者有赵岐《孟子章句》、王逸《楚辞章句》等,当时还有所谓“不名章句”的章句,如《毛诗故训传》。黄侃对《毛传》评价甚高,他说:“详章句之体,毛公最为简洁,其于经文,但举训故,又义旨已具《序》中,自非委曲隐约者,不更敷畅其词”。汉儒解经以简约取胜,即使以词义解释之外,兼释文句大意为主旨的章句,也大多简捷明了。其初,章句提倡“雅畅简易”,其本义是“期于明析经理而止”,“章句之用,在使经文之章句由之显明”。后来出现了“破析经文,与章句之本义乖矣”的倾向,“至其末流,碎义逃离,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而章句之文于是滋多”。乃至汉师传经,亦有不用章句者,刘勰谓“所以通人恶烦,羞学章句”。⑸扬子云《自传》称“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班固传》亦称“固不为章句,但举大义。”由此可见,“章句之末流,为人垢病甚矣”。尽管如此,黄侃仍坚持认为“然未可因是而遂废章句也”,并提出“今谓揅探古籍,必自分析章句始”。

    汉代的章句之学对后世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正如黄侃所言:“降至后世,义疏之作,布在人间,考证之篇,充盈箧笥,又孰非章句之幻形哉?”宋代朱熹的《大学》《中庸》章句与成书于此间的《十三经注疏》及清代硕果累累的经史考据,其学术渊源在在均可追溯至汉代的章句之学。然纵观章句研究的历史,我们不难看出其始终未能摆脱经学附庸的地位,这一状况直到黄侃写于上个世纪初叶的《文心雕龙札记》前后才有了历史性的改观。

 

二、刘勰“章句”篇旨趣简析

    后人对刘勰《文心雕龙》“章句”篇旨趣的解析,可以陆侃如、牟世金的《文心雕龙译注》为代表:“《章句》是《文心雕龙》第三十四篇,专论分章造句及其密切关系。刘勰所说的‘章’是沿用《诗经》乐章的‘章’,用以指作品表达的某一内容的段落。……刘勰所谓‘句’也和后来‘句子’的概念有别。……古有句、逗之分,本篇所说的‘句’,都包括在内。”其中还提到了清代大儒纪昀对此篇的品评:“但考字数,无所发明”,“论押韵特精,论语助亦无高论”。⑹显然,刘勰“章句”篇的旨趣已与汉代以来章句之体有了很大的不同。有人将此解释为“章句一名的概念在刘勰时代已经缩小”,⑺笔者浅见以为,在刘勰的《文心雕龙》中实际谈到了两个不同的“章句”:其一是指汉代以来传统意义上的“章句”之学,对此,他是持批评态度的,即上文所引“所以通人恶烦,羞学章句”。其实,他也不是一概排斥汉儒的解释之学,对很多学者的研究工作倒是颇为欣赏和肯定的,“若毛公之训《诗》,安国之传《书》,郑君之释《礼》,王弼之解《易》,要约明畅,可为式矣”。⑻不难看出,刘勰所批评的其实是“章句”的“末流”,其所赞赏者中也有无章句之名而有章句之实者,如《毛传》。是否“要约明畅”才是刘氏评判的关键。其二则是在文学创作中如何分章造句的“章句”,周振甫《文心雕龙选译》谓:“章句是讲写作中的分章造句,主要分两部分:一、结合内容来安排章句;二、结合情韵来安排章句。”⑼这即是刘勰“章句”篇的主旨。对此,黄侃也是清楚的,“彦和此篇,……其于造句之术,言之晰矣”。然而,这并非其全部措意所在,他是借此篇札记来全面阐述自己的章句观,其文曰:“今释舍人之文,加以己意”,“依旁旧文,聊资启发”,“私意以为可作楷槷者”。

 

