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播橙子视频全集:人在仕途(一位曾经的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写的小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2 07:15:32
【引用】人在仕途(一位曾经的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写的小说)  
      [作者按]把这篇拙文拿出来,称得上是贻笑大方了。然而当年的激情、困惑、苦闷、彷徨,常常在心中萦绕。常常想找点时间,去记录一个年轻人对中国最基层民生及政治生态的关注,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借口,让自己屡屡停笔。无论怎样,希望今天提交的这点文字,能为各位网友提供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zjky简介:1999年北京某大学毕业,某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分别在村、乡镇、县委组织部、省委组织部工作过,2002年考研返京,2005年考入国务院某部)

  
  初秋的早晨,空气中透着一丝凉意。太阳的光芒从东边的山坳射出,预示着新的一天繁忙景象的开始。安东县委大院里悄然驶出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沿着这座县城的中心街驶入国道,向北开去。于冠一坐在车后排,充满期待而又略显紧张的双眼注视着窗外这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乡村景观。副驾驶位上坐着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江昌奇,眼睛半闭着,似睡非睡,懒洋洋的样子,一言不发。再过一小时,他们就要到达目的地安东县北阴乡政府了。根据省委组织部的统一安排,刚刚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系的于冠一被派往北阴乡政府进行基层锻炼。正在外地出差的安东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李宪荣打电话回来,指示江昌奇送于冠一去北阴。对于自己即将工作的地方,于冠一已经在心中作了无数次的想象,甚至作好了比自己的农村老家还贫穷的心理准备。可在昨天晚上县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杨吾泰安排的接风宴上,杨主任说,北阴乡是远近闻名的建筑之乡,财政收入在全县前列,究竟实际情况如何,到那以后就会知道个大概了。想到这里,于冠一不由兴奋起来。正想跟江昌奇搭句话,却看他一副慵懒而冷漠的神色,只好把张开的嘴再打开一些,顺势打个哈欠,打消了和他说话的念头。
  
  桑塔纳在国道上飞奔着。看得出来,这条路对司机是条熟道,他熟练的旋转着手中的方向盘,转弯却也不减速,一座座小山丘便被飞快的抛在了车后。于冠一耳边响起了几天前离开省城时家乡远房亲戚宋远志的嘱咐。这位省政府林副省长的秘书送给于冠一八个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大概是长期在高级领导干部身边工作的缘故,只有处长级别的宋远志却具备了省部级干部特有的高屋建瓴和精简凝练。这八个字的分量应是很重的。末了,宋远志还特意叮嘱于冠一,到了安州市后去找找安州市财政局局长张援朝。张援朝是于冠一父亲的表妹夫,于冠一按辈分应称他为姑父。可于冠一却从未见过这位姑父。念大学时曾经听父亲说过,姑父被任命为市财政局局长后,专门宴请家中亲戚吃了顿饭,席间姑父郑重的宣布,今后他将六亲不认,任何亲戚不要因为他市财政局局长而沾光,希望大家配合他当好财政局局长。众位亲戚自是惊愕万分,却也不便多说。可是这次普通的家庭聚会不知怎的却传到了记者耳中,一篇题为《六亲不认只认党 一颗红心甘为民》的宣传张局长勤政廉政的报道登上了《安州日报》的头版头条。如此严肃而又没有人情味的姑父,于冠一自然不敢去找,到了安州车站后,他就直接上了去往安东的汽车。
  
  车子跑得飞快,时间也过得飞快,正在于冠一想着事情的时候,司机说:“快到了。”于冠一往前方望去,果然看见集镇模样的一簇簇高矮不齐的建筑物排列在国道的两旁,其中一座六七层的高楼异常醒目,想必就是乡政府办公楼了。此时的江昌奇好象刚从梦境中回到现实,开始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掏出一把印有“安东大酒店”的小梳子,对着观后镜打理自己的头发,之后又熟练的整整身上的衬衫,轻声清清嗓子。顿时,原先那副慵懒的神色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精力充沛、风华正茂的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的派头马上就要展现在北阴乡各位干部的面前了。于冠一不由的惊叹于江昌奇的本领,心想但凡优秀的领导干部,都要具备这种迅速适应角色转换的良好素质的。
  
  北阴乡政府早晨一上班就接到了县委组织部的电话,被告知江昌奇会带新来的于冠一到北阴。党委秘书马强早早的坐在办公室里耐心的等候他们的到来。当然马强并不是期盼着于冠一的到来,江昌奇才是他的等待对象。组织部干部科可是个要害部门,任免干部的文件都要从他们手里过,他们拟定的干部考核材料是干部任免的关键文件,这个部门是得罪不起的。马强一见组织部车牌的桑塔纳从门口进来,便从办公室小跑着出来。待车停稳后,利索的打开前排副驾驶的车门,做个“请下车”的姿势,其熟练程度决不亚于星级酒店的服务生。江昌奇一下车,马强就讨好的说:“江科长辛苦了。”伸出双手要与江昌奇相握。江昌奇却只伸出右手轻轻点一下马强的手背,问道:“高书记和任乡长呢?”“高书记下村了,任乡长在办公室。我带您上去!”马强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蹿到江昌奇前头,全然不顾从后门下车的于冠一。江昌奇便跟着马强走,于冠一自然也顾不上打量这座六七的乡政府办公楼,相跟着去了二楼任乡长办公室。
  
