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mod出现steam社区:国共战争里的非常谍战(1931~19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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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忆长安
  
  张学良来到陕西也已半年多,与红军对峙良久,似乎找不到什么胜机。自己的子弟兵还是思乡,军心不稳啊。张学良思谋良策,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等他从梦中醒来,却见天色尚早,便对身边的赵一荻说:“我刚才又梦到父亲了!”
  赵一荻笑道:“他说啥了?”说着把水递给张学良。
  张学良咕咚咕咚地喝完,才说:“他说,孩儿啊,你现在离家乡是越来越远了。我真担心,你还能不能回去啊。”
  赵一荻怕张学良动情,便说:“你……我们一定能回去的,等打了胜仗……”
  张学良摇摇头:“日本人,红军,都不好对付啊。”
  “或许能有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呢?”
  “你去把黎平叫来,我把我的梦跟他说说。”
  “黎平是周公么。”赵一荻笑笑,出去了。
  
  自从潘西汉去世,黎平就一直耿耿于怀。正是自己,把潘西汉介绍给了张学良。世事险恶,群狼环伺。黎平做事愈发谨慎了。如今身处西北,气候恶劣,也影响到了心情。他在往张学良住所走的时候,看到一只乌鸦站在自己的窝边鸣叫,心生喜悦。
  张学良见黎平进来,就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黎平便道:“我看到这外面树上有一只乌鸦……”
  “让卫兵把它打下来!”
  “别啊,少帅,这是一只吉鸟啊。”
  “吉鸟?”
  “啊!否极泰来,金乌藏娇啊。”
  “啥意思?”
  “乌鸦是不如喜鹊吉利,但物极必反啊。现在咱们东北军来到这大西北,大西北哪儿东北那旮瘩好啊,很倒霉。但霉运总有尽头,所谓负负得正。这乌鸦啊,就预示着霉运的尽头啦。”
  “瞧你这一番说道,跟着风水先生似的,说点实际的。我昨夜做了个梦……”
  “梦见了张大帅。”
  “你果然是个算命的。”
  “不,不,我没算啥,是刚才赵一荻小姐告诉我的。”
  张学良“哦”了一声,有点儿不快。
  黎平看了出来:“我可不是什么周公,周公另有其人哪。”
  “还是你了解我。”张学良哈哈笑着。
  
  
  派克笔借了很多讲日本文化的书籍,像啃骨头一般读着。沈秋雨进来,仿佛在看西洋镜,道:“小派,你啥时候做起学问来了。不做则已,做就做洋学问。”
  派克笔皱了眉说:“我就是不明白,这棵松下的芭蕉为啥要让我去破梦呢?”
  “你不是破得很出色么?”
  “出色归出色,可我还是不解啊。”
  “不解很正常,你又不是周公。”
  “可我把你当成周公啊,你就帮我解解吧。”
  沈秋雨饶有兴致地坐下来:“那我就帮你解解。松下芭蕉造了这么个怪梦,也怪难为他的。日本人向来以唐人后裔自居,凡我中华文化到他们那里全都变成了道。其实他们只懂得器,只会制造新的器。至于道,也有两种。科学之道来自美国,人文之道来自中国。剑道就是一种啊。”
  “梦剑……”
  “别着急嘛。松下芭蕉的剑侠梦也是器,却伪装成道。这梦就是剑侠的武器,但在别人看来似乎深不可测,是一种道。好了,现在你把这梦给解了,给解成了一把刀,这就对了,这就是器。”
  “我蒙对了!”
  沈秋雨颔首而笑:“我想,松下那个芭蕉下一步就要开始跟你谈正事了。”
  
  
  陈远召集吴方、周正、李士群等人开会。他说:“夏一钧这一走,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现在我们来讨论下日后的工作安排吧。”
  吴方咳嗽两下,意思是提醒大家自己下面的发言很重要:“我……一直就把夏一钧当成是我的好同志,我一直就……挺欣赏他的。他虽然……有些冲动,但也是革命……”
  陈远打断了吴方的话:“老吴,有什么你就直说,开场白别那么长。”
  吴方又咳嗽一下:“现在我们在上海这地方已经立足很久了,也长了不少见识。下一步我们就应该继续打击特务组织,为死去的同志们报仇啊。”
  “可方向呢?”周正冷不丁插了一句。
  吴方语气坚定:“继续锄奸!”
  李士群听了,心中咯噔一下,但面无表情地听着,同时想着自己的腹稿。
  冷空气从窗外渗进来,像一块透明的塑料布,蒙在每个人的脸上。大家都显得更朦胧了一些。而吴方继续说:“叶平文已经被我们干掉了。我们现在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可以摧枯拉朽,建立伟业。”
  陈远忙说:“还是先别提啥伟业了,能好好立足就不错了。”
  吴方不服气地说:“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嘛——国际饭店都建成了,远东最高呀。”
  陈远被吴方弄得没脾气了:“好好好,那你说说具体的做法吧。”
  吴方嘟嘟囔囔地说着:“我……还没完全想好……具体的……”
  李士群觉得时候到了,就说:“上次去暗杀沈秋雨没有成功,这回是不是继续干?”
  “不用了。”陈远道。
  李士群顿了顿:“那我就说说自己的想法。我主张现在就把特务们一锅端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端丁默邨?”周正质问。
  李士群有点窘:“哎呀,那是我朋友,我不能去啊。”
  “那是敌人!”周正义正词严。
  陈远打着圆场:“好啦!现在我们需要团结,丁默邨那边可以放一放。李士群你接着说吧。”
  于是李士群又道:“其实,可以制裁的人还有很多,比如陈天蔚。我们不妨就从他开始下手。”
  “这个叛徒,害了不少同志!”吴方忿忿道。
  “就是他了!”陈远动情地说。
     自从叶平文被捕,陈天蔚就惶惶不可终日。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又走错了。虽然沈秋雨原谅了自己,可自责就像是洪水在他心中泛滥。
  陈天蔚来到这春风阁,整日价和妓女厮混一处,做醉生梦死状。给陈天蔚焐被窝的女子名叫霁云,来自苏州。她不算年轻,有点姿色,只因会说弹词甚得陈天蔚喜爱。陈天蔚弹三弦,霁云弄琵琶,二人眉来眼去,说尽金陵粉黛、海上兴衰。
  
  
  李士群告诉丁默邨:“我已经建议他们去杀陈天蔚了。”
  丁默邨正在抽大烟,听李士群这么一说,便道:“好!这样一来,咱们的计划就算开始啦!”
  李士群不喜欢烟味儿,也不喜欢看到丁默邨抽烟,就憋了口气,慢慢呼出来,才道:“那么第二步呢?”
  丁默邨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第一步完了,咱们再说。”
  “上次去沈秋雨家,不知为何惊动了路人。给我望风的那个马明远非要我撤,我真想给他一枪。”
  “为什么呢,你不是达到目的了?”
  “我……”
  “凡事不要用狠,差不多就行了。”
  “大哥说的是。我有时就是太冲动,以后得小心了。”
  “来,抽两口吧。”丁默邨把烟枪递给李士群。
  李士群端过来,嗅了嗅:“算了,我不习惯这个,我还就是只有抽纸烟的福分。”
  丁默邨瞟了李士群一眼,又把烟枪拿回来,放到嘴里:“军情局改组了,我任第三处处长。”
  李士群望着烟枪,想丁默邨会不会因为我的拒绝而生气呢,便道:“大哥升官啦,可喜啊!你这回跟徐恩曾、戴笠平起平坐啦!”
  “我可没他俩的根基深啊。再说,邮电检察,有啥意思啊。”丁默邨怅然而仰,脸上点缀着些许阴影,看上去像得了啥皮肤病。
  李士群忙道:“邮检处好啊!”
  “怎么好了?”
  “共党有很多情报都是通过写密信传递的,如果能够发现的话,无论是卖给徐恩曾还是戴笠,都是很值钱的。”
  丁默邨眯起小眼睛,凝聚着能量:“难道说你想伪造么?”
  “那也没什么不可以啊。”李士群咯咯乐着。
  “格局太小啊!”丁默邨深吸一口,慢慢地回味着,仿佛那股子烟正在胸腔里配合他的思考,“沈秋雨那边,你还是要配合的。沈秋雨虽然和咱们不是一路人,但人还是不错,日后也许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李士群尴尬地笑笑,点了点头。
  
  
  沈秋雨许久不见陈天蔚的影子,就把马云叫来,对他说:“你可看见陈天蔚了?”
  “没啊。”马云道。
  “好多天没见了,他去哪儿了呢?”沈秋雨像是在嗅着什么,“我总觉得近来的气氛有些诡异。”
  “什么,诡异?”马云翘着二郎腿,不以为然的样子。
  “现在,我们几乎看不到他们了。是,李士群在里面。可他也不来找我了。这说明,我们的耳目出了问题啊。你去查查,这俩人到底在干吗呢?”
  “好吧,那我就去当回密探吧,刺探一下自己的同志。”
  “呵呵,好像你不怎么情愿啊。”
  “那是,内耗啊。现在这个军情局,三个处各自为政,不跟仨机构一样么。可又在一起,还不如分开呢。”
  “呵呵,你怎么一说就说到那个上头去了。”
  “就这么回事!”
  “好了,别发牢骚了,你去吧!”
  
