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壁画的“中国机会”

——访复旦大学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教授、徳稻艺术大师李海纳

日期：2011-12-16 作者：吴越 来源：文汇报

 

 
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左图）和达·芬奇《最后的晚餐》，是壁画中的代表作。壁画的繁荣期宗教题材盛行，包括中国敦煌壁画(上图)在内。这种繁复的艺术创作，不仅需要资金，也需要惊人的毅力。 


原始岩壁壁画表现的牛 

  
某酒店内的穹顶，被绘成天空，令内部空间顿时有了很大的视觉拓展。当代壁画的装饰性可见一斑。 


迪拜的LED壁画特效。用来表现纽约街景。现代壁画，已经渐渐融入了街头涂鸦，电子艺术等时尚的表达和"技法"。 

    吴越
    
    说起壁画，你脑中浮现出的是什么？充满原始粗犷色彩的远古岩画？古埃及和古希腊遗址里封存的彼岸乐园？中国西北部千年石窟里的佛经故事？是的，壁画可以坐上艺术祖师爷的座椅，但是它并未过时。如今，壁画文化已经发展出了墙面涂鸦、错视画、LED装饰、计算机绘制等最时髦的最潮流风向。
    
    近日，复旦大学上海视觉艺术学院聘请当代著名壁画大师、德国艺术家Rainer MariaLatzke开设专门课程，将壁画装饰带入我们的视野。
    
    Rainer MariaLatzke，当代著名的壁画大师、错视画大师，现为复旦大学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教授和徳稻教育机构艺术大师。来到中国之后，他有了一个很棒的中国名字：李海纳。
    
    ——编者
    
从穴居人到米开朗基罗都爱“涂鸦”
    
    李海纳说，欧洲的壁画之所以能够延续至今，并不断发展，是因为艺术家们在不停地琢磨、改变和推陈出新。中国的壁画同样有着悠久的历史。
    
    “壁画也称为湿壁画，是一种古老的人类文化形式。最早的壁画艺术出现在旧石器时代，地点在现在的法国南部和瑞士。欧洲的原始壁画都是用手工画出来的，没有颜色，当时没有染料，画者只是画出感觉，与我们今天的壁画不太一样。到了希腊壁画时期，时间大约在公元前1500年。壁画描述的是人们的日常生活，以及日常产品。人类当时的家园，早已随着时间消失了，但封闭的墓葬可以保留一些实物或材料，让我们看到当时的场景。”
    
    李海纳说，现在的壁画与古代的不同：“我们探索研究画壁画的方法。我们会用色彩用呈现二维和三维的视图，让人感觉更逼真、生动。这种方法叫做幻想绘画，这种方法会欺骗你的眼睛。”
    
    李海纳说，中国的壁画有悠久的历史。“在中国丽江，人们找到了15个珍贵的庙宇，有多达200多个壁画，壁画创作的年代约从明代到清初，其中有50幅壁画保留了完整的状态。据专家估计，中国的壁画数量约为1000万，但是保留到现在的只有400多幅。因此最近中国各种官方或民间的机构和团体总是想办法保存或收回壁画，以此保留民族文化。”他以一连串数字验证了对中国的了解。
    
    但他对壁画艺术在中国当代的发展了解得不多。李海纳在上海曾住过一个五星级酒店，他对酒店外墙的装修风格十分满意，但进入室内后，这双习惯于被画面填满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如果酒店内部能有一些壁画，会锦上添花。”他说。来到中国的李海纳感到对于壁画家来说，中国是一个好地方。“中国现在建了许多漂亮的高楼，楼里的房间也应该要装饰得漂亮一些，像一些公共场所，如酒店等，都会因壁画而更吸引人，譬如我们可以在酒店的游泳池周围画壁画。”
    
