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网页被劫持怎么办:JBC1.10 从《圣经》读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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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作者:修木读史 提交日期:2010-7-12 22:18:00 | 分类:犹太人 | 访问量:2592
  犹太人,《圣经》与基督教的产生: 第一章 《圣经》与历史
  
  1.10 从《圣经》读历史
  
  十九世纪的西方学界,不但涌现出各式的历史理论,包括我们在教科书中常见到的“唯物历史观”,还出现了各式的诠释、考证、考古方法,来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在中世纪的西方学界,神学是“学科的皇后”。在我们中国人眼中,十九世纪的西方最让人羡慕的是科学技术的兴起。但是在西方人自己看来,十九世纪却是公认的“历史学的世纪”,连神圣不可冒犯的《圣经》也被当作史料,像其它古典书藉一样成为分析与批判的对象。诸如文本、翻译、正典选定的研究,是文艺复兴时期就已经开始的“初级考证”。到十九世纪,还兴起了“深度考证”(又称为“高等考证”,“Higher Criticism”),探讨《圣经》的形成,还原犹太人那一段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历史的本来面目[1]。
  
  在《圣经》研究者中,最为著名的是德国学者Julius Wellhausen(公元1844-1918),他的贡献是在1870年代发表的“四源本说”。前边提到过,《圣经》开篇的“创世纪”之中,上帝有时被称为“Elohim”(神),有时又被称为“JHWH”(“我就是我”,又被译为“耶和华”)。在Wellhausen之前,已经有人提出,这可能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源本,一个称为“神本”(称上帝为“Elohim”),另一个则称为“耶本”(称上帝为“JHWH”)。Wellhausen仔细对比了摩西五经各段文字用词、造句、修饰手法、语言风格及其中所体现的神学思维,论证摩西五经根本就不可能是一个人写的,而是四个源本的混合而成,除了“神本”与“耶本”之外,还有“申本”(主要在“申命记”一书中)与“祭本”(主要讲述与祭司、祭典相关的规则)[2]。这四重文本,不但是作者不同,写作时间不同,还代表着不同的政治利益、及掌管祭典的两个不同家族对历史与宗教的不同看法。从此,“摩西五经的作者是摩西”的说法,完全被推翻,在《圣经》的学术研究者之中,无论是哪一个基督教派,基本都没有人再接受这一传统说法[3]。取而代之的是“四源本说”,被当作《圣经》形成的基本假说。即使不同意这一假说的研究者,也得以挑战这一假说作为立论的开始。
  
  源本分析的重要在于研究这一段历史的文字记录基本上只有《圣经》一书可用。但是,考古研究却提供了《圣经》之外的证据。现代的考古学开始于十九世纪的西方,要到二十世纪才逐渐成熟。他们的考古热点,却不在他们自己所处的欧洲,而是在希腊与中东。在希腊所寻找的是经典时期留下的艺术珍品与《荷马史诗》的遗址,在中东所寻找的是《圣经》故事的证据,而且往往都得到教会的赞助。
  
  在古代的中东,适宜居住的山坡往往有特殊的地理因素,比如说离水源近,易于防守等等。过个几百年,由于气候,环境的变化,或是外来入侵者的破坏,这个山坡会被放弃,渐渐埋入沙土之中。再经过几百年的风水轮回,又有新来的部落看中当地的条件,选择同一地点定居。这样的轮回,可以历经好几千年,每一次定居都遗留下一个土层,内中埋有各式的物品。一个土丘挖下去,一层一层地筛选,可以找到几千年不同时期的遗物。有人戏称,一个古巴比的文明,几千年之后就变成这样一个土丘。因而在中东的考古,挖的并不只是古墓,更为重要的反而是土丘。2003年,小布什发动战争攻打伊拉克,最感痛心的是那些考古学家们。这场战争不但无法找到任何大杀伤力武器的证据,还很有可能由于那些狂轰乱炸所造成的弹坑,破坏了许多土包之中,尚待挖掘的古文明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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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五:土丘挖掘示意图。近水源,易防守的地点,在历史上被人类用而弃之,弃而用之。每一次居住的遗物都被埋入一个土层,为现代考古研究留下了保贵的文物。在时间上,土丘所藏可以覆盖从石器时代一直到近代,跨越几千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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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文物多为各式各样不易腐蚀的物品,工具,器械,饰物,骨头,残墙断壁等等。近一些的土层(比如说,公元前五世纪之后),钱币是确定年代的好方法,因为那上边通常都刻有发行钱币的国王或统治者的名字。古老一些的,则可以通过碎陶片来估计年代。陶片是挖掘之中,最容易找到的物品,因为陶器是日常生活中最为常用的器具,装水装食物,储存物品。不论阶级、地位、文化或宗教,每个家庭都得使用。陶器容易摔破,过一些年月就要换新的。碎片不会腐蚀,而一般盗贼对陶片也没有兴趣。某一时期出产的陶器,在颜色、质地、花纹都有其特殊之处。只要在一次挖掘之中,同时发现某种陶器与可以断定年代的石碑,这种陶器就可以作为这一年代的特征物品,帮助其它的挖掘断定年代。这些发现可以补充历史记载的许多空白之处,让人们知道古代社会许多在史书上没有记录下来的细节,包括技术水平,贸易状况,日常生活,定居规模,人口变迁等等。但是考古发现的意义,却也需要参照历史记载来加以解释,毕竟陶片本身无法提供对历史事件的详细叙述[4]。
  