三、黄侃章句观述略

    黄侃的“章句篇札记”(以下简称为《札记》),“分为九章说之:一释章句之名,二辨汉师章句之体,三论句读之分有系于音节与系于文义之异,四陈辨句简捷之术,五略论古书文句异例,六论安章之总术,七论句中字数,八论句末用韵,九词言通释”。其章句观已于前文有所揭示,现再择其要综述如下:

    研究章句就是研究小学   如上所述,这是黄侃自己对其章句观的一个高度概括。我们知道传统“小学”包括“文字、音韵、训诂”三个方面,而章句一般认为是“注释方式”、“训诂方式”⑽或“训诂内容”⑾,通常是隶属于“训诂”的。黄侃将章句的研究视野扩大到整个“小学”,这是具有非凡学术眼光的,而真正站在“研究小学”的高度对“章句”作精深研究者,黄侃实为第一人。不仅如此,黄侃这里所言“小学”也已不再是局限于其传统的意义和范围,而应该是章太炎所首倡的“语言文字之学”。⑿文法问题在《札记》中占有相当大的篇幅,对于为何中国古代文法学相对不够发达这一当时学术界存在的疑问,黄侃是这样解释的:“前人未暇言者,则以积字成句,一字之义果明,则数字之义亦必无不明,是以中土但有训诂之书,初无文法之作,所谓振本知末,通一万毕,非有阙略也。为文章者,虽无文法之书,而亦能暗与理合者,则以师范古书,俱之相习,能憭古人之文义者,未有不能自正其文义者也”。对于马建忠及其《文通》之书,黄侃的评价也是很客观和中肯的,他说:“近世有人取其术以驭中国之文,而或者以为不师古;不悟七音之理,字母之法,壹得之异域,学者言之而不讳,祖之以成书,然则文法之书,虽前世所无,自君作故可也。”又“及至丹徒马氏学于西土,取彼成法,析论此方之文,张设科条,标举品性,考验经传,而驾驭众制,信前世所未有也。《文通》之书具在,凡致思于章句者所宜览省,小有罅漏,亦未足为疵,盖创始之难也”。此外,《札记》中还多次引用《文通》的有关论述以证成己说。当然也有批评马氏者,如“马建忠书谓夫盖则以而等字无解。……凡古籍常用之词,类多通假,惟声音转化无定,如得其经脉,则秩然不乱,非夫拘滞于常文者所能悟解也。马氏书以意读古书,而反斥王君有征之言,此大失也”。

    句、读二名,古时本无分别 ;句读应有音节与文义之分  《札记》对古代的句读问题作了深入地考察,提出了不少独到的见解,“凡语意已完为句,语意未完语气可停者为读,此说无征于古。检《周礼·宫正》注云:‘郑司农读火绝之,云禁凡邦之事跸。’又《御史》注云:‘郑司农读言掌赞书数,玄以为不辞,故改之。’案康成读火绝之,是则语意已完乃称为读。……故知读亦句之异名,连言句读者,乃复语而非有异义也。要之,语气已完可称为句,亦可称为读。前所引先郑二文是矣。语气未完可称为读,亦可称为句,凡韵文断句多此类矣(《文通》有句读之分,取便学者耳,非古义已然)”。

    通常讲句读都是从文义角度来说的,所谓“文辞语意已尽的地方为句,语意未尽而须停顿的地方为读”。⒀《札记》谓“世人或拘执文法,强作分析,以为义具而后成句,意不具则为读,不悟诗之分句,但取声气可稽,不问义完与否,如《关雎》首章四句以文法格之,但两句耳,‘关关雎鸠’,‘窈窕淑女’,但当为读,盖必合下句而义始完也。”因此,分析韵文的句读就不应完全拘滞于文法或文义,而应“以声气(音节)分析之”。数十年后其弟子说:“分析句读,诗歌和散文是有所不同的。研究诗歌的句读,必须认识音律和意义两种不同性质的句读,既不能迁就声律去解释诗意,也不能专靠诗意去分析句读,否则就会产生错误。”又“分析句读是训释语义的主要手段,同时也对朗诵、吟咏和歌唱起帮助作用。但是语义和咏读是既有统一又有矛盾的,句读也反映了这种矛盾。所以,对音律句读和文义句读应分清。”⒁显然,这些说法都是有所本的。