最重要的是让别人接受你的画
    
    李海纳在德国古腾堡大学学习艺术和教育学，之后又到德国杜塞尔多夫美术学院从事研究，毕业后前往意大利佛罗伦萨和罗马，学习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技巧和湿壁画创作技法。在那里，他被许多壁画包围了。“我觉得这些壁画更加现实，更加美好，我想要学习这些壁画，同时也梦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画出这样的壁画。”那时，李海纳认为成为一个壁画家比成为一个油画家相对简单一些。“壁画家可以在一个场所集中创作壁画，壁画家的工作相对于其他艺术工作者来说比较稳定，一般的画家要先画画，然后把画卖出去，但壁画家可以先接项目，然后开始画画。有能力的壁画家能够赚到更多的钱。”
    
    早在20世纪80年代，当先锋派艺术的空白墙壁正大行其道时，李海纳却逆潮流而动，拒绝接受时代精神对惜墨如金和冷色调的召唤。尽管他的艺术作品开始时被人们讥笑为“粗劣”，但他没有被击倒。从1986年到1989年，李海纳将比利时凯特尼斯（Kettenis）的“泰尔城堡”（Chateau Thal）改造成一千零一夜中的皇宫，使用了当代各种最先进的技术，但并没有破坏城堡原来的美感。现在法国称他为“名副其实的魔术师”，他创作从巴洛克到科幻风格的壁画，他能将餐厅、客厅和浴室脱胎换骨成明亮欢乐的梦境。他曾这样表述他的工作理念：“人们在进入我装饰过的房间时应该莫名其妙地感觉像被施了魔法。完美的幻想可抵制凶险的外部世界。”
    
    李海纳的偶像是乔托、拉斐尔、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等意大利大师。但他更想提醒有志于从事壁画创作的年轻人关注一些技巧以外的重要因素。今年10月，他在对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的学生演讲时说：“壁画艺术家在生活中比较现实，比较实际。所以，我不仅仅教你们怎么创作壁画，还会传授你们生存的能力，教你们怎样向别人展示你们的技巧，展示你们的技术。要知道，画画的技术和艺术创作能力固然很重要，但能够让别人接受你的画是更重要的。”
    
“达·芬奇”在今天也得会用计算机
    
    李海纳从古典壁画艺术中吸收了丰富的养分，并结合现代艺术理念，很快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在欧洲艺术界声名鹊起。1992年李海纳教授被《福布斯》杂志评选为绘画领域“明日之星”，美国《国际先驱论坛报》将他誉为“现代的米开朗琪罗”，法国的《梅森和雅尔丹》报评价他是“天才的错视画大师”。
    
    他自己则称“壁画是一门综合的艺术。”在古典绘画基础上，他较早地运用影像壁画技术创造了一整套大幅壁画创作方法，为古典壁画艺术在当代的应用领域做出了革命性地拓展。2009他创立“Frescography”壁画研究所，致力于研究并推广这项崭新的影像壁画技术。
    
    “计算机技术在壁画创作中也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如果达芬奇生活在现在，我相信他也会用电脑的。”李海纳说，用鼠标画画和用手画画所产生的效果迥异，计算机绘画技巧需要专门的传授。即便如此，学习绘画技巧仍然是不可绕道和逾越的首要基础，李海纳强调必须在绘画功底过硬的基础上再运用计算机绘画技术，“因为你首先要做一名艺术家”。
    
    他不吝地赞叹中国有许多富有艺术天份的学生，如果认真学习壁画，将会有所成就，还能得到许多机会。
    
    李海纳所指的“机会”可能可以从他的工作行程表中窥得答案。他开发了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市场——为私人客户创作大型壁画，一年大约接受12个订单。他常提及的一位客户是一位阿拉伯酋长，他的儿子在留学美国多年，回来后无比怀念在美国的生活。父亲担心儿子的精神状态，就用飞机将李海纳及其团队接来中东。过4周的劳作，这座美国大都市的剪影开始在迪拜的沙漠王宫中闪耀，这是用LED特效制作壁画：汽车的车头灯发出的光束扫向百老汇，摩天大楼的窗户闪着微光，一颗流星在天空划过。艺术家将这幅12米长约4米宽的纽约幻象绘制在墙壁上，经电子控制的灯光照亮了天际线。
    