  由于《圣经》的缘故,巴勒斯坦是西方考古学的一个重点,也是挖掘最为广泛、细致的地区之一。但是在圣经时期的巴勒斯坦,是一个文化与经济都较为落后的地区,再加上动荡的政治局势带来的多半也都是破坏,没有留下很多考古学家最想发现的石碑石刻或是文字记载。反倒是在古埃及与两河地区,有许多重大发现。比如说1799年,拿破伦的下属在埃及发现的罗塞塔石碑,上边用希腊文及两种埃及文字刻下的公元前196年埃及国王托勒密五世的诏书,使得古埃及文字在与希腊文的对比之中得以破译。1830年代,在伊拉克也有类似的发现,三种文字叙述刻在石崖之上,使得当时流行在两河地区,用楔形文字所记载的语言得以破译。其它的考古挖掘也发现了大批多半是刻在石片、石碑之上的文字记录,不单包括纪年表、神话、史诗这种文字作品,还包括协议、契约、通信等等大量的原始记录[5]。
  
  十九世纪以前,《圣经》曾被认为是最古老的文字记录。西方人对中东古代文明的认识基本上来自《圣经》之中的只言片语,只知道它们的存在,却不知道它们的任何细节。十九世纪之后,考古所发现的关于中东的文字记录要远多于《圣经》本身,西方人对中东古文明才有了全新的了解。虽然在巴勒斯坦的考古发现多半只能算是没有文字的“史前记录”,但是对于圣经时期巴勒斯坦周边的文化,我们现代人通过考古所知道的要比古代犹太人更为清楚。
  
  在从事深度考证的角度来说,理解《圣经》意义的关键,在于历史。这内中包含两重意义,首先是《圣经》中所描述的事件,是以古代中东的历史与社会为背景的。以色列部落本来就是闪族的一个小分支,在语言、文化、习俗上与其周边其它的闪族分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圣经》中的神话与传说,也与两河地区的传说有许多相似之处。而按照创世记里的叙述,伽南周边的这些部落还都存在着某种亲戚血缘关系。在政治上,人数与范围都有限的以色列部落更是受制于周边的国际环境。对古代中东历史了解的加深,也加深了对《圣经》形成的历史与社会环境的了解。另一方面,《圣经》中的叙述本身,也反映某种特定的历史环境。从《圣经》之中,不但可以读到词汇、语法与文字风格,还可以探索内中所隐含的文化传统、价值观念与社会状况。《圣经》的叙述,虽然在源本上来说有好几个,而且历经改编与修订,但是这些叙述的选定与整理,表达出特定的历史观念,带有特定的目的。因而现代的《圣经》研究,并不只是对文本,源本的考证,而是在文本、源本之上,从宗教、历史、地理、考古、经济、社会学、人类学等各个不同的角度,来分析这一段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叙述。
  
  在十八与十九世纪的西方,愿意花时间来研究《圣经》的绝大多数人都还是忠实信仰基督的教士、学者。虽然他们受到启蒙的影响,在研究态度上有了根本的转变,用的是批评的眼光,但是基督教在西方普通民众的思想与文化之中,依然占有主导的地位,因而在当时做圣经研究还真得有点勇气,弄不好惹怒了主流文化,会给研究者个人带来麻烦。罗马教皇还曾在1893年针对自然科学对《圣经》的挑战与深度考证的兴起,颁发了一个名为《论圣经研究》的通谕,强调《圣经》除了抄写之中可能留下的错误之外,不可能有其它的错误。西方的思想自由的传统很大程度上是在对基督教的挑战之中得来的。哪里有挑战,哪里就免不了有反扑与压迫。
  
  在德国执教的Wellhausen,就因为他的四源本说挑战了《圣经》的权威,而被学校明文规定不许讲授旧约。尽管他出生于一个新教牧师家庭,年少时的志向是像他父亲那样当一名牧师,求学时以神学为专业,在《圣经》研究上享誉国际,却只能在学校里担当东方(中东)语言学的教授。主张以历史角度研究《圣经》的W. Robertson Smith(公元1846-1894),在英国有着相似的曲折经历,不但得接受异端审判,还被他所在的教会除名。在1890年代以思想自由为傲的美国,也还有两位知名的旧约学者,辛辛那提Lane神学院的Henry Preserved Smith与纽约联合神学院的Charles Augustus Briggs,因为在教学中讲述《圣经》所描述的历史事件有错误,而要接受长老教会异端审判庭的审判[6]。
  
