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股假阳十字星:中国百年华人诗歌选集4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4:20:50

 韩东诗选
韩东(1961- ),出版的诗集有《白色的石头》(1992)。两项以内 渡河的队伍 沉默者 在桥上 多么冷静 机场的黑暗 爸爸在天上看我 猫的追悼 冬天的荒唐景色 一道边门 火车 来自大连的电话 抚摸 沉默 有关大雁塔 温柔的部分 火车/火车 我的手 一切安排就绪 我们的朋友 写作 在深圳的路灯下…… 
两项以内 我必须接受睡眠以后的白天
必须在习惯以后回到夜晚
两项以内我必须依次选择
钟摆在时钟窄小的内部回荡增加或减少,火柴杆针对外面的火柴盒
衣服的式样变了,但不会有另外的尺寸
葡萄酒从瓶中倒入杯中再放上平台
一只笔吸足红墨水,因为蓝墨水使我厌烦
而流出的血,可分别红和紫
我在黑暗的里面进入了较小的黑暗我比较大地的长和大地的宽
车靠右行,仍从原路回
天空的高度以及海洋的深度
圣人说:飞鸟水中的影子同时是鱼
一根头发的末端我坚持分岔
还是那根生自头皮的头发 
渡河的队伍
此刻一支队伍在渡河
此刻地面上两条河流交叉在一起
一条是不动的平静的真正的河
一条是黑色的向上进入对岸的山区
一条河经过一夜就要消失
那条不动的平静的河很久以前就在这里
一条河流经另一条河
缓慢地谨慎地响起了那水声
此刻这仅是一支渡河的队伍
在以后的一百年里来往于这条河上
从这里过去从下游回来
八十里外 最后一名士兵上岸时已洗净铠甲上的血污 
沉 默 者
我在沉闷的生活里不说话
我在欢快的生活里不说话
我有沉重的上腭和巨大的下腭
象荒芜的高地上原始的石缝
即便是家的季节里,唇齿间
也不生长绿叶的言辞
我嘴部顽固的石锁,圆石上泛着青光
或许就是两片石磨间的相互消磨
象反刍动物从母亲那里带来
我就象马的石象咀嚼沉默
白墙的阴影是我寂寞难咽的草料
那蒙面哭泣的妇人是沉默者年迈的母 亲--
她把他从唠叨中诞生出来--自觉受了 伤害
好吧,就让房间里充斥我口哨般的喝 汤声 
在 桥 上
你将我领到一座桥上
我们看见架在同一条河流上的另一座桥
当我们沿着河岸来到它的上面
看见我们刚才俯身其上的拱桥
和我们在那里的时候完全不同
有两个完全不同于我们的身影
伏在栏杆上,一个在看粼粼的水波
一个在闷热中点燃了一支烟
与我们神秘地交换位置
当你俯身于河水的镜子
我划着火柴,作为回答
我们是陌生人的补语
亲密者的多义词
只有河上的两座桥在构造上
完全相同 
多 么 冷 静
多么冷静
我有时也为之悲伤不已
一个人的远离
另一个的死
离开我们的两种方式
破坏我们感情生活的圆满性,一些
相对而言的歧途
是他们理解的归宿
只是,他们的名字遗落在我们中间
象这个春天必然的降临 
机场的黑暗
温柔的时代过去了,今天
我面临机场的黑暗
繁忙的天空消失了,孤独的大雾
在溧阳生成
我走在大地坚硬的外壳上--
几何的荒凉,犹如
否定往事的理性
弥漫的大雾追随我
有如遗忘
近在咫尺的亲爱者或唯一的陌生人热情的时代过去了,毁灭
被形容成最不恰当的愚蠢
成熟的人需要安全的生活
完美的肉体升空、远去
而卑微的灵魂匍匐在地面上
在水泥的跑道上规则地盛开
雾中的陌生人是我唯一的亲爱者 
爸爸在天上看我
九五年夏至那天爸爸在天上看我
老方说他在为我担心
爸爸,我无法看见你的目光
但能回想起你的预言
现在已经是九七年了,爸爸
夏至已经过去,天气也已转凉
你担心的灾难已经来过了,起了作用
我因为爱而不能回避,爸爸,就像你
为了爱我从死亡的沉默中苏醒,并借 助于通灵的老方
我因为爱被杀身死,变成一具行尸走 肉
再也回不到九五年的夏至了--那充满 希望的日子
爸爸,只有你知道,我希望的不过一场 灾难
这会儿我仿佛看见了你的目光,像冻 结的雨
爸爸,你在哀悼我吗? 
猫 的 追 悼
我们埋葬了猫。我们
埋葬了猫的姐妹
我们倒空了纸袋
我们播撒尘埃我们带着铁铲
走上秋天的山
我们搬运石头并
取悦于太阳我们旅行
走进和平商场
进一步来到腌腊品柜台
在买卖中有一只死猫我们在通讯中告知你这个消息
我们夸大了死亡,当我们
有了这样的认识
我们已经痊愈 
冬天的荒唐景色
这是冬天荒唐的景色
这是中国的罗马大街
太阳的钥匙圈还别在腰上
霞光已打开了白天的门这是炭条画出的树枝
被再一次烧成了炭条
这是雪地赠与的白纸
还是画上雪地瞧,汽车在表达个性
商店在拍卖自己
梧桐播撒黄叶,一个杨村人
日夜思念着巴黎垃圾上升起狼烟
大厦雾霭般飘移
而人与兽,在争夺
本属于兽的毛皮这是南方的北方寒冬
这是毛巾变硬的室内
这并不是电脑病毒的冬眠期
不过是思之花萎缩的几日 
一 道 边 门 我经过军区总院的围墙
寂静的墙上隐匿着一道边门
落叶聚集,门锁生锈
死神的力量使它悄然开启运尸的车辆缓缓驶出
死者的亲属呼号着奔跑
谁为他们准备了孝章和白帽
又折断花朵为季节陪葬那穿白衣的医生缄默不语
他信仰医治过程的唯一结局
夸耀院墙内巍峨的主楼
指尖隔着橡皮把我的心脏触摸我和我的病友曾经康复
腹腔空空,以为摘除了死亡
他为我们换上动物的内脏、死囚的睾丸
是我们活着,或是那些器官?不容置疑,我们站在原地
在上班拥挤的高峰时间
唯有运尸中巴上的座位尚有空余
唯有那神秘的司机最有耐心他先运走医生,再运走牧师
让一位百岁寿星哀悼早夭的婴儿
最后他运走了自己
最后他解决了问题我经过军区总院的围墙
寂静的墙上隐匿着一道边门
落叶聚集,门锁生锈
死神的力量使它悄然开启 
火 车
火车从很远的地方经过
你曾是那坐在车厢里的孩子
远离我所在的城市,或者回来
在黑夜阻隔的途中我也曾坐在床头
等待着你的归来
你也曾向你的父母告假
那假期多长多甜蜜!有时我多想驶近你
只因受到车轮滚动的激励
一阵风在远方刮起在远方平息
猛烈的汽笛终于变成柔和的炊烟
飘向我当火车从远处经过
因为遥远所以蜿蜒
因为黑夜所以动听
因为回忆所以正在经过
因为你,使我看见了良辰美景 
来自大连的电话
一个来自大连的电话,她也不是
我昔日的情人。没有目的。电话
仅在叙述自己的号码。一个女人
让我回忆起三年前流行的一种容貌刚刚结婚,在飘满油漆味儿的新房
正适应和那些庄严的家具在一起
(包括一部亲自选购的电话)
也许只是出于好奇(象年轻的母猫)
她在摆弄丈夫财产的同时,偶尔
拨通了给我的电话?大连古老的海浪是否在她的窗前?
是否有一块当年的礁石仍在坚持
感人的形象?多年以后--不会太久
如果仍有那来自中年的电话,她一定
学会了生活。三十年后
只有波涛,在我的右耳
我甚至听不见她粗重的母兽的呼吸 
抚 摸
我们互相抚摸着度过了一夜
我们没有做爱,没有互相抵达
只是抚摸着,至少有三十遍吧?
熟悉的是你的那件衣裳
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一件衣裳
真的,它比皮肤更令我感动
我的进攻并不那么坚决
你的拒绝也一样
情欲在抚摸中慢慢地产生
在抚摸中平息
就象老年的爱,它的热烈无人理解
我们没有互相抵达
衣服象年龄一样隔在我们中间
在影子的床上渐渐起皱
又被我温热的手最后熨平 
沉默--歌词 
    一有人沉默着,说着我听不见的话
将一种空缺的东西继续着
当一个声音中断,持续着它失真的尾 音
越拉越长,越细,越尖锐
象山丘的轮廓终于平伏
你身体的线条也不再弯曲
象一条抽象的直线越出了这张纸
在别处持续着
分割着空气,分割着我
象刀刃一样,失去了金属
象精微的伤口,使两半的我吻合    二有人沉默着,就象一把椅子
象这里除我以外的一切
一只杯子,一盏持续亮着的灯
一个一望而知的窗口
但它并不是这些物质
它是静物,在画面上,沉默着
有着沉默充足的想法
和长久的注视对应
它看着你,静物看着你
而椅子已被撤走
留下物质的痕迹,也是物质
这里,是她的沉默和目光    三沉默是她的替身
而喧闹已经远行
沉默是她的面具
可爱的灵魂已经逃遁
沉默是她的馈赠
以替换致命的空虚
也就是说沉默并不是空虚
并不是无声
沉默是她响亮的名字
也是风暴仅有的歌词 
有关大雁塔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
为了爬上去
做一次英雄
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
或者更多
那些不得意的人们
那些发福的人们
统统爬上去
做一做英雄
然后下来
走进这条大街
转眼不见了
也有有种的往下跳
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
那就真的成了英雄
当代英雄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什么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温柔的部分
我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
它形成了我生活中温柔的部分
每当厌倦的情绪来临
就会有一阵风为我解脱
至少我不那么无知
我知道粮食的由来
你看我怎样把清贫的日子过到底
并能从中体会到快乐
而早出晚归的习惯
捡起来还会象锄头那样顺手
只是我再也不能收获些什么
不能重复其中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这里永远怀有某种真实的悲哀
就象农民痛哭自己的庄稼 
火车\火车
多美的旅行呵,一觉醒来 就回到了故乡。
古老的城市, 新鲜的人们。路途劳顿,都留在梦里, 梦里的爱情,还在心中。
他双脚站牢地面, 怕自己再次醒来。终于学会服用 安眠药的人,
可以热爱火车, 可以热爱有火车的生活了站台上,热泪盈眶的 妻子,油漆斑驳,
像一截废弃的旧车厢, 等待一个航向夜班火车迫不及待地 驶向妻子的山谷,
她都感觉到了-- 火车,火车“你不可以这样, 亲爱的,你的身体!
你最好再服一片, 再服一片安眠药吧。”不,多美的旅行啊, 火车,火车 
我的手
你手搭在我的身上
安心睡去
我因此而无法入睡
轻微的重量
逐渐变成铅
夜晚又很长
你的姿态毫不改变
这只手应该象征着爱情
也许还另有深意
我不敢推动它
或惊醒你
等到我习惯并且喜欢
你在梦中又突然把手抽回
并对一切无从知晓
——1985,11,7  一切安排就绪
一切安排就绪
我可以坐下来观赏
或在房间里
踱来踱去
这是我的家
从此便有了这样的感觉
卧室里
我妻子的船只出没
凡高的成熟的向日葵
顿时使四壁生辉
四把椅子
该写上四位好友的大名
供他们专用
他们来
打牌至天明鸡叫
有时候安静下来
比如黄昏
所有的门窗都开着
从这个房间
可以看到另一个房间
一块漂亮的桌布
一本书
都使我的灵魂喜悦
又总怀疑它们不该为我所用
——1985,11,7  我们的朋友
我的好妻子
我们的朋友都会回来
朋友们会带来更多没见过面的朋友
我们的小屋子连坐都坐不下我的好妻子
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们的好朋友就会回来
他们很多人还是单身汉
他们不愿去另一个单身汉的小窝
他们到我们家来
只因为我们是非常亲爱的夫妻
因为我们有一个漂亮的儿子
他们要用胡子扎我们儿子的小脸
他们拥到厨房里
瞧年轻的主妇给他们烧鱼
他们和我没碰上三杯就醉了
在鸡汤面前痛哭流涕
然后摇摇摆摆去找多年不见的女友
说是连夜就要成亲
得到的却是一个痛快的大嘴巴
我的好妻子
我们的朋友都会回来
我们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的面容
看到他们浑浊的眼泪
我们听到屋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就原谅了他们  写作
晴朗的日子
我的窗外
有一个人爬到电线杆上
他一边干活
一边向房间里张望
我用微笑回答他
然后埋下头去继续工作这中间有两次我抬起头来
伸手去书架上摸索香烟
中午以前,他一直在那儿
像只停在空中的小鸟
已经忘记了飞翔等我终于写完最后一页
这只鸟儿已不知去向
原来的位置上甚至没有白云
一切空虚又甜美
——1986,4,20  在深圳的路灯下……
在深圳的路灯下她有多么好听的名字
“夜莺”,有多么激动人心的买卖
身体的贸易
动物中唯有这一种拥有裸体
被剥出,像煮硬的鸡蛋,光滑
嫖妓者:我的堕落不是孤独的
我的罪恶也很轻微
她引领着一条地狱的河流
黑浪就来将我温柔地覆盖那坐台女今晚合她的杯子在一起
杯子空了,她没有客人
杯子空了,就是空虚来临
她需要暗红色的美酒和另一种液体
让我来将它们注满,照顾她的生意
让我把我的钱花在罪恶上
不要阻挡,也不要害怕
灯光明亮,犹如一堆碎玻璃
让我将她领离大堂我欣赏她编织的谎言
理解了她的冷淡
我尤其尊重她对金钱的要求
我敏感的心还注意到
厚重的脂粉下她的脸曾红过一次
我为凌乱的床铺而倍感惊讶
我和橡皮做爱,而她置身事外
真的,她从不对我说:我爱   韩国强诗选
韩国强(1968- ),与人合著有诗集《海蓝蓝的年龄》。
白云静止 我心深处 夜晚的诗歌 困兽 春天 水上和水下(长诗)  白云静止
风停在破落的庭院
中断的书籍,朝代停在世纪的末页
脉络席卷苍叶,声音全部停在水中
我停在空中,寂静的形容寂静如初安谧如初,手臂停在肩上
手杖停在地上,浪花瓣瓣
停在临海的家乡,时间之手必是向阳之手
停在时间之外,安谧之外智慧停在我的心中
忧郁的品格,忧郁的梅花
生成光辉的一面,多芒的一面,三弄梅花
梅花停在我的品格之中构成风景的我,和风景相亲相依
母亲停在很远的远处,视线穿透风景
寂寞的陈设闪烁着光阴
寂寞的面庞依稀仿佛,停在梦中和晨曦中四处弥散的阳光一致
白云静止,深秋的落木似雨
暗淡的书房,暗淡的千秋诗卷
停在我们哀伤的目光背后写诗的我依然潸然
目光漂泊而又游移,停在诗中  我心深处
掌中对峙的大路
在我淋漓的血肉中红尘滚滚
晃动着夏日壮烈的死光
活于大地的人们多久悠久
状如灵蛇的武器
盛满了犀利血腥的晶杯
刀锋璀璨,万头攒动的风旗
布下了毁灭的营盘
热血升腾,红云似布
匍匐在大地跟前
在大地跟前,我已死过多次青丘和大风,故国的飞沙
吹灭了无数双无辜的泪眼
带我回到黄昏苍莽的中心
黑暗与光明彼此对称的中心我在万千枞树中高歌远行
宽大的袍幅被青春激励并且鼓荡
怀柔着仇恨、叹息和诸多不幸
和身披尘土的世界
和内心突然安静下来的烈马
在寂廖中对饮我手按柴门
无牵无挂,推开一道闪电 
夜晚的诗歌
一个亮如白昼的少年,翻过了山梁
月光的轻衣,遮在他皎洁的脸上海浪袭袭,这是忧郁的海浪
这是少年初霁的爱情,爱上了少年梦中的沙鸥飞着,梦中宁静的岛屿
竹笛和灯火一派空无,远离人类的想象在希腊,一个少年翻过了山梁
手持爱情播下光辉的水份和空气他亮如白昼的孤独和忧伤
无根的漂泊加入了山林幽远的合唱神的儿子!伯罗奔尼撒平原野风飞舞
从这里,死亡的歌队将被引向何方?瘦弱的希腊在风中摇晃。在宁静的彼岸
少年暮色奔涌,被幸福的月光深深爱上梦见他的希腊,黑暗中哭泣的希腊
这个沉痛的少年,眼中一片汪洋 
困兽
这匹困兽劫持着巨大的风速向枪口奔去
四蹄凌空 大地和草木一路震憾一路倒毙
它如电如雪的目光响亮地将夜幕击得粉碎
使奔放的体形强烈地感染着决死的欲望
它就这样飞矢般地逼迫准星
小腹本能地贴近大地
喷薄的毛发深深地陷入冲动它曾梦见它的十二个祖先
就是在这杆枪口的威慑下面悲壮地奔向死亡
它们的吼声在枪声的笼罩里嘎然而止
定格在大雪纷飞的回音深处
它目睹了它的十二个祖先是如何自傲地添着琥珀
色的弹孔如何自傲地瞌上草绿色的眼光
如今它就是沐浴着十二个祖先所赋予它的十二种
复仇的血性跳跃着奔向死亡
四蹄踏动在百兽的恐惧之上
使静极的旷野弥漫着古典悲剧的预感
幽深的松塔在静穆之中萧萧瑟瑟这匹困兽劫持着巨大的风速
沿目光指示的方位奔去
它野性的体毛恢复了祖先的威严
在奔向死亡的同时也发现了死之极乐
它直立的双耳仿佛聆听到了远古的大风在它影子
般的体格周围一闪即逝
在那里它的十二个祖先安详地凝望着它
它按奈不住决死的渴望低吼一声
它的低吼利爪般扎入了铮亮的枪声
大片的雪崩纷纷扬扬淹没了这场血色的结局岁末的巴颜喀勒雾色笼罩
人们发现两具殷红的躯体镶嵌在雪线之上
在白茫茫的冬夜彼此焚烧着灿烂夺目的怒火  春天
是的春天,一路掩埋了我的追悔
像花蕊上小小的伤疤,翻开新土
随着青春而治愈,像我惊讶的一瞬:
允许我抱病而出,暂缓一身的暮色抱恨而眠的花荫,我幼小的良知被发现
深深地打动过的守灵人的眼睛
而巧妙的世象褪尽了它浓重的釉彩
即是短暂的,又如朽木一般久久沉溺我捏着一张废纸,在长途上哀悼
春天,雨水吹袭着低矮的屋瓦和野菜
像游移的手,捂住我胸口迷人的中药
那些忘忧的侍女,在梦中窃窃私语春天,我晚凉的袖口挂满了露水
侍女们在梦中放轻了各自的脚步,一直穿透
满目疮痍的窗子,像平台上晶莹的灰尘
飘落、停留,只惊动了我漫无目的的一个人  水上和水下
(长诗)
岁月一样动荡的水
水的盛器:世界和我
今晚我同时拥有这两个,今晚我同时
向它们发出嘶哑的声音
从遥远而封闭的果核在遥远的水上和水下
我像一张面具正慢慢浮出水面特别巨大的水进入了气色
蜷曲的虬爪握紧土地,暴力并且囚歌
听按捺不住的胸臆,在心口起伏
那嘶鸣,残喘的黑暗
临空而降,旋又飞去
在骨头中耕耘,收获辉煌的章句和血
那更辉煌的已经停止
被苍老的诗歌席卷,甚至被苍老席卷一
我按落,长歌幸福的麦子
年轻的骑手,皎洁归来
依持着泥土和水
他皎洁归来,这哭泣的圣者
精灵的卫士,像麦子的火红乐章
在平原深处列阵
奉从朴素的纛,隐者的水
这被死亡救活的水,被苍海虹吸的水
正像弦歌所唱我像弦歌所唱,丧失了方向
身上带着骨头和血
闪电的手,用寂静木刻你的眼
你的脸,你风扬的大马
闪电的手在平原深处行善
带着我上路,踏上方向
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水
正像弦歌所唱二
困难的城,被火焰摧毁
你手把竖琴,被明朗的井接济
呵你倒悬纹饰的销
把意志的水砍伤
像不断奔落的花朵放弃三月那步调中的歌手有了源头
他扣住三种秘密:
望月、青鸟和楼栏
他扣住了梦想中的慈女
呵如此绝代的慈女 把剔透的灯
胜利的宫酒
挽救了一路三
华装三日,布下旧时代的筵席
撤去生铁的酒词
在水上抚掌、笙歌
合于桑林,又葬于苍梧苍梧呵,巨野的风向越击越猛
手越离开麦子,就越脆弱粗糙的社稷
夭折的麦子被万物痛饮
我极目,高危
那痛饮的诗人有了根基
碧血风寒,直的侠骨
自冷焰中飞出,自溃灭中收拢四
这跟随的人
有了自己的飞翔
在水面上呼掠
携着铁血 铁的血
铁的生长的颜色
这跟随的人有了自在的本色呵铁血!