    此外，李海纳也为奥地利维也纳市政厅进行湿壁画创作，为哈伊马角皇宫创作壁画；，为“蝎子乐队”制作了电脑控制的“名为曼哈顿之夜”的电子壁画，为世界上最大的帆船之一“皇家快帆”号的船舱创作壁画等等。一些商业公司也重新发现了壁画艺术的价值，李海纳曾为奔驰汽车公司100周年庆祝展览绘制壁画，瑞士一家酒店集团委托他装饰他们位于土耳其南部的酒店大堂……
    
相关链接  数字图像采集，壁画存档“双保险”
    
    用影像特别是数字技术为壁画存档，是全世界艺术界都在思考的问题。壁画本身容易风化、褪色，并不能永久留存，存档尤为必要。同时，为研究者和艺术爱好者提供更方便的欣赏和阅读方式，数字化的壁画，也更有优势。包括李海纳创立的Frescography研究所（IOF），和一些中国的博物馆在内，实体壁画，以及数字化壁画的“双保险”保存工作，目前正在世界各地的研究所、博物馆和大学中悄然展开。
    
    IOF教授古典和现代壁画技巧、修复技术，并与知名高校进行合作，共同开展远程教育，参与博物馆和展览中心的活动。研究所还进行壁画、瓷砖、马赛克和其他装饰性墙体和天花板艺术的存档、收藏工作。在IOF的“欧洲墙壁与天花板绘画档案馆”中，存有40000幅壁画图像，包括了从哥特时期到19世纪的壁画作品，是世界上10-19世纪欧洲壁画艺术作品的最大藏所。
    
    在中国，文化部官方网站上显示，目前中国的壁画保存工作也开始了数字化采集工作。就在几天前，陕西历史博物馆唐墓壁画珍品馆中的壁画珍品，开始了数字化数据采集工作。
    
    中国古代壁画尤其是唐代壁画十分珍稀，而陕西地区出土的唐代墓葬壁画历经千年之后保存下来十分珍贵。今年夏天，陕西历史博物馆的唐墓壁画珍品馆开馆，集中展出分别揭取自20余座唐墓的壁画，其中包括章怀太子墓出土的《马球图》、《狩猎出行图》、《客使图》等百余幅作品，件件都是国宝。据悉，唐墓壁画珍品馆的“上展壁画数字图像采集”项目，是以高清晰数字图像形式将壁画珍品馆的上展文物进行数字化三维记录。项目自去年实施以来，目前已将158幅珍贵壁画的数字图像采集完成，初步建立了唐墓壁画的数字图像资料库，为“数字化唐墓壁画馆”的建立打下了基础。
    
相关链接  当代壁画·技法  现代技术还原壁画原始效果
    
    壁画始于人类的远古时代，文明传播的初期。直至文艺复兴之前，大多著名艺术家将壁画作为阳春白雪的艺术。壁画艺术置身于“金色的囹圄”中，它根植于富人，远离平民，外界大多数人无法接触到。但像所有的艺术作品一样，壁画只有不只为一小部分群体所有而是所有的民众都能拥有才能存活下去。
    
    这项创新在上世纪70年代发生了。年轻的艺术家重新发现壁画及其表达的潜力。有了先进的丙烯颜料，艺术家在墙上和天花板上任由创造力迸发挥洒。人们在许多德国住所里的客厅和地下室酒窖，甚至是学生的聚集地都发现了新兴的平民壁画。“社会各阶层都有把天堂移至墙上的欲望”，这个事实解释了经历了70年代街头涂鸦的惊人成功。涂鸦被视为是壁画这项古旧艺术形态的重要延伸。
    
    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涂鸦的质量与原来的建筑空间结构之间无法完全适应的问题得不到解决。虽然数字技术被用于扩大或者减少图案大小，在大多数情况下，由于无法同时定制墙的高度和宽度而产生失真。这些图形看上去不会像一个真的风景，也无法在房间里呈现出深邃与超然，而是它真的看上去像被简单的粘在墙壁上一样。
    