  任乡长任艾明看样子正在和党委副书记滕建商谈工作。两人头凑在一块,看上去很滑稽。任艾明虽然只有40多岁,却过早的谢了顶;而滕建则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对比很是明显。见到江昌奇进来,宾主之间自是一阵寒暄,任艾明和滕建都表现得尊敬有加,同时有象和江昌奇是老哥们。官c上的寒暄技术含量很高,一阵寒暄下来,在局外人眼中,即便是水火不容的仇人也象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于冠一当然看不出他们的真正交情如何了。客套良久,江昌奇才向任、滕二位介绍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的于冠一。任艾明边打量于冠一边用右手梳理几乎光秃的头顶上仅剩的几根头发,万难才挤出几个字:“小于不错!”滕建则上前拍拍于冠一的肩,说:“小于好好干,农村是广阔天地啊!”说罢便盯住任艾明和江昌奇大笑起来,随即又摇摇头说:“大材小用啊!” 于冠一早就局促不安了,双手不知放哪儿好,却也谦恭的对任、滕二位说:“任乡长、滕书记以后多多指教。”
  
  中午自然是乡政府的接风宴了。接风宴安排在乡政府的内设餐厅。自从县委下文规定县直机关人员下乡不得前往酒店大吃大喝后,每个乡镇都多了个内设餐厅,条件一点儿也不比酒店差。席中任艾明坐了主位,江昌奇、于冠一和组织部司机依次坐在任艾明两旁,算是宾位。滕建和马强也陪席。倒是席间多了一位江昌奇和于冠一都未见过的女干部,经介绍,才知是乡财政所的舒琳。这舒琳二十上下,穿一身雪白紧身连衣裙,长发披肩,眉目之间透出天然的妩媚,浑身上下暗香袭人。滕建故意开舒琳的玩笑:“小舒啊,这位小于可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哦!你们俩真是郎才女貌……” 舒琳并不尴尬,只是佯装恼怒,脸上飞起红霞,拿起筷子就要敲滕建,嘴里却是娇声说道:“滕副,不许你乱说!” 于冠一是第一次在未来的领导面前见这架势,只有满脸通红的份儿,也顾不上说半句辩词。
  
  席间自是觥筹交错。主人们不断地向江昌奇和于冠一敬酒,每次敬酒都有一个绝妙的理由,而各个理由永远不会重复,好象不喝了那杯酒就对不住那个绞尽脑汁编出的理由似的。三杯五盏之后,气氛渐渐活跃起来,马强满面笑容地跑前跑后,围着酒桌团团转地倒酒,倒酒时身子往前倾,构成150度的角。舒琳也放弃了最初的矜持,频频向江、于二位举杯,女士举杯是男士最难抗拒的,江、于二位只得迎着舒琳热辣辣的目光满口饮下。任艾明获得了暂时休息的机会,右手习惯性地举在头上梳理他那几根宝贝头发,一句话不说,却满脸慈祥地望着几位部下的表演。滕建则不时地制造一些笑料,并且赶在众人领会之前便发出爽朗的笑声,听来很是开心

一来二去,于冠一已经有点头晕了。
  
  这时,包厢外进来一位身穿淡蓝色职业装的女士,四十来岁,端庄中略显严肃,看上去就是位领导。江昌奇一见忙站起身来,高声叫道:“高书记,您可来了!”一番介绍之后,于冠一才知道,这就是北阴乡党委书记高虹,也是这时于冠一才知道,北阴乡的党委书记是位举止优雅、仪态大方的女性。想到高书记将是自己在北阴乡锻炼期间的最高领导,于冠一顿时清醒了许多,举起满杯酒,恭恭敬敬地对高虹说:“高书记,我敬您一杯,请多关照!”便仰头饮尽。高虹微微一笑,轻轻泯了一口杯中的酒,随后就将酒杯转向江昌奇,客气地说:“江科长,我们北阴乡的组织工作,要你的大力帮助啊!”江昌奇从高虹进来后就一直站着,见高虹的话题终于到了自己这儿,忙陪着笑说:“高书记说到哪儿去了,用得着时说一声就是了。这杯酒,我敬您,先干为敬。”说着就一杯酒见底了。江昌奇明白自己在高虹眼里的分量。没有县委主要领导的点头,是做不了乡镇一把手的,县委大院里的一个科长在乡镇书记的眼中自然无足轻重。但既然高虹愿意给自己面子,江昌奇当然乐意顺水推舟。“用得着时说一声就是了”,在外人听来会认为高、江二位关系很铁,而高虹听来却有随叫随到的意思。一句话既巴结了高虹,又在众人面前显示了地位。听得这话,马强为江昌奇倒酒的姿势更显得殷勤,150度的角变成120度了。高虹饮了杯中的酒,算是给了江昌奇面子,一句“你们慢用”,便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回头,很随便似的说了句:“小于先到办公室跟跟吧,小马安排一下。”没等小于小马反应,高虹就迈着均匀的步子走了。
  
  任艾明见场面差不多了,便举杯道:“大家喝杯团圆酒吧。”众人马上附和,好象上当天最后一节课的小学生听到老师说“今天就讲到这儿吧”一样激动,纷纷举杯互碰,说着客套话,喝了最后一杯酒。
  
  于冠一显然是喝过量了,但头脑还保持着必要的清醒,走出餐厅后与众领导握了手。舒琳也大方地伸出手,要与于冠一相握。于冠一这才发觉,舒琳的身材奇好,雪白的紧身连衣裙全然包裹不住上下洋溢的青春气息。于冠一心中一颤,却也很自然地握住她的纤纤细手,说:“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舒琳听了莞尔一笑,凑近于冠一的耳朵低声说:“以后又多一个玩伴了。”于冠一心中又是一颤,但不敢往歪处想,只好引开话题:“你真是好酒量!” 舒琳一听更是“咯咯”笑起来,良久才说:“你很快就会比我厉害的。” 于冠一此时当然不知,舒琳的酒量在北阴乡政府是名列前茅的,是领导爱用的酒桌上的秘密武器。二
  