收敛的大水 就在这一滴
被窥视 被更广博的苍穹照耀
他的容颜 他的摧折的柔肠
他的美谁能懂得五
远航的希腊 这古典的所在
在水中 支持着玫瑰和诗歌六
是颠覆的胜景
涂炭你的面孔 这行进的面孔
这燃烧 逼你像一只高寒的鸟
掀起狂暴的土地你冷艳的美 在这胜景
击沉了胜景的美这高寒的鸟
天空合不住的鸟 闪动水银的翅子
向毕生的水倾注
看哪!这勃然失色的人
跪倒在苍海面前七
这血液充沛的巨擎之树
华冠之树 扎向何方的源流
这势险之树 转移了众生
把冷锋的光庇护
呵冷锋 在水中洗濯的落日之光
向东方的神弹奏东方的神呵
身佩冷锋闪在你的天庭和腰际你手执大水 这如意之水
喷薄之水 向万物汹涌
东方的神
就守住了风火对峙的家乡汹涌 汹涌如此艰难八
我为谁哭泣 人呵
你是如此饱满 统治着大水
我为谁而丧失 不能自守
像马不能羁留
人呵
我听见你独自返回了大地之根
像水声返回为水
弥漫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我为谁而哭泣
握着剑的前阙 诗的虎符
我为谁而站下 前仆
引导沦陷黑暗的大水
克服土地和宰割
把濒危的麦子
绝色的酒和酒卮
向幸福之人挽回九
那秋天正高耸 雁阵南回
向谁家的平原 坝子
现身 献鎏金的水和谷物
谁家的腰刀悬上了门楣
脚踏进中流
像朔风不期之中到来
窃居了麦地那冬天的核心十
把握了天地的人
水囊中挂着犄角 这个人并且活着
生命的涵歌无处不在
他洞见 而后宽宥
让干戈在玉帛中止步
雪的内在的火焰 向大水弥散这云游的使者 不悖的圣徒
在清明 就亮出了他贫寒的雪刃
古拙而迟缓 他亮出了他自身十一
饥馑的临渊者 双手垂向土地
在绝水的麦粒中 他不安地动荡着
承受那灭顶十二
东方的边陲 未知的海域
你要看见 你罗马的气质
将引导子民 囊括黄金、宫殿和美人
你罗马的气质 悲欢一世
你要预言 那苍龙埋伏天际
扫尾的凶险 露出端倪
那汗血的光芒射向八荒
你要有掌握着光芒的天启之树
打开落叶 是无尽的劫难
一个人消失进去 你就是这人
吟唱国颂和祭歌
向着激烈的神 海的巨大的飞沫
像是低沉的鱼
这人就消失进去十三
远航的希腊 这古典的所在
在水中 支持着玫瑰和诗歌十四
我焚香净器 披阅天地那幽静的大典
我天地的摹本 是水逼出
东方的炊烟 蓝桥
东方的花窗 农本的人生
是水逼出
东方的 那灵魂的孤岛 是水逼出
为海所海涵东方呵 浮游的大师已经弃去
他的慧根 他的悲悯的城府
他的颜色 磊落的光明常驻
这样的胆敢和轻易 东方的气宇
他就展开了飞翔 在高玄之处
把持重的山劈开我和他 并肩执手
这一路谣曲 旷世的行板
是如此高贵而翔实十五
致远的运筹者 深陷的人民困于大陆
那致远的马队已经返回
带着经典 火焰和秘密的物种
撒布朝野的物种
在风中
悲愤的火是我的胆气 集于一身
向浩瀚顶礼
浩瀚的呵!海
浩瀚就是一个人
深刻的缅怀与丧失也是一个人
我手执空拳 一个人
我就把持了海的要津
像踏歌而去的诗人把持了空门那诗的行吟者
无边的风月把他裹挟
他书香盈怀 披拂着星光
海呵 海的强劲的轮廓
是他一个人 他凌驾着汹涌
看紫气正力透衣背
星辰按落了光辉十六
天马启动了朱雀
大气正蓝 遏止了行云
这是朱雀的最后一想十七
我有穷 是真实的玄铁冥想于心
发出显圣的大音 不见尽头
真实的主
以书的速度 纸的距离
进来与我坐席至尊的人 目光急促
谛视普照的主的指引 浴血的天子
赤心不泯的王 钟情于血
比血更刻骨 这意志的刀俎
高于屠杀 远于迁徙十八
雪的子女 我因为看见
就黎明一样地响了
像高悬的鼓号 被吹奏
在闪亮中逼近了世界
具体的水 从头绪开始
世界浮动其上 那家乡的密林
密林就在浮动中响了
像我垂挂的枝头 先得了世界
世界响了 就在我的手上雪的子女 我一生幸福
全在于看见十九
为诗配备的骑手 心释宽广
他的无量与有力
完成的功德一闪于念 收于心腹
那雅致的玉器 前倾的命运
为谁而触及
像水的触及 形容的伤口
心痛至死的爱人无法触及为诗而配备的灯盏
火焰已经触及 那海的肺腑
来自九重黑暗的尽头
黑暗的前提 是病的
为之囚禁的人 火焰已经触及
那一刹的光明 金子触及了皮肤
阳光触及了海
那一刹 是病的二十
愈越了树 他愈越了生长和树
生长的丰姿 是怎样奔驰的一匹
他是怎样的深奥而不可逆
是时间停顿了表里
时间的渺远之数 被万物泅渡他的混成 在水中凝结了精锐
壮丽的人 被水醺陶的人
冰清的柱石构成了骨架
光芒一旦放射 旋可收拢
他是怎样奔驰的一匹!
在翅膀的中心 海流归向
他是怎样口衔苇叶 挺着剑
经纬天地的盛大之气二十一
在遥远的水上和水下
我像一张面具
正慢慢浮出水面
                完稿于一九九零年三月二十九日浙江省象山县石浦镇  灵石制作  何房子诗选汽车到达山岗 半山腰的树 打柴人带木头回家 山谷里盘旋的雁 斜坡上的村庄 一只保温杯在风吹岭上 古佛洞的一夜 汽车到达山岗从城里开出的汽车
要到达一个陌生的山岗
泥泞在持续
好比一个繁琐的节日
为我们的汽车提供了耐心
和缓慢的速度沿途的风景在反光镜中掠过
稍纵即逝 乡村庭院空空荡荡
那屋檐下的燕巢曾经换来春天
如今它比汽车更快地
撤离了这僻静的驿站偶尔有一个放鞭炮的少女
她身旁的亮光对应着短暂的青春汽车仍然在行驶
山道岔开
又在音乐声中合拢
车厢内的桔子被不同的手握着
它在高处就是招摇的铃铛
回荡起大地的荒凉在一块岩石和山峰之间
汽车停下来
姗姗来迟的山岗再度重临
它在风中弹奏
旷野填补了练习曲中间的空白  半山腰的树我熟悉这样一棵树 在冬天
山顶的积雪开始掩埋石头
而它躬身于自己的阴影之中
从来没有移动过
起初还是一点伤痛的绿色
后来就成为了
这半山沉默的一部分我经过时
正是一场大雪之后
寂静而白的山林露出
几根树枝 那其中的一根
把半山腰的树挽留在半空
犹豫 抑止
这晚年的梦境
把我的喧响遗忘在来时的路上阴影 以及雪下的峭璧
划破黎明 一半被大雪照亮
另一半在一棵树的黑夜前回首
有谁看见了它秘密的成长  打柴人带木头回家打柴人不曾躲避过冬天
他行色镇定 上山就是一次赶集
他要把淋湿的木头带回家中屋内的火苗上升 打柴人
能听到木头在林中的叫喊
一截被锯断的木头 它还需要
搬运和劈开 打柴人的手上有歇脚的扶杆
它也曾是被套大雪围困的木头
但后来被开掘 被精心制作
远离了火 打柴人整个冬天
就搭上了一个不知疲倦的兄弟打柴人不得不说
另外的木头有另外的命运
在幽暗的山林和亮膛的炉火之间
打柴人来回奔走
他瘦长的身影
适合登高
适合在一堆灰烬中分别梦想和严寒  山谷里盘旋的雁向北的雁
盘旋 在这南方的山谷
它拍动的双翅
使空气中泛起层层暮色危险的悬崖像刀片一样
耸立此刻 一只雁为你出现
你的注视就不会多余
它细小的身子里装着冰天和雪地
从暮色到草原
更多的雁已翻阅了群山
相同的事物
已被冬天分离目光和飞雪构成它凄美的迷宫
它掠起
仍然只是一只盘旋的雁苍穹在上
隐藏着一个过去的艳阳天可如今 这盘旋之路断送了
几多归程我坐在几乎鲜为人知的石头上
感到深冬的雪不是在飘落
它们正浩荡地堆积
在世界的某个地方  斜坡上的村庄村庄沿着斜坡缓慢移过来
有如冬天迅疾降临的夜晚
瓦是黑的 瓦在屋脊
留住了不动声色的时间过年的孩子走出拱立门
他目光覆盖之地
仅仅只是一些沟渠和蔬菜
远方比一年一度的新衣
还要遥远附近的一所小学人去楼空
黑板上简单的汉字被擦去
被斜坡上的村庄反复传唱“小儿郎呀 背起书包上学堂”
老人们这么说 老人的身后
是一扇打满了补钉的窗户
里面闪烁了多年的油灯
有着游丝般细密的皱纹而当高梁和大米散落于集市
孩子们东奔西走 大部分
学会了用大碗喝酒到了该告别的黄昏
我才发现这泥土搭起的村庄
还包含着如此隐痛的一面
还来不及深入月亮就涌出了桂花和斧头  一只保温杯在风吹岭上风吹岭的一天自竹叶开始
摇晃的回声经过保温杯
冬天的雨水
渐渐变冷说出一个名字便有一阵风吹来
它就是寒意 它俯身而过
遍山的方竹纷纷降下自己的高度仅仅为了回忆
我把一只保温杯放在风吹岭上不锈钢的微光照着几片竹叶
竹叶翻飞 打乱旧年的细节
但耀眼的逝者又重新回来
又被风吹岭的大雪一一吹散我低声吟诵
“哎 肉体真可悲”
长久的沉寂之后
哎 对面的保温杯彻底空了
它倾出的水在雪地上
同样可以形成另一场鹅毛大雪  古佛洞的一夜古佛洞的尽头是低矮的棚屋
屋顶偏西
迎向枝头的暮雪
要到明年才能换来黑夜这个远离城市的地方
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
总是早早的吹灭蜡烛
用单薄的身子梦想着美好的生活屋外的风在草丛中潜行
也潜移默化
沉睡的大多数 在我的身旁在这雪落无声的一夜
一支恍惚的蜡烛开始说话
一夜的风雪不能叫做遭遇
一把陷入怀念的椅子
不能自拔
不能承担一个人的重量 转自界限  黑大春诗选黑大春(1960- ),原名庞春清,出版的诗集有《圆明园酒鬼》(1988)、《食指 黑大春抒情诗合集》(1993)。
圆明园酒鬼 东方美妇人 白洋淀的献诗 祭 秋日咏叹 献给大嫚的诗(组诗) 圆明园酒鬼1这一年我永远不能遗忘
这一年我多么怀念刚刚逝去的老娘
每当我看见井旁的水瓢我就不禁想起她那酒葫芦似的乳房
每当扶着路旁的大树醉醺醺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就不禁这样想
我还是一个刚刚学步的婴儿的时候一定就是这样紧紧抓着她的臂膀
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却依然摇摇晃晃地走在人生的路上而她再也不能来到我的身旁2这一年呵每当我从醉梦中醒来
就再也摸不到自己那个麻木的脑袋
原来,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古铜色的陶罐
它已经被一位亚洲的农妇抱在怀里走向荒芜的田园
我那永不再来的梦境呵就是陶罐上渐渐磨损的图案
我那永不再来的梦境呵就是陶罐上渐渐磨损的图案3这一年我还常常从深夜一直喝到天亮
常常从把月亮端起来一直到把星星的酒滴喝光
只是,当我望着那根干枯在瓶中的人参的时候
就好像看到了我那把死后的骨头
那时,我就会从坟中伸出没有一点肉的酸枣刺
拉扯住过路人的衣裳,跟他们谈谈爱情谈谈生命也顺便谈谈死亡
那时,我就会从杯底般深陷的眼窝中滴嗒出最后的一点点眼泪
因为,我深信,我永远是这块亲爱土地上的
那个呕吐诗句像呕吐出一朵朵呛人的花的
那个春天的酒鬼。  东方美妇人
1当我在巨幅水墨画的暗夜挥洒白露的梦想
我那隐藏着的红松树干般勃起的力量
使黑色的荆棘在以风中摇摆的舞姿漫入重叠的音响
而一头卧在腹中的俊美猛兽把人性歌唱当你在巨幅水墨画的暗夜袒露桔红色的月亮
就是那朵牡丹那朵展开花瓣大褶的牡丹炫耀你的痛伤
使描金的宝剑在以腰间悬挂的气势流传不朽的风尚
而一个没有肢体的黄种婴儿把体外的祖国向往2啊!东方美妇人
啊!统治睡狮和夜色的温顺之王
在你枫叶般燃烧的年龄中,圆明园,秋高气爽
并有一对桃子,压弯了我伸进你怀中的臂膀啊!东方美妇人
啊!体现丝绸与翡翠的华贵之王
在你白蜡般燃烧的肉体上,圆明园,迷人荒凉
并有一件火焰的旗袍高叉在大理石柱的腿上3即使你的孩子在红漆的微笑下拨弄乳房的门环
但他却不能发现那野外的废墟就是坍塌在你内心的宫殿
而我一旦接受了你默默爬过来的情绪的藤蔓我将用脚印砌起紫禁城的围墙,走上一圈又一圈即使你丈夫的脖子上系着一只标本的彩蝶
但他怎能成为鹰的石雕守候你啜泣的雪夜
而我一旦从你泡沫的杯中爬出犹如登上你心灵的海盗
我将拉低悬崖的帽檐将一滴悲怆的太平洋擦掉  白洋淀的献诗我就要离开大淀头村庄
妈妈,小船说:今夜有风又有浪
当一片落帆似的薄雾沿着静静的河面飘荡
我一声铁锚般的叹息来自深深的胸膛唉!每一次命运的聚会我都凑巧赶来
但我永远也玩不赢那幅黑桃般心灵的纸牌
我多像那只驼了背却没有一点人生经验的虾米
用千万只手挣扎在虚幻的水草里我就要离开大淀头村庄
妈妈,我却没有征服那位瘦弱的姑娘
她在渔家的酒席上干起杯来
就跟豪侠的男子汉一模一样我总错掉旺季的好时光
渔网在惆怅,美好而荒凉
在吉他琴那六根风中的芦苇上
在吉他琴那六根风中的芦苇上我就要离开大淀头村庄
妈妈,我躺在岸上伸着系满了疲倦的手指的木椿
这是全中国的孩子都闭上了星星的最后一夜
这是我身后展开的一次最荒凉的田野呵!这片干枯的老玉米也曾有过绿色的过去
就像我的青春曾梦想覆盖民族的大地
呵!这片老玉米如今却又黄又瘦地找不到一滴水
就像我在太阳的照耀下,无比的颓废我就要离开大淀头村庄
妈妈,我要划着快船回到你岛形的心上
在那上面,你多少次伤心地企望过我漂泊的生涯
你白露的泪水就掉在我荷叶的绿手掌上我常常向你夸口:我是个很大很大的诗人
所有善良的人们都把我公认
呵!我也曾多少次伤心地企望过在回家看望你的路上
那荷花的桂冠就托在我荷叶的绿手掌上  祭
——写在1991年清明节晚霞低垂着,落日萎枯
我是来凭吊亡人?还是为自己扫墓
跪下!朝着殉难者绣满纹身的大理石柱
我把青春——锡箔般献出卷草席子的风瑟瑟地响
卷走昔日醉汉的病态、短衫和头骨
灰鹤似的雾衔去黑少年空蒙蒙的眼睫
飘向青色的前湖,黛青色的后湖祖国!从我诞生在你的饥馑年月
到如今,我依旧是那棵皮茎光裸的榆树
斜倚祭坛,眺望你被荒烟染白的天际
我倍感一种空前的虚无因为我看出在你微笑后面隐藏着的悲哀
也许这正是由于我平生多劫的缘故
你更苦呀!我怎能不端起纯白的米酿
洒向这块埋有一代代忠魂的黄土披着黑斗蓬的乌鸦在我头顶翔浮
时辰到啦!该拾起那个易损的布袋上路
里面有一部未完成的春天诗草
一个虽不壮烈但却是热泪的酒壶  秋日咏叹我醉意朦胧游荡在秋日的荒原
带着一种恍若隔世的惆怅和慵倦
仿佛最后一次聆听漫山遍野的金菊的号声了
丝绸般静止的午后,米酿的乡愁原始的清淳的古中华已永远逝去
我不再会赤裸着脚返回大泽的往昔
在太阳这座辉煌的寺庙前在秋虫的祷告声中
我衔着一枚草叶,合上了眺望前世的眼睛故国呵!我只好紧紧依恋你残存的田园
我难分难舍地蜷缩在你午梦的琥珀里面
当远处的湖面偶尔传来几声割裂缭绫的凄厉
那是一种名贵的山喜鹊呵!它们翎羽幽蓝到了饮尽菊花酒上路的时候了
那棵梧桐像位知心好友远远站在夕阳一边
再次回过头,疏黄的林子已渐渐暗闇下来
风,正轻抚着我遗忘在树枝上的黑色绸衫  献给大嫚的诗(组诗)1. 在这金黄而又黄金般的秋日在这金黄而又黄金般的秋日
让我们动身前往芦花百里的湖淀
一路上循那支频频点头的锦葵
喧嚣的尘世被抛在后面在这金黄而又黄金般的秋日
让我们顿足荒岛解开一束长发的炊烟
扶篱远眺久久被忽略的美和挂在
墙上的岁月的虎皮条斑在这金黄而又黄金般的秋日
让我们袒露户外、无羞耻地在地上打滚叫喊
当阳光的野蜂蜇痛呵!那片被压倒的芦苇
像经过大风一般在这金黄而又黄金般的秋日
让我们为人生只有一次而饮尽时光的杯盏
俄而,倾听桐叶铁铮铮跺响大地
再小心擦亮暮色中的菊莲2 幻我听见从月亮的井台上哗哗传来撩水的声响
那是她仰起脸,把光明从头浇淋到脚踝
那是她弯下腰,臀部白孔雀般的盛开
那是她正端着瓦盆朝外一泼……水——漫过孤岛
雷——耳鸣在远方
两扇门把我推醒
星光,雪崩般涌进梦境的屋舍3 我热爱大河我热爱大河、大河缓缓地流
宽阔的肚皮闪着金璨璨的光
慵懒的睡态、漫不经心地梳头我更爱大河被张满的湛蓝丝绸
一当被晨风撩起
呵!那滚滚的肉那么,擦亮我记忆那盏游移的鱼脂灯
让我认出无人认领的被漂白的面容
带着病态、美和虚幻,像亡人
带着湿漉漉的黑发,像我的青春4 花雕谣十一月黄昏背景中的
梦境没有风、也没有带箭头的路标
我寻找热恋的花雕我好像病了,炊烟在感冒
嘴里混合着苦艾草和咸泪的味道
我品尝热恋的花雕红铜色的脸膛,红铜色的皮肤
它似一棵健美的胡桃
我搂抱热恋的花雕它的裸体是坐着的大提琴
我演奏它,用小小的乡村歌谣
我吟唱热恋的花雕5 大蝴蝶大蝴蝶、大蝴蝶
你伏卧黄昏、茅屋般倾斜大蝴蝶、大蝴蝶
你肌肤光滑,绸缎连接荒野大蝴蝶、大蝴蝶
你刺绣阳光,纹身斑驳的岁月大蝴蝶、大蝴蝶
你在尘世间沉沦,在梦想中毁灭大蝴蝶、大蝴蝶
你最后的舞蹈,将夹在诗歌的扉页大蝴蝶、大蝴蝶
你是飘零的姐姐,是展开家书的姐姐    何其芳诗选
何其芳(1912-1977),原名何永芳,出版的诗集有《预言》(1945)、《夜歌》(1945)、《夜歌和白天的歌》(1952)、《何其芳诗全编》(1995)。
预言 季候病 脚步 慨叹 欢乐 罗衫 月下 休洗红 夏夜 赠人 再赠 圆月夜 声音 
预  言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呵,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本是林叶和夜风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是预言中的年青的神?你一定来自那温郁的南方!
告诉我那里的月色,那里的日光!
告诉我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
燕子是怎样痴恋着绿杨!
我将合眼睡在你如梦的歌声里,
那温暖我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请停下你疲劳的奔波,
进来,这里有虎皮的褥你坐!
让我烧起每一个秋天拾来的落叶
听我低低地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声将火光一样沉郁又高扬,
火光一样将我的一生诉说。不要前行!前面是无边的森林:
古老的树现着野兽身上的斑纹,
半生半死的藤蟒一样交缠着,
密叶里漏不下一颗星星。。
你将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当你听见了第一步空寥的口声。一定要走吗?请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脚步知道每一条熟悉的路径,
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
再给你,再给你手的温存!
当夜的浓黑遮断了我们,
你可以不转眼地望着我的眼睛!我激动的歌声你竟不听,
你的脚竟不为我的颤抖暂停!
像静穆的微风飘过这黄昏里,
消失了,消失了你骄傲的足音!
呵,你终于如预言中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年青的神?1931年秋天 
季候病
说我是害着病,我不回一声否。
说是一种刻骨的相思,恋中的征候。
但是谁的一角轻扬的裙衣,
我郁郁的梦魂日夜萦系?
谁的流盼的黑睛像收女的铃声
呼唤着驯服的羊群,我可怜的心?。。
不,我是梦着,忆着,怀想着秋夭!
九月的晴空是多么高,多么圆!
我的灵魂将多么轻轻地举起,飞翔,
穿过白露的空气,如我叹息的目光!
南方的乔木都落下如掌的红叶,
一径马蹄踏破深山的寂默,
或者一湾小溪流着透明的忧愁,
有若渐渐地舒解,又若更深地绸缪……过了春又到了夏,我在暗暗地憔悴,
迷漠地怀想着,不做声,也不流泪!1932年 
脚  步
你的脚步常低响在我的记忆中,
在我深思的心上踏起甜蜜的凄动,
有如虚阁悬琴,久失去了亲切的手指,
黄昏风过,弦弦犹颤着昔日的声息,
又如白杨的落叶飘在屋檐的荒郊,
片片互递的叹息犹是树上的萧萧。
呵,那是江南的秋夜!
深秋正梦得酣熟,
而又清澈,脆薄,如不胜你低抑之脚步!
你是怎样悄悄地扶上曲折的阑干,
怎样轻捷地跑来,楼上一灯守着夜寒,
带着幼稚的欢欣给我一张稿纸,
喊着你的新词,
那第一夜你知道我写诗! 
慨  叹
我是丧失了多少清晨露珠的新鲜?
多少夜星空的静寂滴下绿阴的树间?
春与夏的笑语?花与叶的欢欣?
二十年华待唱出的青春的歌声?我饮着不幸的爱情给我的苦泪,
日夜等待熟悉的梦来覆着我睡,
不管外面的呼唤草一样青青蔓延,
手指一样敲到我紧闭的门前。如今我悼惜我丧失了的年华,
悼惜它如死在青条上的未开的花。
爱情虽在痛苦里结了红色的果实,
我知道最易落掉,最难捡拾。 
欢  乐
告诉我,欢乐是什么颜色?
像白鸽的羽翅?鹦鹉的红嘴?
欢乐是什么声音?像一声芦笛?
还是从稷稷的松声到潺潺的流水?是不是可握住的,如温情的手?
可看见的,如亮着爱怜的眼光?。
会不会使心灵微微地颤抖,
而且静静地流泪,如同悲伤?欢乐是怎样来的?从什么地方?
萤火虫一样飞在朦胧的树阴?
香气一样散自蔷薇的花瓣上?
它来时脚上响不响着铃声?对于欢乐,我的心是盲人的目,
但它是不是可爱的,如我的忧郁? 
罗  衫
我是,曾装饰过你一夏季的罗衫,
如今柔柔地折叠着,和着幽怨。
襟上留着你促游时双桨打起的荷香,
袖间是你欢乐时的眼泪,慵困时的口脂
还有一枝月下锦葵花的影子
是在你合眼时偷偷映到胸前的。
眉眉,当秋天暖暖的阳光照进你房里,
你不打开衣箱,检点你昔日的衣裳吗?
我想再听你的声音。再向我说
“日子又快要渐渐地暖和。”
我将忘记快来的是冰与雪的冬天,
永远不信你甜蜜的声音是欺骗。 
月  下
今宵准有银色的梦了,
如白鸽展开沐浴的双翅,
如亲莲从水影里坠下的花瓣,
如从琉璃似的梧桐叶
流到积霜的瓦上的秋声。
但眉眉,你那里也有这银色的月波吗?
即有,怕也结成玲珑的冰了。
梦纵如一只顺风的船,
能驶到冻结的夜里去吗? 
