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健康产业委员领导:回乡杂记:故乡是一种病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2:43:24

回乡杂记:故乡是一种病

 

   (故乡的水,清澈无形,拍于去年夏天)

这次回家又是冬天,坐飞机到咸阳,开车穿越秦岭,进入商州,经过贾平凹老师的老家——棣花镇,到丹凤县,再翻越介岭。四米五的水泥路在山中盘转,冬日的溪流在冰下潺潺作响,黄叶遍地的山头还一丝暖意。儿时的冬天,我们在衣兜里装满炒黄豆,提着镰刀上山砍柴。把柴禾扎成捆,并不急着回家,要躺在荒草堆里晒太阳。嘴里嚼着黄豆,下面放着响屁,直到太阳把脸晒得发烫,才一骨碌爬起来背起柴禾下山。

车爬到介岭山头,下面上来一辆农用四轮车。司机跳下车拦住我说,别下去了,路上全是冰,已经有好几辆车横在路中间了,车里没人。我明白,在这样的盘山道上走冰路,等于玩命。谢过司机,掉头下山,经丹凤返回商州,再从洛南回家。这样的遭遇我并意外,我了解家乡的脾性,夏天回来会遇到山洪断路,冬天回来会有冰雪伺候。好在商州的黄沙岭上没有冰雪,折腾了四个多小时,黄昏时分,终于到家了。

 

      (回家的山路十八弯,拍于2011年12月9日)

       我的村庄

       车进了村子,我开得越来越慢,备好了烟打算随时停下来与乡亲们攀谈,意外的是,路上并没有遇到乡亲们 ,只有几位老人坐在远处的屋 檐下晒太阳。父亲站在路口切切地望着,直到我把车拐向自家院子,他才敢确认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父亲搭好了一大盆木炭火,招呼我回家里烤火,我说不冷 。 站在门口环顾村庄,熟悉而又陌生。

记忆的闸门打开,儿时的村庄就在眼前:周围的每一个山头我都爬过,屋后的山上有一块平整的石板,我和伙伴们曾盘腿坐在上面打牌;对门的山最高,我们曾帮着大人们把一台黑白电视机背到山上接收电视信号,接上电,调好频道,大人们坐在电视边上抽烟,我们端着天线在山头上小心移动,电视里一有画面,大人们就命令我们站着别动,谁找到了信号就是英雄,遗憾的是,多数时候只能看到闪动的雪花;村东头的山上有一个 深 不见底的溶洞,我们曾打着自制的火把钻进去探险,洞里面有无数的蝙蝠,把我们吓得抱头鼠窜……大坪地里有一棵柿子树,母亲翻冬地的时候,我就坐在地头盯着 它 ,柿子树上挂满红彤彤的柿子,树太高,我爬不上去,就扔石头往下砸。母亲告诫我,那是别人家的柿子,不能砸。偶尔会有熟透了的柿子从树上掉下来,我跑过去捡,柿子已经在泥地里摔得稀烂,无法下口。儿时的伙伴都外出打工了,没人陪我上山砍柴了;家里面的彩电能收四十 多 个台,不用再跑到山头上找信号了,那个无限神秘的溶洞据说还在……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在我眼里 它却变小了。年轻人都去了广州,或是西安,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楼房倒是多了一些,都是年轻人在外面打工赚钱回来盖的,他们在外边吃苦受累、遭人鄙夷。回到家里却是要把房子修得亮堂,光宗耀祖的。

 

乡亲们呀

我们是族居村落,爷爷辈的人已经不多了。我挨个询问父亲,谁谁谁还活着?得到的大多是已经过世的消息。夜幕降临,围在火炉前听父亲讲村里的事情。有位大爷蹒跚着走进来,又黑又瘦,在瑟瑟的寒风中流着鼻涕,没穿袜子,棉裤上有一些棉絮露在外面,我赶紧搀他坐下。

大爷说,我看见门口有车,就知道是我家小臣(我的小名)回来了,我过来看看。

这是我这次回乡听到的最温暖的话。其实,大爷离我们家很远,大约跟我爷爷是同一个爷爷,我已经理不清了。

我问他是否还抽烟?他说他抽烟叶。父亲说,他哪有钱买烟?都是别人送他一点烟叶,他自己卷着抽。大爷看着我,言语不多,眼泪汪汪。父亲说,他现在可怜,年轻时没有孩子,现在的儿子是从他弟弟家过继来的,现在儿子媳妇都不大管他。东家吃一顿西家吃一顿,国家给的困难补助也被儿子领去花了。