  这是于冠一在北阴乡迎来的第一个清早。被一阵响亮的公鸡啼叫声吵醒之后,于冠一怎么也睡不着了。昨天送走了江昌奇,党委秘书马强就把于冠一带到了这家位于乡政府斜对面的“北阴大酒店”。马强反复强调说,这是北阴最高档的宾馆,两个月前县长柳振安来北阴开展“公仆进农家”调研活动,住的就是北阴大酒店。于冠一听懂了马强的意思,无非就是本来于冠一是不够资格住这儿的,但在他马强的关照之下,让于冠一住进来了。于冠一躺在床上再打量一番客房,发现不过尔尔,人民大学随便一个招待所都胜过这个大酒店。想起前天晚上在安东县城住的是安东大酒店,于冠一不由纳闷起来:怎么这里的政府接待宾馆都叫“某某大酒店”呢?看到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于冠一想起北京的“王府大酒店”、“凯莱大酒店”。也许取名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吧。于冠一不想再躺了,跃身起床洗漱。
  
  还不到上班时间,于冠一决定到集镇上走一走,看看北阴乡的真面目。昨天迎来送往,全然没有逛逛集市的雅兴。北阴乡的集镇其实就是沿着国道线建成的。一路走去,商店的门都还没打开,只见一两个屠夫摆的猪肉摊。摊前的买主故意放高声调与屠夫讨价还价,以提醒周围的人们他家的日子过得殷实——在这山村里,隔三差五有肉下锅便是富裕的象征,也是许多穷苦家庭的梦想。于冠一继续往前走,除了几家小吃店里三三两两坐着干部、教师模样的食客外,很少人影。农民们都在田里。农村与城里不同,没人遛鸟,也没人练太极——所有这些城里人的晨练方式对农民而言都是多余的,整天的劳动就是最好的锻炼。于冠一发现前面有一栋装修得很不错的四层楼房,上前一看,门口挂着“北阴建筑工程总公司”的牌子,单看这牌子是很有气势的,如果这北阴不是一个乡而是一个市或省的话。于冠一想起县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杨吾泰的话:北阴是建筑之乡,看来这建筑工程总公司定是北阴的经济支柱了。
  
  于冠一找了个小吃店,花了一块钱就吃了个大饱,之后便往乡政府走去。乡政府办公楼高七层,鹤立鸡群一般矗立在国道旁。第七层的正中悬挂着庄严的国徽,给办公楼增添了几分威仪。再看楼下大门两旁各放一尊趾高气扬的石狮,更显出政府机关的气派。于冠一见石狮的基座上刻着几行字,上前细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北阴乡政府办公楼落成誌庆,胡亦福敬赠”。于冠一心里正揣摩着这胡亦福是何方人士,就听得一个大嗓门在说:“那是我儿子!” 于冠一一惊,循声望去,声音是从门房传达室传来的。一个满头白发的矮胖老头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神色中充满了骄傲和满足。
  
  “老胡,您儿子是……” 于冠一反应还算灵敏,胡亦福的老子当然要称老胡了。
  
  “你是昨天新来的吧?” 老胡的嗓门没有降低,“我儿子是北阴建筑工程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大家都知道的……” 老胡看于冠一的眼神中又有了一丝不屑,这使于冠一想起了大学第一堂课上学生回答不出萨缪尔森是何人时教授看人的目光。与老胡道了别,于冠一进了办公室,发现马强已经在那儿了,正在写材料。对秘书而言,笔头功夫往往是看家本领。于冠一很客气地和马强打了招呼,马强爱理不理的样子,指着后面的一张空桌子说:“以后你就用这张办公桌。”说完就继续埋头写他的材料了。于冠一坐在办公桌旁,拉开抽屉,空空如也。呆坐了五分钟后,于冠一觉得这样坐着也不象回事,干脆找点活干,便小心翼翼地问马强:“马秘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马强缓缓抬起头,显然很不情愿受于冠一的打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于冠一,嘴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于冠一自讨没趣,只好有回到座位上。想看看报纸,却又觉得上班时间看报不好。于冠一环顾四周,猛地发现墙上挂着文件夹,马上如获至宝,拿下来翻看。上班时看文件,是名正言顺的:表面上看是在学习研究当前工作,其实是在用堂而皇之的理由打发时间。于冠一不禁暗自庆幸找到了合适的事情做。翻开文件夹,第一页是乡党委的文件:《关于任命徐平同志为乡计生办副主任的决定》,上面写着徐平的简历。于冠一发现这徐平也是本科生,前年毕业于省师范大学。于冠一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师范生却去搞计划生育工作。再往下翻,全是些贯彻会议精神的通知,于冠一看了觉得索然无味,心想现在布置工作的方式,不是开会,就是发文件,也不知要浪费多少财力物力。后来于冠一看见一份文件的名字,觉得很有意思。这名字是:《关于转发某某局〈关于某某事务的通知〉的通知》。一个文件中竟有两个“关于”、两个“的通知”。于冠一便寻思,如果把中央的文件一路转发下来,不知要有多少个“关于”,又有多少个“的通知”。
  
  正在于冠一装模作样地学习文件、消磨时光的时候,门外风风火火地进来一位面色黝黑、大腹便便的人,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骂某局的局长。一进来便把右脚蹬在办公桌前专为客人准备的一张藤椅上,对马强说:“小马,给我接通畜牧水产局。”马强也不回答 ,只是在电话簿中找畜牧水产局的电话。良久,他才找到号码并拨通了对方的电话:“你好,我是北阴乡政府,我们万副乡长想跟你们通电话。”说完把话筒交给这位万副乡长。于冠一这才知道此人也是乡里的领导,可他怎么也不能把副乡长和眼前这位脚蹬椅子、满口脏话的人联系起来。
  