休 洗 红
寂寞的砧声撒满寒塘,
澄清的古波如被捣而轻颤。
我慵慵的手臂欲垂下了。
能从这金碧里拾起什么呢?春的踪迹,欢笑的影子,
在罗衣的退色里无声偷逝。
频浣洗于日光与风雨,
粉红的梦不一样浅退吗?我杵我石,冷的秋光来了。
它的足濯在冰样的水里,
而又践履着板桥上的白霜。
我的影子照得打寒噤了。 
夏  夜
在六月槐花的微风里新沐过了,
你的鬓发流滴着凉滑的幽芬。
圆圆的绿阴作我们的天空,
你美目里有明星的微笑。菊花悄睡在翠叶的梦间,
它淡香的呼吸如流萤的金翅
飞在湖畔,飞在迷离的草际,
扑到你裙衣轻覆着的膝头。你柔柔的手臂如繁实的葡萄藤
围上我的颈,和着红熟的甜的私语。
你说你听见了我胸间的颤跳.
如树根在热的夏夜里震动泥土?是的,一株新的奇树生长在我心里了,
且快在我的唇上开出红色的花。 
赠  人
你青春的声音使我悲哀。
我嫉妒它如流水声睡在绿草里,
如群星坠落到秋天的湖滨,
更忌妒它产生从你圆滑的嘴唇。
你这颗有着成熟的香味的红色果实
不知将被啮于谁的幸福的嘴。对于梦里的一枝花,
或者一角衣裳的爱恋是无希望的。
无希望的爱恋是温柔的。
我害着更温柔的怀念病,
自从你遗下明珠似的声音,
触惊到我忧郁的思想。 
再  赠
你裸露的双臂引起我
想念你家乡的海水,
那曾浴过你浅油黑的肤色,
和你更黑的发更黑的眼珠。你如花一样无顾忌地开着,
南方的少女,我替你忧愁。
忧愁着你的骄矜,你的青春,
且替你度着迁谪的岁月。蹁跹在这寒冷的地带,
你不知忧愁的裁子,
你愿意飞入我的梦里吗,
我梦里也也是一片黄色的尘土? 
圆月夜
圆月散下银色的平静,
浸着青草的根如寒冷的水。
睡莲从梦里展开它处女的心,
羞涩的花瓣尖如被吻而红了。
夏夜的花蚊是不寐的,
它的双翅如粘满花蜜的黄蜂的足
窃带我们的私语去告诉芦苇。说啊,是什么哀怨,什么寒冷摇撼,
你的心,如林叶颤抖于月光的摩抚,
摇坠了你眼里纯洁的珍珠,悲伤的露?
你的声音柔美如天使雪白之手臂
触着每秒光阴都成了黄金。
你以为我是一个残忍的爱人吗?若我的胸怀如蓝色海波一样柔媚,
枕你有海藻气息的头于我的心脉上。
它的颤跳如鱼嘴里吐出的珠沫,
一串银圈作眠歌之回旋。
迷人的梦已栖止在你的眉尖。
你的眼如含苞未放的并蒂二月兰,
蕴藏着神秘的夜之香麝。你听见金色的星殒在林间吗?
是黄熟的槐花离开了解放的枝头。
你感到一片绿阴压上你的发际吗?
是从密叶间滑下的微风。
玲珑的栏干的影子已移到我们脚边了。
你沉默的朱唇期待的是什么回答?
是无声的落花一样的吻? 
声  音
鱼没有声音。蟋蟀以翅长鸣。
人类的祖先直立行走后
还应庆幸能以呼喊和歌唱
吐出塞满咽喉的悲欢,
如红色的火焰能使他们温暖,
当他们在寒冷的森林中夜宴,
手掌上染着兽血
或者紧握着石斧,石剑。
但是谁制造出精巧的弓关,
射中了一只驯鹿
又转身来射他兄弟的头额?于是有了十层洋楼高的巨炮
威胁着天空的和平,
轧轧的铁翅间激下火种
能烧毁一切城市的骨骼:钢铁和水门汀
不幸在人工制造的死亡的面前,
人类丧失了声音
像鱼
在黑色的网里。
当长长的阵亡者的名单继续传来,
后死者仍默默地在粮食恐慌中
找寻一片马铃薯,一个鸡蛋。而那几个发狂的赌徒也是默默地
用他们肥大而白的手指
以人类的命运为孤注
压在结果全输的点子间。 
选自《何其芳诗全编》
灵石扫描制作  何小竹诗选何小竹(1963- ),出版的诗集有《梦见苹果和鱼的安》(1989)、《回头的羊》(1991)等。
梦见苹果和鱼的安 6个动词,或苹果 剩下一些声音 剩下一些果皮 不是一头牛,而是一群牛 等贵州省下雨 10月9日在王建墓 梦见苹果和鱼的安我仍然没有说
大房屋里就一定有死亡的蘑菇
你不断地梦见苹果和鱼
就在这样的大房屋
你叫我害怕屋后我写过的那黑森林
你从来就没去过
你总在重复那个梦境
你总在说
像真的一样我们不会住很久了
我要把所有的门都加上锁
用草茎锁住鱼的嘴巴
一直到天亮
你还会在那个雨季
用毯子蒙住头
倾听大房屋
那些腐烂的声音吗 6个动词,或苹果1大清早,第一个动词从光线中
一“蹦”而出
就在用手拉开窗帘的时候。
它蹦出来了,跌落在地板上,四壁上
无处不在之上。
我张大嘴,牙齿上闪动它的光泽
尤其我的眼球
结晶体中饱含幽幽的光
从梦幻到现实
都使它分外生动
宛若第一枚苹果被捧在手中。
就是这个动词
让我一眼看见了时间的脸蛋
以及被风无意间刮到窗前的树叶。2邻居的钢琴开始有节奏地“敲”击
像是把钉子
要钉上我的眼皮。我一手拿苹果,一心去想第二个
动词。叮叮当当,这架臭钢琴
发音的钢丝像蛇,
我担心那家女主人。
敲呵,该死的眼皮
看见太阳就会想到雨
你不会在雨中出门吧?大热天的
我紧紧握住手中的刀子
我说,割点什么呢?
小麦,还是眼皮……3这是我想到二十八年前天上“下”的雪
那些雪前于动词而飘落,
我们听不到声音,像隔着一层玻璃。
妈妈穿着旧衣服拉开了木门,
手里端着牛奶。
那牛奶好白,像雪。此时
我的眼前全是雪这个冬天呵,苹果还很遥远
还没在梦中被那个动词
切割。多年了,我坐在苹果树下
看见乌鸦飞过,那些黑色
一点一滴浸袭我记忆中的漫天大雪。多么刺耳的叫声呵。4在人生的中途
有人对我“说”:苹果。
这很直接,很像某次学术会议那个
著名的停顿。
苹果。随之是坠落,自由落体
语言和数学。为什么不松手呢?在床榻上
与人演习金苹果的神话。
可谁又能真正走进果园
去攀摘,享尽奢华?栽种树木的时候
结果与初衷相去甚远。
木板与木板拼接
构成房屋,但风一吹就会垮塌。
身居其中已不同凡响
而且还要说话,还要熟记语法。
生不得病呵,常常这样提醒,并看着
苹果表皮的疤痕。5一九六三年出生的人就会“记”得
一个动词会叫人去死。
它们隔山打石,痛击你的脑袋和灵魂。
你翻开语录,寻找武器
你可以在白天抵挡,却不敢保证
在梦中不会走漏风声
动词们成纵队排列。不是请客吃饭
那样温文尔雅。有人在遣词造句
有人突然从名词中消失,
“唉”的一声,变为虚词。公布简化字方案的时候,万众鼓舞
并充满惊奇。巨大的苹果
被群众抬上街去游行。
把稻写成[禾刀],笔画减少了,
以为带来了和平
鸽子可以满天飞了
但庄稼的旁边竖着镰刀,这就是
[禾刀]字的奥秘。6语言开始沦丧,又该写到鱼了。
知道鱼快乐吗?很早以前就有人
问过。
你不是鱼,所以不知道
假如苹果知道,鱼恐怕也活不成。
除非是一条别的鱼
它们有约在先。可话不能说得更明了一点吗?
比如“日”,做名词是太阳
如果是动词就与性有关
让人想起别的什么,鱼,雨
或棉花一样的云。时常这样感叹:“天已近晚。”
天已近晚,这意思是此时正黄昏
正日薄西山
默然注视的天空
有些鸟在飞。你想,它们呆会儿
就不飞了。
二十八年来看了不少景色
总有一天就不看了(闭上衰竭的
眼皮)
最后留下的动词:舌尖顶着牙缝
不必说了,等于从漆黑的枝头
而白说。  剩下一些声音 剩下一些果皮1多少年来
我梦想写诗就像谈话
说出来就是那样多少年了,我也说了
说了许多,但说出来不是那样我扪心自问: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诗歌
总是不能直截了当
不能像鸟身上的羽毛
像桑树上的桑叶2上语文课的时候
年龄还太小
因而胆子也很大
咬文嚼字,那饿相
吞下去枣子连核也吞下到现在才知道
语言早已像一把尖刀
割碎了我的内心
再也缝补不上
牛死于刀下
再也不能用舌头
去亲近那些新鲜的草了3有时害怕睡眠
是因为睡去之后语言变得零乱
难以控制和指挥
一些动词会在不恰当的时间
插入到不恰当的地方去
就像苹果不总是
挂在苹果树上担有时又渴望睡眠
渴望那个不合时宜的动词
进入到朝思暮想的领地
那时整个世界都前言不搭后语
所有的镜子都支离破碎
话语也不全是出自口中
我最得意的一次
竟是从脚趾头上
发出恋人的絮语4我又要谈到鱼了
这纠缠我生命的东西
它每一次游动
都使我震颤它咕咕地叫着
令我梦幻不断,这些声音
总要我误会
以为接近了源头
已经无需张口,不需要张口了5剩下一些声音
剩下一些果皮,我们如何处置?在我幼小的时候
就喜欢拆开汉字,在那些
没有了意义的笔画中探寻一些隐秘
我不是汉人,却又远离自己的民族
我听不懂我的母语,那些歌谣
只好在汉语中做永久的客人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或者永远倾听那些在心中旋舞的枫叶  不是一头牛,而是一群牛那天的确也是这样
先是一个农民牵来一头牛
让我们拍照
后来别的农民听说了
也把他们的牛从牛圈里牵出来
牵到雪地上
让我们拍照
副县长说,够了,够了
别牵来了
记者们没有胶卷了
但农民们还是把所有的牛都牵了出来
他们都想给自家的牛
照一张像  等贵州省下雨我爸来了
我妈还没有来
因为乌江还没有涨水
只通快艇
不通慢船
我妈晕船
只能坐慢船
不能坐快艇
我爸来了
我爸天天看天气预报
等着贵州省下雨
只有那边下雨
这边的水才会涨起来  10月9日在王建墓我看见池塘里栽种有睡莲
睡莲的远处有一男一女
我听见背后有两桌麻将的响声
这时候,下起了雨
一男人匆忙从小径上跑过
我坐着,但是我很舒服身旁就是竹子和柳树
“为什么植物彼此不性交?”我问
眼看着雨下得更大
一男一女躲进了房屋
打麻将的人也说,走了,走了
而我,很舒服
并且仍然坐着整个园子很少有人
小卖部的女人在看小说
我很舒服,这的确是美妙的感觉
而那些植物,它们也摇来摆去
雨是越下越大了,我站起身来
走了,走了,我也这样说    虹影诗选虹影(1962- ),著有三部诗集。
形象 发现 琴声 回忆之灰 居住地 轮盘赌 形象我征服的山峰
记录浮云
古堡上空,群山莽然升起
再次成为一个运动我的手捧起水和树叶 漏下
一支曲子,作为可能的证据1990 
发现发现她是一张纸,唯一紫红的纸
眼睛贴到纸上
像无数闪亮的球
弄散梳妆台的线条从纸背的弧度开始
她被反卷,像一根古怪的舌头她寻觅已久的声音
锯齿一样尖利,割向那张纸1991  琴声我藏起来的木板 搁置过一颗冰凉的
头颅 一个我深爱过的罪人
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谈论
我从来都爱不该爱的人
或许说 从来都原谅他们我坐在石尖上直到天明
厌恶椅子和另一个人的膝
我坐在石尖上难忍地等你是你教会我成为一个最坏的女人
你说女人就得这样我插在你身上的玫瑰
可以是我的未来 可以是这个夜晚
可以是一个日新月异的嘴唇或其它器官
它甚至可以是整个世界我要的就是整个世界 一片黑色
可以折叠起来
像我的瞳孔集中这些世纪所有的泪水1990  回忆之灰缓步而行的思想,比西海岸快八个小时
此时这硬朗的心脏
走上走下,楼台开着贞洁的花这就是她,白天重复夜里的旅行
而青铜刀跟了上来  居住地我愿意你对我喋喋不休,把我看成从荒原里
回来的有着宽阔翅膀的鸟,欲望高涨
颜色新鲜,沉静,引起你的注意
或许,这就是爱情一直未征服
我的原因二月风中装作乖顺的鸟,比树皮黝黑
眼睛纯净,让你站在爱情的对面太阳下山了
你听见过的歌声隐隐约约
电话,把一位陌生人带到
一些相互磨损毁坏的容貌前,对一片葱绿的水草
指指点点,仿佛我从未爱过玫瑰也从未被人爱过
我不敢回头,用不了多少年
灾难的黑纱巾必然悄声坠地,变得难以
辨认,被你和我的欢乐替代  轮盘赌涂改么?她离去时不也那样
一座城摊开在桌面上,指头相接
快过一条蛇迅猛的滑行。赌盘上封的爵士
像梦中的王子,常常和她一同回到家在楼梯响起一片低沉的跑动声时,她即刻打开窗
跳下去。空屋也是一个证据
和清白关系不大,与情感也遥远
屋子的气味越出街巷,令人晕旋,迷醉一小时,然后一个半小时
电灯亮了。嘿,这个角落
已如空壳在慢慢飘出城市的边缘,变为晨雾
多妙呵,我的敌手!往城市上
使劲加码,她朝自己拍了拍想笑,手掌却朝桌子劈了下去
来来,抓住那条细弱的蛇
滑向这儿,抛起我的心——滚动    侯马诗选
侯马(1967- ),出版的诗集有《金别针》(合集)、《顺便吻一下》(1999)。
那只公鸡 种猪走在乡间的路上 我以多莉的名义向人类致意 城市之星 暖冬 受人之托拖着没办 凝望雪的傅琼 吃杏的姑娘 李红的吻 卖塑料花的农夫 那只公鸡
到今天我还能想起你
高傲 勇敢 从容 浴着血
踩着贵族的步伐
用浓缩的太阳做眼
一会儿用左耳
一会儿用右耳
谛听
打麦场是你的天下
整个村庄是你的天下
你君临的范围
是像梦一样隔绝的另一个区域
我只能是过客 漂泊者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五日
你故意走过庭园
渲染我七岁的孤独
无边无际
一只公鸡 生活在黄土高原
是许多公鸡的对手
众多的母鸡 爱着他
一个漂亮的超低空滑翔动作
使你的情人感受力之美 重量之温柔
用强奸的行为
满足伊的羞耻心和淫荡
没有过去 没有会议 充满定格
生来就是一只充血的鼎盛的生命
荣誉涨红了鸡冠 耸起
漫不经心地引吭高歌
冥冥之中和朝霞夕阳合拍
从从容容 自自在在
过着爱情的 闲散的 死亡的生活
你神秘地消失的那天
三股叉般的脚印
印遍了残墙颓垣1989  种猪走在乡间的路上
阳光
这一杯淡糖水
洒在冬日的原野
种猪走在乡间的路上它去另一个村庄

种猪远近闻名
子孙遍布三乡这乡间古老的职业
光荣属于种猪
羞辱属于种猪
而养猪人
爱看戏的汉子
腰里吊着钱袋
紧跟种猪的步伐自认为与种猪有着默契
他把鞭子掖在身后
在得钱的时候
养猪人也得到了别的一个人永难真正懂得
种猪的生活
养猪人又是欢喜
又是惶惑疑虑这时一辆卡车
爬过乡间土路
种猪在它的油箱上
顺便吻了一下  我以多莉的名义向人类致意
假如多莉在人类的判断中
仍算是一头羊
尽管它没爹没娘
请允许我以多莉的名义
向人类致意震古铄今
没有任何一只动物
也包括山姆鹰、罗马狼像多莉一样一夜成名
并将在历史的鼓上一锤定音
它的羊角星空般旋转
羊毛白雪似翻滚多莉拷问人类的尊严
让时光倒流的可能似隐似现
OK,多莉产下小绵羊
它尽管灭祖,却未曾绝孙我以多莉的名义向人类致意
我的出场仍需假以时日
当人类制定出允许拷贝灵魂的《灵魂法》
我将公开我第一个克隆人的历史身份  城市之星
一个勤勤恳恳的公务员
在冬季披星戴月上下班
啊,不,不
是起早摸黑地上下班
在这座宏大的发展中城市
人们已看不到星星
月亮也只是偶露峥嵘
它象挂在高楼大厦间的
一轮剪纸。光辉
难与路灯匹敌
而灯下新时代的女同胞
影影绰绰
脂粉涂抹出慌乱的尊严
她们是洒落人间的城市之星
虚幻的月光,温暖的禁忌  暖冬
1998年的冬天
我从办公室向窗外张望
明亮的阳光照着蓝色的屋顶
抵达三楼窗口的万千枝条
涂了一层蜜
我判断暖冬仍然是冬天
但此时它已丧失了本质上的冷
在地球这一端,那一端……
遭弹劾的总统迁怒萨达姆
巴格达上空又是火光一片
我不知此事引起国人多少关注
难道
历史真的已经终结  受人之托拖着没办
你看,我终日忙碌不堪
自虐似的把自己搞掂
我在报复什么……
两个冻结的户口,一根被打折的鼻梁
还有一位老乡的暂住证
我答应后就置之脑后像群山隐忍着跪在天边
感觉既空荡荡又沉甸甸
我脸上陪着微笑
而内心又愤怒又麻木
有谁真的渴望无所事事
在沉思默想中消磨无为的一生  凝望雪的傅琼
雪沿着时间的缝隙飘落 没有声音
傅琼站在小泥屋门口 站在雪中雪踮脚尖沿着电线沿着树枝
沿着田野 把道路踩肿了傅琼把一片雪化接在手中
许多雪花把傅琼抱在怀里这时候 雪光取代了天光波光
甚至傅琼在小泥屋点的烛光可是 你把万籁怎样
也不能遮住傅琼明亮的双眸于是傅琼向雪凝望 同时
雪也摆出同样的冷漠朝傅琼凝望她们互相估量互相仇视 甚至爱慕
两种温柔的对视  吃杏的姑娘
杏树在杏树园里
吃杏的姑娘
比杏花来的晚,比成熟的杏
来的要早一些这又是使人心惊的一个下午
一枚青色的杏,取代了一首诗
立在那里,取代了一个
在别的场景可能发生的事情她端详杏,就像她端详夏
夏回望着她,她高举左手
环步杏园,她说:
“谁能把这枚杏顺原路送回枝头”说着她把杏送到唇边
吃杏的姑娘来过后
整个夏天弥散着苦杏仁的味道 李红的吻她几乎不露痕迹地藏起了河南口音
她几乎不费力气地套上了紧身旗袍
少女时四年的短跑生涯
留给她苗条的身段 以及
不太灵光的头脑真的,她从不沾酒
人家逼狠了,就起身逃掉
她说要是有人喜欢她
大概是觉得她性格好吧
每次开口,她红唇下的牙暴露无遗关于童年,她记恨童年
三姐妹比肩生长
对一个只生姑娘的家庭
奶奶抱着族长般的冷落
在轻蔑中,她暗怀敌意呀,目睹这现代一幕的变迁
有人顾不得顾影自怜
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
才能被人称作男子汉
一个婊子要生多少娃
才能有人喊她一声妈
李红的旗袍裹着她的躯体
李红的智力含着她的美德
只有在酒吧旋转着挂在天空时
才能看到逃离的李红努努嘴好像一个吻  卖塑料花的农夫
呵,农夫
清凉的四月
你把花儿驮到
殡葬馆的门口这些翠绿的花儿呀
有整整一麻袋
沿马路摆开
它的原料是可乐瓶子
花儿,比弃尸纯洁
比灵魂颜色深呵,农夫
沉默的农夫
你的塑料花积压了春天
在南部升起一面六面旗
在北方摔落一架747而在我祖国的乡下作坊
剪呀,铰呀,编呀,粘呀
塑料花茁壮生长
你的亡妻她操劳、奔忙 选自《顺便吻一下》  黄灿然诗选
黄灿然(1963- ),出版的诗集有《世界的隐喻》(1998)。祖先 远离 献给妻子 一生就是这样在泪水中 诗四十首(选七) 纪念荷尔德林 杜甫 祖先
枝繁叶茂的河流,黄昏的皮下
长出油灯的伤口,文字的火焰烧毁了
心中的坟墓和寂寞。木船小小的力量
浮游着——当河流苏醒过来,我们也应该回家,把洁白的道路留在背后
鱼的小嘴,水的薄唇,我们祖先的脸
掩埋在热泪之下。他们生根而我们落叶
他们开花而我们不结果,不能结果。在文字的热泪下,土壤掩藏了血脉。
我们祖先的脸靠着舟楫的潮湿倾听
枝繁叶茂的河流,他们伤口的经验
是我们的油灯,他们文字的灰烬将我们埋没。  远离
我正在远离你,我们的树荫和正午,
我们深处的井水和水底荣耀的云彩
都在暗示这点,暗示着,向彼此的命运
说再见。生活的伤疤和新肉,生活的固有黑暗和隐藏,都像树荫下的胚芽
要露出破绽和告别。你的泪是止不了的
一如我的疼,一如鹰的俯视和饥饿。
你的呼喊我藏着,你的梦我正在敲碎。前面是城市,交通,利刃和蒺藜;
我正在长出远离你的形状,我栽培的孤独
我注定要失去它,一如我保护的空间
我把它摔破,一如这花瓶——裂开。  献给妻子
很久了,我没有为你写诗,
你曾是我灵感的唯一源泉;
在我这久经风浪的心底
仍时常激荡着我们的初恋;但是我的心实在是衰老了,
因为它过早地遇到了风暴
并从多次的险境中逃脱,
我怎能不抒发这种逼迫?如今我在异乡艰苦劳动,
为了让你的双手与众不同:
以前没有受过磨难,以后也将永远闲置在安适之中:
繁重的工作就是我的情诗,
所有的成果全部献给你。  一生就是这样在泪水中
一生就是这样在泪水中默默吞忍。
从黑暗中来,到白云中去,
从根茎里来却不能回泥土里去,
一生就是这样在时光中注满怨恨。一生就是这样在时光中戕害自身。
在烟雾中思考,在思考中沉睡,
在处心积虑中使灵魂伤痕累累——
一生就是这样在火光中寻找灰烬。就是这样,用牙齿、用刺,
用一个工具挖掘一生的问题;
用回忆消愁,用前途截断退路,
用春天的枝叶遮住眼中的耻辱。就是这样,把命运比作淤血,
把挫折当成病,把悲哀的债务还清;
就是这样发闷、发呆、发热,
发出痛哭的叹息并在痛苦中酝酿绝症。一生就是这样在痛苦中模拟欢乐。
做砖、做瓦、做牛、做马,
做那被制度阻隔的团圆梦,
一生就是这样在诺言中迁徙漂泊。一生就是这样在守望中舔起伤口。
对人冷漠,对己残酷,
对世界视若无睹,对花草不屑一顾,
一生就是这样在反省中拒绝悔悟。就是这样,吃惊,然后镇静,
蠢蠢欲动然后打消念头,
猛地想起什么,又沮丧地被它逃走,
就是这样困顿、疑惑、脑筋僵硬。就是这样建设、摧毁、不得安宁。
在挖掘中被淘汰,在吞忍中被戕害,
在碌碌无为中被迫离开——
一生就是这样在迁徙漂泊中饱尝悲哀。一生就是这样在爱与被爱中不能尽情地爱。
回忆一夜千金的温馨,把脑筋拧了又拧,
回忆稻田、麦浪、飞蛾,想一生是多么失败,
一生就是这样在饱尝挫折中积郁成病。人就是这样,在泪水中结束一生。  诗四十首(选七)
15秋天的下午,城市呈现一派黄昏的景色,
古老的电车在安详的街道上悠闲地荡着,
年轻的妇人把裸露的胳膊伸出窗口,
晾起儿子的衣服,一个多么令人心跳的时刻。阳光落在事物的表面,有如一层金色粉末,
这么优美,叫我怎能不忧郁,恍惚以致迷惑;
我背着它,心中一片暗淡,像一个梦游者,
怀疑自己是一个偶然站在那里的虚幻的过客。25山村的傍晚,落日在山头等待月升,
它们的接替过程公开而又神秘,
直到黑色取代了天光,人们才会在惯性的意识里
隐隐感到些许的差异,但是在明白过来之前他们已经关门闭户,上床做梦:是这样的山村生活,
昆虫的声音也许是从扭曲的四肢里
碰巧发出的,这时候黑暗统治山,统治水,
统治田野和天空,但始终不能介入他们的梦。32我要走上山岗,我要站到一棵树旁
或者站在它的阴影里,环顾我的家乡:
绿色的原野,蓝色的溪流,晒谷场、房子,
以及另一些山岗,另一些树,更多的山岗和更辽阔的远景,我要深深地呼吸,
深深地感受,深深地凝望我的妻子
和我的女儿,我要看着她们走向山岗,
走向我,怀着深深的爱情,环顾我们的家乡。33我多么希望在冬天回到故乡,
在萧瑟的风景中体验童年;
我将不会漏掉一株挺拔的野草,
一颗坚硬的沙粒,一块寒冷的泥巴。是的,我将把一只冻僵的手,放到
一件平凡事物的表面,抚摸它,
使它接受人类的感情;我还将把另一只手
从温暖的衣袋里拿出来,交给被窝里妻子的肉体。34我多么希望在一平如镜的天空下,
在静如止水的气氛中,在交错的湖光
和纵横的山色之间,在欲望和思想之上
独立苍茫,或者漫步道旁,停停站站,竖起耳朵,或者放眼四野,然后感到
妻子在家中挂念我,女儿在唤我的名字,
而我用内心的声音暗示她们:我正在回去,
于是她们感到安心,继续忙她们的事情。36风吹层林激发阵阵涛声,
日光斜照,集中在一些峰顶,
山中岩石有向上迁徙的冲动,
因为它们也要温存,因为这是寒冬。寒冬!这句话刚脱口,阴森森的冷气
便从四面拢集过来,太阳如鹰盘旋
或者静止,在那高高在上的空中;
尘世啊,在它的俯视下,你就像一场隔夜的梦!37冬天的雨点打着我的时候,我的感觉是,它们
依旧与我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就像是
我视野里的那些另外的雨点,均匀
而又适度地降落,把街景蒙在意境里;倘若我是在过去,倘若我此刻的心情
撩开在往事如烟的回忆的河面,倘若此际
我一生的哲学和玄思像雨中的两个人影,
他们,他和她,时而靠在一起,时而拉开距离…… 纪念荷尔德林
涅卡河里的流水静静流淌,
涅卡河畔的天空无边无际。
苦难的诗人坐在阁楼里,
阁楼的窗口象一场恶梦: 从前你的深情拥抱过的山岗,
从前你的灵感触抚过的草地,
如今都怀着不可告人的敌意,
威胁着你,使你极度紧张; 从前神圣的祖国,神圣的家乡,
如今在你的心灵里黯淡下去,
因为你已经枯竭了,已经被弃置 在一个垃圾桶似的角落,象发霉的果酱。
涅卡河畔的天空掉转方向,
涅卡河里的流水更换目的。   杜甫 他多么渺小,相对于他的诗歌;
他的生平捉襟见肘,象他的生活。
只给我们留下一个褴缕的形象,
叫无忧者发愁,叫痛苦者坚强。 上天要他高尚,所以让他平凡;
他的日子象白米,每粒都是艰难。
汉语的灵魂要寻找适当的载体,
这个流亡者正是它安稳的家园。 历史跟他相比,只是一段插曲;
战争若知道他,定会停止干戈。
痛苦,也要在他身上寻找深度。 上天赋予他不起眼的躯壳,
装着山川,风物,丧乱和爱,
让他一个人活出一个时代。  选自《世界的隐喻》  黄翔诗选黄翔(1941- ),五十年代末开始发表作品。独唱 野兽 我看见一场战争 长城的自白 河岸上停着一只空船 嚎啕 出生  独唱
我是谁
我是瀑布的孤魂
一首永久离群索居的
诗.
