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与一座荒山

苇 子

　　与她认识是在10月的西宁。于我而言，谢静是从深秋的西宁景象中走来的一个女子。这个秋冬之交的季节里，她的身影是一种爽朗的西宁街景的表达。她的桔黄色外套，首先抢了我的眼。当然，她从时间深处走来的行程是11年或更长的时间。这么长的年年月月，一座山紧紧地与一个女人联系在一起。这漫长的年月，足以让一个人老去，或让一棵南方的树木枝繁叶茂。但是，在大西北高原，在青海，在西宁，11年的漫长时间却让一个女人更加地坚强，更加地令我惊讶。是的，谢静就是这样，她依然精神饱满，气色光润，她依然是这么年轻而富有激情。这次我与她的见面已以姐妹相称，我喜欢她的质朴，真实，坦荡，喜欢她的高原女子品格，也喜欢上了她脸颊上的高原红与一口西宁味的普通话。

　　她爱一边开车一边对着被吉普车迅速拉往后方的无尽景物讲述她这11年来的事。她的叙述往往快速而响亮，她讲述的事件一个接着一个。她就是在每一个事件中艰难挺过来的那个女子。她讲大山时，神情专注而认真。于我而言，这座山是一座在她的讲述中存在的大山。在我还没到达这座山，还没看到这座山时，这座山被她的语言不断地予以各种各样角度的描述。山上的每一处山林、石头、道路，在她的描述中鲜活地存在着。

　　第二天，谢静带我去看她的西山。她把吉普车摇摇晃晃地开上她的那座大山。她在这座山的入口处盖了一幢管理房。这幢平房是温暖的，经理小李在大学里学的是水电专业，但是他却安心在这里经营山林事业。文气的小李，站在平房前，透过一副眼镜看他，给人一种很放心、很信任的感觉。我想，正因为此，谢静才把这么大一座山交给他管。管理房有两条狗，一条黄狗，一条藏獒。威武的藏獒看见我这个突然造访大山的陌生人，警惕地呜呜直叫。管理房，小李，藏獒，以及另一对夫妇，他们就这样构成了这里的金三角关系。所以谢静对他们能放一百个心。当谢静讲到他们时，也显出了她的一份信任与判断的骄傲。

　　在西宁西北角的西山，这座山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因是深秋，西山坡上要细看才看得到大片大片的不高的树木。看她开车的架势，我知道，她与这座山的深厚的感情。因为她看山时，低首，敛眉，眼眸里透着常人所没有的那种光芒。她往往会对着自己所栽种的树木，一动不动地看上好久。她的目光是柔情的，深情的，又有种对明天的渴望。看着她，再看着那一片片低矮的树木，我想，谢静是与这座山，这片林子紧紧地连在一块了。

　　当然，她更多的是艰难。这艰难，在她对我的讲述中，我相信，她只讲出了她的1/10的艰难，更多的艰难她积压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她的吉普车，载着我走在她自己修出的40公里的盘山公路上。说到这条路，她的骄傲又翻倍地增加着。单独的一个女子，要从荒山深处修出一条40公里的盘山公路，可想而知，这是多么的不易，多么的艰难！她为修这条路，摔断了腿；她为修这条路，一个人偷偷地哭了好几回。当她说了这些事之后，又用另一种骄傲覆盖了它，那就是修这条长长的40公里的路况复杂无比的盘山公路时，没请过一个测量人员，没请过一个工程人员，全都是凭她自己目测而修改。她给修路工程队的包工头讲解如何修路，如何降低坡度，这一切，全靠她的一双精准的眼睛与一颗善于协调的心。在路上，她指给我看她摔断腿的陡坡，又指给我看路边的三棵沙枣树。她指着这3棵沙枣树说，承包的第一年，花了不少钱购入的树苗，最后只这3棵活到了现在。她说这话时，我看到，她的眼眸深处，当年植树造林的那种无法言说的艰辛重又涌上了她的心头。这种情绪也同时感染了我。同作为一个女人的我，在谢静的讲述中，我曾经偷偷地问自己，要是我，能做得到吗？能够在这么艰难的逆境中坚持11年不退缩吗？我对自己的结论是否定的。正是这种感觉，更毫无疑问地增加了我对她的敬佩感。

　　在我与谢静不长时间的接触中，我感觉到了，谢静是固执的。只要是她自己认定要做的事，她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去追寻，去经营。大到经营整座荒山，小到为我买水果。不管我喜欢不喜欢的水果，只要她想买了，她就非要把它们买下来强塞给我不可！同样的，为了绿化这座荒山，她不顾一切地往里投钱，她把自己几年来办被服厂所赚的钱几乎全部贴到植树造林中去。在青海高原上造林，又谈何容易！11年了，到了今年深秋我去看的时候，七八年、八九年树龄的林子还只是近膝盖高。但是，这些幼林都成活了，而且活得很好！这是谢静的骄傲，这是一个女人的骄傲！同时，也是青海一座荒山的骄傲！当她站在她自己的这座高山的山顶上，望着整个西宁城区，我感觉到了，她这个女人，这个经营了11年艰难的造林事业的女人，这个经营着眼前5000亩荒山的女人，她是孤独而骄傲的！站在山顶上，她给自己的这座山命名为龟山。她指给我看，说，苇子啊，你看啊，它多么像一只巨龟，龟背，龟首，龟脚，多么像！看她神态，听她的语气，她为自己命名了一座山而沾沾自喜。是啊，命名了一座自己艰苦经营了11年的大山，那是一件多么骄傲的事！站在山顶上，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迎着一阵呼啸的秋风，她会想，看啊，这是一座被一个女人所命名的大山！是啊，这又何尝不是一座性感的女人山呢？

　　她在家里安静的那一刻，喜欢对我说她那已经17岁的孩子。孩子现在在一所学校寄读。每当说起孩子时，她的母性的一面展露无遗。她内心的柔软部分又开始感染着我。这时，我看着她走在西宁的街道上，她的每一个部分都闪耀着母性的光辉。是的，每当安静的时候，女人更是一泓温柔的静水。但是，更多的时候，谢静都是坚强的，她以自己的坚硬，去与复杂无比的这个世界相处。也只有这样，谢静的事业才得以继续做下去。

　　是的，谢静将继续经营她的这个了不起的事业。她走在西宁的街道上，走在她承包的大山深处，她走过了11年的荒山造林绿化之路。她还将继续走下去。

　　是的，这就是谢静——属于中国西部的、青海的、西宁的和作为一个女人的谢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