  “喂,你们是怎么搞的?你们过了河就拆桥啦?还让我们活吗?告诉你们局长,再不把钱拨下来,以后全乡的牛死光了我也不管。”说完万副乡长“砰”的一声挂了电话。大概电话线那一端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挂了电话,万副乡长又骂骂咧咧地走了,全然不搭理新来的于冠一,也许是没有看到,也许是不屑一顾。
  
  万副乡长走后,于冠一听得马强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不知是感冒了还是在表示对万副乡长的不满。一会儿马强又起身拿抹布擦了擦被万副乡长蹬脏的藤椅,嘴里不清不楚地说了声什么,满脸轻蔑之色。于冠一这才知道马强刚才的哼声并不是感冒,也知道了马强的深沉老道,心想这秘书真不是什么人都当得了的,任劳任怨、忍辱负重的同时还必须练就常人难以发觉的情绪发泄方式。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于冠一到乡政府食堂吃饭。在食堂吃饭的大多数是一般干部。乡领导因为要陪同来检查工作的上级或兄弟乡镇的客人,一般都在内设餐厅喝酒。这年头,检查工作的领导刚送走一批又会来一批,这是他们指导工作的主要方式。至于年终工作的考核评奖要授予哪个乡镇,功夫就在平时了。乡领导当然不敢忽视接待工作,就算偶尔没有检查团,乡领导也会打个电话给兄弟乡镇领导,邀请他们前来交流。而这所谓的交流,主要也是饮食文化的沟通与交流了。这样一来,乡领导很少出现在食堂里,所以很多在办公室里一言不发的干部,在食堂里也回毫无顾忌地侃起大山来,食堂便由此承担了两项功能:填饱肚子和发布新闻。
  
  今天最引人关注的新闻有两个:一是中国人民大学毕业的于冠一来到了北阴乡政府工作,二是北阴乡的耕牛补偿款被卡在了县里。对于新来的于冠一,大家都乐于上前套近乎,向于冠一介绍着自己,几位年轻的女干部也毫不羞怯地与于冠一调侃,称于冠一为“帅哥”。于冠一没有发现昨天同吃午饭的舒琳,却也不便多问。而对于耕牛补偿款的新闻,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中,于冠一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两个月前,北阴乡的一个村庄发生了牲畜五号病,许多农户家中的耕牛都有明显的五号病症状。这五号病是极易传染的疾病,染上这种病的耕牛只能是死路一条,严重的还会传染到人。为了控制病情,县畜牧水产局专门下发文件,指示北阴乡立即组织力量将病牛掩埋,同时承诺每只牛将得到相应的补偿款。分管农业和计生工作的副乡长万东进奉命带领工作组进驻村子执行任务。据说农民们起初都不愿意眼睁睁地让自家的牛被埋,不配合工作组。万东进便发布了最后通牒:哪户不把病牛在当天中午十二点以前牵到村部,哪户的户主就将被带到乡派出所拘留。听说这最后通牒起了奇迹般的作用,还没到十一点,所有的病牛都集中到了村部。农民们又主动在附近山边挖了个大坑,流着泪将牛砍死后埋在了坑里。牛是埋了,病情得到了控制,可农民们当初得到的关于耕牛补偿款的承诺却无声无息了。农民们都找万东进要钱,万东进被缠得焦头烂额。昨天万东进得知,市财政局上个星期就为此拨了专款到县里,可是县里却以北阴乡上年度的农业税征收任务未完成为由卡住了这笔款。县畜牧水产局也就把皮球踢到北阴乡政府,要北阴乡自己向县财政局要钱。向县财政局要钱就是向县长要钱,这个钉子大家是不敢去碰的。于是万东进就找出县畜牧水产局下发的有关补偿款承诺的文件与该局顶起了牛。于冠一终于明白今天上午万东进发火的缘由了。三
  
  
  
  转眼间,半个多月过去了。于冠一渐渐地对他的工作环境有了初步的熟悉。通过每天在食堂的“新闻发布会”上与同事们侃大山,于冠一认识了乡计生办副主任徐平、团委书记何风、工商所干部丘效、武装部干部王安阳等一群年轻小伙子,而且很快就称兄道弟了。这些兄弟都是单身汉,所以大家在一块时总能很迅速而且又很自然地切入共同的话题:女性。北阴乡乡直单位的未婚女干部以及各个中小学的未婚女教师们,一个不漏地成为了小伙子们的谈资。因为未婚女干部或女教师本来就不多,大家的评论和分析难免重复地集中在某位的身上,所以评论就越来越深入,分析就越来越透彻。谁的脸蛋最漂亮,谁的身材最迷人之类的排行榜总在大家的讨论中翻来覆去地变动,很难得到定论;而谁有没有男朋友,谁曾有几位男朋友之类的疑问在大家的猜测中显得愈发扑朔迷离;唯一能够在讨论中最后形成确定性结论的就是,谁的老子是当官的,谁的老子是平民百姓。
  
  但于冠一并没有在这些讨论中得到财政所干部舒琳的相关信息。不知怎的,大家在侃大山时很少谈及她。于冠一在到北阴的第一天的接风宴上见到舒琳时,就觉得她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后来乡政府在办公楼的六楼为于冠一腾出了住房,于冠一搬进去后,发现自己和舒琳同住在六楼,只是中间隔了两个房间,更有了和她套近乎的想法。舒琳房间里有台彩电,于冠一便找机会去她房间看电视。看样子舒琳还是很欢迎于冠一的到来的,见于冠一过来就会欢欣鼓舞地给他倒茶削水果,并声称这里可以作为他的免费茶座。可这样的机会于冠一只找到两次,因为于冠一经常在下班后发现舒琳的房门锁着。于冠一常常纳闷舒琳是怎么度过下班后的时光的。后来想起,舒琳的酒量很好,常被领导叫去陪酒,也许是正在陪酒或者喝多了已在休息了吧。心下也就释然。
  
