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音乐边缘

提起流浪艺人，脑子里浮现的是瞎子阿炳在凄清的月光下独自徘徊在深巷中拉琴的情景，不一定有人专门出来听他拉琴，可他依然是那么执著，因为拉琴是他生命的寄托，更是他谋生的手段。因为有了瞎子阿炳的印象，总认为流浪艺人是旧时代的产物，是社会的弱势群体。

第一次在公众场合看见有人唱歌，是在地铁的隧道里，虽然只是一种谋生的方式，却利用了地铁隧道的回响效果和听众无法逃逸的封闭环境。如果是乞丐，我3年前开始就没给钱了，（因为骗子太多。即使是真正乞讨为生的人，通常也比我富有，据说一个要饭的到银行汇款回老家，包包里的零钱逾十万之多！）但如果是卖艺人，并且获得了认同，我觉得有理由买单。

而今天，在广州光孝寺门口，我给了10块钱。

他似乎是一个落魄的人，衣衫陈旧却干净整齐，车前，放着一个小红筒，零零碎碎的钱散放其中。眼前这个吹笛子的人，眼睛深如潭水，明亮澄清，没有躲躲闪闪的卑微，只有沉迷于音乐的宁静。他全神贯注地吹着《天路》这首曲子，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空灵婉转的旋律 ——

没有听《天路》之前不知道韩红。第一次听这首歌时，弄不明白为什么主乐器选为大提琴开头？因为韩红唱得够响亮，后来听了两遍才明白，用大提琴的重音来弥补其他乐器的不足，使整个曲子的音域更加开阔，同时，这也是中西方音乐文化的交融。今天寺庙门口的流浪艺人用的是笛子，这种东方传统乐器带给我的《天路》，是脱胎换骨、意想不到的惊喜 —— 悠扬的笛声，时而起伏与跳跃，时而清脆明亮，时而婉转低徊……象在倾诉着坎坷人生路上的不公，又不甘心向命运屈服，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饱含不平之鸣的音调中，进入了结束句，而结束句又给人一种意犹未尽之感，仿佛他仍在默默地倾诉着，倾诉着，倾诉着……

一曲完毕，他还是显得那么平静，仿佛徜徉在音乐的意犹未尽中。悠扬的笛声并未消沉在周围吵杂的环境，却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穿透力量，直抵灵魂深处----闭上眼，来自内心最原始的触感传来阵阵颤动，那是因为音乐而颤动的感觉，有点昏眩，有点畅想，像躺在海面上被波涛轻轻地推动着……一切的真与幻，一切的情与理，都是缠绵、含蓄、内敛的，聆听着，使人安静，使人宽容，即使受伤的感情也会渐渐复原……

在我看来，他和一些只是完全为了讨生活而卖艺的流浪艺人不同。他虽然看似落魄，但却倔强而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尊严，坚毅的眼光仿佛向我透露，他不需要任何的同情。而的确，我并不是怀着一种同情的态度，而是纯粹的欣赏----我想，在他看来，一种知己般的欣赏，比我给他的十块钱重要得多。但是，对于很多人而言，流浪艺人与乞丐无异，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因而他们在城市中遭受更多的也许是白眼和不公的待遇。

一次，我和公司的几个同事去番禺吃海鲜，那是一座水上海鲜楼。觥筹交错间，一位吹笛子流浪艺人上了船，旁边的一桌客人喝醉了酒，招手让他过来，先说要他吹一曲，后来又要自己来吹，那艺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不到，那醉酒的客人勃然大怒，骂了一句“去你妈的！”然后一把抢过他手中价值400多元的笛子，狠狠地扔到了江里！看得出，那艺人对这支笛子怀有很深的感情，看着笛子被扔进水里像孩子被扔进水里一样，当时连想都没想，穿着衣服就跳进江里，在水中不断搜索笛子。其时已是深秋，江水冰凉，他在水里冻得不行，但最终也没找到心爱的笛子，爬到船板上后，这个大男人竟像孩子一般放声大哭！那哭声，是来自骨髓的冰凉和伤心……

在西方，街头艺术是一道靓丽风景，流浪艺人同样是艺术家。不论你在街头表演还是在音乐厅表演，无贵贱之分，都是受人尊敬的职业艺术家。有一位朋友，原本在美国的大乐团拉小提琴，可是他嫌不自由，便放弃了整天穿着礼服在音乐厅表演的职位，宁愿下到酒吧、街头、狂欢节上去表演；在英国的街道上，可以看到很多专业歌唱家在唱莫扎特的歌剧《魔笛》选段。他们认为这种与观众近距离的交流，更令他放松惬意，而在国内，流浪艺人经常不但要遭受城管的驱逐，而且还被大多数人所不齿。

如果仅仅因为社会地位、现实环境等外表因素，而仅仅把艺术当作一种可有可无的消遣，甚至把它屈从于一些另外一些目的而服务，那么，我们将永远缺乏优秀的艺术家。我们缺乏了一种来自于心底最原始的呐喊，因为，那种最直接的声音在一种并不宽容的环境中被一点点扭曲，甚至变形。它只是，为了迎合某种社会需要。

有一点我们不能忽视，艺术的特性决定艺术家的群体相对而言比较狭小，他们之中能够功成名就、流芳百世的更为凤毛麟角。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宽阔的舞台，奢华的表演服，衣冠楚楚的观众，丰厚的收入更是遥不可及，甚至有时连基本的生活都难以为继。这些对一个执着的艺术家来说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对他们来说莫过于不能把自己的艺术展现给人们。

于是，没有舞台的他们走上街头，也许他们没有华丽的服装，没有专业的乐器，但是那专注的神情，几个简单的扬声器成了他们与路人沟通的桥梁。无论白天、夜晚，还是酷暑和寒冬，从驻足的听众眼神中透出的赞许对他们来说，似乎比那躺在琴壳里的硬币要有吸引力。

也许很多人会说，无论怎么样，流浪艺人只能算艺术家中的弱者。纵然这个世界上无论那个方面都有强者和弱者，但是没有一种梦想是卑贱的！而且你我都不能否认，有些时候，我们甚至会羡慕他们，能够自由自在地与艺术相伴。

我俯下身，把一点点敬意轻轻地放在红筒里，他没有动，眼睛注视着远方，坦然地微笑着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