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的私房歌在哪听:王学泰:为什么今天言必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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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泰:为什么今天言必称“江湖”?
2010年12月26日08:33南方网王学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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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简介:王学泰,1942年12月生于北京,原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著有《中国人的饮食世界》、《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发现另一个中国》等。
为什么大众话语很快吸收了“江湖”这个词?除各种武侠文艺作品的影响力很大之外,很重要的是改革开放以来,一元化经济和单位制度的逐渐解体,人们逐渐体会到独自面对社会情状,而秩序化的公民社会还没有形成,这在没有“组织”的和在“组织”之外的人们看来有些“乱”,很不适应。于是他们很容易把自己所处的环境比作武侠小说中缺少秩序、打拼由己的江湖。
江湖的泛化
上世纪80年代,金庸武侠小说以及流行港台的一些通俗小说、通俗电影进入内地,使得思想领域里的一元化的状态逐渐瓦解。它对大众文化影响尤剧,甚至在这种影响下构筑出一套有别于主流社会的“大众话语”,流播于“大众”、特别是青少年“大众”之间。这种话语渗透到主流文化或精英文化之中。
例如武侠小说中竭力描绘的半真半假的“江湖”就成为流传非常广泛的话语,是文化领域或社会领域中使用极为频繁一个词汇。如果用“百度”搜索一下“江湖”这个词汇的话,可以找到的相关网页有430多万条。翻一翻这些网页,真是五花八门,其中许多就是以江湖命名的网站。这些网站有官方的、有民营的,更多是个人的。许多用“江湖”命名的网站之前还加上了带有各种情绪色彩的辞藻。如“逍遥江湖”“欢乐江湖”“铁血江湖”“酷屋江湖”等等。我们从这些名字的色彩上不仅可以看出“江湖”这个概念影响广泛,而且还可以大致地感觉到在这些名称的后面主持者与参与者的心态。
金庸和其他一些新派武侠小说作家与旧式武侠小说家不同,他们大多受过新式教育,他们笔下的“江湖”带有理想化、文人士大夫化的色彩,并通过荧屏、银幕和网络得到极度的张扬,影响极为广泛,涉及到许多领域。一时间,仿佛是处处江湖、事事江湖。例如近日报纸上就出现过这样的标题:“力帆不容徐明独霸江湖,坚持改革,但要按法律办事”。光看标题以为是黑社会之争呢,实际上这条新闻是讲重庆力帆集团,不赞成大连实德的老总对于足球改革的意见。这里的“江湖”是指“足球界”。指足球界为“江湖”的还有“周铁民(足球领队)惊呼:这个江湖太可怕!”
如果称体育界、文艺界为“江湖”是沿袭过去对江湖艺人的说法;另外一些却会令人感到奇怪:如“衡南高考状元面临落榜———谁还在讲江湖道义!”这里的“江湖”是指什么?恐怕连写作者也不一定很清晰,难道官方举办的高等院校统一考试的考官们要遵守“江湖道义”吗?如果按上下文来看,这里“江湖”是指“社会”,然而,“江湖道义”能够与“社会公德”画等号吗?
更令人奇怪的是非常现代的“股市”“金融”也与江湖结缘了,例如一篇评论经济学家郎咸平著作的文章中说“名震江湖的郎咸平的《运作《整合》两本案例集,他满脑子都是股市江湖的风声鹤唳,刀光剑影,一个一个的案例,读下来深觉这真是金融江湖掌故的汇集。”(《金羊网》)
这仅仅是随手拈来的一些例子,可以看到“江湖”几乎无所不在,特别是在青年人的口中,什么领域都可以称之为江湖。至于什么是“江湖”?江湖在哪里?它的确切的内涵是什么?却不是十分清楚。
现实生活中的江湖
为什么大众话语很快吸收了“江湖”这个词?除各种武侠文艺作品的影响力很大之外,很重要的一点是由于改革开放以来,一元化经济和单位制度的逐渐解体,人们逐渐体会到独自面对社会情状,而秩序化的公民社会还没有形成,此时起着秩序化作用的还是人们常说的“组织”。这在没有“组织”的和在“组织”之外的人们看来有些“乱”,很不适应。于是他们很容易把自己所处的环境比作武侠小说中缺少秩序、打拼由己的江湖。