我的漂泊的歌声是梦的
游踪
我的唯一的听众
是沉寂.1962  野兽
我是一只被追捕的野兽
我是一只刚捕获的野兽
我是被野兽践踏的野兽
我是践踏野兽的野兽我的年代扑倒我
斜乜着眼睛
把脚踏在我的鼻梁架上
撕着
咬着
啃着
直啃到仅仅剩下我的骨头即使我只仅仅剩下一根骨头
我也要哽住我的可憎年代的咽喉  我看见一场战争
我看见一场战争 一场无形的战争
它在每一个人的脸部表情上进行着
在无数的高音喇叭里进行着
在每一双眼睛的惊惧不定的
眼神里进行着
在每一个人的大脑皮层下的
神经网里进行着
它轰击着每一个人 轰击着每一个人身上的
生理的和心理的各个部分和各个方面
它用无形的武器发动进攻 无形的刺刀
大炮和炸弹发动进攻
这是一场罪恶的战争
它是有形的战争的无形的延续
它在书店的大玻璃橱窗里进行
在图书馆里进行 在每一首教唱的歌曲里
进行
在小学一年级的启蒙教科书上进行
在每一个家庭里进行 在无数的群众集会
上进行
在每一个动作 每一句台词都一模一样的
演员的艺术造型上进行
我看见刺刀和士兵在我的诗行里巡逻
在每一个人的良心里搜索
一种冥顽的 愚昧的 粗暴的力量
压倒一切 控制一切
在无与伦比的空前绝后的暴力的
进攻面前
我看见人性的性爱在退化
火的有机体心理失调
精神分裂症泛滥 个性被消灭
啊啊 你无形的战争呀 你罪恶的战争呀
你是两千五百多年封建集权战争的
延长和继续
你是两千五百多年精神奴役战争的
集中和扩大
你轰吧 炸吧 杀吧 砍吧
人性不死 良心不死 人民精神自由不死
人类心灵中和肌体上的一切自然天性
和欲望
永远洗劫不尽 搜索不走1969  长城的自白
——《火神交响诗》之四
地球小小的 蓝蓝的
我是它的一道裂痕在灰蒙蒙的低垂的云天下
我长久地站立着
我的血管僵化了
我的双腿麻木了
我将失去支撑和平衡
在衰老中倒下和死去那风雨剥蚀的痕迹
是我脸上年老的黑斑
那崩溃的砖石
是我掉落的牙齿
那残剩的土墩和墙垣
是我正在肢解的肌体和骨骼我老了
我的年轻的子孙不喜欢我
像不喜欢他们脾气乖戾的老祖父
他们看见我就转过脸去
不愿意看见我身上穿着的黑得发绿的衣衫
我的张着黑窟窿的嘴
我脸上晃动着的油灯的昏黄的光亮
照明的葵花杆的火光
他们这样厌恶我
甚至闻不惯我身上的那种古怪的气味他们用一种憎恶的眼光斜视我
像看着一具没有殓尸的木乃伊
他们对着我瞪着眼睛
在我面前喘着粗气
摇着我 推着我
揭去我背上披着的棕制的蓑衣
我戴在头顶上的又大又圆的斗笠
他们动手了
夺下我手里的弯月形的镰刀
古老而沉重的五齿钉耙
愤怒地把它们仍在一边
踩在脚下他们说我撒谎
我长久蒙蔽它们
我的存在并不是人类世界的奇迹
他们不愿用我这根尺子
去刻度一个民族的团结和意志
他们要扔掉我这根鞭子
因为我束缚和鞭笞了一种性格
他们不能忍受我 像不能忍受一条蛇
因为我残忍地盘踞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
世世代代咬噬着他们的心灵他们要推倒我 拆毁我
因为我把他们和他们的邻人分开
就像那些数不清的小圆石堆成的围墙
就像那些竹子和灌木竖起的篱笆
就向那些棕榈叶 荆棘和被砍倒的
杉树枝编织的栅栏我把大地分割成无数的小块
分割成无数狭窄的令人窒息的小小院落
我横在人与人之间
隔开这一部分人与那一部分人
使他们彼此时刻提防着别人
永远看不见邻人的面孔
甚至听不见邻居说话
他们要推倒我 拆毁我
因为我的巨大身躯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遮断了他们院落以外的广大世界
使他们看不见
高耸入云的积雪的阿尔卑斯
甚至最近刚从月球和火星回来的
蓝眼睛的阿美利加
因为我的每一块石头 每一方泥土
都沉默地记载着人类的过去
日日夜夜地叙述着悲剧的昨天
我使他们想起
无数世代古老的征服和自卫
想起那些悠久年代的疑惧和仇恨
想起那些黑暗世纪的争斗 牺牲和苦难
想起那些吵吵嚷嚷的分裂和不和
想起一部怒气冲冲的人类对抗的历史
他们要推倒我 拆毁我
为了他们以前那些在精神墙垣中
死去的祖先
为了第一次把科学与民主的遗产
留给他们的子孙
为了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正在搭起一座
宏伟的现代桥梁的一代他们自己他们
站在觉醒的大陆上
推开我的在摇晃中倒下的发黑的身躯
脱下我的守旧 中庸 狭隘 保守的
传统尸衣
把尘封在蛛网中的无尽岁月踩在脚下
向一个新世界遥望
隔着太平洋 大西洋 印度洋
同隔岸的毗邻对话
向每一片大陆抬手
他们在我身后发现
被我关在里面和推在外面的
彼此今天并不是敌人
过去那些远的地域
原来和自己近在咫尺我的墙垣正在地球上消失
在全人类的心灵中倒塌我走了 我已经死了
一代子孙正把我抬进博物馆
和古老的恐龙化石放在一起
在这世界上我将不再留下什么
我将带走我所带来的一切
在我曾经居住的大地上
科学与变革 友谊与了解像一群
珍贵的来客
穿过人类精神的漫漫长夜
一起跨进了未来世纪的门槛1972  河岸上停着一只空船
——《我的奏鸣曲》之八
初冬的河水澄清又明净,
水里面的云天又深又空;
林间河岸上一只空船,
被一条铁链子拴住。仿佛还停在夏天的水面上,
还没有和那一双情侣分别;
仿佛还未划出丰盛的五月,
载着阔叶树的喧吵,针叶树的歌。船头上曾飞来一只白鹤,
如今被留在盛暑的晨雾里;
森林的圆月租借过船舱,
偶尔被粗暴的雷雨挤走。初冬的河水澄清又明净,
一只空船在风中不停地晃动;
似乎想挣脱那时间的锁链,
也渴求幸福,也渴求淡泊。1977  嚎啕
——《“弱”的肖像》之四
光脚 泥泞 被踩烂了的六月
田地里刮着风
搅动着大块的黄 绿
阴郁又模糊尿片似的晾在高处的天空
滴着水
窝棚的黑影像动物的尸体
在雨水里泡得发胀
狗 不动声色得缩着头
被烟熏黑的寂静里
露出白霉斑河流痉挛地蜷缩着水淋淋的小菜园里
西红柿一闪一闪
槭树、枫树叫喊着红成一团
小泥塘颜色发暗马被风吹开尾鬃
鸽子咕咕地睡去尿水 烂泥 弄脏了的白天
黑水泡似地冒出
发闷的饱嗝1981  出生
——《血啸》残篇之三
我荡漾着
太阳金黄的皮肤
我在树干上胀开
慢慢扩大的
裂罅
从那儿
流出乳汁我从地面上
支撑起
绿色的火焰
从树根躐上树梢
我毛蓬蓬地
蠕动黑暗
千万个黑夜
从我的触觉
脱落我渐渐松开我自己结果
被流云发觉
我只是简单的
一个荒丘
一泓清泉你们闻到我了吗?
我是腐叶、死兽和淤泥的
腥味
一页水母沉积的古岩
一只狼
或者一条扭动着
时间曲线的
蛇我蛰伏在每一种事物中
以千百种婴孩的形象
出生
我不再隐瞒你们

不是我1983  
  胡续冬诗选
胡续冬(1974- ),1999年考上北大中文系博士,主编诗刊《偏移》。
宿舍一角 胡闹 小诊所 出国 周末,在大街上 川籍学人某某 防弹爱情 到哪里能买到两斤毛豆  宿舍一角
我新买的音箱里有一个会按摩的女鬼
在夜深人静的倾听中她向我索要服务费这些从书市上窃来的书竟摆出了一张张主子的脸
等着从我身上爬出一条安达卢西亚狗去把它们一一亲舔一个在吉它上闲逛的朋友给我留了张字条
“希望你向《诗经》学习,把晦涩的语言象阑尾一样割掉”漫长的学生生涯时时要宣判我的性无能
而抽屉里的一张黄色小扑克常挺身出来作辩护人木鱼、经幡、圣经和印度香
它们总爱带我去我投错胎的地方夏士莲、圣罗兰还有小小一瓶雅诗兰黛
这些离奇的名字构成了我女友心中的重重阴霾一根香烟就可以把我收买
一瓶烧酒就可以把我出卖没有谁注意到我那黑色的蝴蝶标本
直到它复活成为星斑恍惚的黄昏
两盏台灯的光让我看到了两个影子
它们在我写作的时候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异乡的开水泡不开家乡的茶
到了肠胃里更会吹出感时伤怀的小唢呐钻过了玻璃窗的秋风也钻进了我的骨头
从我这平静的角落生活里终将喷出愤怒的石油。97·10·25  胡 闹
整整一夜,这个狡猾的纸团
始终没有发出传说中的老鼠
绝望的叫喊。我从一个球迷的梦里
偷学到了罗纳尔多的脚法,又从
他上铺的武侠呼噜中叼走了
一个武林高手七成的内功,而这一夜
或者说这颠倒的世界中残缺的一页
仍未能记下我辉煌的一笔——
只须那么一下,当我骑士般的利爪
从任人亵玩的肉垫上张开,象
我的枕头——《铁皮鼓》里受尽嬉弄的小奥斯卡
尖厉的嘶叫,将老鼠的心脏
象肮脏的玻璃一样弄碎,我眼中
刹那间汇聚的老虎的金黄就足以
让酷爱博尔赫斯的主人给我足够的尊严
象对待他的女朋友一样。只须那么一下——
迷宫般的夏夜。等待奇迹的宿舍。
我吞食了主人那么多的诗歌,也不能
在这沙沙有韵的纸团读到
一只老鼠的变形记:那上面
是否碰巧印刷着让我永世沦为宠物
的咒语?事已至此。那些低等的物种
蚊子、苍蝇,躲在角落里嗡嗡讪笑
象是看见了人们把我改变命运的辛劳
斥责为不解人意的上蹿下跳。纸团
还在我的脚下作响,越来越
失去耐心的我开始从里面听到
天亮后主人那不无轻蔑的招唤——“胡闹!”
和我一如既往的愤怒的回答——“呜喵!”
(献给我的爱猫胡闹)98/7/31  小 诊 所
崔义君的小诊所隐秘地夹在服装街
和饮食街的结合部,象腋臭一样
散发着从温饱到小康的小跑运动分泌出的
难言的气息。污渍斑斑的塑料门帘掩不住小城市的苍蝇爱看热闹
的劣根性,它们交头接耳,在弃物桶上
议论着重庆发廊妹的白带之谜,并把起因
推溯到扎在黄陂老板身上的那针“淋必治”是否过期。我未来的姐夫崔义君
发家致富的香烟薰细了曾在医学院里
终日昏睡的双眼,疏松的笑脸象是
过早烤熟的面包,从中可以闻到美味的而立之年应有的配方:只需把
大厨福柯的知识加权力改换为本地出产的
学历和人际关系。“而这十平米的中西医结合
曾为我市的繁荣挽救过多少积劳成疾的小业主,多少晚节难保的老干部。”
今年夏天,久咳不止的我也曾一度来此
接受崔义君鸡同鸭讲的诊治。透过
输液瓶里夏瑜那液态的人血馒头,我看见门口“华佗再世”的招牌附近
愤世嫉俗的肉铺掌柜正在等待编织匠和卖枣人
的到来,而下岗的弗拉基米尔和前劳改犯
爱斯特拉岗,又已在电线杆下枯坐了一天。98.9  出国
报班、考G、护照、签证,象
经历了十月怀胎,他向命运的子宫
射入的英语,终于发育成一张机票在盛夏时节呱呱坠地。而此时
他突然变得象一个不愿承担责任
的父亲,捏着这张天堂通行证不知如何处理:他预感到那枚
被改变生活的愿望压破了外壳的
厌世的核弹,即将在一夜失眠之后轰然引爆。他甚至已经听到
多年淤积的烦闷象灾祸之前
恐慌的鼠群,正沿着血管内壁不安地跑动。务必让它们
保持镇定!他冲进浴室
象防暴警察举起高压水枪,他将淋浴喷头对准了正在向大脑
请愿游行的心脏。他狠狠地
搓着皮肤上几块失恋的阴影如果孤独能够象垢甲一样渺小
一点一点从擦澡巾下掉落,他兴许
会及时结束这场灵魂对肉体的内战。而事实上当水逐渐变冷
他却开始无休止地出汗,他不得不
一直重复着搓洗的动作,直到浴缸泛滥成“新东方”单词书上的苏必利尔湖  周末,大街上
周末,大街上挤满了乔装打扮的
老女人。小叮当一眼就看穿了
藏在她们肾上腺里的盗版VCD:
好莱坞的激素驱动着她们
汉语版的大腿,由解霸五
控制的风骚有节奏地吐露出
黑心财和肉心肝。满街的老女人
一齐开动她们超频了的欲望主机,
要删除街头的民工和新人类。
小叮当目睹她们随手从香蕉里
剥出了伟哥,把黄色丢弃一地。周末,病中的小玲珑思念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她掐指一算
水果摊前的小叮当正在分心。
她对着怒容满面的镜子哈了口
扎里扎沙的热气:小叮当的胳肢窝
一阵奇痒,迅速关掉了老女人的脸上
正由大片向毛片过渡的视屏。
他一粒接一粒,掂量着
温暖的栗子里家庭的糖份,而
老女人们也纷纷骑上带套的手机、
扬(羊)鞭远去。在小叮当和小玲珑相隔的几百米周末里,重新挤满了
民工和新人类,以及其他的犯罪。  川籍学人某某
论文写不下去的时候
他想打人,他想
在BBS上乱贴东西。“狗啃的学术渣滓!”
同乡教授的三卷本狠书
砸得他的自尊心直喊先人。放松。放松。丢下
这些鸡零狗碎的本体
散一次学院派的步。象当年从喻家公社到
卧石坪,一夜的工农兵抒情
走完了盆地苦闷。太阳已经下课,教育
还要惹祸。小路以西
他撞见本学科躲在小院里痛说家史:新任系主任
和老的一样,硬是不提他
十年前的花花成绩。他又想打人。红起眉毛
绿起眼睛,吓跑了一群
讲爱心和小道消息的学生。他回到屋里,伤心地
上网,在美国黄色网页上
看到家乡妹子巴心巴肠。(99.11)  防弹爱情
这个词组首先出现在影碟出租店
骚动的橱架上。“蛮够劲,带点色。”
从老板夸张的推荐声里剔掉两圈
狡诈和无知的钢丝罩托,我依然可以
触摸到金·贝辛格难以被2.0版
压缩的胸围。“《防弹爱情》,挑逗啊!”