  马云一走,沈秋雨便感到莫名的空虚。他努力使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去做一些该做的事情。可该做什么呢?莫非竟然是寻找空虚的来源。嗯,这倒是件可做的事。这空虚似乎和目前的局势没甚关系,又好像有点儿。他脑子有些乱,有些形而上了。
  革命,是一杆大旗,聚集起五湖四海的人,各怀了理想或鬼胎。他们呼喊着,行动着,改变着,以革命的名义。当革命尚未成功时,各色的同志们尚能齐心协力,发奋图强,为了打倒军阀、统一中国而奋斗。等到定都南京,便出现了蒋汪分裂,不久又宁粤合流。而那些局中人士,为了各自的利益、家族、房产、小老婆,争得不亦乐乎。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就说徐恩曾吧,也算是党国要员了,却还是那般贪财贪色。可他对自己不错,也许就因为这,自己才在特工总部里干了这么久,对付地下党,对付夏一钧,对付戴笠,对付军阀。如今成立了这个军情局,何着连局里的人都要对付起来了。徐老板虽是电机工程专家出身,却喜欢这样的勾心斗角,只是戴笠并非等闲。而自己夹在其中,一定会不亦乐乎的。
  沈秋雨想着,想着,愈发觉得无趣与无力。他想到了自己,自己之所以要休妻娶新,难道不也是一个色字么,可曾有爱呢?有的,还是有的,而且很强烈。沈秋雨越想艾欣,越觉得自己对她有亏欠,越觉得自己应当多多补偿。可怎么做呢?
  沈秋雨回味着与艾欣认识交往的过程和在一起的日子,可有怎样的激情延续,可有怎样的温情再起,可有怎样的柔情生发。家国天下,乱世舞台,还是家最有感觉。沈秋雨胡思乱想一阵,忽觉天色黯然,办公室也蒙上了一层诗意。忽然想到艾欣近来心情不好,会不会身体也有啥毛病了呢。沈秋雨觉得,该回家了。
     艾欣给春春喂完奶,就仰靠在躺椅上继续看着张恨水的《啼笑因缘》,一时想起夏一钧,但很快又被樊家树这个人物所吸引。她正看得津津有味,见沈秋雨回来了,便扭头说:“你回来啦。”
  沈秋雨见艾欣没迎接自己,便上前说:“宝贝儿,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啊。”艾欣起身,抱了沈秋雨一下,“我很好。”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蔫儿呢?”沈秋雨摸了摸艾欣的额头。
  “有么?”艾欣笑笑,掩饰道,“我没事儿,无聊的。”
  “哦,是该给你找个事情干。可孩子还小啊,等春春断了奶吧。”
  “好吧。”艾欣懒懒道。
  沈秋雨过去看了眼孩子,便说:“春春睡得好熟啊,一定是吃饱啦。”
  艾欣便道:“是啊,只吃我的,不吃你的。”
  “我有什么可给他吃的呢?”
  “你也有啊。”艾欣笑道。
  “啥呢?”
  “猜。”
  沈秋雨抬起头,又低下:“扪心自问,还是没有啊。”
  “有,就是你的舌头。去试试,看看孩子的牙力。”
  “啊!”
  “去呀。”艾欣撒着娇,“体会一下我喂奶的乐趣吧。”
  “好,我试试……可他在睡觉啊。”
  “睡的时候正好。”
  沈秋雨把舌头伸进春春的嘴。艾欣探头看着。春春在睡梦中,像在吮吸,一会儿腮帮子动了动。
  沈秋雨身体一抖,把舌头收回来:“哎呀,还真咬呀!”
  “那你还以为是假牙啊。”艾欣咯咯地乐着。
  沈秋雨抱起艾欣:“原来你和孩子是同谋啊!”
  “呵呵,我不是同谋,我很无辜!”
  “还抵赖,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秋雨把艾欣抱到床上,亲着,吻着。他把艾欣当成是一个久未谋面的好友,只用唇去倾诉。艾欣觉得此刻的沈秋雨就像是一只豹子,而自己呢,就是一只羚羊。这种游戏不仅会出现在大草原,即便这几米见方之地,也能有追逐。艾欣闭上眼:“来。”
  “来什么?”
  “讨厌,你说来什么!”
  “好吧,那我就讨厌一回。”沈秋雨便先脱了自己衣裳,再帮艾欣脱了。
  二人在孩子的鼾声中开始了大战。这战斗是肉搏,更是心战。一个表现得更主动,另一个则大智若愚。他们享受着造物主赋予的快感,也不忘等待着对方与自己同步。就仿佛荡秋千,只有一样的频率才能叠加起来,于是越荡越高。
  沈秋雨吮吸着艾欣的奶头,就像孩子那般。此刻的艾欣,被丈夫激活了母性,便爱抚着他的头发。沈秋雨的头发乱起来,像一头狮子。艾欣便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想控制一下,这样一来更激发了沈秋雨的雄心。就见沈秋雨把身体立起来,扳起了艾欣的腿,然后插了进去……
  这是一个谁都很熟悉的活塞运动,不必多写,要写就写出别样的风格。而他们确实别有风情,就在于二人结合的背景。若是没有这一层,又怎么会有这许多的故事。当艾欣忘却了夏一钧,才真切感受到面前这个男人的魅力。这是一个活在光天化日下的强者,浑身透着一股丛林里才有的气息。艾欣喜欢这气息,拼命嗅起来,嗅到极深处,就咬住沈秋雨的肩,挨过那激动的一刻。
  “我爱你!”沈秋雨声音低沉道。
  “爱我什么?”艾欣又一次提起这个说了无数次的问号。
  “爱……你……的所有。”
  “狡猾!”
  “嘿嘿!”沈秋雨倒在床上,“唉,要是能天天陪着你就好啦!”
  “你不是天天都回家吗?”
  “我是说时时都陪着你。”
  “那不会腻吗?”
  “不会,不会。”
  “会的,你还是要工作的。”艾欣试探着,“最近怎么样呢?”
  “工作是干不完的,地下党也查不完啊。我每天就这样在这个城市里,闻着那日本人的气焰,看着那些人斗来斗去,望着那黄浦江水,真想把他们都喂鱼……”
  “喂鱼?”
  “他们只配去喂鱼,喂给中华豚。”
  “呵呵,你怎么那么大火儿啊,以前不这样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争来斗去的好没意思。什么三民主义啊,狗屁!”
  “你是说,跟地下党斗,也没意思?”
  “没意思,没意思,不过是人在江湖吧。”
  “你那个同学呢?”
  “他啊,最近像是失踪啦。”
  “你是说,他在上海失踪啦?”
  “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他去了哪里其实很重要。”
  “为啥?”
  “因为他总是会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沈秋雨瞧了眼艾欣,半是玩笑道,“哎你好像对我这个同学很关心啊?”
  艾欣娇声道:“他不是对你很重要吗。再说,没有他,你不是觉得没有对手吗?”
  “是啊,他确实很让我伤脑筋啊。当初在北平,他劫了狱。现在在上海,也一定是他,破坏了我们一网打尽的计划……”沈秋雨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哎呀,难道说,叶平文的那一本是他……干的!”
  “什么?怎么了?”艾欣故作惊讶。
  “就是叶平文啊,他入狱了,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我得去趟南京。”
  “你这就走啊?”
  “是,现在!”沈秋雨嗖地站了起来。
     沈秋雨亲自驾了辆吉普车,奔走在沪宁公路的夜色里。他望着那月亮,就像望见了叶平文的眼睛。月亮不会说话,叶平文的眼睛会,可他到底要跟自己说啥呢。沈秋雨愈发后悔,却听到一种怪异声响,像是从车子的尾部发出来的,又像是风声所引起的振动。他停下车,检查了一番,确认没事,又开了起来。可那声音又出现了,比刚才还凄厉。他便踩足油门,让车子奔驰起来,却想那声音莫非就是叶平文的悲鸣么。
  车子开进南京城的时候,已是黎明。沈秋雨把车径自开到特工总部门口,知道上班时间未到,便去了个吃早点的地方。他坐下来,吃着馄饨,想着叶平文,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吃完了。他抬起头,却望见了叶平文。只见瘦瘦的叶平文向自己伸着手,喃喃着,像是在说什么,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难道说他,绝食啦,还是……沈秋雨腾地站起来,往特工总部走去。
  