  这当然已是临近二十世纪,与过去的欧洲相比,好出了许多。出身为犹太人的17世纪著名哲学家斯宾诺莎(公元1632-1677年),将旧约摩西五经中有关摩西的描述系统整理后,得出摩西不可能是五经作者的结论。他不但被犹太教逐出教会,也受到天主教与新教的同声谴责,有人还为此曾试图要谋害他的性命。其后,一位名为Richard Simon(公元1638-1712)的法国天主教教士,写了一部意在批评斯宾诺莎的著作。他提出,摩西五经的核心内容是摩西写的,只是在后来的编辑过程中,其他的先知们改动了一些字句,以此来回答斯宾诺莎所提出的疑问,维护《圣经》的神圣性。结果,著作发表之后却是吃力不讨好,不但遭受来自新教教会的谴责,也受到来自天主教会同仁们的攻击,被开除出他所在的修道会。他的著作,被天主教会列为禁书,付印的一千三百本之中,除六本之外,均被焚毁。更为倒霉的,则是将Simon的著作翻成英文的译者,被关进了英国最著名的监狱,伦敦塔,认错之后才被放了出来[7]。所幸的是,这已经是在宗教争端冷却之后的十七世纪后半叶。如若是在时间再早几十年的宗教改革高潮时期,还曾有人因为不信《圣经》而被送上柴火堆烧死的[8]。
  
  然而,在这些研究者们看来,对《圣经》的深度考证与历史批评,虽然不免会找出《圣经》中许多不合历史之处,却不该也不会伤害《圣经》的权威。许多像Wellhousen与Smith这样的学者,本身都还是基督教的信仰者,完全肯定《圣经》之中,包含有上帝带给人类的信息。在他们看来,传达这一信息的媒介,正是《圣经》之中所记载的那一段古代犹太人的历史。而理解这一信息的基础,正是要建立在对这一段历史真实面目的了解之上。在几代人的努力之下,从《圣经》读历史才慢慢发展成为一门学科,在基督教神学院之中找到一席之地。到1943年,天主教会的态度终于发生重大转变,罗马教皇颁发一项名为《圣灵启发》的通谕,允许用历史与考古的方法来批评地阅读《圣经》,为天主教的教士们参与《圣经》的深度考证开了绿灯。新教各教派之中,也是类似的情形。在现代的西方,虽然在一般教会之中还有许多保守派人士对《圣经》的态度依然停留在中世纪,但是在圣经研究的学术界之中,从《圣经》中读历史,在历史中理解《圣经》,却基本上是大家不论信神与否,不论教派从属,所共有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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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 参见John H. Hayes and J. Maxwell Miller, “Israelite and Judaean History”, p. 53-64 (SCM Press, 1977)
  
  [2] 四源本说之中的神本,耶本,申本与祭本,在英文中分别为E Source (Elohim), J Source (Jehovah), D Source (Deuteronomy),和P Source (Priestly)。参见Ronald Ernest Clements, “One hundred years of old testament interpretation” (Westminster Press, 1976)。内中对Wellhausen等近代著名《圣经》研究者的生平也有介绍。
  
  [3] 参见Richard E. Friedman,“Who Wrote the Bible?”, p. 15-32 (Summit Books, 1987)。
  
  [4] Amy Dockser Marcus为一般读者写了一本关于近期巴勒斯坦考古研究的书,“Rewriting the bible: how archaeology is reshaping the Middle East” (Little, Brown, 2000),不但介绍了考古方法,近期结果对《圣经》解释的影响,还谈到在以巴冲突的背景之下,考古工作者们所要面临的问题。
  
  [5] 参见James Bennett Prichard, “Ancient Near Eastern Texts Relating to the Old Testament”,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69)
  
  [6] 参见John Rogerson, in “Beginning Old Testament Study”, p. 17-23 (Westminster Press, 1982)及Ronald Ernest Clements, “One hundred years of old testament interpretation” (Westminster Press, 1976)
  
  [7] 参见Richard E. Friedman,“Who Wrote the Bible?”(Summit Books, 1987),p.18-21,其中对“摩西是不是五经的作者”,这个曾经困扰了教士们几百年的老问题,有一个介绍。
  
  [8] 时间上稍早于斯宾诺莎的意大利藉教士Lucilio Vanini(公元1585-1619),就因为不相信《圣经》中所说的奇迹,于1619年在法国被割掉舌头之后,送上柴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