仿佛禁鞭以后过剩的家族亲情
都将秘密汇合到英文对白
和粤语汉字之间深速的乳沟,流向
孔雀开屏般的《新闻联播》的背后:漫漫长夜,
构成了节日那肥大而阴晦的臀部。而我挑剔
的手指,还是果断地拨开了另一个主角——面孔
呆滞得象白板一样的李察基尔,把他
留给了一位即将奔赴麻将桌的
下岗女工:在英雄救美的激烈枪声中,她将
扔掉一张毫无用处的好莱坞二饼,自摸
一根能把坍塌的工资死死顶住的本地幺鸡。
而一旦这个广告怪胎一样的合成词
在漆黑的夜里蜕掉了偶然性的片名号,居然会
象一只敬业的知了一样飞进我噩梦的边缘
预感丛生的灌木林里,无休止地鸣叫——
在这焦灼而不祥的声音中,我看见自己
精心培训的幸福生活界一个胆怯的新兵
低姿匍匐在她的泪水冲刷出的
战壕里,四面都在开火:口径小于
林黛玉的愁肠的枪膛再配上
阿加莎·克里斯蒂娜的眼睛做成的瞄准器,
扳机是欧康娜的喉咙,子弹是
杜拉斯残缺零乱的排比句,我胆怯的幸福生活
正一步一步爬向新年钟声敲响的死亡线。
“良辰美景奈何天,防弹爱情本命年。”当
刚刚坐庄的黎明又把我押给了一个
惊魂甫定的白天,我决定和同样属虎的她
去租下这盘奥斯卡最佳无聊片。
98.3.20  
到哪里能买到两斤毛豆 “一句话点醒我梦中人
忒忒令忒令忒忒”
—— 周星驰
“到哪里能买到两斤毛豆?”十年前
一把青春期的毛豆曾经帮他堵住了 一伙讨债的马路天使无法无天的胃:
多么惬意呀!没有板砖威胁的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到了硕士毕业论文的答辩期。
“为什么没有部分毛豆进京,在春夏之交的 烦躁的舌苔上,掀起一场毛茸茸的小革命?“
在国家安全局对面的西苑早市上 他找到的全是蚕豆、豌豆、豇豆、
老于世故的黄豆和被和平地演变了的 荷兰豆。“只需两斤毛豆,一小撮
别有用心的八角、桂皮、辣椒和花菽, 一斤用于追忆似水年华,一斤用于充当
通往博士的游击路上开小差的军粮。” 而所有蔬菜贩子的眼光正联合起来
雄纠纠、气昂昂,踢翻了盛在他松果体里的 昨夜梦中吃剩下的毛豆壳,它们踩痛了
畅春园老知识分子手中偏瘫的钱包,扑向 水果摊旁一个悍然扣错扣子的浅草妖姬
和她身后的海盐牙医提着的走天涯皮箱。 “毛豆!毛豆!”没有人理会他和他的记忆
提出的最强烈的谴责。从他受挫的心境里 发展出另一套不太急切的批评话语:
“到哪里能买到两斤毛豆……”  
  剑枫诗选鸟儿飞离城市 目击死亡 坐在风中 拜访医院 唐朝美女 雪:在机场 鸟儿飞离城市
漫长的夏季使我一无所有
我的梦想与诗情在烈日下片片凋谢
鸟儿开始飞离这座城市
可这时秋天的第一枚落叶
还没有从你哀伤的眼神里飘落你们在用哪一只耳朵谛听
那鸟类的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
你们如何知道那不是落沙的声音
不是飘雪的声音
不是心碎的声音鸟儿飞离城市爱情远离你我
我扫净凋谢在窗前的诗与梦
抬头仰望天空 目眩神迷
我要在那里找寻鸟儿留下的泪痕
我真的不想两手空空的度过这个夏季  目击死亡昨夜的梦里
我目击了死亡
一个人自半空坠下
一群人站在地面上张望好象一只束紧翅膀的鸟
或者是因为厌倦了飞翔
于是从高处坠落他经过我的窗口
和我打了声招呼
然后我探出头去
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中间
一朵暗红色的花朵
在静静绽开我的心往下沉了半寸
呼吸急促了几分──
故事的结尾有些单调
我提前了一个小时醒来
绕着空落的小区散了一圈步
吃了两根芬芳的油条98.11.23 坐在风中
──我看不见风,我在风中静坐
我坐在风中,看樱桃树下流泪的女子
细柳的腰身,胭脂红唇淡淡的眉
她在为谁哭泣我坐在风中,看逝去的事物,在空气里
浮现,又乍然消隐
好象童年的河畔美丽的烟火我坐在风中,注视一只鸟下坠的弧线
注视光收起它的羽翼隐身黑暗
我熟悉它们眼中欲言又止的伤痛我坐在风中,我合上双眼
听风吹动我的血液,听淙淙的歌声
吹得对岸的芦苇高起我坐在风中迎来寂寞的夜晚
我想起,我深渊般的爱情99-1-27 拜访医院
1我在某天中午被人唤醒
接到医疗通知
我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空空荡荡,人们都去
拜访医院了,这真是件好事医院座落在天堂的下面
灵魂从这里升天
并且入世
我看到绑着巨大翅膀的天使,在金色的楼顶
飞舞走进医院,我来到长廊与大厅
受难的人们与我
擦肩而过。他们散发疾病与药物的忧伤气息
他们悲哀而平静他们在狭长的光线中行走
抚摸尘世的墙壁
一些人将从此走进黑暗
一些人在他们身后,将天堂的窄门
关上2我去的是眼科,因为我企图
滥用视力,想要看到已经消逝的与尚未到来的
让上帝惩罚我的野心年青的女子从我身边轻轻走过
白色大褂裹着她们的性感与青春
可我目光疼痛,令人神伤我排了两小时的长队,终于见到
躲藏在幕后的医生。我被诊断为
先天性视觉妄想症,病情严重,已进入晚期医生的话语充满先知的智慧与魔鬼的狡黠,他指点我
放弃视觉,并凑近我的耳边
小声说:这将成全--你未竟的梦想我一脸迷惘,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看到医生的目光游移不定
越过我的头顶,落向护士们的年轻身躯哦,美丽的尘世诱惑当他和她们暧昧的微笑,我决心离去
我推开一扇扇门走出医院--
阳光从天上掉进我的眼里,象一粒黯淡的灰尘99-7 唐朝美女
坐在院中感觉树叶的凋落,它们飞
舞,它们是些唐朝的树叶,被古时的剑气
吹动。它们比我更为恍惚这已是距离唐朝一千年后的
深秋,唐朝的美女在此时失恋
她的情人——
一个书生,因为丢失翡翠发簪,这个小小的过错
在人群中无法 将她相认她躲进深秋的书卷,等待那人翻阅
等待他从
城市归来,在昏暗的夜灯下读出
她的思念我不是那个书生。可我看到了
唐朝美女。她就在那面幽静的屏风后垂首而坐
她已丢失了笑靥这个深秋,我注定被落叶蒙住双眼
被一个女子的忧愁
打动。有关唐朝的记忆注定,象屏风一样轻
薄,可以被叹息开启99-12-6 雪:在机场
他感觉到黑夜,在雪上
落下,轻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但是有寒冷进来
压迫着肌肤
他发现喧闹的大厅忽然变得寂静被雪围困的机场,无法离去的夜
他想起失去的岁月(它们象纸片一样燃尽
被风吹走)
想起岁月中消失的那些女子
曾经有过的火焰与温暖多么虚幻。他点燃一根烟,挨近
窗口。雪还在
下。他看见飞舞的雪中那张陌生的脸
在这场光阴的大雪里,转眼已
鬓发皆白起身,他从羊群里走过(他们恍惚如同
安静的石头)
走进雪中
他要赶在天亮之前
在大雪的尽头,与那人相遇2000-2-28 灵石制作
  蒋浩诗选一座城市的虚构之旅(组诗) 夏加尔 能够遥远的还有什么? 在冬天 一座城市的虚构之旅

序曲或那喀索斯

“我远道而来,可能会爱上这里的
一切,那些停留在街道两旁的屋舍
将收留我,把我变成他们中的一个
我住在七楼,楼上的天空和“楼下的广场像一个镜子的两面
我常常趴在窗台上,身体也
因此散发出迷人的植物气息
我摸着、嗅着……我感到内向弯曲的“晨光磨损着蓝色的骨骼。
而灵魂是湿的,它没有性别
而我尝试着要去描述它的未来
它已经冲下楼去“在那些街道尚未卷起之前,
它将匆匆消逝在另一个身体里”但丁或某旅馆他抬头望了望悬在半空未及熔化的黑雨
“真倒霉!”他放下窗帘,打开灯
吸进阴影的肮脏的墙,以及刚刚
粘上去的侧影,像一张被反复使用的邮票,上面有着细密的裂纹--
它出没于大街小巷,不曾有过于明显的
忧郁或欢乐,因此,它没有过去和
未来。他有些疲倦,盯着自己的影子“她像什么?”“像一只突然闯入的
野兽,有着锯齿形的锋利剪影
毛发上滴着肮脏的沥青
她不需要床,她得回森林中去”“你今年多大了?”“适合于结婚”
“哦,快下雨了,明天有水洗澡啦……”
奥德修斯或拉丁区“如果我也恰好降生在这里
我会吸毒,首先会蔑视这里的雕塑、绘画
然后才是女人……我争风吃醋
与人拼刀子。当然,我能象区分香水一样

“认出躲避的道路。尽管如此
我还有机会,进入某所大学
区分开哲学的鸡蛋和美德的艺术……
上帝象只盲目的牛虻,关心别人的“屁股,也关注我尖削的下巴
我耗去许多时光,研究欲望的
形状,喜欢黎明弄脏的床单
想疯狂地生活在异乡“我并不惧怕堕落,但我害怕
在衰老之前碰上善良的帕拉墨德斯……”俄狄浦斯或歌剧院音乐噬舐着它蓝色胸膛般的穹顶和
内脏,灯光在变暗,椅子收缩着
孩子们偎在父母或母亲的胸前
正在暗暗地成长为他们中的一个这时,一个陌生人闯了进来
他进入那个正在坍塌、长着绒毛的
阴影里,并把它重新放在提前预定
的座位上,以免在结束时误入歧途。他仰着身体
更习惯于倾听。他的眼睛
并不适应这里的灯光和舞台
一部保存完好的悲剧,像一次漫长的旅行。“得忍住
结束后,我们还得回家去”
回地
想起了前生今夜 我翻阅人类漫游太空的历史
月亮和她放射的行星
是卷帙中的一句短语或逗点而巨大的白杨树展开的扇形树冠下
我与命运相依的弟兄们
拥有一道幽暗的长廊今夜我翻阅人类太空漫游的历史
今夜我在地球的某一扇窗户下
像一只蓝色的蝴蝶想起了前生 夏加尔夏加尔走进他画好的羊脸颊里
在那儿 夏加尔一次次把自己赎出来
当他就要赎最后一次时
夏加尔看见一个俄罗斯少女在母牛下挤奶
此刻 教堂的钟声响了

把农夫的锄把、月亮和羊晴珠洗亮了
像牛奶
夏加尔从他的羊脸颊里走出来  能够遥远的还有什么?能够遥远的还有什么?
星辰走过错着星辰
案上的书 于彼岸遥相张望
啊!光线隆大 轰然落下
历史与血潮 亦澎湃落下
最后远去的
毕竟是人!能够遥远的还有什么?
七颗兄弟般的星辰滋养了遥远
时间 在七十种遥远中 钻入天空的骨髓
啊!人正远去!
宝瓶倾斜 神的酒液溢洒
痴望大地的人
谁已刻骨铭心 谁已永相遗忘?  在冬天1.居室这是我的居室:屋角的书
墙上的画、衣服、厨具,以及
床两边的书桌和纸袋里的信札
是我把它们带到了这里。在此之前
它们要么还未产生,要么属于别人
“是的,包括我的身体,从前
也并不属于这间居室。”现在
它多么像窗外的国家2.光必须面对光用餐、谈话、写作
和制定计划,甚至是用刀杀人
当你转身的时候,你便看见
背后的阴影在冬天怒吼3.早晨醒来如果没有梦,我就常常忘掉
刚刚过去的是另一天的夜晚
而记忆让我再次看清了
梦中的自己,“那是我吗?”4.11月21日,夜除了我,不会有人看见我和
正在进行中的自画像
这时,一个人慢慢地
产生了另一个人5.死亡不停地劳作,我们才能
不停地话下去,这是多么轻松的事情
但我的身体却带来了死亡6.又一个夜晚关上门,拉上窗帘,打开灯
把黑暗留在外面的寒冷里
那些藏在床下、笔尖、书卷中的黑暗成了
这光明居室的一部分,而整个居室
是不是今天深夜的一部分?7.暴君暴君曾指挥千军万马
攻关夺隘,杀戳数万人
但现在,他只围住了一个人8.词这是11月的一个深夜,寒冷让人无法入睡
从床到窗,他被一个词折磨着
月光照进来,整个居室在等待
他像那个卡在喉咙的单词
陷在整个居室的沉默里9.11月23日,下午,陈一个人是否将给我带来命运
隔着一张小圆桌,小心地谈论着
像两束火苗,并不需要黑暗
而是在寻找合适的心灵10.深夜穿过建筑工地大约是夜里12点半钟,我骑着车
一个人穿过黑暗的建筑工地
就像去了解一个死者的秘密
当我到达出口时,灯亮了
那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11.南方除了宁静,也许有低低的呼吸声
在南方,你要学会忍耐和悔恨
那些雨水浸泡的星辰
滴落在你小小的庭院
要学会渺小地生活,忧伤地承担
不惊动半夜起来到处
寻找肉体的幽灵12.死亡死亡也在劳动,它们创造的
生活,需要我们去经历13.寻找这是一个词寻找另一个词的时候
死在寻找不死,永恒尚未完成
写作在寻找你,要你成为
它的敌人14.雅努他的两张脸,一张看过去
一张看未来。那么,现在呢?
当光照在上面,哦,现在
是打开的一本书,像这张脸15.写下在冬天,写下风,雪,寒冷,黑暗
你的写作拯救了你,你用一首诗
原谅了世界,却从不原谅自己
那聚在一起的词语,又将分开
全部砸向你额头的土地16.博尔赫斯黄昏展开,这秘密之书
像一个逐渐衰老的愿望,在收缩
这是巴勒莫的黄昏,你看不见
落日,却听到了心跳17.大风大风一直没有停息过,从刀尖刮向
一个人的胸膛。“哦,猛烈些
更猛烈些!”一个人总比一棵草更有
力量,现在,他就要开始奔跑
双臂已经张开,大风
却堵住了嘴唇18.最后那最后走下公共汽车的是司机
他沉默地关好车门,紧了紧身上的毛衣
就像你放下笔,搓着双手,望着自己的
诗。它不可能把你带向哪里19.转机在那些道路交叉的地方,你必将遇上
一座座街心花园,它是你停滞的
写作中出现的奇迹,一个乞丐在那里
梦见了天使,一个诗人
看到了转机20.寒冷寒冷是否可以把一个凶手推人冬眠?
那个用衣领遮住双颊的人,举起匕首
把一条昏睡的毒蛇斩成了两截21.11月25日,夜必须给凶手一个同样的夜晚
让他在天亮之前完成谋杀
再给他一个同样的白天
让他能看清逃跑的道路22.移动沿途的事物不断地移进他的
身体,在靠近玻璃窗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双手抱住脑袋
想保持自身的完整23.让让一朵花在你的额前枯萎
让一条毒蛇在你的怀中苏醒
在你停留的地方,曾经是
一座坟墓,它保存着
你的前生24.11月27日,晨那些阴影也在醒来。它们
将在新生活中找到各自的主人
但所有的阴影都是相同的
在冬天,雪是惟一没有阴影的事物
它渴望寒冷,活在自身的光芒里 灵石制作
  江河诗选
江河(1949- ),原名于友泽,出版的诗集有《从这里开始》、《太阳和他的反光》等。
太阳和他的反光(组诗) 没有写完的诗 星 星星变奏曲 回旋 从这里开始(组诗) 太阳和他的反光(组诗)
开  天
蜷曲着
一张古老的弓
被悠悠的漫长的时间拉紧
混沌的日子,幽闭
而无边巨大的黑色的蚌喘息着张开
粘稠喑哑的弦缓缓拉直开始颤动
他的胸脯渐渐展宽郁闷地变蓝
他的心将离他而去
辽远的目光在早上醒来晴朗的快感碧波万里
喷吐着泡沫,筑起岛屿的蜂巢
柔情蜜意地歌唱太阳而大地如此粗糙他伏在海洋空阔的案头
面对无字的帆,狂风不定的语言
珊瑚礁石互相吞噬的鱼
寂静凶狠地在他腹中鼓噪
海草卷上岸边,纷乱的心绪
缠进泥里,揉搓进沙子里
像卵石零星孵化的瑟缩的鸟雏
他渴望海鸥漫天袭来
把他啄食干净
带着他成千上万地遨游太空
这时浪头撕碎了他所有的梦境
太阳枕着的手臂抖起他的思想
火云蜂拥飞向大地灰烬如墨,泼向江河、瀑布和松涛
他拂袖以雪原覆盖
点上孤独的足迹
安然睡去等候月色映出神圣的春天
补 天
她从遥远的地方走来
阳光间的谷穗一闪一闪
天空蓝色的拱顶归向太阳
水银的花蕊一群金蜂。
宁静的空气欢悦得令人晕眩
她走过大地的殿堂
叶子围着她的腰
围着棕红的陶罐环舞
藤蔓悠悠一对光洁的果子
她的步态有如秋天那酣畅的雾气始于神往
乌鸦蚀日,闪电咬噬着树木
夏天的洪水,赤裸的风暴
丛林燃烧,天空垂落她如虹的手指轻扬滑过山腰
抚摸金黄的兽皮使白云点点
她炼石柔韧生辉。波纹返照
太阳像温驯的牝鹿卧在莽原
之后她舒展如歌,鸟雀
群栖巉岩安详地梳理羽毛
五彩缤纷地绣满了黄昏她在近处隐没
谦逊地洗去遍身花朵
任叶子松软地平息身边
她仿佛住进永恒的房子
罐中的水声昼夜汩汩轻鸣
那里面像是浸着她的双脚闲暇地搅动,水波圈圈散开
听鱼群神游正在贴向湖面
结 缘
一只幽蓝的葫芦,四个季节的水
漂泊使他俩再次相通
雨雾遮蔽了凶险
他们凭彼此的触摸
震荡中无知地登上山顶这是一片圆形的平台
岩面渗出霜雪洁白如盐
边缘错落的禽蛋已成石头
松杉层层而下,白云上升
远处的群山似闪闪昆虫悄声细语
大地的居所仿佛无人住过
太阳孤临中天,一只饥饿的红蜘蛛
撒开丝丝光网,寻找仅存的生灵他们脉脉位立
微寒而茫然
四野星罗棋布的小湖铜鼓齐备
静伏的昆虫触须袅袅,云烟相探
林木细小的篝火已经点燃
被光捕获的时辰将临
透明的时辰将临
他们各自堆起身边的霜雪岩石裸露变暖,白雪幽蓝燃烧
沿着光滑的禽蛋滴滴融化
汇合于春潮,鼓声由远及近
萌动了生机献给太阳他们解开万物的网结抖散了光芒
太阳慈祥如镜复归圆满
照着他们在神秘的时刻清澈结缘
四个季节的水同时涌入金色的葫芦
悬挂在庭园
追 日
上路的那天,他已经老了
否则他不去追太阳
上路那天他作过祭祀
他在血中重见光辉,他听见
土里血里天上都是鼓声
他默念地站着扭着,一个人
一左一右跳了很久
仪式以外无非长年献技
他把蛇盘了挂在耳朵上
把蛇拉直拿在手上
疯疯癫癫地戏要
太阳不喜欢寂寞蛇信子尖尖的火苗使他想到童年
蔓延流窜到心里
传说他渴得喝干了渭水黄河
其实他把自己斟满了递给太阳
其实他和太阳彼此早有醉意
他在自己在阳光中洗过又晒干
他把自己坎坎坷坷地铺在地上
有道路有皱纹有干枯的湖太阳安顿在他心里的时候
他发觉太阳很软,软得发疼
可以摸一下了,他老了
手指抖得和阳光一样
可以离开了,随意把手杖扔向天边
有人在春天的草上拾到一根柴禾
抬起头来,漫山遍野滚动着桃子
填 海
她和海水玩得正开心的时候
海把她收了去
让这瞬间的欢笑波光粼粼地展开
鸟困了梦见她
羽毛凌乱地裹起赤裸的身子
云在海上投下阴影遗恨青春不能常在
她用翅膀扑打阳光
她用委婉的叫声把时辰弄弯
鸟儿徒劳无益地梦见了她从此鸟把她带在心上
像一只篮子在光中摇荡
在透亮的林子里睡
从雾中醒来
教她于山海之间投掷发光的石子
溅开黎明敲响黄昏
中午圆满地安静下来
她梦见自己的身子成了洁白的石头端庄地站在阳光里有多好
蓬松地在风中流动有多好岩石裂开果核裂开
她终于成了另一个,成了一只鸟
白羽毛,衔着光洁的石头
她飞得很高
像一个黑点儿,一个浮动的字
海平静地等着一个岛溅落
射 日
泛滥的太阳漫天谎言
漂浮着热气 如辞藻
烟尘 如战乱的喧嚣
十个太阳把他架在火上烘烤
十个太阳野蛮地将他嘲弄
他像群兽,围着自己逡巡团团火焰的红色大弓
射中了他,穿过他的
生命、激情和奇遇
那破灭的年纪荡然烧成
一片沉寂的废墟
残存的石头上可辨模糊的训言:
去除虚妄的……勿浪费火
留有最后的太阳 唯一的珍宝他起身做了他应该做的如今他常无形地来到中午的原野
昆虫禽鸟掀动草波有如他徐行漫步
祝福火焰角斗中的见证者:
天上的太阳 地上的废墟
以光结盟
热力不得破坏。荒凉不得蔓延。
弓的神力悄然放松赋予花的开落
箭如别针闪闪布散于女人的头发
太阳吹奏号角像兵上巡礼蓝天
废墟被开残缺的经卷肃穆陈在大地山巅的青崖 天空的极顶
太阳慢慢旋转
——饱满彤弓
永祭英雄辉煌的沉静
刑 天
他战累了,躺在旷野休息
秋后的战场并不太冷
他的头葬在山里,鹰毛覆盖
光荣随鹰背苍茫远去这个丑陋的怪物
四肢伸在干燥的土上
优馆的记忆里他几次
清楚地看见自己
是斧剑铿锵的闪光
奇迹可能就是那时发生的
在闪光的中心
白天跳进太阳最后的抖动
鲜血喷薄的刹那
喉咙沉落肚脐
恼怒的乳头硬了
星星不过是石头
肚脐的嘴乳头的眼
缄默地张着
有如黑夜降临,威武而无声
他曾想过没了脑袋怎么办
他用庞大的身于想到这些
这胸脯起伏的经历
超过了头颅峡谷的门关了
他看见一个人蠢笨地拨开荆棘
枝干上的花朵像雪白的空酒杯
落了一地
他躺下,睡了
血渗进干燥的土里
血飘忽地流回他的身体
光荣随河水滚滚流去
旷野弥漫着野兽轻微的呼吸他身边的斧子、青铜的盾
蒙了水
以后的事情他没想
天上的月亮,很圆
斫 木
那被砍伐的就是他启己
他和树像两面镜子对视
只有一去一回的斧声
真实地哐哐作响
断了又接上砍了又生长
伤势在万籁俱寂的萌萌之夜