  徐恩曾一见沈秋雨,便文绉绉地说:“哟嗬,秋雨啊,你怎么又来啦,是不是台风登陆上海啦?”
  沈秋雨急切言道:“我想见见叶平文。”
  “他呀……已经死了!”徐恩曾就像做了啥亏心事儿似的。
  “死了?这么快,不应该啊!”
  “就这么快,不快点儿恐怕就杀不掉啦。”
  “可……可为什么非要杀呢?”
  “他这样的人留着就是祸害啊。”
  “他的价值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体现出来的。当初的向忠发就不该杀,那么重要的一个人物,我们根本不把人家当一回事。好像是杀一儆百,其实呢,就是浪费啊!”
  “好了,好了,反正人已经死了。我还不知道你这次来为啥要急着找他呢?”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问他呢。前几天我给顾建中打过电话,可他没给我回音。我就自己来啦。
  “你到底想问他什么呢?”
  “我……”沈秋雨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说,便看了眼徐恩曾。
  徐恩曾见沈秋雨语塞,就说:“哎呀,秋雨啊,你就别这么纠结了。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是一个叛徒呢。我以前也觉得叶平文有大用,可他总有异心,这仿佛就是天赋……”
  “你还给他介绍过老婆呢。”
  “是啊!我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的!可他呢,总是和我若即若离的。直到你说,他要组建新共产党……”
  “我那也是一时冲动,就把那份资料给你看了。后来我想,这很可能是地下党在栽赃陷害啊。虽然那资料的笔迹确实是叶平文的,可叶平文也没必要把自己的名字署上去啊。虽然叶平文没有否认这件事,但他也没有完成承认啊。陈天蔚倒是啥都说了,可那也只是旁证啊……”
  “好了,我把顾建中找来吧。”徐恩曾便拿起电话,道,“去把顾建中叫来。”
  沈秋雨平复了下心情,静默着。一股强烈的失败感袭来,让他双手捂住了脸。徐恩曾见沈秋雨如此姿势,便觉得有些尴尬与无趣,只好又拿起电话催着。
  
  顾建中进来,见沈秋雨也在,便笑笑,捏了捏鼻头儿。徐恩曾冲着顾建中劈头便问:“叶平文临死前,说了什么没有?”
  顾建中被问得不明所以,就说:“说了很多,很多话啊。不知主任……哦……处长你……”
  徐恩曾用手指着顾建中:“叫主任,主任。”
  “哦,主任!”顾建中笑笑,“主任你问的哪一句呢?”
  “我怎么知道他都跟你说了什么呢。”徐恩曾嗔怪着,看了眼沈秋雨。
  沈秋雨便说:“我上次在电话里跟你说的,你可跟叶问过?”
  顾建中道:“你跟我说了啥?”
  沈秋雨急道:“我说了啥,就前两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接的。我想让你去问问叶平文,关于李士群的背景……”
  “噢,这件事啊!”顾建中大声说着,“我问啦,他说不知道。”
  “就没说点儿别的?”沈秋雨还不死心。
  “没有了。”顾建中把脑袋晃成了拨浪儿鼓。
  徐恩曾瞪了顾建中一眼:“你再想想。”
  顾建中会了意,点点头:“哦,他好像说,我忘了。”
  “这叫什么话!”徐恩曾又瞪了顾建中一眼。
  沈秋雨不想再问了,因为他知道顾建中只不过是在敷衍而已。
  
  沈秋雨从特工总部出来,跳上那吉普,一溜烟儿地去了。南京还像上次那样,雄伟中透着妖娆。而沈秋雨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上次的那个自己了。他觉得视野模糊了,但并没有下雨。这小雨就飘在心中啊!
  车子停在了细柳巷外。沈秋雨走进巷子,敲响了四十一号的门环。开门的是张淑芹。张淑芹一见是沈秋雨,很惊讶:“啊,沈先生,是你啊!平文他,去了!”张淑芹趴在门板上,就哭起来。
  沈秋雨劝道:“嫂子,你就别……”
  这时,张淑芹就趴在了沈秋雨的肩膀上继续哭着。沈秋雨有点儿难为情,忙道:“先进屋吧,嫂子!”
  张淑芹听到此,才扬起脸:“哦,快进来,进来啊!”她竟然拉着沈秋雨,往屋里走着。
  二人进了屋。张淑芹便请沈秋雨坐。沈秋雨刚坐下,张淑芹就把嵌了叶平文照片的相框递过来,还擦拭了两下。沈秋雨接过相框,端详着。张淑芹给沈秋雨倒了杯茶,还特意吹了又吹。
  沈秋雨接过茶,问:“伯母呢?”
  “病了,在床上呢。”张淑芹带着哭音道。
  “噢,我去看一眼吧。”
  “你去看了,她会更伤心,还是别去了。”
  “那好。我……”沈秋雨掏出一叠法币,放在桌上,“叶兄不幸,我心中很不好受,这是我的一点意思,你一定要收下……啊!”
  张淑芹瞧了瞧:“沈先生,你这是……”
  “你跟他结婚也没多久,就遭此变故。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觉得很内疚啊……”
  “这跟沈先生有啥关系呢,只怪他啊!”
  “以后我会常来,看看你们的。”
  “好啊,你也要注意安全啊。”张淑芹勉强一笑。
  
  出了叶家,沈秋雨便望着那瑟瑟作响的梧桐叶,连声叹着“失败啊”。他开车来到孝陵,登高远眺,不禁生起阵阵悲凉。
     等沈秋雨回到上海,马云就来了,说陈天蔚一天到晚在春风阁厮混。沈秋雨哼哼两声道:“带我去看看。”
  马云嘿嘿一笑,说:“陈天蔚这人,快不可救药了。”说罢,便引着沈秋雨去了。
  路上,沈秋雨一语不发,让马云很纳闷,便问:“沈兄,你怎么了?”
  沈秋雨望了望天,又看看马云:“你想飞吗?”
  马云被问得不知如何应对,只好也望了望天:“飞……可以做飞机啊。”
  “我是想飞上去看看,那里是不是有另一个世界。”
  “沈兄你这是在遐想啊!”
  “我想通过那个世界,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
  
  春风阁里,陈天蔚正和霁云腻在一起。陈天蔚又哭起来。霁云便去斟了茶,不住地安慰陈天蔚:“瞧你个男子汉,泪水怎么这么不值钱啊。”
  陈天蔚揩了泪:“我在想啊,这弹词一天到晚唱英雄,可什么样的才算是呢?”
  “英雄么,就是叱诧风云、呼风唤雨,保护女人……”
  “不,不,这只是英雄的一种。还有一种的!”
  “哪样?”
  “像我这样。”
  “你?”
  “我,怎么啦,不像么?”
  “像,像!”霁云咯咯咯地乐起来。
  陈天蔚喊道:“难道我不像吗!”
  霁云显然是被吓找了:“哪有像你这样逼着别人说自己是英雄的。”
  “我……”陈天蔚霍地站起来,站到了椅子上、桌子上,“我现在就是个英雄!”
  “你是,你是!”
  “你看我像谁?”
  “梁红玉。”
  “那是女的。”
  “韩世忠!”
  “这还差不多,那你就是梁红玉了。”
  “谢谢啊!”霁云傻乐着。
  陈天蔚抱起霁云又是一阵亲,直把霁云亲得找不到北了才放手。
  
  “啪”的一声,门被踹开。马云转了转脚脖子,进来,后面跟着沈秋雨。
  陈天蔚见了,立刻放开霁云,站起来,愣了。马云朝陈天蔚脸上,就是俩耳光。陈天蔚捂着脸,叫:“你凭什么打人!”
  马云指了指霁云:“你,出去!”
  霁云吓坏了,刚要走,却被沈秋雨拦下。沈秋雨指着陈天蔚问她:“他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霁云瞧了陈天蔚一眼,道:“他……就是老亲我,没说啥。”
  沈秋雨观察了下霁云,就放她出去了。继而他对陈天蔚说:“你整天价在这里鬼混,是不是想死呀?你看你,还有点人样吗?”
  陈天蔚被刺激得结巴起来:“我……我……我……这……也是没法子啊,沈区长,你晓得的。”
  “我晓得啥?”沈秋雨瞪了眼。
  “叶先生都死了,我想我会不会也快了!”陈天蔚哇地哭出声来。
  马云上前要踹陈天蔚,被沈秋雨制止了。沈秋雨拍拍陈天蔚:“我理解你,我知道你,你跟我回去吧。”
  陈天蔚嘟囔着:“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马云急了:“嘿,还敢跟区长讲条件了!”
  沈秋雨微笑着:“你说吧。”
  陈天蔚喃喃道:“别把我送回南京去。”
  
