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学院学生人数:“在冬夜,一个旅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22:59:33

机器猫有个想去哪里都可以的任意门;现实中,飞机是任意门的半成品。三天之内,飞机以超过周身感官适应新环境的速度,载我在三个空间迅速穿梭。闭眼再睁眼,所呼吸的空气、照耀的阳光、感受的温度、听到的声响,全然不同;你会惊奇,所谓“旅途”都去哪里了。

第一日 山东乡间

农历月底没有月亮,夜空中星星称霸,它们仿佛被人一大把抛在极黑的衬底上,致密而且清晰。猎户腰间端正地点缀着三颗宝石,威武地将箭射向东方,晚上几次出来便能轻易追踪他东升西落的脚步;有的星星闪烁不定,像含了泪的眼不停眨动,好让泪水不要掉下来;猛然抬头,目光也许会巧遇一颗从天顶迸发的流星,刹那间在苍穹上划过小半个弧后壮丽消失;午夜,灯都熄了,点亮指星笔,一道绿莹莹的激光便嗖地一下直插遥远的天际,好像漆黑天地间一座坚定的桥。

清晨,在母猪肚子饿的抗议声中慢慢醒来;从啾啾啾的叫声中能大体判断出窗外麻雀群的规模,不一会儿,似乎又听到它们呼啦一下飞散了。

坐在热烘烘的炕上用面捏出一条“圣虫”:顶着一身软刺,吐着小枣的舌头,瞪着黑豆的对眼儿,嘴里和尾巴尖献上5分钱财礼,面带微笑,却被迫蹲在巨大的黑锅里去蒸胖了。撒一把花生壳到锅下的灶膛,火焰呼地一下闪亮--灶膛浓缩了自然的循环过程,各种植物尸体不一会儿就将化作膛灰、二氧化碳以及热量,重回大自然的怀抱。

裹好大衣将自己投入风中。在高树伸向天空的枝桠顶端,蓝天一览无遗,视野没有阻拦。密密麻麻的草棍在断壁残垣间横七竖八地交织,在这些枯枝上想象一些拥挤、但同时仔细镶嵌的绿叶子,眼前便出现盛夏时节的繁荣。墙角捆着一蓬蓬牵牛花,捻开黯淡枯黄的果壳,饱满的种子蹦跳出来。健壮的月季有着比大拇指还粗的茎杆,都现出健康的赭红色,刺还精神抖擞地挺立,守护那早已干瘪的红果子。歪在碎石上的柿子又黑又小,一半尸首不知去处,肥胖多汁的它们曾在秋天重重砸落,皮肉四溅,种子才得以在这干燥的冬天暴露出来。只有冬小麦绿得惹眼,安然趴在地皮上,被吊在光秃树干上的萎靡的稻草人守护着。

不论夜晚还是白天,天气预报都通过与你零距离的天地强行呈现给你,无需去特别关注。

静谧的冬日,失去了绿叶的遮掩,展露无遗的还有形形色色的生活副产品——花里胡哨的塑料袋别无选择地加入传统生活垃圾的行列,却不能同样有效地人间蒸发,而是化作永不消逝的饰品招摇在河道两岸。花生的覆膜曾在有生之年为保护果实大展身手,如今却在翻过的土下半遮半掩,也许会在万物复苏的时节进入小动物的肠胃或纳入河流的身躯。需要闭眼想象的是农药和除草剂,它们中绝大部分不能着陆于人们所期望的“目的地”,已经徒劳地被土地吞没......

在生活状态相对朴素的地方,自然将人们施予她的一切统统咽下,消化全倚仗自身的净化能力。于是土地的“不可见的污染”便比在城市中更令人触目惊心。在我们通常认为健康纯净的乡间,它们所占的分量也许看上去微不足道,它们是中国那1/10遭受污染的耕地的平凡一分子。没有法律和高科技的帮助,你仿佛能感觉到大自然的肠胃在艰难地蠕动。

第二日 北京

除夕这天,商店里的小牛红内裤看到眼花缭乱;桌上的山珍海味直吃到消化不良;蓝天上的风筝争先恐后,像一枚枚精子;私家车由于“一三五喝啤酒的走,二四六喝白酒的走”,放假在家。

到了午夜,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在楼宇之间,在黑色夜空的映衬下耀眼极了。自己也用香烟去点燃二踢脚和礼花。沮丧随着噼里啪啦的巨响释放出去,人们忘记了寒风凛冽,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叫;炮竹寿终正寝,仿佛同时为所有的糟糕事画上了句号,来年一切从头再来。