悠然愈合无休无止的动作进入
树的枝叶和他绿色的血中
一千个月亮明明灭灭
他被虚构在天上
弃置在影子里
无为地摆动
把行进的锣幽深敲响远在家乡的门于风中一开一合那个人也许是我也许是吴刚
也许是月高风清的遥远颂歌
他们夜守孤灯独自创作
他们不知不觉
溶解在青铜的镜子里女人们飞天过海
静静地梳头
一千个心绪拂过四季
隐现于松林间
雪雨纷扬,历历有声
大地上郁郁腾起树木
树身上的裂纹
仿佛被风吹过的痕迹
移 山
他已面临黄昏,他的脚印
形同落叶,积满了山道
他如山的一生老树林立
树根、粗藤紧抓住岩石
野花如雨溅上草丛
阳光总是那么平静他身上有松脂和兽皮的气味
衣褶里鸟巢啾啾随风飘走
他面山而坐,与山对奕
已多年,此时太阳就要落下
他将把棋盘掷向夜空
一生磨亮的棋子普天高照
另一手臂会在黎明的天际显示
睡意惺松地困惑于闪烁的僵局他的话语像蚕丝微明铺展
安静得虫鸣清晰,他说:
把山移走。面对亲人们自言自语
而后,他在太阳的余辉中投下
山谷似的影子,踩出而石磕碰的回声谁也没有察觉他是在告别
把如山的一生重新翻起
布下丛林的火焰焚烧黄昏
让子孙叩石听到他年轻时的声音
脱出墓碑在大地的灵气中亲回
倒于海水的碎石再次磨光舒展在平滩
他不可穷尽的欲望将于日后的早晨
俯瞰人如万山涤荡
洗净烟云袒露千年之谜
遂 木
雪下了整整一夜
茅屋外小动物嘀嘀咕咕地交谈
那棵独自生长的老树显得矮多了
仿佛坐下来想事情
火红的树冠已经发白
清冷微光钻进窗俟
洒在粗糙的桌面
缝隙网络的根须暗暗蔓延
他的额头冰凉有如朦朦月亮
心里鸟巢一阵阵骚乱
毛茸茸的小鸟拱来拱去
从门缝挤着摇摇晃晃走向老树
象形文字的小爪爬满树身
它们攀上去嘶嘶地吃雪花
像是传来昆虫翅膀脆裂的响声
孩子们睡得正香
妻子的头发安详地伏在手臂
火花躲躲闪闪地燃烧起来
细碎的爆破声连成~片
满树的红角鸡
为老树彻夜加冕
它们怎么没去南方过冬呢
诡秘的眼睛问他
弯曲的喙啼声嘹亮
他忙把兽皮盖住腿
一股疲惫的南风吹过全身屋檐的水滴敲着他的胃他抓起一根树枝钻来钻去
蓝色的火苗轻柔蹿动
风中飘来烤鹿的味道
太阳像一只结实的桔子悬浮眼前
天已大亮
老树抖散头上火红的蝴蝶
一团团叶子流火般纷纷坠落
息 壤
他手中的这块黄土
坚实得像一粒小麦
他把它装进陶罐
铃裆似地系在腰间
清脆的响声金光四溅
钟由此而来
吊在云间的山由此而来
他的葬礼就此开始
一步一步牵着太阳
像带着他的狗
走向安歇的晚上求雨的人群曾蒙满大地
大地涨满洪水
洪水的胃揉搓着人群
他砸碎盗来的黄土
如碾过熟透了的麦子
愤然撒向水中
他想他诞生之前就在水里
浸过,那个酷热的夏天
掀起过醉人的风暴轮到他受孕了
轮到他以男人的阵痛
再次降生于世
这粗犷的腹地要他亲自劈开
裂他成为两岸
洪流倾入,舞歌而行
涌出惊涛颠簸的黄帆
洋洋向东而去他在海里闭上眼睛
得到太阳绿色的光环
太阳小得仅仅是一颗麦粒
含满了汁液
中间的缝里有一条河流着
他还记得
那是黄河
水 祭
林木萧疏,水漫树梢
枝头上的蝉蜕零落飘摇
戏龙人的生涯不安的生涯
收水声于萧笛
扬群龙脱浪腾跃
婉蜒重归期待已久的河床
今夜枕岸成眠
波涛送梦还乡
三月的燕风香炉渺渺
色背的黑石灿烂地逆流而上
七十二朵愁云蒙蒙浇洒
龙门初开
鳍尾摆起神奇的火焰
蝉翅织丝之声覆盖了田野盛大的庆典轰轰而来
人流潮退了洪水
骑白唇驴的挽着鸡笼拉着牛的
破衣烂衫的人们肩头扛着孩子
嫩绿的服装脸颊开放黑眼睛
如花子吵吵嚷嚷
惊动了流落异乡的亲人
屈原投江远上,李白饮月清归
桃源溢水,陶潜凭窗倚篱
沉入岚霭遥望天下的呼喝而那个弄龙的人,那个勾画闪闪
鳞片的养蜂人,又要远行
他三十岁成婚,娶了山的女儿
带着白狐狸浪迹天涯
金雨沐浴稻浪洗涤
妻子在远方盼望寂寞如银
他将凶险的铭文刻上山岩的铜鼎
记下过往的艰辛,痛饮
清冷泉水,饥饿的五脏
擂动他的身子
酒中绽裂的太阳露出茫茫微笑 
没有写完的诗
一、 古老的故事我被钉在监狱的墙上
黑色的时间聚拢,一群群乌鸦
从世界的每个角落从历史的每个夜晚
把一个又一个英雄啄死在这堵墙上
英雄的痛苦变成石头
比山还要孤独
为了开凿和塑造
为了民族的性格
英雄被钉死
风剥蚀着,雨敲打着
模模糊糊的形象在墙上显露
残缺不全的胳膊手面孔
辫子抽打着,黑暗啄食着
祖先和兄弟的手沉重地劳动
把自己默默无声地垒进墙壁
我又一次来到这里
反抗被奴役的命运
用激烈的死亡震落墙上的泥土
让默默死去的人们起来叫喊二、 受难我的女儿就要被处决
枪口向我走来,一只黑色的太阳
在干裂的土地上向我走来
老树枯干的手指
脸上痉挛的皱纹
我和土地忍受共同的灾难
心摔在地上
女儿的血溅满泥土
孩子的泪水在我脸上流着
孩子的眼泪也是咸的
冬天,一条条小河在冰冻
河流停止了歌唱
姊妹、女儿和妻子
衣襟被撕破,头发飘落
浪花飞溅岩石
我的头发像一片大海
父亲、丈夫、儿子
手在头发的海洋上颠簸
骨节沉闷地响着
船舶、森林粗犷地生长三、 简短的抒情诗像在梦中
我成了女孩子
来到这世界
吱吱叫着的石子路
踩碎影子
我赤脚跑来
血滴融进
露水
一颗颗红玛瑙闪动起伏的胸脯
为了嫩绿的心
黎明时开放
我把青春纯洁的骚动献给了革命
手臂洁白的桥
寻找太阳
不再怕星星在水中颤抖
书脊的林子,夜的摸索
我变成一颗星星
不再颤抖四、赴刑欺骗的风蒙住窗子
屠杀在进行
我不能躲在屋子里
我的血不让我这样做
早晨的孩子们不让我这样做
我被投进监狱
手铐、脚镣深深嵌进我的肉里
鞭子在身上结网
声音被割断
我的心像一团火在嘴唇上无声燃烧
我走向刑场,轻蔑地看着
这历史的夜晚,这世界的角落
没有别的选择,我选择天空
天空不会腐烂
我只有被处决,否则黑夜无处躲藏
我是在黑夜中诞生,为了创造出光明
我只有被处决,否则谎言就会被粉碎
我反对光明不能容忍的一切,包括反对
沉默
周围挤满了被驱赶来的人群
黑压压地挤满被夺取光泽的人们
我也站在这群人中
看着自己被处决
看着我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尽五、没有写完的诗我死了
子弹在身上留下弹坑像空空的眼窝
我死了
不是为留下一片哭声、一片感动
不是为了花朵在坟墓上孤独地开放
民族的感情已经足够丰富
草原每天落满露水
河流每天流向海洋
这久远的潮湿的感情
难道被感动的次数还少吗
……我被钉死在墙上
衣襟缓缓飘动
像一面正在升起的旗帜  星
记得小时候,孩子们
弄脏的销售
揉皱的纸练习本的方格子墙上
我涂抹一片又一片

一颗又一颗星星
歪歪斜斜又大又亮如今我很少想起那最初的星星
合欢树叶合上的时候
情人的眼睛,和
孤岛上飘浮的声音我来到海边
寻找海洋把月亮铺成的小径
一个人走向另一个地方
一大片银白的波浪向我展开
遥远地响着
许许多多细小的山峰微微闪动
小鸟似的点点繁星徐徐飞起
所有的鱼群都已离去
月亮又小又孤独
像一段被人遗忘的小小的回忆我站着经历死亡
身边
几块岩石 几只木船
一动不动
几千年海和手的劳动
一阵阵狂风一阵阵汹涌
仅仅留下
岩石,硬壳似的
船。实在而空洞
一颗又一颗星零零碎碎地死在早晨
似乎还带着希望我也被留在这里看星星
寻找那颗又大又亮的
把我带走
回到无边的地方
任性地燃烧
每个夜晚都站在那儿
笨拙而又明亮  星星变奏曲
如果大地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光明
谁还需要星星,谁还会
在夜里凝望
寻找遥远的安慰
谁不愿意
每天
都是一首诗
每个字都是一颗星
像蜜蜂在心头颤动
谁不愿意,有一个柔软的晚上
柔软得像一片湖
萤火虫和星星在睡莲丛中游动
谁不喜欢春天
鸟落满枝头
像星星落满天空
闪闪烁烁的声音从远方飘来
一团团白丁香朦朦胧胧如果大地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光明
谁还需要星星,谁还会
在寒冷中寂寞地燃烧
寻求星星点点的希望
谁愿意
一年又一年
总写苦难的诗
每一首是一群颤抖的星星
像冰雪覆盖心头
谁愿意,看着夜晚冻僵
僵硬得像一片土地
风吹落一颗又一颗瘦小的星
谁不喜欢飘动的旗子
喜欢火
涌出金黄的星星
在天上的星星疲倦的时候--升起
照耀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回旋
你提着那盏易碎的灯
你把我的眼光拉弯
像水波在你脚下轻柔消失
提着那盏铜制的灯
你用手遮着你像影子样柔和
把我的眼光擦得微微发疼
提着那盏熟透了的杏子
你绿得透过了你的裙子
让我染红云彩作你的背影
慢慢收回坠着的夕阳
你提着那盏梨子那盏樱桃
你在我嘴里嚼着
我的眼光飘出香味像果子
你把我拉弯拱上夜空
你碎了我把你拾起来
吹散藏在手里的满天星星  从这里开始(组诗)
苦闷土地的每一道裂痕渐渐地
蔓延到我的脸上,皱纹
在额头上掀起苦闷的波浪
我的眼睛沉入黑暗
霞光落下
城市和乡村关紧窗户
无边无际的原野被搁置着
像民族的智慧和感情一样荒凉
寒冷的气流把我吞没
头颅深处
一层层乌黑的煤慢慢形成我痛苦地掩埋着声音
拾起祖先生锈的铁铲、镐
那些发光的日子
镐和锄头闪成一片
开垦过,反抗过
挥舞着阳光
使我沸腾青春我不是没有童年,茂盛,青春
即使贫穷,饥饿
衣衫破碎,墙壁滑落
像我不幸的诞生沉闷爆发的哭声震颤
母亲默默的忍受有了表达

裸体来到世界
为了暴露
为了单纯和新鲜
在辽阔的沙滩上和所有的人一同晒太阳
从早晨到黄昏
从花朵不知不觉的开放
到满是落叶的柔软的路上
我走进灌木和树丛,走进明媚的日子
像天空,像酒,酣畅地敞开胸襟
大海浓厚的泡沫--白云--把我摇荡
随着瀑布和诗人从天上飞来
溅起响声、水雾和爱情
我的声音消失的地方没有坟墓
神秘地走近秋天的果子
经过雪,经过银白的冰冷
我成了种子成了结晶
在春天撒遍大地撒遍夜晚播种小麦星星伤心的歌我被世界不断地抛弃
太阳向西方走去我被抛弃
影子越拉越长
一条漫长的道路
曲曲折折
把我扭弯
一条巨龙
被装饰在
阴森的宫殿上
向天空发出怨诉
我被抛弃着
被炫耀着
长城在群山中艰难地走着
运河在平原上伤心地留着
我被扭弯
弯成曲曲折折的年代
傍晚
紫色的光顺着宫墙流下
血泊缓慢摊开
石阶
闪着寒光
一层层一层层
白骨
被抛弃着被遗忘着
风,吹皱了血泊
吹皱了傍晚的霞光
褶皱的山脉在我身上变化着
我仿佛倒在土地上
头发,白了
在雪上的雾气中颤抖
太阳从我脚下升起
沿着我的身体向西方走去沉思薄暮中,我来到黄土高原
黄昏时分的阴影在晃动
窑洞的眼窝越陷越深
没有声音地看着我
坎坎坷坷的道路闪着磷光
像是有许多陶器的碎片
把我带入梦想
我攥着一块块粘土,揉着,捏着
仿佛炊烟似的雾霭抱着我的孩子
抚摸着孩子的头一样圆满的罐子
为了清澈的水流进嘴唇
清澈得像一罐罐蓝色的生活
我勾画出河流似的美丽的花纹
于是,乌黑的头发开始飘动
阳光下黑色的河流闪出光辉
风沙流动着,黄河翻滚着
我的皮肤也染得金黄
太阳的光辉交映着
值得让我骄傲祖先把鲜红的血遗赠给我
不是没有要求
昏黄的点点灯光
从火中分割出之前
我的性格与火没有区别
不怕狼和狮子不知道为什么
人被人惧怕了陶罐碎了。精美的瓷器
夺取我手上的光泽。妻子和姊妹
只有在织出的绸子上才显出美丽
花朵飘落
流向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冰凉的月亮闪着幽光
绿得发黑的松柏丛中
金黄的宫殿闪着幽光
用我发黑的汗水
黑暗中滚动了几千年
松脂一样粘稠的汗水凝成的
琥珀、珍宝
被幽禁在一个不属于我的地方
一垄垄烧焦了似的琉璃瓦
固定在他们的屋顶上
不能随着秋天的麦浪流进我的微笑这宫殿,这颤抖的光
不能映出我的面貌
不能联结我的智慧和梦想
我的面貌属于比宫殿高大的山
属于由我开凿的岩洞,东方的神往
从壁画飘出的云,把山托向天空
属于山上各种各样的树木野花鸟叫声
各种颜色的羽毛和叶子,落了,又生长
属于狂风卷走的茅草,属于愤怒
属于湿漉漉的被我踩出的山间小路
属于密林里秘密结识的人们
属于蜜,属于花粉和传播
山的沉思
小溪奔腾汇集成巨大的水流
属于我的地理面貌
联结着山和海的一条条江河
为了让妻子和姐妹的忧伤流走
为了让兄弟们的肩头
担起整个大地摇醒千千万万个太阳从这里开始就从这里开始
从我个人的历史开始,从亿万个
死去的活着的普通人的愿望开始
从诞生之前就通过我
激动的呼出的名字开始
把被遗忘的
被迫害的
隔阂着的
人们
从蜷缩、恐惧、麻木中展开
舒展各自的生活和权利
破碎的冰块、语言开始和解
每一个朴素的名字都是诗的标题
流出浩大的生命的旋律
就从这里开始,血液
激动着每一个人
每一朵花的香味每个孩子一缕缕炊烟
一同升向春天,棵棵棕色的小树摇动
枝叶和枝叶连在一起
缀着成熟的果子比母亲的乳房还要丰满
大团大团的云挂在空中
胸中热情积郁着越来越浓
每一次接触和闪电每一片嘴唇和吻
都把我从孤独中解放融进另一个人
融进所有跳动的心
爱情不能存留,大地饥渴
就从雨开始从溢满的河流开始
从石头的桥钢铁的桥开始
手臂从土地伸向土地从山腰伸向山腰
挽着所有的兄弟姐妹
沟通所有的峡谷河床
黑夜压弯的月亮不再象父亲的脊背
弯弯的谷穗像饱满的弓握在儿子们手中
鱼和鸟激起浪花,风
足够吹起帆张开网
公路铺遍荒野山岗
城市像一个又一个结
拉开网,晒满阳光的条条道路微微颤动
渠道中街道中流动的水和人群
永远蔚蓝
让我在繁忙中整理出秩序
如同群蜂整理蜜整理住所
让光划出影子和光明的界限
让影子渐渐透明在中午消失
我的那些苦闷沉默艰难的年代
消失在欢笑中
我,金黄皮肤的人
和世界上所有不同肤色的人连成一片
把光的颜色铺遍生活 
  姜涛诗选
姜涛,北大中文系九九级博士。
三姊妹 马背上 机场高速 慢跑者 毕业歌 三姊妹 在人流中,她们打开手机的样子
象打开初春的头一片嫩叶
从倒挂枝头的会议室到退休部长
荫凉的臂弯,三姊妹口衔钓钩
藏身有术,仿佛机关舌尖上
一个轻轻卷起的袖珍支部 黎明愉快的化妆,学着
破壳的鸡雏,保持适当的抽象
晚间相约去“不夜城”
对男友施行宽容的加减法
或者只是莞而一笑,表露的同情
基本不会超过裙摆的尺度 她们乖巧,聪慧,因而蒙受了比白昼
更漫长的照耀,让体制中的幻想
不分级别:少年人高高翘起的舢板
也冲上了到中年人体臭的暗礁
据称,她们的腰身并不比传说中的贵妃
更为苗条,但对男权的历史 显然缺乏兴趣。她们偏爱的是小说
更喜欢袖口一样伸出生活的格言
而作为一种技巧,枝繁叶茂的诗歌年鉴中
也有她们佯装成散文的脸
可以说三姊妹的弱点在各方面
都恰到好处:如同游泳池浑浊的深度
满足了初学者对大海的比拟性冲动 70年代出生,80年代当选校际之花
岁月忽忽,出落成美人已到了90年代
她们在风格中成功地实验出时尚
所余不多,一杯胸脯扁扁的隔夜茶
递向学院墙根下尚待发育的新生代
人们可以公开表示赞同或反对
仿佛真地成为了“美”的股东 而被三姊妹所排斥的人,正以鲨鱼的速度
绝望地扑向了自己深海中的办公桌   马背上 山间的夏季象一道花生布丁
点缀起零碎秋意,青青的舌苔
涂遍天际,并非因为想象力太殷勤
一根毛线针挑起了针叶林、阔叶林
提早织就山川套头的毛衣
未婚妻却挑剔起这神明的手艺
说是不足以激发,对新生活的灵感。 好在徒步攀登告一段落,旅行团
登上马鞍变作一支骑兵团
“马粪铺展成鸟道,会当凌绝顶”
而巨大的气团恰好在山腰聚集
夹杂的野花也如小孩的喷嚏
时隐时现: 智慧多多
好运多多,你把外衣随意捆在了腰间
仿佛这样,便不会失足坠落
成为深渊里笑柄。 这技巧也曾适合于高空
沉思的肉食者,当它们抖掉膝盖上
陈年的烟灰和痰迹,俯冲而下
叼起野兔怀中狼籍的碗碟
其间也经历了花好月圆,太多咆哮的人性。
无论怎样,都是走一步啊
算一步,马上看江山。
你本想放开喉咙
与同行的音乐师专高才生较量高音 她们乘着缆车飞翔而上
手摸苍天的胸毛,似乎也很冲动
可惜母马背后追随的骟马
此刻正因失掉睾丸而羞怯
不肯放开蹄子奔跑,这让你
大伤脑筋:“按月补助的雄心”
“青年导师、骑手和我”
这样命题显然不便与之讨论
于是你选择的是沉默的骑术 (身体后仰,两脚踩紧马镫
模仿某个激情时刻)
心想自我啊自我,在裤线中拳打脚踢
总不过分!
何况还有山间旅社伸出巴掌大的钟点
提供全面服务,凹凸有序
当然 “也为未婚妻们准备了
洗澡水和干净的床单”
牵马人的口音,此时暧昧如
两省交界处的山林所有权 他一路咀嚼神秘的干粮
用博学的背影反驳太阳的教鞭
抱怨在悲剧毛茸茸的课堂上
马儿只是走了一个过场,没机会
脱掉前蹄站起来朗诵
浑厚的低音,被一条溪水转播给
远山外更多繁荣的小镇
“难怪地幔深处稀疏的掌声
来得总是太迟,也太匆匆”
值得借鉴的倒是大山甜蜜的斜坡 怎样滑入笨拙的嘴里
变成闲话、果屑和一卷测量的皮尺
“量一量天有多宽,量一量
爱有多深”直到有一天
山间的枫叶开始变红如降价的入场券
“再来与我相逢”
就在山顶,一块避风的巨石的后面
垃圾袋兜住了厚唇的誓言 “你曾试着区分母马和骟马
我也曾试着憋足勇气,为你
吐出一团苍翠的火焰”
这约定被山风有意隐瞒,除了你
和半裸的山谷,即便是
一路打听的未婚妻也未必知晓   机场高速 即使是少数人的口吃,也不能解释
独白的轮胎为何会忍不住打滑
中巴车一拐弯,挤痛了田野肿大的淋巴
有粘湿的尾气正从鼻腔
匀速喷出,暗示手段多于目的
超速的黄昏还不够飞快。 但如果没有交叉桥逾越城乡
如果记忆的边境没有阑珊的灯火
那跳动的公路更象是眼皮上
垂下的梯子,供贵宾推着行李
来往于星际,他们尖尖的硬领
构成了头痛深处闪耀的白羊座 醒来后却发现手脚瘙痒,可能已长出
错觉的枝桠。因为飞行的座椅
离地大约只有两尺,
算上对远方的诸种猜测
其机械的复杂度不超过一只相思的排比句
怎么会使汽缸里抽泣的法官发怵? 其实,醒来没有什么盘算更好
为了迎接一个人,就应暂时忘掉她
不幸的往事和全部的缺陷
象从拥挤的身体里暂时搬出一架子旧书
感受幸福的虚无,不防碍飞机
温柔地滑落,成为乌云发髻上的别簪 这样就可合法通过海关,被一只电动手
交付给高空风暴的卧床(去和命里那枚
肥胖的闪电盘旋、接吻)
而另一只手,颤抖着,显然出自虚构
在低洼的树林里,已匆匆揭开了
一场急雨猩红的锅盖   慢跑者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到邮局领取退休金
可以早睡早起,完全听凭内心的安排
六月的天空象一道斜杠插入,删除床板尽头
肉感的悬崖,溅起一片燕语莺声
以及昨夜房事中过于粗暴的口令 缺乏目的,做起来却格外认真
白网球鞋底密封了洪水,沿筋腱向脚踝
输送足够的回力,一步步检讨大地
只有老套经验不足为凭,他决定尝试
新的路线,前提当然是:身披朝霞的工程师
还能爬上少妇茁壮的高压塔 “多吃大豆,少吃猪肉,每天用日记
清洗肠胃” 还要剥开个性
露出人格,“看看它还能否嘶嘶作响,
象充电灯里骄傲的旧电池”
所以,他跑得很慢,知道在赛跑中
即使甩掉了兔子,还会被数不清的霉运追赶 可行之计在于为体魄画上节奏的晨妆
肚子向前冲,让时光也卷了刃
但小区规划模仿迷宫,考验喜鹊的近视眼
于是,他跑得更慢,简直就是蹑手蹑脚
生怕踩碎地上的新壳(它们沾着晨光的油脂
刚刚由上学的小孩子们褪下) 他跑过邮电局,又经过家具店
其间被一辆红夏利阻隔,他采取的是
忍让的美德,蜷起周身蔬菜一样的浪花
努力缩成一个点,露水中一个衰变的核
防备绊脚石,也防备雷霆
从嘴巴里滚出,变成肤浅的脏话 惊扰一片树叶上梦游的民工
而马路尽头,正慢性哮喘般喷薄出城市
朦胧的轮廓,清风徐徐吹来
沿途按摩广告牌发达的器官
这使他多少有点兴奋,想到时代的进步
与退步,想到成队的牛羊 已安静地走入了冰箱,而胖子作为经典
正出入于每一个花萼般具体的角落。
“我们的推论丝丝入扣,象柏油里掺进了
白糖,终于在尽头尝到了甜头!”