大爷坐了一会,起身要走。我要给他点钱,父亲劝我不要给钱了,还是去商店里给他买些吃的吧,去年我回去给的钱,我一走就被他儿子拿去了,他一分也没花着。按照父亲吩咐,我去商店里给大爷买了一条烟,一箱方便面。把他送回家,又不忍心,还是拿了二百块钱给他。我知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给他钱了,不知道下次回家是否还能再见到他。

第二天,去村里拜见叔叔,我的小侄子怯怯地看着我,我拿出钱来说,你叫叔叔,我给你买好吃的。小侄子盯着我手里的钱,终究没叫出叔叔,我把钱塞到他手里,他转身就往商店跑。

每次回家,我都不带礼物,见着孩子和老人,直接给钱。我知道对于他们而言,给钱更实惠一些。姐姐责怪我花钱大手大脚,自己赚钱不容易,每次回来都四处撒钱装大款。其实,我本无钱,也没必要在他们面前装什么大款。我只是比他们过得稍好一些,宁肯自己在城里少吃几顿饭,少买几件衣服。也要给他们些许接济,以求心安。

 

 (站在屋后的山上,拍于2011年12月9日)

父亲

因为是临时有事回家,走之前没有告诉父亲,怕他担心。他从姐姐那里得知我要回来,前一天就骑着摩托车去四十里外的集上给我买羊肉。羊骨要砸碎了煮汤,羊油要烧红了泼辣椒,羊肉要纯瘦的,大锅盔要烙得越厚越好。他不了解儿子在外面干什么营生,但是,他了解儿子的胃。其实,每次回家我都要先在西安落脚,吃羊肉泡馍,再在县城见同学,吃羊肉泡馍。最后才回家里,吃羊肉泡馍。在西安,我跟同学说,还是咱陕西的泡馍好吃,在县城,我跟同学说,还是咱县城的泡馍好吃。在家里吃完泡馍,父亲问我怎么样?我只说了两个字:好吃。世界上最好的泡馍在陕西,陕西最好的泡馍在洛南,洛南最好的泡馍在我家里。

晚上,守着木炭火和父亲闲聊,都是些东家场西家短的事情。关于我的工作却很少跟父亲谈起,我出了书,在网络上混了一点名气,父亲也不曾知晓。我没法向他介绍我在外面的生活,说了他也未必明白。父亲只是告诫我,老老实实做人,别做违法的事情。因为生活环境的隔膜,父亲对我的教育从曾经的事无巨细转变为宏观指导。

本打算在家里住两宿,第二天下午临时有事,要提前赶到县城,我说要走。

父亲说,不是说好了在家里再住一晚上吗?

我说,临时有事,必须要走。

父亲说,还没去你妈坟上去吧?晚上上了坟再走。

我说,下午已经去过了。

父亲说,那你走吧!我清楚地在父亲的这句话中听到了哭腔。埋着头收拾完行李,车从院子里驶出,我看到父亲发红的眼圈。一路上,无限酸楚,有好几次我都打算调转车头,回家再住一宿,可是,再住一宿,也还是要走……

汽车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颠簸,我不知道六十多岁的老父亲骑着摩托车行走在这样的山路上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车后边有他给我买回来的羊肉。不知道什么缘故,和父亲在一起总是言语很少。从我记事起,就没和父亲拥抱过,连手也不曾握过。也许,我和父亲永远都不可能有西方人那样的亲密接触。

我想在县城买点房子,让父亲去县城住,他说,还是村里面住着舒服。我劝他来北京跟我住,他说不习惯。我在北京惦记着父亲,父亲在深山里惦记着我。我是他生命的延续,但是现在,我们却像是两条平行的轨道,隔空相望。他有他的生活,他注定不会走出大山,我有我的人生,我注定不会回到农村。

惟愿父亲健康长寿,能给儿子多做几次羊肉泡馍。

  题外

从商州驱车去西安,我多么希望家乡的路能再长一点,再长一点,我好在这秦岭山中再多走一会,可是,现在是高速路了。我以 每小时 80公里 的速度前行,也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到了西安。 我又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故乡是一种病,微痛微痒,可致命!

 

 (也许我应该选择夏天回去,青山绿水可以掩盖一些落败的苍凉,拍于2010年)

 

(淹死也不让你们看见张五毛,拍于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