对于“70后”和“80后”的年轻人,“组织安排”“组织统筹”已经成为过去,而这些人大多又都是独生子女,缺少生存能力和社会经验,他们独立面对社会时,“江湖感”要比他们的上一辈更甚。再加上大众语汇追逐生动时髦和反主流性,许多“旧社会”的行帮隐语、地下社会的黑话大量涌入主流语汇,青年人好奇,媒体媚俗,“江湖”一类的流行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实际上未必人人都懂得它的真正的内涵。
自从新中国成立以来,大陆构筑了行政管理型的组织化社会。这个社会逐渐替代过去的自生社会,包括城市中未充分发展的市民社会、城乡中的宗法社会和半隐性的江湖社会。江湖从此在大陆消失,城市人都生活在每一个单位之中,农村人则被编制在一个个生产队之中。这种秩序严格而且严密,每个人都被固定在网络的一个点上,因此整个大陆基本上没有“脱序人”,也很少有盲目流动的人口。江湖,与人渐行渐远;如果说起江湖,那只是旧社会(即1949年之前)的事,甚至被视为是旧社会腐朽病灶。
半个世纪以前,很多艺人自称为江湖艺人;一些算命的,卜卦的,卖野药的,卖刀剪的,卖篦梳的,卖估衣的也会说起自己是闯江湖的。民众也把这些人的自吹自擂和娴熟而具有迷惑力的语言,称之为“江湖口”,而“江湖口”在人们心里是离欺骗不远了,要有警惕。江湖人中有许多是做小生意的,也可以说是将本求利的买卖人。可是只要一沾“江湖”二字,给人的感觉总是有点欺骗性,与正常的坐商和在一定范围内经营的小商小贩不同。
至于“江湖艺人”给老百姓的印象也是与技艺超群、见多识广,精明能干联系在一起的。走江湖的艺人们经常说的一句话:“平地抠饼”。也就是说他们是在一无所有的前提下谋生存,求发展的。他们走遍全国各地,甚至有渡海出洋的,把“江湖”之网撒遍天下。
从现实生活体验中人们感觉到江湖的存在,一般民众也会感觉到江湖人是与自己不同的异类。底层社会的人们对于他们既有羡慕,又有恐惧。羡慕他们能够自由自在,云游四方,(其实江湖人自有游荡之苦,这是主流社会的人们不能领会的),朋友遍天下;恐惧则由于作为半隐性社会的江湖自有其神秘性,升斗小民,对于神秘的东西,自然会有三分畏惧的。因此,那个时代的普通民众对于江湖、江湖人是敬而远之的,但又是隔膜的。那时对于江湖的记载很少。
游民与社会边缘人
江湖人的主体是游民。游民的江湖生涯中所产生的想法与做法,除了个体的应激反应之外,必然也有理性思维的参与。江湖人的价值观、道德舆论、评价体系的基础仍是游民思想意识,不过更成熟了,更有利于他们与同命运的人们结合起来去争取自己的利益。能够认同这些理性思维的游民就成了江湖人。
游民是大量的,生生灭灭,他们争取生存、谋求发展的地方就是江湖。刚刚脱离宗法网络的游民懵懵懂懂,不懂江湖规则、不知道江湖价值时,还不能算江湖人。像李逵在江州做小牢子时期,什么不懂,胡打胡闹,还算不上江湖人。直到上梁山以后,才逐渐接受江湖规范。这些人物在未脱离主流社会时,或由于社会地位、或由于当局的排挤、或由于自己的选择,他们处在社会的边缘,非常容易走上反社会道路的。这些人政治能量大,他们带着自己的能量投入江湖,定会“搅得周天寒彻”,引起社会动荡。这些人群曾经引起统治集团的关注,但没有很好的办法对他们进行有效的控制。
而江湖人的中坚与领袖是社会边缘人。
“社会边缘人”有广义、狭义两种。广义地说凡是脱离主流社会的都可以视为社会边缘人,包括那些浪迹江湖的游民,甚至已经进入反社会团体的,因为相对于全社会来说,他们是处在边缘状态的;狭义的社会边缘人是指处于主流社会边缘的人们。这种人时时刻刻会脱离主流社会,站到主流社会的对立面去,成为主流社会的反对者。统治者对于这类人物特别关注(有时关注过分,起反作用,反而促成他们向对立面的转化),谨防他们冲击主流社会、对统治阶级的地位和利益造成威胁。
主流社会里边缘人物的边缘状态,虽然与其处境有一定关系,但大多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结果。晁盖、柴进完全可以本本分分地过自己的日子,享受人生的乐趣,他们不缺少这样的物质条件。可是他们不这样做,这不是外部环境造成的,而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过那种安定而平庸的日子。
在生活中,社会边缘人如果不搞惊天动地的非法活动,当局是很难发现他们的。其主要原因就是那些直接与老百姓打交道、替统治者实现社会控制的吏胥也在边缘化,惺惺相惜,他们自然不会去举报或打压与自己同命运的人,最多也就是在他们非法获益时自己参加分肥而已。社会边缘人大多能与周围的同道者和不同道者保持良好的关系,即使搞非法活动也不祸害当地人(江湖上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说法),因此对他们的识别实际上是很困难的,更不要说控制了。
由此我们也可以理解江湖作为一个与主流社会对抗的隐性社会为什么能够长期存在,而且处于半隐性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