  
  丁默邨在书房里把一堆从邮检处得来的信件抄本拿出来一一观瞧。这些信都是很可疑的,就是说它们可能是密信,用了密语。丁默邨看了半天,觉得自己手下有些神经过敏,这些家常信、大段大段的废话里,怎么会有什么机密呢。如果有,也不会写成这样啊。他看得累了,就打了个哈欠,拿起了烟枪,点上,歪着,倚着。
  不一会儿,李士群来了,见丁默邨又在抽大烟,很不高兴,心想这样的人怎么能成大事呢。可他还得仰仗丁默邨才能成事,于是只好屏气凝神注视了丁默邨一会儿,道:“默邨,我来了,你把东西取回来了吗?”
  丁默邨指指桌子上面,用懒散的语气说:“你把这些信交给那边吧,也许有用。”
  李士群简单笑下:“好,我看看。”说了,便坐下来,翻着。他看了这张看那张,有点儿饥不择食,其实啥也没看出来,却道,“好啊,很不错啊。”
  “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看出这些信里隐含着两个字,机密。”
  “你怎么能看出来?”
  “嘿嘿,就你这一袋烟的工夫,我就看出来了。”李士群指着一封信说,“你过来瞧,这里!”
  丁默邨从沙发上像虾米一样弹起来,颠儿颠儿地跑过来:“哪里?”便顺着李士群的手指看去。“这话怎么啦,都是拉里拉杂的家常嘛。”
  李士群撇撇嘴:“我不这么看。你看这几句的头一个字,这不就是'我住浦西新村大柳树下’吗?”
  “呵呵,你倒挺有想象力的啊。”
  “嘁,就这种雕虫小技啊。这就是个接头暗号啦。”
  “这样的暗号是不是太简单啦?”
  “可也有不简单的。比如第一句的第一个字,第二句的第二个字,第三句的第三个字,如此下去,也可以用更复杂的规则,那就变幻无穷啦。”
  “看来你对这很有研究吧,那你就把这些信拿回去好好研究吧,寄收地址也都有,可以去实地看看啦。”
  “嗯,情报如今很值钱的。”
  “怎么着,你也想开个情报局啊?”
  “那可没准儿。我呀,开个情报公司。”
  丁默邨嘿嘿笑着,就像是在咳嗽,一时喘不上气来,却道:“哎,那个陈天蔚怎么样啦?”
  “他好像不在春风阁里,可能是回家了。我正找他呢!现在叶平文死了,如果他不死,那我的事也可能暴露,他掌握了我很多秘密。”
  “那你觉得他会不会已经跟沈秋雨说了呢?”
  “可能说了,也可能没说。他这人,对我还是有些怕的。”
  “那就抓紧。等这件事完了,你就跟他们说要求归队。等你在那边的根基深了,咱们就能成大事了。”
  李士群媚笑着:“我也是这么想的!”
      松下芭蕉自从跟派克笔见过两次,对派克笔很欣赏,但还有所怀疑。尤其是,这家伙的千术哪里学的呢?此时,松下芳子正好从外面进来。松下芭蕉望着女儿,便道:“芳子啊,你过来。”
  松下芳子像只小鸟飞到父亲身边,亲了一下他,道:“爹爹,我刚才去了趟外滩,看到了好多好多的鸟。它们在那里叫啊,飞啊,叫啊,飞啊!”
  松下芭蕉抚弄着女儿的头发:“芳子,你是不是去跟谁约会去啦?”
  “我呀,跟鸟约会。”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中国小伙子,很不错,对大日本帝国很崇拜,对日本文化也很向往。我想让你认识认识他……
  “爹爹,你又想让我去啊?”松下芳子有些不情愿。
  “我可不是想让你去刺探什么,我是说,也许你可以找个中国男朋友了。”
  “我可不想找中国人!”
  “为什么呢?”
  “我想回日本找。”
  “可你现在在中国啊,什么时候回日本还不知道呢。”
  “啊?!你不是说很快吗?”
  “现在我被任命为机关长,所以回不去了。芳子,你要陪我啊!”
  竹下芳子笑了下:“爹,你这是在培养我啊。”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哦,那他长得英俊吗?”
  “长的……还不错吧,很有中国气质。”
  “爹,我知道你崇拜中国文化,可咱们日本文明也很悠久啊,天皇陛下也很英俊啊。”
  “我们来到中国,就是为了效忠天皇。天皇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呢!”
  “我在想啊,爹爹,北海道的家乡,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所做的,就是为了早点回去。”
  
  
  时节已是初秋,上海刚刚飘了场雨,气温有点儿凉。陈天蔚坐在那儿,像个被捡回来的孩子,有点儿委屈,又有点儿不安,但更多的是觉得温暖。他抱着沈秋雨递过来的大茶杯(若拍电视剧,切莫使用那种颇具传统特色的仿青花龙纹印带盖儿茶杯啦,因为是个电视剧都用那个,搞道具的脑子是不是也在沏茶),就当成个暖手的壶用了。
  沈秋雨拉了个椅子,坐在陈天蔚旁边,乐呵呵地说:“天蔚啊,你是不是有点儿冷?”
  陈天蔚摇摇头,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不冷了……哦,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下。”
  “关于什么呢?”
  “是关于李……士群的。”
  沈秋雨笑笑,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陈天蔚喝了口茶,感觉茶水已经流进了肠胃,才道:“这人很早就加入了中共,从事地下工作。他老婆叶吉卿也是共党。二八年被租界巡捕房逮捕后,拜上海青红帮大佬季云卿为师,才由季保他出来。三二年,他被徐老板抓住,自首了,随即就成了上海区的情报员。他在《社会新闻》杂志社,跟丁默邨混得很熟,这些情况你都知道吧?”
  “我……知道一些,叶平文告诉过我。”
  “哦,还有件事,李士群没自首前跟上海地下党的赵容很熟,还曾是伍豪的警卫员。他交际广,底子深。如今丁默邨当了军情局的第三处处长,他们俩一定会密谋的。”
  “那他们会密谋什么呢?”
  “不知道。
  “这情况你为什么不早说?”
  “李士群现在回到地下党里,脚踩两只船,左右逢源,想灭谁就灭谁。我怕我这么说了,他会宰了我!”
  “所以你就躲到了春风阁里?”
  “嗯。”
  “那你为啥现在又想说了?
  “不说不成啊,沈区长。你对我不薄,我得报答你啊!”
  “你是想让我保护你吧?”
  陈天蔚傻笑着。
  
  
  周正约李士群在一个面摊上见面,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李士群暗中以韩信为榜样,也就不和周正计较了。周正要得了两碗阳春面,就推给李士群一碗。
  李士群手头本很宽裕,但自己打入地下党以来,就装得很寒酸。可是再寒酸,也不忍吃下这一碗没有浇头也没有拌头的阳春面啊。他琢磨着能不能把这面当成另外一种玩意儿来下咽呢,可那种玩意儿是什么呢,不免皱起了眉头。
  周正以为李士群在冥思苦想,便问:“陈天蔚的行踪有了没?”
  李士群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地说:“目前还没找到。这个叛徒神出鬼没的,我正在找内线,让他去打探呢。”
  周正慨叹一声:“组织上信任你,这次行动由你负责。可要是找不到人,那行动不就泡汤啦。”
  李士群郑重其事道:“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完成这个任务。”
  周正唏溜溜地嘬着面条,颜色缓下来,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如果你能干掉陈天蔚,就可以彻底归队了。如果不能,组织上也还是信任你,会再给你机会。”
  李士群点头称是,道:“我知道,党的大门对我来说是很宽的,就是还有个门槛。”
  周正忽然哈哈笑起来:“门槛是有的,但没那么高。你是个聪明人,只要忠诚对党,门槛啊就会消失的!”
  李士群干笑了几声,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
  