  这些天,于冠一总觉得自己有一件事没有处理好,那就是没有和乡领导接近。于冠一无师自通地意识到,凡事要多请示领导,多向领导汇报工作。可于冠一总觉得乡领导个个都就、很忙,上班时也很难见着他们的踪影,下班后领导们又忙着陪酒应酬,不好打扰。这么久没跟领导打交道,于冠一的心里觉得有点慌,寻思着如果自己不主动找机会的话,也许就 永远不要跟领导交流了。一次,他斗胆打扰了正在奋笔疾书的党委秘书马强,问他高书记去哪儿了。马强又是用直勾勾的目光盯了于冠一良久,才说:“她去滨海大学参加在职研究生班面授了。” 于冠一终于明白了难以见到高虹的原因。可是他明明在同事的口中得知,高虹只是中专毕业,却没料到她的学历很快就要比自己还高了。
  
  这天下午,于冠一终于发现乡长任艾明独自一人进了办公室,觉得机会来了。于冠一鼓足了勇气来到乡长办公室,轻轻地敲了门,以提醒任艾明自己的不邀而至。任艾明正在看一本书,见是于冠一,头也不抬,便问:“有事吗?”
  
  “没,没事。只是想,想向任乡长汇报汇报……” 于冠一一时紧张,竟不知说什么好,却瞥见任艾明看的书是《现代风水新考》。
  
  “怎么样?” 任艾明抬起了头,扬起右手捋他几近光秃的头顶上的几根宝贝头发。
  
  这一句“怎么样”问得于冠一心中茫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好一会儿于冠一才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挺好的。”话刚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回答得没头没脑,顿时更加紧张起来,眼睛不知看哪儿好。
  
  “好好干!” 任艾明嘴里又蹦出一句话,开始低头看他的《现代风水新考》,看样子这个“好好干”已是任艾明今天谈话的结束语了。于冠一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便知趣地说了声:“任乡长您忙吧。”就退出了门外。
离开任艾明的办公室,于冠一心里很是别扭。他为自己在乡长面前的笨拙表现感到懊恼,同时又觉得任艾明的话真是金口玉言。于冠一好不容易找到了与任艾明接近的机会,却被他的三句话打发了。“有事吗”、“怎么样”、“好好干”。这就是于冠一等了那么长时间才得到的珍贵的九个字。加上初次相识时说的“小于不错”四个字,迄今为止,任艾明总共对于冠一说了十三个字。于冠一无奈地摇摇头。
  
  
  
  从任艾明那里出来要经过党委副书记滕建的办公室。低着头的于冠一听到滕建在高声叫自己:“小于,进来坐!” 于冠一停下脚步,见滕建正和一位肥胖的一脸富态的中年人在聊天。滕建分管经济工作,一向比较开朗,于冠一并不怎么怵他,既然滕建叫他进去坐,于冠一也就不客气了。于冠一一进去,滕建就把他介绍给那位中年人:“这位小于是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系的优秀大学毕业生啊。”
  
  那位中年人眼睛一亮,调高嗓门说:“噢,高才生,高才生。”
  
  滕建又介绍中年人:“这位是北阴建筑工程总公司的……”
  
  没等滕建把话说完,于冠一马上想起了乡政府门口石狮基座上刻的胡亦福的名字,心想肯定是此人无疑,便插上话:“您就是胡总?”
  
  胡亦福显然对于冠一认出自己感到兴奋,笑眯眯地看着于冠一,又很认真地纠正于冠一对自己的称呼:“是胡董,董事长的董。”
  
  于冠一会意,企业家们都愿意自己首先是董事长,其次才是总经理,就说:“胡董多指教。”
  
  这三人坐在一块儿,一个是管经济的,一个是学经济的,一个是做经济事务的,自然就开始了热烈的讨论。农民出身的胡亦福在三人中文化程度最低,但他不甘示弱,时不时搬出一些自以为很有水准的词汇来。可这对他来说显然又是很吃力的,于冠一听了暗自好笑,却不表露出来,只是滕建时而给胡亦福挑挑刺儿,胡亦福也不恼,哈哈大笑了事。三人的讨论气氛非常活跃,好象在开专家经济论坛。
  
  后来他们谈到了股份制。
  
  胡亦福说:“我的公司早就股份制啦。我儿子一股,我女婿一股,我小舅子一股……”
  
  滕建马上压他:“你那是家族制!你家老头还有一股呢!人家真正的股份制是要发股票的。”
  
  “做得好的公司的股票还要上市呢!” 于冠一顺着滕建的话说。
  
  胡亦福看来对自己的失言有点窘,就说:“真要实行股份制,还是等到入关以后……”
  
  “都WTO了!”没等胡亦福的话说完,滕建又将了他一军,“不是入关,是入世!咱们要紧跟时代潮流。”
  
  胡亦福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但显然是在掩饰自己的无知,嘴里却说:“真斗不过你们这些当官的……”
  
  于冠一见这情形,忙转移话题,认真地对胡亦福说:“胡董,要不真的考虑考虑对你的公司进行股份制改造吧。”
  
  “怎么改?”胡亦福对这个时髦的事物很感兴趣的样子,忙问。
  
  于冠一便想了几个案例,挑出最简单的一个,用尽量平白的语言向胡亦福作了简要的介绍。胡亦福似懂非懂地听着,目光茫然。滕建知道他没听懂,但因为自己也不明就里,便:“这可以以后研究。”总算结束了本次论坛。
  
  
  
  从滕建那里出来,于冠一又到一楼办公室里磨蹭了一会儿,就到了晚餐开饭时间。于冠一走进食堂,竟见到舒琳也坐在那儿吃饭。于冠一不禁精神为之一振,打了饭菜后便径直走向舒琳,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于冠一对舒琳说:“稀客,稀客!”自从熟悉这儿的环境之后,于冠一早没了开始时的拘束感,在食堂里也能自然地开开玩笑了。
  
  舒琳见于冠一来了,也很兴奋,指着自己盆里的稀饭说:“吃稀饭的人,当然是稀客喽!”
  