    由李海纳主导的IFO技术诞生后，情况有所改观。和其他技巧不同的是，IFO技术不是基于对一幅图画的复制，而是将图画拆分成若干独立部分，然后再根据墙面特性对这些部分进行重新组合。通过运用这种复杂的数字技术，各类元素更易渗透融合入背景，从而重新构成一幅完整画面。然后通过一种高分辨率的打印设备打印在画布上，再将画布粘于墙面上。由于画布与墙面尺寸一致，因此不会出现分散的结合点，而创造出一种原始壁画的效果。这种印刷技术可借助于结合建筑元素，如门，窗等进一步产生具有幻觉技巧类画面。
    
    壁画藉由此技术可以毫无拘束地呈现作品的影响和信息。当然，在未来的世界里，也会有天才艺术家出现，他们可以直接在墙上绘出他们自己的艺术作品。
    
当代壁画·轶事  北京首都机场壁画：曾经被遮挡
    
    1979年10月，由张仃、袁运甫、袁运生等艺术家创作的大型壁画群，在首都机场创作完成。壁画总面积将近500平方米，包括《哪吒闹海》、《森林之歌》、《民间舞蹈》、《科学的春天》、《白蛇传》，《巴山蜀水》等七幅。样式涉及传统重彩画，传统水墨画、陶瓷拼镶画、腐蚀玻璃画、磨漆画、丙烯画、油画、贝雕画等。当时，被美术界公认为1949年以来中国美术工作者第一次大规模壁画创作。
    
    其中，袁运生的《泼水节——生命的赞歌》，画面中出现了三位裸体沐浴的傣族少女，尤为令人关注。当时正在内地投资的霍英东说：“我每次到北京，都要先看看这幅画还在不在。如果在，我的心就比较踏实。”
    
    一幅原本普通的壁画，被赋予了超越艺术的时代风向标的含义，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争议。有人说，在首都机场这样重要的公共场所，出现裸体壁画，是否“有伤风化”？当时反对的人主张修改，不能出现裸体，至少要穿个裤衩，或者不行就干脆撤掉。壁画揭幕后不久，迫于批评压力，有人用一层薄纱罩住了少女的裸体，后被木板遮挡，直到1990年9月底才又重见天日。
    
    当年创作壁画时，为求保险，袁运生在草稿上多加了条线，让画中少女看起来好像穿着衣服。壁画面世后，有些大胆的美术学生为了一睹壁画的“真容”，拿着美院的学生证跑去揭开薄纱，一旦被抓好有学生证“保驾”。
    
壁画和涂鸦的纠结：模仿与交融
    
    2010年，深圳大芬画家村曾邀请世界壁画“大师”探讨当代壁画的发展趋势。他们中的很多人非常年轻，并纠结于“现代涂鸦”和“经典壁画”的关系之间。更有意思的是，大芬作为一个艺术“量产基地”，在他们眼中成为东西方对壁画艺术理解的交锋符号。
    
    “现在有一种趋势，艺术成了一些特殊群体如权贵阶层才能欣赏的东西，但在壁画创作里，绝不能出现这种观点。”爱尔兰壁画艺术家汤姆，对壁画的理解更接近于社区涂鸦。在创作壁画之前，他会与不同社区的人进行交流，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者他们关注的内容，当地的历史和人文要点。
    
    与欧美的当代壁画艺术相比，中国的壁画艺术仍处于起步阶段，欧美壁画艺术拥有更成熟的艺术手法，拥有更加流行的语言表达方式。而中国的壁画艺术，目前被认为依旧停留在写实性语言或地域性语言之上。海外艺术家认为完全不是障碍，只要你的壁画艺术从人性出发、表达了人类共通的情感，不要担心别人看不懂。
    
    “不要刻意把西方的东西放到自己的作品里，就好像穿了一件极不合身的西服一样。”就像中国目前很多人会在家里设计壁画，又或者大芬这样的油画复制基地的作品，都可以非常流行。“仿”的过程中，学习和交融也无处不在。“就像西方流行的波普壁画，其实就有很多中国传统重彩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