  离开了索然无味的面摊,离开了自我感觉良好的周正,李士群才感到轻松了一些。街上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着,让李士群有些眼馋。他咂摸了咂摸,却想起老婆的美貌,便咽了口唾沫,往家去了。
      沈秋雨微微睁开眼,望着墙壁,想着那个日军密码,到底是怎样的一本书,抑或是怎样的一个编码体系。墙壁上一会儿出现了露珠,流下来,却划开一道血印。沈秋雨醒来,却见沈敬站在身旁。
沈敬躬身道:“沈兄,那个密码可找到了根据?”
  沈秋雨摇摇头:“现在能确定的是,这个密码体系来自一本英文词典……”
  “哦!那就是说,这密码……”
  “你听我说完。虽然是一本英文词典,但还是不能解决一个顺序的问题。我罗列了每次加密所用的单词密钥,找了好几个版本的英文词典做了分析,还是没能摸出其中的规律。我其实已经有些失望了,我找不到规律,怎么排列组合也没用。我预测不到下一个单词会是什么,我觉得自己个很没用!”沈秋雨激动起来,把一个茶杯摔在地上。
  雪花四溅。沈敬一惊,从未见沈秋雨这般模样,与以往之儒雅分别有加,忙道:“沈兄也不必这般伤心,我们会有办法的。”
  “可我已经听到了重庆上空隆隆的飞机声啊!”
  “我也听到了,我……”
  “你听到了没用!”
  “是,没用。”
  “呵呵,我听到了也没用,和你一样。”沈秋雨撩了沈敬一眼,“哎,你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吧?”
  “哦,没有。”沈敬语意闪闪躲躲。
  “难道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么?”沈秋雨目光逼人。
  沈敬只得说:“总部让我们去暗杀丁默邨,我们一筹莫展,不知沈兄有何高见?”
  “丁默邨来上海了?”沈秋雨有些惊奇。
  沈敬颇为沮丧地说:“老丁来上海,沈大哥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可别吓唬小弟啊?”
  “我吓唬你?我是真不知道。”
  比起刚才,沈敬现在才真的失望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嘴唇微微颤动。
  沈秋雨愁容尽收,开导着沈敬:“不过呢,虽然我不知道他来,但我对他还是很了解的。”
  “哎,这就对了。”沈敬笑。
  “丁默邨是一个心机很重的人。北伐时代,他在广州,担任调查科办事员。那时的调查科科长陈立夫派他去上海策反北洋军阀的三只军舰起义。行前陈立夫问他有没有把握,他说把握在北伐军手中,如果进军顺利,这一去即使不成功,起码也能让他们中立。陈立夫深受感动,就给了他一张'特派专员’的委任书。由此可见,丁默邨这个人还是颇具见识的。此番投靠日本……”
  “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不然!”沈秋雨脑门儿发亮,“丁默邨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和李士群不一样,他在国民党里还是有些地位的。他在原来的军情局里面,他的第三处和徐恩曾、戴笠是并驾齐驱。后来第三处撤销,他就感到很失落。来上海,也是为了寻找心理平衡。不过这心理平衡,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他来上海,会去找谁呢?”
  “他原来的那些朋友啊。”
  “嗯,李士群就是一个。对呀,找到李士群不就可以找到丁默邨了!”沈敬一时兴奋。
  沈秋雨想到不久前的暗杀失败,不由得轻叹:“坏人活百年啊!”
  “哪个?”
  “哦,丁默邨是一个受不住寂寞的人。他来到上海,除了跟李士群联络,还有唐慧民,还有上海党部那些人,像王曼云之类的。所以,我们只要把这些人盯住了,就能找到丁默邨的行踪了。”
  “沈兄你说得太对了,就照你说的办。”
  “另外,丁默邨自视很高,经常去一些社交场所。他特别喜欢赌马,你可以去赛马场找找他。”
  “不如我们联合起来行动吧?”沈敬身体扭了下,好像哪里痒痒似的。“我们一定听你指挥。”
  沈秋雨迟疑着,心里有些异样:“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我们分别属于中统和军统啊。”
  “那我们就暗地里合作嘛。”沈敬晃了晃脑袋。
       夏一钧跟着周正,来到南京。南京城里,远没有上海热闹。大屠杀已经发生快两年了,但记忆并没有消散,一团阴阴的雾浮在街上。夏一钧脚步沉重,像灌了铅一般。忽而脑袋欲飞,直把身体抻得欲碎。身旁一个个的同胞或披头散发,或愁眉苦脸,或英勇挺身。夏一钧用手一点,他们都灰飞烟灭,如幻似影。周正走在前头,转脸对夏一钧说:“快到了。”
  夏一钧点点头,这才想着蒋辉的事,不多时进了一幢公寓。在一层,周正指着一扇门说:“就是这里了。”
  “怎么进去?”夏一钧问。
  周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得走窗户。”
  
  蒋辉的住所不大不小,只两间。外屋是起居室兼书房,里屋是卧室。夏一钧在外屋站定,见书桌上摆放着纸笔,仿佛主人刚刚离去。他便坐在书桌前,左右看了看,想象着自己若是蒋辉会怎样。他已经开始掌握一种心理模拟法,就是把自己放在被侦查对象的位置,尽量按照对象的思维去想事情,去思考行为。然后,或许就能发现此前发现不了或者被忽视的东西。
  夏一钧的目光从桌面移到了天花板。天花板上除了一盏吊灯,空无一物,但夏一钧却看到了有。有什么呢?夏一钧想了想,说:“他们应该把该隐藏的都隐藏了吧?”
  周正琢磨了会儿对“隐藏”这个词,才道:“我想,蒋辉没有作假。”
  “你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呢?”
  “因为我调查过了。蒋辉根子很正,虽然在司法部干过,但没什么瑕疵。而且,他还阅读这些著作。”周正指着书架上的马列著作。
  夏一钧走向书柜:“那这些要是故意摆出来的呢?”
  “可上面有批注啊,这些总不会是假的吧。”周正把一本《共产党宣言》拿下来,递给夏一钧。
  夏一钧接过书,打开。书上有很多眉批,字迹清晰而工整。夏一钧却问:“那就一定是蒋辉自己写的吗?”
  “我看像。”
  “问题就在这里。你看像,我看不像。谁又能把这书上的批注拿到延安去跟蒋辉的笔迹对照呢?”
  “可蒋辉在南京也可以有笔迹啊。”
  “但这些笔迹都是可以做出来的,不是吗?”
  “就算是吧。”周正不服气地说。
  夏一钧把《共产党宣言》扔到书桌上,却指着天花板的一角说:“你有没有注意到那边墙角有个蜘蛛网呢?”
  “哪里?”周正望过去。
  “就是那里。”夏一钧上前,继续指着。
  “哦,”周正不以为然地说,“怎么?”
  “怎么,应该是这么。你可知道蜘蛛网一直以来都是测量一幢建筑的使用程度的。所以,我们首先应该来数一数这屋子里到底有几片蜘蛛网……”
  “数完了呢?”
  “数完了再说。”
  
  于是两个人分头寻找着蜘蛛网。夏一钧在外屋找了个遍,才对周正说:“我一共找到了两处,除了天花板上,还有书柜背面。”
  负责里屋的周正道:“里屋有五处呢。”
  夏一钧点点头,胸有成竹一般:“按理说,这外屋比里屋大,蜘蛛网也应该多些。可结果正相反。这说明在蒋辉走后,曾经有人来过外屋,打搅了蜘蛛。而且,还来了不止一次。”
  “那他们来外屋做什么呢?”
  “他们要做的事情很多,而且……”夏一钧又坐回到书桌前,瞧着周正,“假如你是蒋辉,会做什么呢?”
  周正忙道:“他会把那些漏洞给弥补掉。”
  夏一钧却摇了摇头:“不,他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是突然想到要潜入边区的,所以他来不及。”
  “但这只是假设吧。”
  “嗯,是假设,是合理的假设。但他们的人也一定想到了,会有人来这里调查蒋辉的老底。我们此来,原本会被监视的,只因为日本人占领南京,他们才没来看望我们。我们已经发现了这里的蛛丝马迹,还不够。我们还会发现更多。”
  “还会发现点儿什么呢?”周正显得很茫然。
  “来,我们再找找。”夏一钧拍了拍周正。
     两个人又在屋子里踅摸起来。周正漫无目的,心存侥幸,又似乎在检讨着上次的粗心。他翻翻这里,找找那里,扭头却见夏一钧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便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动呢?”
  夏一钧眯着眼睛:“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我——,”周正不明所以,只得停下。
  “你就是潜入蒋辉的住宅,试图给他弥补漏洞的国民党特务。”
  “你说啥?”
  “哦,我只是在打比方啊。不过,你刚才的举止还真让我想到了一件事,就是他们到底是如何离开这里的。”
  “难道他们不是从门走出去的?”周正有些适应夏一钧的思维了。
  “嗯,他们是从……哦,和我们一样,走的是窗户。”
  “哎呀,对呀,我说为啥这窗户那么容易就开了呢。”
  “这说明蒋辉并不知情,但在他背后有人在帮他做这一切。”
  “太对了。”
  “所以,我们所看到的这些包含着很多假象。现在的任务是,把真的和假的分开。”夏一钧平静地说。
  周正兴奋起来:“好啊,好啊,辨伪存真,这活儿有意思。”他便拿起这个看看,端起那个瞧瞧,又把书桌上的台灯拿起来,“着底下会有什么呢?”他瞧着台灯的底部,仿佛在看一个瓷器的底足。
  “难道说是乾隆年间的不成?”夏一钧在一旁调侃着。
  周正歪头想了想:“哎,这个底座好像真的被打开过。”他动手拆卸着台灯的底座,很认真的样子。
  夏一钧警觉地走过来,观看着周正的一举一动和底座里的内容。
  “这是什么?”周正从底座里拿出一个小装置。
  “窃听器。”夏一钧说,“快,查查这个窃听器通到哪里。”
  “好。”周正迅速地分析着电线的走向,捋着,慢慢地离开台灯,一直走到墙角,出了门。
  
  在公寓外墙的一处下水管前,立着周正和夏一钧。他们怅惘地望着从下水管背后露出的电线头儿,发呆。周正上前,狠狠地踢了两脚下水管。“当、当”,下水管发出无辜般的呻吟。夏一钧皱了下眉,见那下水管旁的墙壁上有暗褐色的血印,就端详了一阵,却道:“已经足够了,我们走。”
  周正走在夏一钧后面,此刻他对夏一钧的佩服之情好似那长长的南京路,载满各式各样的心情和回忆:“为什么你总能发现我发现不了的东西呢?”
  “明明是你发现的啊。”夏一钧语气平淡地回道。
  “哦,”周正笑了下,收敛住,“啊,可我上次为什么没发现呢?看来'蛛丝马迹’还真不是白说的!”
  