燃尽的盒子被人们从小路和庭院中央拖到路边的垃圾车旁码放好,以免吓到过往的行人。明天,会有专人将它们收走,烧掉或埋在我们视野不可能及的地方。

记得二十年前过春节,地上总会铺满被炸得碎尸万段的红纸,空气中闻起来像火药;不知现在是炮竹质量好了,还是燃放数量不够,使劲嗅嗅,却不再有儿时熟悉的气息,只能闻到嘴里诱人的香烟味道。

早上,街上的空气质量报告牌继续用高深莫测的数字劝你今天“适宜出行”、“适宜运动”、“适宜洗车”——总之,空气质量良好。

尽管这些量化的结果令人信心倍增,北京还总是逃不过挑剔的目光。奥运的时候,《纽约时报》将“北京空气污染超过WHO规定安全上限5倍”的事实昭告天下;一位外国摄影师用一组静物照片震惊了西方:犄角旮旯,旧机动车被尘土覆盖,调皮的孩子用手指在上边画出稀奇古怪的图画。尽管我们有种种借口,这在北京确实不是稀世景象,毕竟,世界末日一样的沙尘暴还不是遥远的记忆。

从小在北京长大,我对北京有着令人发指的喜爱与宽容,以至于宁愿自欺欺人地念她的好。我看到,北京的街道上跑着3800辆天然气公共汽车,是世界城市之最;虽有形式主义之嫌,但以奥运为契机,城市及周边多了数十万棵树;新的地铁线路开通,旧的出租车停运......

事后诸葛的补救措施总是有滞后性的,我们也许还需继续品尝二十年前种下的苦果,但今日所做的一点点努力也会在未来得到回报吧。

第三日 芝加哥近郊

茫然地睁开惺忪的睡眼,从机舱电子地图上得知自己正在淡淡夜色中接近美利坚。

不禁想起四年前初来美国那个凌晨,从西海岸向东飞往芝加哥。左手边狭小的窗口中展现出北部天空巨大的星斗,小熊座的勺瓣儿一直延伸并沉没在黑暗的地平线;突然,视野中出现了街道纵横交织的城市,如同硕大耀眼的金色蜘蛛网在平坦的大地上急速铺展开来,让星空瞬间黯然失色——这像美国大片一样的景象同起飞处的宁静北京形成了令人震撼的反差,在那个寂寞的夜带给我一阵悲怆之情。一个、两个、三个,下一个蜘蛛网总是更大,最大的这个无疑是芝加哥了!我乘坐的飞机就要像小虫一样撞向蜘蛛网内部去,此时,地表高大建筑和巨大广告牌的细节愈发明晰......

今日却有云,明天怕又要下雪。

路面被雪盖了很久,仍然很白;走过雪化之处,裤腿上只留下浅浅的水印,没有泥;用力呼吸洁净的空气,呼吸道感染的我不想咳嗽;天地间一片亮红,是城市之光在缺少尘埃的空气中反复转折的结果,将每个角落照得灿烂无比,到哪里都不会摔跤。

这样亮的天上一如既往地看不到星星,找不出晴朗或者阴霾的依据,人在这座城市中会忘记了看星空的习惯;树木却取而代之,密布着星星一样的灯泡,这些植物由于不辨白天和黑夜而常年失眠,美丽得令人心疼。

街道上高楼闪光,摧残着鸟儿的眼睛和神经,使它们以每年上百万只的数量在此撞死;楼里不开灯也是亮的,但实际上即使白天也灯火通明——包括商业广告、工业和生活在内的照明系统消耗着美国十分之一的能源,令人怀疑“采光”是否已成为建筑业一个落伍的概念。

我站在高高的路灯下,身下没有轮廓清晰的长影子,它的个性已被这座城市所吞没。紧紧闭上眼,强烈的光却恣意穿透我薄薄的眼皮,给记忆中胶南的星空和北京礼花绽放的夜都涂上了浑浊的黄色背景,让我无法还原出它们的真实景象。一阵恐慌袭来,我怎么来到了离家如此遥远的地方。

和土地那“不可见的污染”对应,光污染是“最可见的污染”,为了换来生活设施的极度便利,这是人们付出的代价。

从前年开始,悉尼发起“地球一小时”的活动,号召人们在一年的那一时刻将灯熄灭,芝加哥以城市的名义积极响应,想必那时从空中俯瞰,会有令人震惊的效果吧。不过,一小时过后,生活即辉煌如常。

未来也许会有任意门,那时,穿梭于这样三个空间时所受到的震动,不知是否将比今日还大。

也许我们都会更有钱,每个人都懂得更多知识……除此之外,希望那时土地已经解毒,乡间的植物还能在晚上关灯安睡;希望那时的北京空气清新,却不用成为今日的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