慢跑者意识到心脏长出多余的云朵
灵魂反而减轻了负担 他跑上了河堤,双腿禁不住打晃
看到排污河闪闪发亮地伸向供热厂
一轮红日刺入双眼,在那里
明媚之中,无人互道早安
只有体操代替口语,为下一代辩护   毕 业 歌 夏季使我们小说中的人物东西分散……
───安德烈·纪德
1
日出东南隅 白昼生紫烟
一滩浑浊的树影象鼻涕被擤在了窗外
桌上是一纸空文 桌边是大大小小的眼镜
教授们仿佛池塘边一群吞饮茶水的河马
庞大的腰腹与伶俐的口齿比例失衡
论文选题总算事出有因 并明智地
放弃了第一人称 改用布谷鸟
谦恭的口吻(它们甜蜜的叫声你听了近八年
尤其是当你在暗中醒来 发现
满床的书籍和梦遗物正被夜风典当一空)
“发言时间仅限二十分钟”答辩主席清清嗓子
宣布开始 你的独白便如一支分叉的树干
伸展、盘曲、逐渐推出了结论:
书生甲闻鸡起舞 为治愈梅毒而投笔从戎;
书生乙披星戴月赶奔延安
在中途却偶感一场小布尔乔亚的风寒。
历史需要噱头 正如革命需要流线型发式
旁听的女同窗粉颈低垂 若有所思
她临座的稻草人却早已哈欠连天
文献综述时你又一次提及那只布谷鸟:
“多亏它的照应 这么多年
才能既风花雪月又守身如玉 还要感谢
啤酒、月亮、和半轮耳廓的电话亭”
当众人轻拍掌心以示首肯
唯有那只鼓吹过新思潮的笔
还在衣襟上汹涌向前、欲罢不能 2
这是午后的校园 林荫路上行人稀少
而门庭若市的校医院前
夹竹桃愤怒地敞开胸衣:听诊 摸腹
出出入入的体检胜似一场填空游戏
我们脱去鞋子 集体等在门外
等待一束X光把生活的底细摸清
体内那枚羞涩的保险柜随之会被一张表格
渐次橇开:肝功能 血压值 尿蛋白
无非是脏器和数字的组合 象出租司机的
黄昏堆满了轮胎、落日和速写美人
而农贸业两腿夹一条步行街 亦步亦趋
也曾穿过我们一日三餐的肚子 体重器上
你会听到周身的脂肪正在为此飞翔、哼唱:
“为了撮合一位淀粉天使和一位糖醋新娘
必须在夜间苦读严复和小脚的斯宾塞”
你至今只读了半本陶渊明
难怪女医生在窃笑:劣质香烟与青春的血沫
混合了这么久 至今也咳不出一句象样的诗
递给那些喝过酒的兄弟
(他们指天画地 一直当你是个人才)
或许肺叶的形状关乎天分
内科病房里走出的秀才 命若阑尾
岁月最终会如一只鱼膘在呛鼻的药味中漂走
到末了还得是“痛苦”帮你一把
虽然隔三岔五 但无疑是有求必应 3
春夏之交 一个国家在喜剧性地出汗
燕子集体排练回归的合唱
政权的脚趾踢开了海水
万人签名 万人歌会 万人购房买车
一万个亡魂在空调脱销后热得睡不安宁
“而春夏之交的你却可能经历什么?”
除了在鞋子一样昏暗的教室里写作
“我的笔不如希内的笔粗壮 所以不能
用来挖掘 只能用它来作体温计或风速仪”
除了将胃部腾出一半供自己独处(另一半要
应付各种吃喝、会面与漫长的交谈)
除了为驳倒一幢大厦而对墙练习口技
除了填写表格 敷衍导师
计划将书架上的线装月亮托运到他乡
并向退休的人事处长打探旧情人的下落
“她起先在波士顿 如今在西雅图
去年寄来的一张照片上她光荣地发胖”
一枚邮筒吐露了真情 当网络时代的鱼雁传书
会突然化作电脑屏幕上一片癌变的星空
最终还是有人从成都呼你 询问灵魂的境遇
BP机上响起串串峨眉山的鸟鸣
你回电说他举荐的少年天才已在京城平安落户 4
宴会上迟到的总是事业有成者
围坐在空调的山谷里 服务小姐送上
茶水和纸巾 点菜按部就班
要尊重国家公务员反复诵记的制度
“能否给我留一个花香鸟语的住址”
刚从斯德哥尔摩返回的小郭
收起被一场北欧雪霰打湿的雨伞
从寻呼信号的海洋里挣扎着递出名片
即将升职的小杨躬身接过
前额过早光秃 油光锃亮的鼻翼
仿佛歌剧院油漆一新的包厢:
“需要反复磨炼 才能在两室一厅里正襟危坐
粪土推销市场上鲇鱼一样的美名”
而桌子上旋转的食物批驳了独断论
山珍淡出海鲜凸显 即将就职安全部的宋公
已放弃了香酥鸡翅转而专攻油焖大虾
两个预备党员 嘴巴上无毛
不胜酒力彼此错认了老婆
“该罚酒三杯”众人一致表决
此时少年发福的老徐正跌跌撞撞抽身站起
询问卫生间的所在 服务员遥指地图上的一角:
“如不嫌弃 请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方便” 5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女歌手砂纸般
伤感的歌喉打磨着黄昏的校园
学术论辩中的多余者躲在厕所里冲凉
阳台上闲散的看客也扫兴地返回室内
由于没发现可心的人儿 也没发现
形迹可疑的施洗者约翰
那些能够上晚自习的人是有福的
在星球凉爽的窗口下准备下一周的力学考试
“给你一个支点 能否将一条企鹅版的彩虹撑起”
而花前月下 那些合理的抚摸
已使一株椿树满面羞惭
“你捏疼了我的乳!”几个小女生在树下
纷纷斥责着情郎张生或燕子李三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
一场球赛正难分胜负 一段评书正讲播到关键
那些能坐在一架收音机前的人是有福的
为之捧腹、为之悔过、
为之闭月羞花、为之一语双关
日影西斜 登高远眺
多少天线上粘着的耳朵被股票讯息吹凉
一片身着西装裤的大陆正意马心猿
你看!有福的还有那游泳池中资深的泳者
他挥臂翻腿 埋头于浪花
藜黑的尾鳍和脚蹼不时被夕阳染红 6
毕业 毕业 荷花池里凌乱的荷叶
也争相顶起学位礼服宽大的帽檐
拍一张合影是必要的 集体主义的感伤
曾以助学金的形式按月领取
所以有责任在草地上和大家欢聚
笑容可鞠 衬衫洁白
整个场面适于作一则洗衣粉广告
摄影师还是那个瘦高个情种(他与你两位师姐
有过来往 其中一个还为他立誓终身不嫁)
当然 窗帘后 灯影里
一匹蟑螂也会铸成终身大错 更何况
窄小的木床曾被布置成一座玫瑰的墓园
怀旧即是走到原来的位置 脚跟并拢
在微风中感受增大的腰围象麦浪起伏在时光中
相机还是那架二手的尼康
背景还是蓝天、白云和殖民风格的建筑
那眼镜里近视的大海使得怀旧者视线模糊
学识、抱负和牙痛都向四外里缓缓疏散
“一、二、三”
你还未来得及手搭凉蓬 向未来的尊夫人致意
快门一闪 一些各奔东西的人
不得不永远站在了同一张小纸片上 7
“你的职业设计如何 请用白纸誊写”
小学时代的理想经不起盘问
糊涂教师因作风问题改作司炉
教导主任兢兢业业 家访途中车祸遇难
闷热的天气里很多少年立志成才 初通人性
用一条草蛇擦去脸上嫩黄的童真
后来有人如愿以偿作了医生
在菊花怒放的季节用一张处方换来了艳情
有人违法乱纪 因殴伤饭店经理蒋门神
至今还在“小西关”的高墙下服刑
有人已远走高飞 用两支波音翅膀和更多件衬衫
告别了雀斑、酒瓶、脏兮兮的单身宿舍
和北国腰肢柔韧的炊烟
回首往事 旧日的伙伴大都音讯杳然
一蹶不振的故乡拿不出新的花样
求职途中你拜访过一位二等文官、一只博学的海鸥
所谓的前程会象一架电梯驶向高处的玩具城:
狐狸当道 小熊请客
那些静悄悄敞开在半空的单位里
新到的打字员提早穿上了鲜花堆簇的紧身阳台 8
“在林荫路的尽头你会摸到一枚硬币吗”
投币电话里一场暴雨瓮声瓮气地询问
和竞选过人民代表的桃树聊三分钟
询问近况:“你的风湿痊愈未
校园膝盖和美文……”
“还好 只是被新近编撰的文学史忽略
一点点失落” 因为年事已高
可以从目录或年谱中躬身退出
成为书卡持有者:从植物学到烹调大全
从养生手册到一本园丁的忏悔录
阅读恰如一场不伤及骨头的美容术
使无理者持之有故 使心虚者脸色红润
但枯槁的身体还能有花瓣喷泉一样涌出
感染那些大一新生被南风锉平的头顶?
这是个疑问。
“还好 只是图书馆前许久未有人清扫
妨碍了麻雀的健美操……”
话音未落 一支闪电警告说通话超时
你赶紧道别:“再见 ! 珍重!”
我们都曾在你膝下驻足张望
一年一度 留着一头过时的长发
嘴里散着抒情性口臭 9
沿着淹死过诗人的校河散步
被删节的场景里垃圾闪耀 柳絮飞舞
远山如黛(那是著名的西山风景区
你还记得在枫叶如潮的山谷里小便
而年轻的他正在山头捉住秋风的胸乳)
“生活会将我们象石头那样向前抛掷
而风中伸出的阳台会接住你
以婚姻小巧的形式”
擅长数学的他拙于笑话和辩证法
但我们都记得鸟雀啁啾中的那堂道德课
石头、剪子、布
三位一体的玩具马和九九归一的冒险游戏
沿着淹死过诗人的校河散步
河水如一条皮带被看不见的抽水机一次次抽紧
你侧过身 让头发蓬乱 手上粘着墨水的死者先行
“夕阳西下 落日溶金”
但丁也说:“白昼到了尽头,
大地上的牲口止息了一天的劳碌”
缺少的仍是一个阐释者
将这河水当作一篇废话转告给他人
当然 听与不听
是另一只耳朵和更多梧桐树叶的事
当它们渴望着星斗、名声和晚年
渴望在暴雨来临之际
一洗前愁,将来生的版本更换 10
是虎口拔牙还是准备从天使嘴里
抢夺几颗口粮 这取决于酸菜味的黎明
如何被一柄牙刷清理成晨光下的公路
独自一人从叫卖和雷霆的缝隙里爬起
昏昏欲睡的唇齿 凸凹在时代浅浅的腮上
从四环路经亚运村再至二环路
一辆缺失牌照的单车载你到单位就职
“要研究城市 认识宫廷”想象力拐弯抹角
触及到了一座香火缭绕的寺庙
善男信女走下了面的或中巴 辨不清和尚与喇嘛
“我在雍和宫的腋下 毛茸茸的编辑部里
办公 喝茶 请打电话来叙叙旧情”
微型的劳力与午餐中的小米恰好匹配
一张报纸后面连艰深的鸟巢也会笑逐颜开
正如一门初级病理学需要反复温习
贵妇人递来口香糖和“三五”烟 老处女愤世嫉俗
如屋角里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
而主任则是不详之物终日在窗外盘旋
“我用玻璃、日历和不干胶布置好办公桌”
生活会象脱臼的肩膀被重新接好 而后舒展自如  选自北大在线
  简宁诗选简宁(1963- ),原名叶流传,出版的诗集有《倾听阳光》(1990)、《天真》(1991)、《简宁的诗》(1997)。
打谷场上 地下的话语·花生 夜晚降雪 事物之诗 回旋 小星 干旱 打谷场上 一架梯子奔跑
风抽打着屁股 大气里的一架梯子
跑到大路的尽头梦见草垛下睡熟的孩子
泪花里的夏日闪电一架梯子
在大气里跑着簸打麦子的母亲
上上下下张翕着双臂一架奔跑的梯子
被风抽打着屁股梦见岩石间兀鹰的卵
还有水晶屋檐一架大气的梯子
跑到大路的尽头一颗颗汗珠摔倒在飞翔的阴影里
一捆捆柴禾漫山跑来  地下的话语·花生 铃铛,金黄的铃铛
碰响,碰响在天堂让我许下最后一个愿
在秋天到来之前在挖掘之前风吹豆荚,让我回到壳里
像一个和尚,回到小小庙堂让一只鬼鬼祟祟的鼹鼠
做我凄楚摇晃神圣的新娘这大地才不会那么荒芜
咀嚼的喜悦里,万山红遍  夜晚降雪这是再也望不见星辰的天空,雪落下来
仍然是白的,像棉花擦拭着云层
仍然静悄悄,像记忆
和月光,雪带来了森林辽阔的喘息也带来了海鸥啼鸣在波涛之上
激越的回声,充盈在胖墩墩雪人的梦里
人们给他点燃香烟,戴上帽子和眼睛
在欢叫喧嚷之外,他怀念着一双遗失的暖鞋十只赤裸的脚趾像闪闪发亮的
红萝卜头,在深夜的乡村田野
走向储满日光和炉火的仓库
雪吱吱叫着,记下这突然、玄秘的文字  事物之诗在我的窗外,一座高楼,钻出地面
一个星期长出三层,并且发胖
穿戴完毕
他的阴影覆盖了我
他的窗户,用沉默,在我的梦境说话明天的我是谁,明天,谁
坐在这里,端一杯夏日倾斜的水
观看,也遗忘一切
一个夜晚,一个逗号的尾巴,隔开
两行断裂的句子,这个观看的人
写下这些无用的文字的人,破碎的瓦片
堆砌着,不会成为高楼
因此比高楼更脆弱,更质朴  回旋这是重复的时刻。这是
光线从喉管崩溃的时刻
被烟熏黑了的词
砌着堤坝,在血液里
恳求的嘴唇简塞满了卵石什么能照亮内心和远处的物质
一只从雾里飞来的鸟
又溺死在盈盈泪水里
忍受厌倦,也厌倦了忍受
此刻即是明天,我已经
活过了漫长的一生
仿佛一个秦或清的鬼魂  小星天空睡了。细小的星子
微弱的,黯淡的,沁凉的
喘息
就这种时刻,有摸黑赶路的人
嚓嚓的火粒激溅在一片泪水似的群星里
只有参、昴二宿
像两朵雏菊闪耀
一边是黑暗里击打脚踵的沙子
一边是衾被、稠帐,漫长的呼噜  干旱下雨的时候总会有人伫立窗前
脊背微湿,嘴里吐出烟雾
外面雨丝霏霏,而他的眼睛是
空的。
空的,多年前的一场大火劫掠了全部葱茏。在一双苦涩的眼睛里你将看不到照耀
在一双苦涩的眼睛里戈壁滩上波涛的残骸凸凹。
我瞪眼目睹爱情在我的怀里
像一条失水的大鱼或我最小的儿子
抽搐着死去
而我束手无措。夜是湿的。哪里有水
什么样的水,洗润我的眼睛
我如果发问,四周漆黑的群山
将响起许多笑声。   
  贾薇诗选掰开苞米 吸毒的赵兵 嫂子是谁 老情人 鞋子 鞋子 原因 青苔都绿了 为了生一个儿子 掰开苞米那个晚上如所有的
晚上
苞米在村庄背后
轻摇晃
我站在门口等我的情人
他穿过一间厕所几间农房
一直走到
苞米地中央
月亮照着我和
手掰苞米的情人此刻村里没别的人
城市的声音远在百步之遥
我看见情人冷静的双手
在月光中
是怎样 掀开
苞米的内衣
使夜晚的苞米从里至外
有一种难言的金黄
我顺着月亮眺望
情人正怀揣苞米
走出静静的村庄
我肯定首先是苞米开花的形状
打动了情人
让他掰开苞米
如同解开我的口味
我返身进门
等脚步声和苞米的香味
洞穿我房门
我瞟一眼窗外月亮
它敏感的笑容
让我加倍警惕
情人上楼了
他怀揣五只青春的苞米
选择一只递到我手上
我看看这周身裸体的苞米
看看敏感的月亮
呀 我轻呼一声
在情人面前
把掰开的苞米
丢在地上  吸毒的赵兵禄丰供销社的楼上
住着23岁的赵兵
木板楼瓦房
45瓦的灯泡
赵兵爱幻想
一只塑料的黑注射器
一条腰带
手臂和腿上 密密麻麻的针眼
像一朵朵纤细的花啊
只是赵兵不敢喝白酒
在供销社的楼上
也很快活的啊
生死自己掌握
要有光就有光
要想飞就飞
只是赵兵不能做爱了
那一日,吸毒的小丽来了
他们互相对望
双眼有些潮湿
这是怎样的生活啊
赵兵和小丽想做爱
想得要命
像两条黑色的蛇在床上翻滚赵兵的朋友周说
总以为哪一天回禄丰就见不着他了
没想到他一直活着
还会时常有作爱的心情  嫂子是谁男孩走到路上
七七八八的太阳
打得他
分不清方向
男孩走在路上啊
心里直想
昨天夜里的灯光
谁在里面
嘻嘻作响
男孩走着
心里头有点东西
像水草样 疯长
男孩走在晚上
脚一蹬
脚头就触到
月亮的脸上
多舒服啊
男孩的心只那么
轻轻一下
就被洗得
干干净净  老情人许多年后
我回了趟家
家乡有很大变化
房子越盖越高
道路也很宽敞
好些人不认识我
我认识的人
也大都 变了模样
有一天 午饭时间
母亲让我上街买醋
在不大的酱菜店里
我遇见了
多年前的情人
和他的 妻子
老情人不老
模样也还英俊
只是胖
他认出了我
神情复杂
难以表达
老情人妻子也认出了我
脸色一下
起了变化
其实我很平淡
好多年不回家
好些事都已忘了
以后的一天
老情人来了电话
吞吞吐吐
结结巴巴
大意我听出来了
约我去江边
说说心里话
其实我知道
老情人过得很好
妻子温柔大方
家庭和睦向上
老情人 请你想想
请你想想
这样一来
是不是 有点儿
儿女情长  鞋子 鞋子我说鞋子的时候
外面 灿烂的阳光
晒得我脚背发烫
你知道
鞋子 穿在我脚上
合不合适
你怎会知晓
那一日
我站在门口
认识已久的男的
递给我
一双鞋子
我弯腰穿鞋的时候
知道 他在背后
看我的臀部
我脸红 动作缓慢
为何 鞋大小合适
而你
从没有来我的家 和我单独坐坐
男的斜站
看眼前 一块大石头的阴影
他笑
我常在你背后
看你走路
知道 鞋的问题
也很简单
那一阵阳光多好的啊
晒得我
全身都有些发烫
我接过鞋
和男的一起进门
紧锁 关窗
虽是白天
太阳在我门前停留许久
但是鞋子的问题
合不合适
只有我
一个诗人知道  原因去年五月
春暖花开的时候
坐在窗台
看楼下蓬勃的野花开放
我有些激动
想起了
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些事都很美
真正是一些
春天里的事情
我想这些心事的时候
一只狗跑进了院子
另一只
被主人叫做花花的狗
也出来了
花花 花花
四处溜哒
有点
洋洋得意
那外来的小狗看见了
追了过来
在蓬蓬勃勃的野草上
它们你追我赶
像一些劳动场面
我坐在窗台上
想这些心事的时候
想写一首诗
也是在这样的五月
天空有点蓝
像野花开放一般
好多沉睡的东西
都醒过来了
故事很美
也很真
我构思完这个故事以后
想起一个
比较美的题目
我想来想去
都跟春天有关
我不能叫它
春天的故事
但它的确是春天的 故事
想来想去
想来想去
就没有
写这首诗  青苔都绿了那样一个 夜晚
有熟悉的男人
走过窗前
那会儿 灯光很暗
有人在屋里抽烟
窗外之人
几声轻叫
几下轻叩门窗
好久不见
下面 青苔都绿了
灯光
为什么昏暗
抽烟的人
出门
说一句话
青苔都绿了
青苔都绿了
是什么 意思
我站在窗们之间
灯光昏暗
因为 有厚厚的布帘
路过的人和
进我门的人一样
都会在伸手之余
逃离我的视线
只是 当屋里
只剩下灯光
我又一次想
青苔都绿了
青苔都绿了
是什么
意 思  为了生一个儿子我想生一儿子
是为了
心理需要
我的体内
开着另类的花瓣
使我觉得妙不可言
我在怀孕前三月
做好准备
查阅生育指南
把清宫预测生男生女表
一一翻遍
并且要丈夫配合
三月之内
在诸多方面
按部就班
可真是难啊
丈夫有时不快
某方面破坏了他的习惯情绪
自然不佳
我说
一切为了儿子啊
别想那么多
只想你白白胖胖的儿子就在
你的面前
叁月的时间
丈夫吃够了
菠菜 番茄 牛肉 鸡肉鱼和蛋
我吃土豆 豆腐 花菜 面包 莴笋和海带
播种的日子
是一个 平淡的夜晚
只记得是个朋友的生日
大家乐乐呵呵
心情都不错
十月之后
我果然生出一个儿子
告诉亲友 我的办法
大都很吃惊
其实这是控制的问题和关键
叁月的时间
能做哪样不能做哪样
能吃哪样不能吃哪样
都应该有控制
没有控制
就生不出儿子
没有控制
也能生出儿子
只是 运气好点  
  纪弦诗选
纪弦(1913- ),原名路逾,曾用笔名路易士。出版的诗集有《易士诗集》(1934)、《火灾的城》(1937)、《三十前集》(1945)、《摘星的少年》(1954)、《隐者诗抄》(1963)、《晚景》(1985)、《半岛之歌》(1993)。火 海的意志 乌鸦 幻像 舷边吟 火灾的城 烦哀的日子 古城七月 狼之独步 在地球上散步 飞的意志 6与7 彗星 人间 不再唱的歌 吃板烟的精神分析法 狂人之歌 勋章 光明的追求者 在公园 黄昏 萧萧之歌 四十的狂徒 你的名字 火葬 一封信 火与婴孩 苍蝇 过程 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沙漠故事 雕刻家 铜像篇 一小杯的快乐 海滨漫步 一片槐树叶 黄金的四行诗 梦终南山 夜记 连题目都没有 春雨 徐州路的黄昏 太鲁谷 七十自寿 读旧日友人书 槟榔树:我的同类 战马 

开谢了蒲公英的花,
燃起了心头上的火。火跑了。
追上去!火是永远追不到的,
他只照着你。或有一朝抓住了火,
他便烧死你。 海的意志
——天哪!天哪!
在梦的漩涡里,
我是时常做着
苦痛的呻吟的。
可是飓风袭来了。
我是一个浪。
这是海的意志。
不容你多想。
忘了自己,
不再垂短蜡之泪——
伟大的,海的意志呀!