  
  沈秋雨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现在他不光要破译那个密码,而且还要帮助沈敬寻找丁默邨的踪迹。虽然他告知了沈敬寻找的方法,但他还是得亲历亲为。他翻弄着一本英文词典,心绪难平,便叫来马云,对他说:“现在军统那边要暗杀丁默邨,我们要配合他们才是。上海市党部那边可能与丁默邨或李士群有接触,我打算去找趟汪曼云。”
  马云面露焦急:“这很危险。你明知道他们之间可能有联系,你还去,那不是主动暴露自己吗?”
  沈秋雨粲然一笑:“我暴露了,可他们也暴露了啊。”
  “可能吗?”
  “不是可能,是一定。你让齐飞羽哦带两个人跟着我就可以了。”
  马云点了点头:“我一定安排好。”
  沈秋雨笑笑,回忆起往事来:“记得上次见汪曼云还是在两年前了。那次我们是在南京见的面。他这个人很精明,跟我说话总是说半句留半句,好像在吟诗一般。”
  “他好像是杜月笙的学生吧?”
  “嗯,他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人。”
  “他会投靠日本人吗?”
  “他至少很适应这样的生态,如鱼得水。”
  
  上海市党部的情况是徐恩曾交给沈秋雨的,为的是让沈秋雨在上海工作时有个照应。但沈秋雨一直对上海市党部心存芥蒂,也是吸取了对手——共产党北平特组的教训。不过呢,此一时而彼一时也。现在的沈秋雨自觉已经能独立承担抗日任务,而且对上海市党部极端的不信任,尤其是汪曼云。
  这是一座富有怀旧气息(怀旧到明末清初)的庭院,雕梁画栋,盆景错落,鸟语依依。汪曼云正在剪指甲。剪指甲这项运动可以让人放松神经,尤其是剪完了还要磨一磨。他很久没有这样休闲了,这是一个美好的下午。而沈秋雨的到来更让这种美好变成了完美,因为他非常想知道中统这帮人现在在想些什么又干些什么。
  沈秋雨坐下,怀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暧昧,觑了眼汪曼云刚刚放下的指甲刀,说:“汪兄,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啊!”
  汪曼云浅浅一笑,像是还没有从温室里走出来似的:“秋雨啊,你来上海也很久了吧?”
  “嗯,有些日子了。之所以没来拜访,是因为事务繁忙,尤其是日本人占领上海的前后……”
  “忙着搬家吧。”
  沈秋雨顺势说道:“搬了好几次。”他抬眼看着汪曼云,“汪兄还没搬家吧?”
  汪曼云迟疑下:“我——正打算呢。”
  “有什么不方便吧?”
  “那倒谈不上,就是不想离日本人太近了。”汪曼云笑嘻嘻地说。
  沈秋雨听出了话的意思,这意思并非汪曼云真的想说出来的,便环顾了下:“这里的盆景很别致,是出自老兄你的手么?”
  “这不是我的宅子,我只是借来会老兄的。”
  “严重了,严重了。”沈秋雨已经很适应汪曼云的说话风格了,“汪兄你最近有没有听说重庆那边的事呢?”
  “什么事?”
  “有些人会来上海吧。”
  “哦,有啊。”
  “谁呢?”
  汪曼云停了下:“你好像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啊?”
  “是啊。”沈秋雨盯着汪曼云。
  “那我就告诉你,这个人就是陈立夫。”汪曼云小声地说。
  沈秋雨看着汪曼云一副认真的样子,心里很气,嘴上却软软地说:“怎么会是他呢?”
  “为什么不可以呢?”
  沈秋雨觉得汪曼云这是在给自己下逐客令了,便起身说:“我该走了。”
  汪曼云也站起来,却道:“再坐坐吧?”
  
  沈秋雨离开了那座庭院,就觉得后面有个人影,心中并不慌张。他走过一个路口,停下来,暗自回望。
  那个盯着沈秋雨的人被齐飞羽拦下来,后者对他说:“朋友,你走错路了吧?”
  那人觉得莫名其妙:“我走错没走错,关你何事?”
  齐飞羽瞪眼道:“不关我事,我管你干吗!”
  那人很生气,却又没法,只好转身离开了。齐飞羽乐了下,就快步走过拐角,向沈秋雨走去。
  沈秋雨便带着齐飞羽小跑着,到了僻静处,才说:“汪曼云很可疑,你们要盯住了。他竟然派人跟踪我,正说明了一切。”
  “嗯,”齐飞羽很稳重地说,“那两个兄弟一个把前门,一个把后门,早就看住了。”
  沈秋雨攥住齐飞羽的胳膊:“拜托了!”
     吴方坐在陈远的办公室里,翻看着日本人办的中文报纸,不时用钢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他已经练就了一套功夫,可以把一份报纸在两分钟之内看完。他的方法是看标题,然后看开始一句,再看末尾一句,一段报导就算看完了,后来则简化成首尾各两个字;如果这报导配图了,那文字干脆就不用看了。他为自己能练就这样的功夫而感到自豪,时不常地跟周正或者其他人吹嘘一二。
  陈远匆匆进来,见吴方正好在,便说:“你那报纸看了都一年多了,看出什么门道来了么?”
  吴方撂下报纸,把钢笔一丢,懒懒地说:“其实我已经看出了很多门道,只是我现在还不想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还要学鸟叫啊?”陈远笑着,坐下,欣赏着《良友》画报上的月份牌。
  “我……”吴方摆弄着笔记本,“我告诉你吧,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陈远紧盯着月份牌儿,瞳孔扩大。
  吴方站起来,像是要公布什么重大成果似的:“我呀,在日本人的报纸里发现一个规律,他们总是每周要推荐一本新书,好像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还不是麻醉我们中国人。”
  “我说的不是这书的思想,说的是这书的内容。”
  “思想不就是从内容里体现出来的?”
  “哎呀,我是说这里肯定藏着什么秘密。”
  “能有什么秘密?”
  “你看啊!”吴方拿起其中一份报纸,摆到陈远面前,“这是胡兰成的散文集《西江上》。”
  “汉奸文学嘛。”
  “其实在《大公报》上,也有类似的……”
  “每周推荐一本书,这就是你发现的规律,啊哈?”陈远弹击着报纸纸面,嗒嗒的很清脆。
  “这说明,它这是要传递什么?”吴方习惯性地拿起钢笔。
  “传递?”
  “嗯,就是说他们都有一个目的,都在暗示什么。一个礼拜一本书的,一定有蹊跷在。”
  陈远略略一想,“哎,等夏一钧回来就清楚了。”
  “为啥?”
  “他不是《大公报》的记者么。”
  “他去哪里了?”
  “哦,去南京了。”
  “那我们就不能先想想吗?”
  “可以,你想吧。”
  吴方摇着钢笔:“日本报纸不好说。如果《大公报》的编辑仅仅是无心插柳的话,那么谁又是那个有心人呢?”
  陈远完全听不懂吴方在说什么,便又瞄了眼画报,“我也发现了一个秘密!”
  “啊?”
  “曹丹上月份牌了。”
  “她是怎么搞的?”
  “她呀,最近在上海文坛冉冉升起。哎,她登在《大公报》上的专栏你没有看吗?”
  “哦,是她呀。我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呢!”吴方恍然大悟。
  “瞧瞧,月份牌都上去了。”
  “月份牌上的美女不都是画上去的么?”
  “可她是模特啊。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的特征太明显了。”
  “我看看。”吴方拿过《良友》,端详着……
     淡淡地,曹丹从月份牌上走出来,走进一间会客室,坐到宽厚的沙发里。她看上去消瘦而憔悴,她最近一直在研究上海文学界的情况,废寝忘食。但为了尽快融入这个圈子,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瞧,走进会客室的,这不是周瘦鹃么。周瘦鹃可是上海有名的作家和翻译家,现在是寄身租界的《申报》副刊《春秋》的编辑。他曾写过日记体小说《亡国奴之日记》和《卖国奴之日记》,深受读者欢迎。
  曹丹身着紧身旗袍,曲线毕现,玲珑如绣。她很有礼貌地站起来,冲周瘦鹃致意道:“周先生,久仰你的大名,这次来也是想聆听教诲。”说罢,曹丹红唇一张,笑意满口。
  周瘦鹃被曹丹迷人的外表所打动:“哎呀,曹小姐,你不仅文章写得好,还是位顶呱呱的美女。如今日寇践沪,你可要当心啊。”
  曹丹凛然道:“我虽是女流,但并不惧怕日本人。我的文章虽然没有先生的那般刚毅,但也不输于须眉吧。”
  “那是,那是。”周瘦鹃心下喜欢曹丹,便笑眯眯地说,“我在《良友》上看见你了。”
  “我没有上《良友》,只是月份牌载于《良友》。”
  “那就很不错了。不过呢,你要想上《良友》封面,我倒是可以帮你。”
  “早知道先生是《良友》前辈,如果能上封面那是再好没有的事了。”
  “你确实跟别的女作家不同。”周瘦鹃话里有话。
  曹丹立刻明白,道:“想那张爱玲,不是也十分的时尚么。我是女人,自是喜欢女人喜欢的东西。至于写作,对于性别来说是第二位的事了。”
  周瘦鹃轻声地说:“我一定尽力。”他盯着曹丹,啜了口茶。
  