  于冠一见她真的在吃稀饭,笑道:“晚上也吃稀饭,减肥呀?”
  
  “当然啦!”舒琳娇声说着,又把胳膊抬到于冠一的眼前,“你看,人家都长胖了。”
  
   于冠一一惊,只见舒琳短袖以下的白白嫩嫩的手臂如玉似藕,浑然不知是胖是瘦,便说:“你是胖胖瘦瘦总相宜啊!”说过之后却担心这话太过文诌,不过舒琳还是“咯咯”地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舒琳先吃完了,起身跟于冠一说“Bye bye”,就要走。于冠一心里很想问她晚上有没有空,却碍于旁人,不敢说出口,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舒琳扭着纤细的腰肢消失在食堂门口。
  
  吃完晚饭,于冠一马上去了六楼,想看舒琳在不在。不料舒琳的房门紧锁着,于冠一斗胆敲了三下,里面没有回应,只好怅然回到自己房间。四
  
  这天是周末,乡政府的干部大多回家去了。家不在北阴的乡干部不容易,每周只能回一次家。党委秘书马强对于冠一说了声“今天你值班”之后,也不知去向。于冠一便端坐在办公室里,守着桌上那部事关大局的电话。乡政府办公室的假日值班工作是很重要的,全乡范围内不管有什么突发事件,群众的第一反应就是向乡政府报告。哪里大火烧山了,哪里水渠塌方了,在很短的时间内,于冠一眼前的这部电话就会响起。如果这个时候没有人在,群众就会马上把电话打到县政府,县政府在百里之外,当然是不可能亲自过来处理这些事件的,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往乡政府办公室打电话。所以这时于冠一眼前的这部电话会又一次响起。虽然这次响起的电话铃声与刚才那阵铃声并无二致,但两次来电的性质已经截然不同了。刚才是群众来电,现在是上级来电。群众来电还可视为无足轻重,上级来电却关乎政令畅通了。所以党委书记高虹曾经在全乡干部大会上强调过值班的重要性,要求“不可一日无人在岗”。因为于冠一的老家远在外地,周末回不了家,马强便经常让他值周末班,于冠一值了这么多周末班,从未遇到突发事件,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可以看看报刊杂志,还可以看看电视——那是一台不知是哪家建筑公司送的小彩电。于冠一倒很乐意这样值班,觉得不象平时一样沉闷压抑。自从进入政府部门工作以来,于冠一对党报党刊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渐渐学会了从党报党刊上捕捉一些政治信号。他翻着这段时期《安州日报》的头版,发现某位市级领导的名字异常频繁地出现,便觉得此人不是即将飞黄腾达,就是可能身陷囹圄了。因为领导总善于在提拔某人之前为其制造舆论声势,使其升官晋爵水到渠成;或者在查处某人的时候制造假象,混淆视听。
  
  于冠一正暗自得意自己的推论是,听到传达室老胡的大嗓门:“小于,清华大学来信喽!”老胡的大嗓门在乡政府是出了名的。他耳朵有点背,却担心别人也向他一样听不见,说起话来如同吆喝一般,而一旦真的吆喝起来,便能将声音传到政府办公楼的每个角落了。到底老胡是凭这一特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谋得传达室这清闲的活儿的,于冠一就不得而知了,但他总觉得传达室的人嗓门大些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
  
  于冠一跑去拿信,果然信封下端印着苍劲飘逸的毛体“清华大学”四个字。于冠一很是激动,他知道,是他的大学同学吴海平来信了。吴海平是大学时睡在于冠一上铺的兄弟,毕业时考上了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的研究生。他们俩一直很要好。于冠一离开北京时,人高马大的吴海平竟在火车站站台上泣不成声。于冠一飞快地拆开信,吴海平熟悉的字迹印入他的眼帘。
  
  
  
  冠一:
  
  还好吗?一直没有你的音信,这个地址还是从你家里打听到的。
  
  听说你去了农村,还要在那呆上一段时间,不知你是否能适应那里的工作和生活,好在你是在农村长大的。大学时你总说不想从政,可你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其实依我对你的了解,你是很适合在仕途上发展的。我不知你目前的处境怎样,也不知你对这几个月的官场人生作何感想,但我深信,你一定会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实现你的“鸿鹄之志”——还记得你在宿舍墙上贴的这四个字么?
  
  我目前比较忙,功课也多,还帮导师做项目。读研究生,如果只想混个文凭的话,也是清闲的,但我想做点真正的学问。我的目标是在拿到硕士学位后再去美国读个博士。我发现,我对经济学越来越感兴趣了,它简直是一个充满魔力和奇迹的王国。
  
  冠一,但愿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你都有一个好心情!请记住,不论你在何方,我都会为你喝彩。
  
   海平
  
  11月9日
  
  又及:老兄,别忘了当初你我的约定!
  