伟大的,海的意志呀! 乌鸦
乌鸦来了,
唱黑色之歌;
投我的悲哀在地上,
碎如落叶。片片落叶上,
驮着窒息的梦;
疲惫烦重的心,
乃乘鸦背以远飏。 幻像
幻像是一个难忘的
天长地久的情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黄昏时分,
她来了。我看见她着了一袭
雾色的轻衫,
而那一双馥郁的红唇,
遂益觉其魅人了。她悄悄坐下,
在我身旁,
抚弄我长披之发,
以她多情的手。我倾听着她之诉语,
而她也懂得我的凝眸。她常播一粒种籽,
在我荒凉的心里,
而让花在笔尖上开,
结通红的果子在纸上。若有庸俗的脚步闯入我幽静的书斋,
她乃迅速地奔避了。 舷边吟
说着永远的故事的浪的皓齿。
青青的海的无邪的梦。
遥远的地平线上,
寂寞得没有一个岛屿之飘浮。凝看着海的人的眼睛是茫茫的,
因为离开故国是太久了。
迎着薄暮里的咸味的风,
我有了如烟的怀念,神往地。  火灾的城
从你的灵魂的窗子望进去,
在那最深邃最黑暗的地方,
我看见了无消防队的火灾的城
和赤裸着的疯人们的潮。我听见了从那无垠的澎湃里
响彻着的我的名字,
爱者的名字,仇敌们的名字,
和无数生者与死者的名字。而当我轻轻地应答者
说“唉,我在此”时,
我也成为一个
可怕的火灾的城了。  烦哀的日子
今天是烦哀的日子,
你突然做了天国的主人,
你说梦有圣洁的颜色,
如爱人天蓝的眸子。
于是你便去流浪,
学一只心爱的季候鸟。
涉过了无穷尽的川河,
越过了无穷进的山岭,
你终于找到了一片平原,
在一片不可知的天蓝之国土。
那里是自由的自由,
你可以高歌一曲以忘忧。
而你将不再做梦——
“如今的天国是我之所有。”  古城七月
七月的古城里
扬起了一天的风沙。
(末日写在人脸上)
如今的汽车里
载去了贵男贵女们的笑。
那管他火热的太阳
炙在赭黑的皮肤上。
嗟彼闲人们如醉如痴,
手摇着折纸扇
大街上步着悠然!
(天生就一颗奴隶的心)
终日价胡琴大鼓——
啊,这满城的后庭花! 狼之独步
我乃旷野里独来独往的一匹狼。
不是先知,没有半个字的叹息。
而恒以数声凄厉已极之长嗥
摇撼彼空无一物之天地,
使天地战栗如同发了疟疾;
并刮起凉风飒飒的,飒飒飒飒的:
这就是一种过瘾。 
在地球上散步
在地球上散步,
独自踽踽地,
我扬起了我的黑手杖,
并把它沉重地点在
坚而冷了的地壳上,
让那边栖息着的人们
可以听见一声微响,
因而感知了我的存在 
飞的意志
一种飞的意志永远支配着我。我想飞!于是我长了
翅膀,我试着鼓动我的双翼,觉得它们的性能极强,
虽大鹏,鸿鹄,鹰隼,也不可同日而语。自信我的
速度,高度,和持久力,不仅是超越凡诸鸟类,抑
且是凌驾各种飞机。凭着这对翅膀,不飞则已,要
飞,起码是一飞冲天,二十四小时周游太阳系,啊,
多好,飞吧!哦,再见,丑陋的世界,但是,我展开的双翼,刚刚使劲一扑,扑了一点点,
两足离开地面还不到半公尺的光景,就整个的跌下
来了。而且,多惨,连所谓强有力的翅膀也从此折
断了。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我不知道。而我
知道的是,现在,我清楚地看见了:就在那边,站
着的,那家伙,名叫“现实”,他手里拿着一杆猎
枪,无声地狞笑着。 
6与7
拿着手杖7。
咬着烟斗6。数字7是具备了手杖的形态的。
数字6是具备了烟斗的形态的。
于是我来了。手杖7+烟斗6=13之我。
一个诗人。一个天才。
一个天才中之天才。
一个最最不幸的数字!
唔,一个悲剧。
悲剧悲剧我来了。
于是你们鼓掌,你们喝彩。 
彗  星
说吧,什么是自由自在的
是那急驰的,一去不复返的彗星吗?
对啦,彗星是自由自在的,
它有一根扫帚一般的光的尾巴。太阳也许摇摇头,
轻轻地骂声:“小流氓!”
可是我却非常喜欢它,
而且作诗热烈地赞美它。
我还有一个奇怪的念头:
如果一跃而骑上了它的脊梁...... 
人  间
那些见不得阳光的,
给他一盏灯吧!
那些对着铜像吐唾沫的,
让他也成为铜像吧!而凡是会说会笑的
洋囡囡似的可爱的小女孩,
请抱着丑小鸭米老鼠和狗熊
走进我的春天的园子来;
只要不是塑料不是尼龙
也不是赛璐珞做的,
都可以吃我树上的番石榴。 
不再唱的歌
当我的与众不同
成为一种时髦,
而众人都和我差不多了,
我便不再唱这支歌了。
别问我为什么,亲爱的。我的路是千山万水。
我的花是万紫千红。 
吃板烟的精神分析学
从我的烟斗里冉冉上升的
是一朵蕈状的云,
一条蛇,
一只救生圈,
和一个女人的裸体。
她舞着,而且歌着;
她唱的是一道干涸了的河流的泛滥,
和一个梦的联队的覆灭。 
狂人之歌
在我的生命的原野上,
大队的狂人们,
笑着,吠着,咒骂着,
而且来了。
他们击碎我灵魂的窗子,
然后又纵起火来了。
于是笑着,吠着,咒骂着,
我也成为狂人之一了。 
勋  章
月亮是李白的勋章。
玫瑰是Rilke的勋章。我的同时代人,
有挂着女人的三角裤或乳罩的;
也有挂着虚无主义之类的。而我,没得什么可挂得了。我就挂它一枚。
并不漂亮,
并不美丽,
而且一点也不香艳,
一点也不堂皇的
小小的螺丝钉吧。因为我是一个零件,
我是一个零件小小的。 
光明的追求者
好比一盏金黄的向日葵,
我是一个光明的追求者;
又如一羽扑灯的小青虫,
对于暗夜永不说出妥协。太阳在哪里我就朝向哪里,
灯光在何处我就飞向何处,
因为我是一个光明的追求者,
对于黑暗怎么可以树起白旗?一旦这世上的灯火完全熄灭,
我便鼓着小翅膀向着星丛飞;
要是太阳忽然冷却,不再燃烧,
我呀,我就点亮了我自己。 
在公园
三岁的孩子在公园,
如小鱼游泳在大海。他张着眼睛看,在萌芽的广袤的草地上,
如此迷茫,生疏,惊异而惊喜地。他跑跑。他跳跳。他爬爬。
幼小的心脏发育着。幼小的心灵发展着。他向一个正在学步中的比他小些的女孩招招手。
于是两个不相识的母亲,两个不相识的父亲都
微笑了。 
黄  昏
又是黄昏时分了。
妻去买米,剩我独自守着
多云的窗。兵营里的洋号,
吹的是五月的悲凉。想着沉重的日子。
想着那些伤怀的,使人流泪
的远方。唉,这破碎了的......
你教我唱些什么,和以什么
调子唱歌! 
萧萧之歌
我对我的树说:我想
要是我是一棵树多好哩!槐树、榆树或者梧桐。
要是让我的两只脚和十个足趾深深地深入泥土
里去,那么我就也有了枝条也有了繁多的叶子。
当风来时
我就也有了摇曳之姿。也唱萧萧之歌萧萧飒飒
萧萧飒飒
让人们听了心里难过,思乡
和把大衣的领子翻起来。而在冬天
我是全裸着的。因为我是落叶乔木
不属于松柏科。——凡众人叹赏的
就不免带几分俗气了。所以我的古铜色的
头发将飘向遥远的城市。我的金黄色的
头发将落在邻人的阶前。还有些琥珀般发红的
则被爱美的女孩子拣了去,夹在纪念册里
过些时日便遗忘了。于是当青绿的季节重来
她们将在我的荫盖下纳凉、喝汽水
和讲关于树的故事......然后
用别针,在我的苍老的躯干上
刻他们的情人的名字:诸如Y.H.啦
TY啦RM啦ST啦YD啦LP啦以及其他
等等,都是些个挺帅而又够古怪的家伙
——我对我的树说。我的树
是热带植物我手种的 
四十的狂徒
狂徒——四十岁了的,
还怕饥饿与寒冷,嫉妒与毁谤吗?
叫全世界听着:
我在此。
我用铜像般的沉默,
注视着那些狐狸的笑,
穿道袍戴假面的魔鬼的跳舞,
下毒的杯,
冷箭与黑刀。
我沉默。刚下了课,拍掉一身的粉笔灰,
就赶到印刷所去,拿起校对的红笔来,
卷筒机一般地快速,卷筒机一般地忙碌。
一面抽着劣等纸烟,喝着廉价的酒,
欣欣然。仅仅凭了一块饼的发动力,
从黎明到午夜,不断地工作着,
毫无倦容,也无怨尤,
曾是你们看见了的;而在风里,雨里,常常是
淋得周身湿透,冻得双手发紫,
这骑着脚踏车,风驰电掣,
出没于“现实”之千军万马,
所向无敌得生活上的勇士,
也是你们鼓掌叫过好的。然而捕狮子的陷阱
就设在我的座椅下,
纸包的定时炸弹,
就藏在我的抽屉里:
你们好狠!你们在我的户外窥伺;
你们在我的路上埋伏;
你们散布流言,到处讲我的坏话;
你们企图把我整个地毁灭:
你们好狠!甚至还要寄匿名信来侮辱我,
画一只乌龟,写上我的名字;
还要打神秘的电话来恐吓我,
叫我小心点,否则挨揍:
你们好坏!我既贫穷,又无权势,
为什么这样地容不得我呢?
我既一无所求,而又与世无争,
为什么这样地容不得我呢?哦哦,我知道了:
原来我的灵魂善良,
而你们的丑恶;
我的声音响亮,
而你们的喑哑;
我的生命树是如此的高大,
而你们的低矮;
我是创造了诗千首的抹不掉的存在,
而你们是过一辈子就完了的。那么,让我说宽恕吧。我说:来吧!
一切肉体上的痛苦,
要来的都来吧!
我宽恕。
一切精神上的痛苦,
要来的都来吧!
我宽恕。而这,就是一个人的尊严:
一个四十岁的狂徒的写照。 
你的名字
用了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
轻轻地唤你的名字每夜每夜。写你的名字,
画你的名字,
而梦见的是你的发光的名字:如日,如星,你的名字。
如灯,如钻石,你的名字。
如缤纷的火花,如闪电,你的名字。
如原始森林的燃烧,你的名字。刻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在树上。
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树上。
当这植物长成了参天的古木时,
啊啊,多好,多好,
你的名字也大起来。大起来了,你的名字。
亮起来了,你的名字。
于是,轻轻轻轻轻轻轻地呼唤你的名字。 
火  葬
如一张写满了的信笺,
躺在一只牛皮纸的信封里,
人们把他钉入一具薄皮棺材;复如一封信的投入邮筒,
人们把他塞进火葬场的炉门。......总之,象一封信,
贴了邮票,盖了邮戳,
寄到很远的国度去了。 
一封信
象失手打错一张牌似地,
我寄出一封信。便输了全局啦:
输了这一辈子,这两撇很帅的小胡子,
连这些诗,也一股脑输掉。别问她是谁了吧!我是输家。
不过,偶然,我也曾这样想:
要是把地名写漏掉几个字那多好……
总之,不该贴上邮票,投入邮筒。 
火与婴孩
梦见火的婴孩笑了。
火是跳跃的。火是好的。
那火,是他看惯了的灯火吗?
炉火吗?
火柴的火吗?
也许是他从未见过的火灾吧?
正在爆发的大火山吧?
大森林,大草原的燃烧吧?
但他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他被他自己的笑声所惊醒,
在一个无边的黑夜里。 
苍  蝇
苍蝇们从开着的窗子飞进来,
我的眼睛遂成为一个不愉快的巡逻者。
“讨厌的黑色的小魔鬼!
一切丑恶中之丑恶”
我明知道我这严重的诅咒是徒然的。
而当我怨恨着创造了它们的上帝时,
它们却齐声地唱起赞美诗来了。 
过程狼一般细的腿,投瘦瘦、长长的阴影,在龟裂的大地。
荒原上
不是连几株仙人掌、几颗野草也不生的;
但都干枯得、憔悴得不成其为植物之一种了。
据说,千年前,这儿本是一片沃土;
但久旱,灭绝了人烟。
他徘徊复徘徊,在这古帝国之废墟,
捧吻一小块的碎瓦,然后,黯然离去。
他从何处来?
他是何许人?
怕谁也不能给以正确的答案吧?
不过,垂死的仙人掌们和野草们
倒是确实见证了的:多少年来,
这古怪的家伙,是唯一的过客;
他扬着手杖,缓缓地走向血红的落日,
而消失于有暮霭冉冉升起的弧形地平线,
那不再四顾的独步之姿
是那么的矜持。 
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我的头发变成树叶;两腿变成树根;
两臂和十指成为枝条;十个足趾成为根须,
在泥土中伸延,吸收养料和水份。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我也许开一些特别香的,白白的,小小的花,
结几个红红的果子,那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的。
但是我是不繁殖的,不繁殖的,我是一种例外。我也许徐徐地长高,比现在高些,和一般树差不多,
不是一棵侏儒般矮小的树,也不是一棵参天的古木。
我将永远不被移植到伊甸园里去,
因为我是一棵上帝所不喜欢的树。 
沙漠故事
已经成了木乃伊的帝王
仍嫌金字塔的内部怪难受的,
所以每当月明风清之夜,
便到外面去散散步,
呼吸点新鲜空气;
而留其不朽的足迹在沙漠上,
让那些戴着近视眼镜的考古学者们
殚毕生之精力去悉心地研究。 
雕刻家
烦忧是一个不可见的
天才的雕刻家。
每个黄昏,他来了。
他用一柄无形的凿子
把我的额纹凿得更深一些;
又给添上了许多新的。
于是我日渐老去,
而他的艺术品日渐完成。 
铜像篇
我已不再高兴雕塑我自己了:
想当然不会成为一座铜像。从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
始终立于一圆锥体之发光的顶点,
高歌、痛哭与狂笑。
睥睨一切,不可一世,历半个世纪之久
把少年和青年和中年的岁月挥霍殆尽。
而还打算扮演些什么呢,今天?
去照照镜子吧!多么的老而且丑!不过,我确实地知道的是:
除了这身子的清清白白,
一颗童心犹在。
所以我是属于有灵魂的族类;
上帝之所喜爱的。然则,然则,
你们这些企图引诱我的魔鬼呀,
还不给我滚开?给我滚开! 
一小杯的快乐
一小杯的快乐,两三滴的过瘾,
作为一个饮者,这便是一切了。
那些鸡尾酒会,我是不参加的;
那些假面跳舞,也没有我的份。
如今六十岁了,我已与世无争,
无所求,也无所动:
此之谓宁静。 但是我还不够太纯,而且有欠沉默——
上他妈的什么电视镜头呢?
又让人家给录了音去广播!
倒不如躺在自己的太空床上,
看看云,做做梦好些。
如果成诗一首,颇有二三佳句,
我就首先向我的猫发表。
我的猫是正在谈着恋爱,
月光下,屋脊上,它有的是
唱不完的恋歌,怪腔怪调的。
为了争夺一匹牝的老而且丑,
去和那些牡的拼个你死我活,
而且带了一身的伤回来的事
也是常有的。 这使我忽然间回忆起,当我们年少时,
把剑磨了又磨,去和情敌决斗,
亦大有罗密欧与朱丽叶之慨——
多么可笑!多傻!而又多么可爱!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我是真想回到四十年前,
把当初摆错了的姿势重摆一遍。而总之,错了,错了,错了,
那些台词与台步,都错了,
这样也错了,那样也错了,
一错就错到了今天的这种结论:
既无纱帽或勋章之足以光宗耀祖的,
而又不容许我去游山玩水说再见——
此之谓命运。啊啊命运!命运!命运!
不是乐天知命,而是认了命的;
亦非安贫乐道,而是无道可乐。
所以我必须保持宁静,单纯与沉默,
不再主演什么,也不看人家的戏。
然则,让我浮一大白以自寿吧!
止了微醺而不及于乱,此之谓酒德。 
海滨漫步
当那些至极恐怖的大风暴
一个接一个的来袭又远飏,
五月温煦的阳光下,
策杖作海滨之漫步。忽觉这世界还算是美丽的,
还有不少的风景值得你欣赏,
虽然已不再有一整块
是可以入画可以写生的了。除非这里剪一棵树,那里剪一座山,
再加上些房子、汽车和走路的人,
拼拼凑凑,剪剪贴帖,
来他个全新的构成派。 
一片槐树叶
这是全世界最美的一生,
最珍奇,最可贵的一片,
而又是最使人伤心,最使人流泪的一片,
薄薄的,干的,浅灰黄色的槐树叶。忘了是在江南,江北,
是在哪一个城市,哪一个园子里捡来的了。
被夹在一册古老的诗集里,
多年来,竟没有些微的损坏。蝉翼般轻轻滑落的槐树叶,
细看时,还沾着那些故国的泥土哪。
故国呦,啊啊,要到何年何月何日
才能让我再回到你的怀抱里
去享受一个世界上最愉快的
飘着淡淡的槐花香的季节?…… 
黄金的四行诗
——为纪弦夫人满六十岁的生日而歌
一今天是你的六十大寿,
你新烫的头发看来还很体面。
亲戚朋友赠你以各种名贵的礼物,
而我则献你以半打黄金的四行诗。二从十六岁到六十岁,
从昔日的相恋到今日的相伴,
我总是忘不了你家门口站着玩耍的
那蓝衫黑裙的姑娘最初之印象。三我们生逢乱世,饱经忧患,
而女子中却少有象你那样的坚强。
我当了一辈子的穷教员;
夫人啊,你也是够辛苦的。四每个早晨,老远的看见你,
拎着菜篮子缓缓地走回家来,
我一天的工作就无不顺利而快速,
——一路上亮着绿灯。五我们已不再谈情说爱了,
我们也不再相吵相骂了。
晚餐后,你看你的电视,我抽我的烟斗,
相对无言,一切平安,噢,这便是幸福。六几时年的狂风巨浪多可怕!
真不晓得是怎样熬了过来的。
我好比飘洋过海的三桅船,
你是我到达的安全的港口。 
梦终南山
那不是秦岭的一部分么?
唉!正是。正是那最美的所在:
最令人流泪的。
而那是终南山的一块岩石。
我是坐于其上哼了几句秦腔
和喝了点故乡的酒的。
我曾以手抚之良久,
并能及其亘古的凉意。
而那些横着的云都停着不动了,
他们想看看我这“异乡人”的模样。
啊啊,可拥抱的,多么淳厚。
山下那冒着袅袅炊烟的小小村落,
不就是我渴念着的故乡终南镇么?
而我是哪一天从哪儿回来的呢?
咦?梦婆婆呀,鸡怎么叫了的?
请让我留在这梦中不要哭醒才好…… 
夜  记
夜半醒来抽支烟。
月光下,小个便,
不也蛮富有诗意的吗?
忽然哼起儿时的几句歌,
怪苍凉的。又想到明年此刻,
将会以一种退休之姿
出现了吧?然则F 调的披头
和G 调的小咪,还有,
那些孤挺,那些昙花,
总该早点儿为它们
作一番安排才好。于是有一流星划过天空,
自东南东而西北西。 
连题目都没有
其实我是连月球之旅也不报名参加了的,
连木星上生三只乳房的女人也不再想念她了,
休说对于芳邻PROXIMA,
那些涡状的银河外星云,
宇宙深处之访问。总得有个把保镖的,
才可以派他到泰西去——
怕他烂醉如泥,有失国体。
就算他是个有点儿才气的吧,
倘若搭错了飞机可怎么办呢? 
春  雨
一连好几天的春雨,
给大地带来了以无限的生机:
所以我的那些玫瑰插枝。
也都相继萌芽而生根了。日益稀疏的我的短发,
枯叶般一叶叶的飘坠;
我脸上很难看的皱纹,
也比去年更加深了。但我确实感觉到了——
有一种新鲜而又奇妙的精力,
从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里,
发出了至极动人的歌声。 
徐州路的黄昏
徐州路的黄昏
带三分古意:
几棵上了年纪的乔木
很可欣赏。荧光灯的午睡方醒,
排着队,鞠躬如也,
正当我牵着爱犬散步,
打从这里经过。灯是我们这一带的新客,
而树已成为多年之老友,
彼此间深深地默契。 
太鲁谷
进入山中,乃得到一种静。
不是静谧,不是寂静,
或什么静悄悄的之类,
而就是一种东台湾的静。高峰。瀑布。流泉。峭壁。峡谷。
在这里,应有猿啼,狼嗥与鹰呼。
但我所倾听良久而共鸣交响的
却是那些古老巨大岩石之沉默。瞧!那边,苍翠中的土红:
供奉着许多开拓者之神位的
小小的长春祠,远远望去
是一件艺术品。哦,太鲁阁。美哉!
就要象这个样子的一种结构
带几分神秘的,才叫做山。
而那些有花季的,
有香火的,都不算了。 
七十自寿
既不是什么开始,亦尚未到达终点,
而就是一种停,停下来看看风景;今天
在这个美丽的半岛上作客,
我已不再贪杯,不再胡闹,
不再自以为很了不起如当年了。让我独自徘徊,消磨岁月
在这属于我自己的小小的后院里
是好的:我乐意和十来棵
品种不同的玫瑰厮守者,默契着,
相看两不厌,无言以终老。对于国家民族,我是问心无愧。
对于列祖列宗,子子孙孙,
以及毁我的誉我的同时代人,我想
我也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的了。——
然则,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今天?咦,怎么搞的!难道你还想再爬一次天梯
去摘他几颗星星下来玩玩吗?纪老啊…… 
读旧日友人书
读旧日友人书,
乃有多管弦之音从心窝里升起:
首先是一组浏亮的喇叭,
象一群蓝色的小鸟扑着翅膀;
而各种乐器的和声,
则有如波斯地毯之华美。然后是变奏复变奏
从徐州高粱到金门大曲到旧金山的红葡萄酒
——几十年的往事,如看一场电影。
啊,这人生!究竟是怎么搞了的呢?
忽听得大提琴的一弓,
似乎有睡在长叹,
竟是如此其悲凉啊…… 
槟榔树:我的同类
高高的槟榔树。
如此单纯而又神秘的槟榔树。
和我同类的槟榔树。
摇曳着的槟榔树。
沉思着的槟榔树。
使这海岛的黄昏富于情调了的槟榔树。槟榔树啊,你姿态美好地站立着,
在生长你的土地上,终年不动。
而我却奔波复奔波,流浪复流浪,
拖着个修长的影子,沉重的影子,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永无休止。如今,且让我靠着你的躯干,
坐在你的叶荫下,吟哦诗章。
让我放下我的行囊,
歇一会儿再走。
而在这多秋意的岛上,
我怀乡的调子,
终不免带有一些儿凄凉。飒飒,萧萧。
萧萧,飒飒。
我掩卷倾听你的独语,
儿泪是徐徐地落下。
你的独语,有如我的单纯。
你的独语,有如我的神秘。
你在摇曳,你在沉思。
高高的槟榔树,
啊啊,我的同类,
你也是一个寂寞的,寂寞的生物。 
战  马
在没有炮声的日子里,
不再长嘶引颈了的战马,
还是那么习惯地,
精力饱满地
跃跃欲试地,
举起前蹄来坐奔驰状。 
灵石扫描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