  曹丹从《申报》报社出来,一阵欣喜,自己的计划正一步步地实现着。她从陕北来到这大上海,做梦也没想到会做这样的一番革命工作。这到底算什么呢,唉!曹丹怅惘地望着街道,难道这里就是自己未来的阵地么。她忽而想到战友,想到穷苦人,天壤之别让她又不安起来。
  咖啡馆里的温炳德一见到闷闷不乐的曹丹,便关切地问:“怎么样?”
  曹丹现出胜利者的表情说:“离成功还有几次失败的机会呢。”
  “那也很不错了。”温炳德把一杯咖啡递给曹丹,“尝尝,新式的。”
  曹丹盯着咖啡杯里的阴阳鱼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腐朽了!”
  温炳德愣了,不知说什么好。
  “我来到这上海,和那些人混在一起,是不是变了啊?!”
  温炳德急忙摇头:“没有,都是革命工作啊。”
  “我有时候觉得,那不过是打着革命工作旗号的享受罢了。”
  “关于这个问题啊,我可说服不了你。不过,夏组长回来了,正要见你呢。”
  曹丹忙问:“在哪里见?”
  “看你急的,先把这咖啡喝了吧。”温炳德嗔怪道。
  曹丹又看了眼阴阳鱼,不再犹豫,端起了杯子。
  
  
  场景变幻,时光却没有位移。从上海到延安,不过是咫尺天涯的弹指一挥。在延安边保处办公室里,王征拿着一张纸细细地看着。他的脸上时而晴朗,时而阴云,即将要下雨却又憋着,不多时又来了大风吹散了氤氲。直到把那纸上的字看了三遍,他才抬头看了眼正在看他的小余,有些嗫嚅地说:“根据上海地下党那边送来的情况,蒋辉这个人还真是有些疑点呢。他的住宅已经被人动过,伪装过,而且还有窃听器……”
  “窃听器?”
  “是啊!据那边分析,说这是特务为了能及时掌握蒋辉住宅的情况才安上去的。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这蒋辉还真是挺可疑的。”
  “我早就觉得他不是好人。”
  “你有证据吗?”
  “直觉。”
  “直觉是证据?”王征不以为然地
  “直觉不是证据,但它却比证据更准。你不觉得蒋辉这个人太过严谨了吗?你不觉得他严谨的外表之下是紧张的内心吗?其实,抗大我也去了,也接触了蒋辉,怎么我在那里的感受跟你就不一样呢!”
  “你什么感受?”
  “我的感受是,他就是个特务。你看看他那个宿舍,他那本《大众哲学》,他那把镇尺,都那么奇怪。”
  “好了,好了,不说你的直觉了。还是一起研究下那边来的情报,好吧?”王征生气地把那张纸塞给小余。
  小余扯过那纸看了两眼,笑道:“正是,正是了!”
  王征被小余的“正是了”给正是了,一种无法排解的郁闷涌上心头,很难讲这滋味儿是怎样的:“你说清楚了,除了用直觉。”
  小余底气十足地说:“这关键的内容啊不是窃听器,也不是那《共产党宣言》的批注,而是特务对蒋辉的特别保护。你不觉得吗?”小余觉得自己已经是一语中的了。
  王征感到颇为费解:“那么,为啥不是特务对蒋辉的监听呢?”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司法部的职员,特务为啥要监视他呀?”
  “你不是说他不普通吗,你不是说他是特务吗?”
  “是的,蒋辉隐藏得很深,而且背后有一个强大的特务团队在支持着他。你别看他现在没什么动静,可要是一旦动起来,那咱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王征犹豫着:“我去跟领导汇报看看吧。”
  
     在抗大的宿舍里,蒋辉握着那把“勤奋无边”的镇尺,想着要不要去接头。他已经在这里窝了一年多了,迫切想要干点事情,总不能老是这么装下去吧。更为迫切的是,就在他还犹豫不定的时候,就在抗大外的黄土坡上,他已经看到了一个要求接头的暗号。那个暗号就刻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上,很不起眼——要不怎么叫暗号呢,是个“丫”字。他感到振奋,又觉得不是时候,该怎么办,这个问题让他在上课的时候走了神儿。
  课堂上正在教授的是《论持久战》。那讲师慷慨激昂地说:“中日战争不是别的,就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和帝国主义的日本在二十世纪的今天代进行的一次决死之战。而全部问题的根源就在于此。那么,中日之间又有怎样相反的特点呢?”讲师瞧了眼蒋辉,“蒋辉同学,你来说说吧。”
  蒋辉正心不在焉呢,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便知坏了,先站起来,立刻把精神提了提,仿佛早有预备似的说:“日本之长处即中国之短处,反之反然。长处与短处,谁为长久之处,谁为最终之处……”
  “你在说绕口令吗?”讲师调侃也是为了活跃下气氛。
  蒋辉其实早就读过《论持久战》,对其中的观点很是佩服,这时也清醒不少,忙说:“我很同意文中的观点,日本方面确实有很多长处,如它的军力、经济实力和政治组织力在东方国家里算是一流的,而它的短处在于这些力量之量的方面上是不够的,因为日本面积狭小,人力、军力、财力、物力都很缺乏,经不起长期的战争。而中国则正相反,也就是我刚才说的'反之反然’。而长处与短处,谁为长久之处,谁为最终之处呢?这才是最根本的。下棋有句俗语,叫'长将不死赖和棋’,其实就是持久战的意思。即使不赢,也能和。”
  讲师被蒋辉说得出神,半天才回过神来:“很好,很好。蒋辉同学对我党提出的持久战的战略思想进行了深入浅出的解读,而且还有自己的想法,很不简单啊。”他冲蒋辉微笑着,“那么你还有别的想法么?”
  蒋辉说了句“没有了”,就坐下来。正有一缕光打在他脸上,让他显得颇有些神采奕奕。讲师很满意自己能教出这样的好学生,便颔首解颐,又继续讲下去。
  
  小余也在听课,其实她是在暗中观察蒋辉。因为她是后来的,又坐在后面,蒋辉并没察觉。她想凭借直觉,近距离地观察蒋辉,但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很失望。她只好托着下巴,呆呆地听起课来。
  讲师又讲到中国这个所谓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一些特点,忽而提高了嗓门儿,说到国际上对中国的支持:“老子就说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义的国家和民族必将胜利,非正义的战争必将失败。这是《论持久战》的一个结论。”
  小余觉得讲师的话丝毫也没有蒋辉来得精彩,非常失望,甚至有点儿困。但她一想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特务,就又精神起来。她在讲课快要结束的时候,离开了课堂。
  