  
  
  
  
  于冠一把这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四五遍,浑然不觉自己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毕业之后,同学们各自为战,为了一个更加美好的前程而努力着,虽然互相之间还惦记着,久而久之却疏于联系了。于冠一对吴海平的来信在惊喜之外更多的是感动。自从来到北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于冠一对自己的前程感到迷茫。他常常在寂静的夜晚,出神地望着窗外宽广的稻田和远处黑黝的群山,用心感受着繁华的都市和萧索的山村的巨大反差。几个月来,官场上虚假的热情和真实的冷漠让他初尝了世态的炎凉。于冠一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我走对了吗?这对他而言是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因为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在没有身体力行之前,没有人能辨得清对错,而到了可以真正作出结论的时候,又已白了少年头。这就是人生。吴海平的来信无疑给了于冠一莫大的鞭策。他意识到,与其稀里糊涂地混日子,不如脚踏实地做点事,让自己的潜力得到最大程度的挖掘,才不致光阴虚度。于冠一当然忘不了当初和吴海平的约定,那就是,每次于冠一官升一级,都要第一个向吴海平报喜。吴海平还开玩笑说,要把此事当作政治任务来完成,总量控制,两年一个喜讯。于冠一当时还觉得这个任务不算艰巨,真正踏入仕途后才发现,两年官升一级简直是难于上青天,因为按照这个进度,于冠一将在40岁之前当上省长。吴海平的信上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于冠一觉得该给他打个电话。正好办公室没有别人,是个打电话的大好时机。本来于冠一是很少用乡政府的电话谈私事的,但他常见马强用这电话与在广东的朋友聊天,一聊就是几十分钟,丝毫不见心疼。于冠一便想自己也奢侈一把,沾沾公家的光,反正这种机会也不多。电话打过去,恰好是吴海平接的。吴海平自是惊喜万分,两人之间话很投机,聊了各自的状况,聊了以前的时光,还聊了班里其他同学。一个电话下来,竟用了近半小时。于冠一伸伸舌头,心想自己也加入了花费公款的行列。
  
  
  
  下午,闲着没事,于冠一打开办公室里的那台小彩电。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位著名的笑星主演的电视剧。于冠一觉得有点意思,就坐下来看。心里正乐着,却见办公室外站着一位头戴草帽的六十多岁的老农,隔着窗户小心翼翼地朝里面张望,眼神里透着一丝慌乱和不安。政府部门在很多农民眼中就是衙门,来这儿办事的农民常常会有一种紧张感。于冠一估摸他一定有事,便用桌上的遥控器关了电视,和气地对外面的老农说了声:“有什么事,进来说吧!”老农听得于冠一在叫自己,就马上绕到门口,进了办公室。老农穿着人字拖鞋,裤腿卷到了膝盖边,干瘦的小腿上斑驳的泥痕清晰可见。他一进门便开始在裤兜里掏着什么,万难才从里面掏出一包崭新的“安叶”牌香烟,这是安州本地产的一种大众香烟,一块五一包,但于冠一却知道,这儿的农民平常是不抽这种烟的,他们通常抽自制的捆烟,用农民们自己的话说,自制的捆烟劲儿足,味儿冲,抽起来比香烟过瘾。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于,他们抽不起商店里卖的香烟,即使是“安叶”牌的。这老农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于冠一,嘴里忙不迭地说:“同志,抽烟吧。” 于冠一从不抽烟,当然不会接下老农的这根自己都舍不得抽的烟。老农见于冠一决意不接,只好又很小心地将这根烟插回烟盒。但显然他很少接触这种烟,动作很生疏,慌乱之中又把这根烟折断了。
  
  “同志,你是这儿管事的吧?”终于把烟放好后,老农又问,眼神里充满期待。于冠一听得这老农称他为“同志”,觉得不太习惯,但却不乏亲切,心想这种称呼还是很有生命力的,便说:“老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能办的,我一定帮你办好;不能办的,我会向上面反映。”说着又请老农坐在办公桌前专为客人准备的藤椅上,递上一杯茶。对于来办事的农民,于冠一都是很和气的,他认为接受热情的服务是农民们的权利,也是政府部门的应尽职责。老农见找对了人,就说开了:“同志,你说上回政府把我家的大水牛牵去埋了,什么时候才能把钱补给我们呢?这么久了,没有一点音信,这要拖到什么时候啊……我知道政府是不会亏待咱的,那天我是第一个把牛牵到村里的啊……这明年一开春,没有牛,我家的那几亩地不知该咋办了……”说着说着,老农的眼眶就红了。
  
  于冠一这才明白,原来上次市财政局下拨的耕牛补偿款现在还没有到位。各个部门之间互相踢皮球,最后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对于农民来说,耕牛就是命根子,在这山村里没有牛,就好比工厂里没有机器。于冠一知道这事自己做不了主,只好安慰老农:“老伯您放心,这钱一定会补给您的。今天负责这事的万副乡长不在,您后天再来吧。您不用太担心,事情一定会解决好的。”老农听了这话,心宽了不少,站起身来,握住于冠一的手,说:“同志,你是个好人,给你添麻烦了、添麻烦了……那我先回去了。”说完还向于冠一鞠了个躬,出了办公室。于冠一突然觉得心里不好受,心想农民真是太善良了。跑一趟乡政府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只是得到应有的尊重,却又是递烟,又是鞠躬,仿佛遇到大恩人一般。也许是他们从政府部门得到的尊重太少的缘故吧。想到这里,于冠一不禁唏嘘不已。
                    五
   星期一早上是北阴乡政府召开全乡干部例会的时间。家在县城的干部通常是星期一一大早从县城出发,骑着摩托车,赶往乡政府参加这个部署一周工作的会议。头天晚上晚睡的人常会起得太迟,摩托车骑起来就风驰电掣一般,好不容易在会议开始的最后一刻赶到,自己房间也不去,提着头盔就往会议室跑。但总有一些人不能准时到达会议室。这天于冠一坐在门口负责签到。会议已经开始了,仍然陆陆续续过来些人,这些人都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先躲在门背后,趁着主席台上的领导不注意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溜进会议室,坐在最后一排,然后搔首弄姿,很得意地四处张望,算是向同事们问好。
  
