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证书怎么下载:盛世过后是苍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22:56:19

    盛世过后是苍凉      细心品唐诗的人们可以发觉,在大唐帝国正在崛起的时期,整个文坛只有很少的失落情绪,甚至连“残花”这样的字眼都要等到杜甫和刘长卿出现时才进入唐诗。这一点,用《全唐诗》的电子文档一检索就能看出来。    但是,经过了安史之乱的唐人,却像冰海沉船上的乘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栖身的庞大帝国在挣扎中没落,内心充满了无助和不安。于是,世间任何没落的迹象,如废城、废殿、废庄园,都能使他们感到一种恐怖的力量。    白居易看到长安道上“尘上长路晚,风烟废宫秋”(新丰路逢故人);张祜看到前朝瓦砾堆上“往事馀山色,流年是水声”(隋宫怀古);张籍看到了古宅前的杏花“独开新堑底,半露旧烧枝”(古苑杏花);马戴则看到在野兽出没的原野上“古来争雄图,到此多不返”(经咸阳北原)……    吴融有一首诗被后世评论家称“晚唐绝唱”,其中就暗示着一种似乎超自然的力量,为曾经车马喧哗的豪宅、官府,在不知不觉之中掩上了高窗,锁上了大门:

风飘碧瓦雨摧垣,却有邻人为锁门。
几树好花闲白昼,满庭芳草易黄昏。
放鱼池涸蛙争聚,栖梁燕空雀自喧。
何独凄凉眼前事,咸阳久已变寒原。(废宅)

    那位掌握着废宅钥匙、如夜风徘徊似的隐身“邻人”,扮演着一个如同亚当·斯密称为“看不见的手”的角色。只不过他并非只管经济;家庭的存亡,地方的盛衰、国家的兴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凡是躺在祖辈的积累上,不顾道德、不事经营的人以及他们手上的家业,都会被这位神秘的邻人紧紧盯上。
    其实,每一个朝代的没落,或者每一次社会变革,都是一次把那些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忘乎所以者从他们盘踞的地盘里清除出去的大扫除。明清之间,当孔尚任亲眼目睹明朝的大溃败后,为《桃花扇》写下了这样一段曲辞:

俺曾见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冰消?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搂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余韵·离亭宴带歇拍煞)

    看来,这位神秘邻人并不满足于在不知不觉中封闭门户而已,它对人们的惩罚显得愈加不耐烦,破坏力已愈加猛烈了。
    如今,那些在北京CBD和上海陆家嘴开公司的大约都属于很容易被这样的神秘邻人盯梢的目标。笔者已经有好几位朋友都从这些地方搬走了——往日摆他们大班桌的地方现在已经属于其他公司了。     升平歌舞难长久,高朋盛宴有竟时。就连一度“玉树长飘云外曲,霓裳闲舞月中歌”(张祜·华清宫)的盛极一时的皇室尤为如此,大户、豪强更好似过眼云烟。唐诗里好多作品都描写的是庄园的败落和萧条,尤其是新春到来时,它们院落里的空寂景象:

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岑参·山房春事二首)

一梦奢华去不还,断墙花发岂堪看。
玉纤素绠知何处,金井梧枯碧甃寒。(李中·经废宅)

    每当内乱的硝烟逐渐散去,社会走上发展轨道的时候,或者市场的物产逐渐丰富,经济持续一段繁荣的时候,社会上总有一些人,喜欢以极为轰轰烈烈的聚敛或挥霍来定位自己的人生。然而几度春秋过去,他们并未在世界上留下什么痕迹。你看这个大户宅院里,到现在仍未败坏的东西,唯独只有那些不晓人事的花草了:

野色晴宜上阁看,树荫遥映御沟寒。
豪家旧宅无人住,空见朱门锁牡丹。(朱庆馀·登玄都阁)

    好笑吗?别笑。因为事关命运,是个极为严峻的话题。说不定,那些废宅残花的旧日主人正是当年爱讥笑别人的人呢:

牢落画堂空锁尘,荒凉庭树暗消春。
豪家莫笑此中事,曾见此中人笑人。(周濆·废宅)

    人们在讥笑别人中走向失败。这中间有道德的失败,也有经营的失败:想一想什么样的人爱讥笑别人,同时又会重复别人的悲剧?只有那种不知从别人的失败中汲取教训的人。还是别笑,静静地听古人歌唱吧:

君不见道傍废井傍开花,原是昔年骄贵家。
几度美人来照影,濯纤笑引银瓶绠。
风飘雨散今奈何,绣闼雕甍绿苔多。
笙歌鼎沸君莫矜,豪奢未必长多金。
……(武元衡·行路难)

 

    历史上那些自以为是的千秋盛世开创者都是那种笑够了别人哭自己的人。如此这般地循环往复,隋朝讥笑了六朝,唐朝讥笑了隋朝,明朝讥笑了宋、元,清朝又讥笑了明朝。
    到了大清朝的那些闲适日子里,一天下午,一位叫庄盘珠的妇人由侍女陪着出游来到一处幽静的庄园,“这里原来是住着这一带最有钱的杨家,园子建得可漂亮啦,”侍女介绍说。    妇人于是随使女在往日的池亭楼阁、花圃园林间款款而行。突然,她收住了脚步,面对眩目的夕阳,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听说园林饶胜赏,谁知转眼沧桑。高台就圯曲池荒。花还如我瘦,草竟比人长。    剩有旧时双燕子,衔泥绕遍迴廊。孤松无伴立斜阳。新词吟宛转,往事费思量。(临江仙·游杨氏废园)

    寂静中的破败,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当晚霞在天边渐渐隐去,它的阴影向人间袭来的时候,那些仍在闲适中徜徉的人将何去何从?面对一位妇人探究沧桑的询问,现实世界沉默不语;但在她的耳边,却渐渐好像有人在轻声念叨,那是汤显祖《牡丹亭》里的一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到了鸦片战争即将来临的时代,龚自珍看到的废园,或者他感觉中的精神家园,已经变得更加荒芜了——团团柳絮在园中无声地飞舞,垂头丧气的游人在迈出门槛前的一刻最后一次回首,竟然发现了这里剩下的最后一朵尚未凋谢的花:

漠漠春芜关不住,藤刺牵衣,碍却行人路。偏是无情偏解舞,濛濛扑面皆飞絮。    绣院深沉谁是主?一朵孤花,墙角明如许。莫怨无人来折取,花开不合阳春暮。(鹊踏枝·过人家废园作)

    有人说龚自珍表达的主题是“美人迟暮”。不过作者当时不过20出头,虽科举业绩不那么理想,但按照其他人的活法,只需一个劲地考下去就行,20岁还很年轻。倘若他的确感到了迟暮的话,那么人们很难分辩,那朵如同夏天最后一朵玫瑰的墙角孤花,象征的到底是这位青年儒者的无助的灵魂,还是大清朝积重难返的国运?
    从很远的古代到不算太远的古代,中国人已见过了很多的盛世(至少安居乐业的年代)和很多的艰难,甚至兵荒马乱的插曲。而今,当我们再一次面临盛世机遇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更及时地记取历史的教训,至少是更多地约束自己,更少地讥笑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