    关于音节句读与文义句读二者的差异及其区分方法,《札记》也有精彩的论述,“要之,以声气为句者,不憭文法必待意具而后成辞,则义旨或至离析,以文法为句者,不憭声气但取协节,则词气或至失调,或乃曰意完为句,声止为读,此又混文义声气为一,只以增其纠纷。今谓句读二名,本无分别,称句称读,随意而施,以文义言,虽累百名而为一句,既不治之以口,斯无嫌于冗长,句中不更分读可也;以声气言,字多则不便讽诵,随其节奏以为稽止,虽非句而称句可也。学者目治之时,宜知文法之句读,口治之时,宜知音节之句读。”

    上述分析对古籍断句标点乃至阅读和研究,至今仍有很多启示及现实指导意义。

    文以载言  文章与语言本同一物   这是黄侃在《札记》中提出的又一重要思想,令人耳目一新。我们知道,唐宋古文运动时曾提出“文以载道”的观点,其中“道”(内容、思想性)是主体,而“文”(形式、艺术性)是手段和工具,其作用在于说明“道”。在“文以载言”中的“言”,虽说不能完全与“文以载道”中的“道”相提并论(尽管二者的语法地位完全相同),但由此我们至少可以看出“语言”的地位确实有了空前的提高。语言文字之学已走出了经学附庸的“小学”时代,获得了本应属于自己的地位和尊严,而这正是黄侃章句观的理论基础,因为说到底章句问题主要就是语言文字问题,令人钦敬的是早在八十多年前作者就已经看到了这一点,此乃远见卓识之论。

    章句之学地位之高,前所未有   《札记》谓“凡为文辞,未有不辨章句而能工者也;凡览篇籍,未有不通章句而能识其义者也;故一切文辞学术,皆以章句为始基。”这里从“为文辞”和“览篇籍”两个方面高度概括了章句之学的重要性,实际说的是语言文字的重要性。“为文辞”即是写作创作,“览篇籍”即是阅读研究,合起来即是“一切文辞学术”,要“皆以章句为始基”,也就是以语言文字为始基。这就是黄侃所倡导的迄今为止最全面最完整的章句观,是发前人所未发。

 

    以上只是对黄侃的章句观做了初步的探讨,此外,《札记》中对与章句有关的其他问题,诸如“古书文句异例”及“词言通释”等,推倒一时之论,所在多有,应进一步探索和研究。

 

附注

    ⑴  据徐复《黄季刚先生遗著篇目举要初稿》。该书一九二七年由北京文化学社出版,此前部分章节曾以单篇论文形式发表于《华国月刊》上。另据王元化《文心雕龙讲疏》谓“就《文心雕龙》研究来说,我觉得纵使在较早时期出现的一些著作,如黄侃《文心雕龙札记》、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等也不是墨守考据训诂的传统方法之作。”

    ⑵  黄焯《季刚先生生平及其著述》载《量守庐学记——黄侃的生平和学术》 三联书店 1985

    ⑶  徐复《师门忆语》  

    ⑷  黄侃《文心雕龙札记》(华东师大版1996)  以下引文未注出处者同此。

    ⑸  刘勰《文心雕龙·论说》(中华书局周振甫《选译》版1980)       

    ⑹  齐鲁书社 1995

    ⑺  汪耀楠《注释学纲要》语文出版社 1991                          

    ⑻  同 ⑸

    ⑼  中华书局  1980                            

    ⑽ 《古代汉语知识辞典》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8

    ⑾  赵振铎《训诂学史略》中州古籍出版社 1988    

    ⑿  章太炎《论语言文字之学》载1906年《国粹学报》          

    ⒀  同 ⑽              

    ⒁  陆宗达《训诂简论》北京出版社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