  下了课,蒋辉的脑子里还是萦绕着那个要不要接头的问题。他充满惆怅地走出抗大,又路过那棵歪脖柳树,斜眼觑见那个“丫”字,却想到了“持久战”。
     不知为什么,夏一钧一回来就觉得身体不适,也不知是身上哪个零件出了故障,抑或是环境在潜移默化中悄然变化。给那边的电报早已发出,却不见回音。他们会对蒋辉采取怎样的行动,还不得而知。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一个非常危险的暗示,说明在我党内部、在革命的抗日的边区,有着怎样的毒瘤!
  为什么抗日的曙光还不到来,为什么国军一直在败退,为什么敌后的特务工作会那么难,为什么艾欣一直没有新消息,为什么沈秋雨不来找自己,为什么吴方会有那样的发现,为什么马明远一直不出现,为什么李士群还是找不到,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多的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门“呀”的一声开了,就像青衣出场前的那一声,让夏一钧恍若看到了希望。曹丹进来,愁眉不展:“夏大哥,我……”
  夏一钧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曹丹坐下,一副无比认真的样子:“我想回去。”
  “回哪里去?”
  “回陕北。”
  “做什么?”
  “不做什么,那里是我的家。”
  “革命者四海为家。”
  “不,这里不是。这里,到处是虚情假意,到处是坑蒙拐骗,到处是虚头八脑,到处是汉奸卖国贼,到处是暗箭飞镖……”
  夏一钧一挥手,喊:“停。呵呵,你当是武侠江湖啊?”
  “这里就是江湖!”
  “这里是很像江湖的战场。你在陕北,能看得见日本人吗?”
  曹丹像吃了一颗失声丸,心想,是啊,这里有鬼子啊。
  “说说,你刚刚去做了什么?”
  “我,我去见了周瘦鹃,他答应帮我上《良友》的封面。”
  “那不是挺好的吗,很顺利嘛。”
  “别看我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我内心可一点儿也不花。虽然小温能陪我,但我还是觉得和在延安的时候不一样了。有时候我很他也没话说,因为我不想说我在这里都做了什么。我还是不能忍受这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
  “你不是还有文学吗,你不是每天都在写作吗,怎么会压抑呢,就算压抑也可以写出来啊,写出来不就释放了?”
  “是可以写,可我觉得在边区的时候我写得很畅快,很自由。来了这里,上海虽然是文学的天堂,可我的笔发涩了。这里,也是文学的地狱。”
  “嗯,嗯,我理解。”夏一钧想到了自己刚才的心情,想明白了自己为啥会觉得不舒服,“小丹啊,你是特组的一个奇兵,你可不能放弃啊。你应该想想,你获得的情报的价值,那是千金不换啊。压抑归压抑,奋斗归奋斗,以后你要是还有什么心里想不通的,就及时跟我说吧。”
  曹丹缓了缓神,觉得胸口好些了:“夏大哥,我觉得你挺亲的。我,好了。”
  “你的任务很重,很可能会引起误解。你可要有准备啊!”
  “我真有那么重要吗?”
  “有啊!今后要有人说你是这是那,你可不能辩护,要辩护,就糟了。”夏一钧重重地看了曹丹一眼。
  “我不辩护。”曹丹眼光一闪。
  
  突然,马明远闯进来,说:“胡尚,回来了。”
  夏一钧腾地站起来,显得很紧张:“他人在哪里?”
  “就在外面。”
  夏一钧急忙走出房间。
  胡尚从角落里幽灵般呈现,仿佛暗室里的显影,嘴唇上有几丝尴尬的露珠,双肩耸起一波波的驼峰。他冲夏一钧憨憨地笑,没有说话。
  夏一钧上前一把按住胡尚,瞪着眼睛,忽又抱住他,身体颤抖,像是在打摆子。
  胡尚绝想不到会被夏一钧抱住,便哇哇地哭起来。
  曹丹冲出来,看到这一幕,急忙问马明远:“是夏大哥的亲戚吗?”
     延安的抗大虽小,却心系东南大地的硝烟。小余穿过慷慨激昂的人脸和阴阳顿挫的声幕,跟在蒋辉后面,出了抗大。她见蒋辉往街市里走,觉得好奇,心想若有收获定教王征心服口服。见蒋辉走街串巷,进了一家药铺,不免心动起来,那蒋辉的狐狸尾巴恐怕就要露出来了。她便藏在暗处,等蒋辉出来,不免悬念骤起。
  那蒋辉刚才经过柳树时,曾经观望过后面,见有人影从一堵墙里铺出来,便知可能有尾巴,便为自己的持久战下定了决心。他进得药铺,不多时便出来,往回走,却故意撞上小余,十分礼貌地装着糊涂:“你——,我好像见过的。”
  小余无可躲藏,只好说:“哦,我是边保处的小余,见过你的,认识下吧。”
  “既然已经见过,还怎么认识下呢,应该是交个朋友吧。”
  “都已经是同志了,又何谈朋友呢?”
  “同志加朋友嘛。”
  小余见蒋辉拎了包药,便装着没话找话道:“你这是怎么了?”
  “哦,偶感风寒,抓个药吧。陕北这地方,也就弄个土方子。”蒋辉煞有介事地打了个喷嚏,借以侧目察看小余的反应。
  “是不比在南京,到处是西药房。”小余略带讽意。
  蒋辉也不甘示弱:“西药治得了身,但治不了心,所以我爱中药。”
  小余咄咄逼人地说:“怎么,感冒是心病吗?”
  蒋辉望了望天,才低头瞧着小余说:“天人都是合一的,何况身与心呢?”
  
  
  沈秋雨一脸的倦容,亚赛过期的香蕉。他试着跟艾欣和好,想找到往昔的那种感觉,但是没有,仿佛一切都已随风飘散,何时才能再次沧海桑田呢。沈秋雨强打精神地对沈敬说:“我们的人发现了丁默邨的踪影……”
  “在哪里?”沈敬顿时兴奋起来。
  “他在一家会馆里,抽大烟。”
  “哦,太好了。我们可以马上行动。哎,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个……暂时还不能说。”
  “呵呵,那我就不问了。”
  “你要知道,这是在上海,到处都是日本人。暗杀一个丁默邨容易,保护好自己却难。所以,还要好好计划啊。”
  “大哥说的是,那您有什么好主意么?”
  “我看这样,你去制作一杆特别的烟枪,往里面放入慢性毒药。然后找个人,准备在烟馆里面邂逅丁默邨。”
  “好主意啊!”沈敬想着,“可烟枪不是都有专用的吗,怎么会用我们给的呢。”
  “那就看你的本事啦。”
  沈敬沉吟半晌,却道:“我去找人。”
  这时有一颗炸弹落在沈秋雨心田,五脏俱裂。他感到身体里的莫名之处疼痛难忍,便想起夏一钧,“我马上要去见个人,就这么办吧!”
  
  
     7、观自在
  
  有的时候,潜伏是一种冒险;也有的时候,那是一种虚构。在电视剧里,常见红谍打入国民党内部,却很稀罕蓝谍打入共产党的组织。为什么?忌讳,还是不可信,与历史不符。呵呵,共产党总是喜欢搞整风运动和干部审查,为什么?就是因为身边有卧底啊。只有高明的对手,才有更智慧的自己,不是么?
  扯远了,扯远了,还是回到那个延安边保处的土得掉渣儿的办公室,瞧,王征又端起了大瓷缸子,嚼了一嘴的茶叶末儿。他听了小余的话,笑了:“就是,就是,我说他也不该是那类人么!”他的话音里已经有了陕北腔。
  小余颇为认真地继续说道:“我原以为蒋辉会是一个很古板的特务,可我跟他一聊才发觉他是个很风趣的特务……”
  “他还是特务啊?”
  “你不是说李局长说的先存疑使用么?”
  “那你的直觉呢?”
  “我直觉啊,”小余不好意思地说,“他是个很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你说他是个特务吧,可他又那么可爱。你说他不是个特务吧,可他又有点神秘。”
  “作诗哪?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啥意思了,我得走了。”
  “又去开会?”
  “唉,最近审干的会很多啊。”
  “那蒋辉呢?”
  “还得看他的表现啊!”王征说罢,匆匆而去。
  
  
  胡尚没想到夏一钧对自己如此不计前嫌,却料得到组织上会对自己再度审查。为了能找到夏一钧和马明远,胡尚是历尽艰辛,也动了一番脑筋。而陈远对胡尚的怀疑,就在他是怎么找到特组的。
  胡尚面对着满面狐疑的曾经哥们儿马明远,老生捋胡子一般捋着思路说:“我……就是你们走了以后,我又回去了一趟……在那个……”
  “别吞吞吐吐的,想好了再说。”
  胡尚心想,不如先说别的吧,便道:“婉儿是个坏女人,骗钱骗感情,我以后再不相信女人了!”
  马明远听罢,气不打一处来,朝胡尚的胸口就是一拳:“你还敢提这事儿!”
  胡尚没还手,觉得挨打很值,是自己活该,便挺身道:“接着打!”
  马明远被胡尚的“大义凛然”所“震慑”,停住手:“你现在好像有些清醒了,赶紧说吧。就你那个女朋友,就是一祸害。哎,还是说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吧。”
  胡尚想了想,道:“你就这么感兴趣?”
  马明远再次挥手要打。胡尚下意识地躲闪:“因为我知道你一般喜欢去哪儿,于是我就在大街上遇到了你。知兄莫如弟嘛!”
  “别跟我套近乎。那你说说我都喜欢去哪儿。”
  “你喜欢在皇城根吃烤红薯,喜欢在筒子河里溜冰,喜欢去街边小摊位上吃豆腐脑儿……”
  “可这里是上海?”
  “是,这里是上海。可无论是北平城,还是上海滩,你都喜欢到城市的最有名的公园外面晒太阳看风景,喜欢在电影院门口等便宜的退票,喜欢找到一个最实惠的面店一吃就是很多天,喜欢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出去买包烟……”
  马明远眼眶湿润:“哇,你简直是跟踪奇才啊,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
  “只有挖掘,才会发现。”
  “你就像个卖花盆儿的,我会向领导如实汇报的。”
  “哥哥夸奖,我找你找得好苦啊!”胡尚撅起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