  这次会议由乡长任艾明主持,党委书记高虹部署本周中心工作。高虹已经很久没在北阴露面了。她参加完滨海大学在职研究生班面授之后,只回来几天,又被派往市委党校参加培训了。这年头,偶尔参加一下学习培训还表示组织上有意培养你,要提高你的政治思想素质;经常被派去学习却意味着在单位受排挤了。于冠一不知道高虹在北阴有没有受排挤,但他隐隐觉得,高虹和任艾明的关系不算好。会上,所谓的布置工作无非是强调一下机关作风、纪律之类的老一套,再传达一下领导们去县城参加各类会议的相关精神,而传达精神就是照着会议文件一字不漏地念,内容很是空洞,乡干部们听了昏昏欲睡。可到会议即将结束时,乡干部们都清醒了。他们是被高虹传达的一个重要消息惊醒的:不久,安州市计划生育委员会将在全市范围内对乡镇计生工作进行抽检。这个消息的直接后果就是,乡干部为迎接抽检要大忙一场了。
     会议在乡干部的议论声和叫苦声中结束了,于冠一和马强相跟着去了办公室。一到办公室,于冠一就见上周末来问耕牛补偿款的老农坐在办公桌前的藤椅上。老农看到他俩进来,马上站起身,对着于冠一说:“同志……”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包“安叶”牌香烟,向于冠一递烟。于冠一一看便知,就是上次老农带来的那包,盒里一根没少。于冠一自然推却了老农的烟。老农又把这根烟递给已坐下的马强。马强是有烟瘾的,经常在写材料的时候一根接一根地抽。但他对老农递过来的“安叶”牌,当然是看不上眼的。更重要的是,老农竟无视他这堂堂党委秘书的存在,把烟先递给了于冠一,这足以表明老农的不识抬举。马强鼻子里发出沉闷的“哼”声,推开了老农的手。老农自然不明白马强为什么不接烟了,以为他也不会抽烟,便说着“现在的同志咋都戒烟哩”,把那根烟小心翼翼地插进烟盒。还好,这次没有把烟折断。
  
  于冠一看出了马强心中的不悦,就想给他挽点面子。他和气地对老农说:“老伯,这是我们办公室里管事的,马秘书。”老农听得马强是管事的,大喜过望,就对着马强说开了。大意和上次差不多,就是问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耕牛补偿款,说家里的地明年没牛不好办,又强调了他是第一个把牛牵到村里的。马强显然从老农低声下气地在自己面前的诉说中得到了些许的满足,就开始拿出管事的人的派头了:“这个……恩……不太好办。不过,这个……政府心中是有你们这些农民的,你可以去找县畜牧水产局……”马强口中说着“你们这些农民”,心里早忘了自己也是农民的儿子。“我已经找过他们了!”老农连忙说,“可他们让我去找县财政局。我跑到县财政局,他们又说这是乡里的事。这到底是谁的事啊……”老农心里急,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他从兜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布巾,擦着头上的汗。“那我就不知道了。”马强好不耐烦地说,开始拿出笔,在稿纸上写字,很忙的样子。于冠一见老农六神无主的样子,心下很不忍心,就上前对老农说:“老伯,走,我带你去万副乡长那儿问问。”老农眼睛一亮,知道还有人可找,就千恩万谢地跟着于冠一去了。出门的时候,于冠一发现,马强正用他那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自己。
  
  万东进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抽着闷烟,见于冠一带着老农进来,便皱着眉头,显然他不知道有什么事。老农躲在于冠一后头,见万东进会抽烟,便又要往他的裤兜里掏他的“安叶”。于冠一见状忙用手碰碰老农,示意他不要拿烟。于冠一知道,万东进是不可能接他的这种烟的。
  
  “干什么?”万东进对着老农厉声说道,看人的目光有点凶,他知道农民来找他不会有什么好事。老农显然被唬住了,慌乱之下不知该从何说起。于冠一只好替他说话了,简单地谈了老农的情况。万东进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扬手,把没抽完的烟扔到墙角,嘴里恨恨地说:“他妈的,都找到我头上来了……”说着又喝了一口茶,漱漱口,又把那口茶吐到了墙角,之后大声对老农说:“我万东进有多大的胆子,会把你的钱吃了?上面没给钱,我拿什么给你?让我喝西北风啊!”老农见万东进发火了,知道情况不妙,心想这事儿今天是办不成了,就连忙说着“同志莫生气,同志莫生气”,点头哈腰地往门口退,又心存感激地看一眼于冠一,出了万东进的办公室。于冠一知道,自己今天给万东进带来麻烦了,心下也不由紧张起来,低着头站在那儿,象个候审的犯人。果然万东进开口了:“小于你怎么搞的?一点头脑没有,亏你是个大学生……什么矛盾都上交给领导,领导就别干事了。我们事情多着呢!” 于冠一只有频频点头的份儿,心里寻思,一个副乡长天天抽闷烟,陪酒会客,的确有很多事情。
  离开万东进那儿,于冠一心情沮丧地回到办公室,自己怀着对农民的同情心办事,不但事情没有办好,还挨了领导的批评,心里的确很窝囊。马强大概猜出了于冠一的处境,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正在写材料的右手飞快地舞动着,笔尖发出“沙沙”的声音,好象找到了“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感觉。于冠一看了心里更有气了,便想一定要找个办法解决好此事。一来为领导分忧,二来在马强面前争口气。可是这事的确很难办,三个部门都在互相扯皮,于冠一是没有能耐摆平他们的。怎么办?正当于冠一冥思苦想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安州市财政局局长、他的表姑父张援朝。这笔耕牛补偿款就是从市财政局拨出的,专款的落实情况姑父一定会关心的。把目前的情况向他汇报一下,说不定他一过问就能解决。于冠一不禁激动起来,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叫好,高兴之余竟用巴掌拍了下桌子。马强显然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脸不满地看着于冠一。于冠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辩解说:“对不起!哎,这只苍蝇真可恶,却又打不到它。”
  
  一不做,二不休,于冠一决定马上给张援朝打电话。刚刚参加工作时远房亲戚宋远志曾叮嘱于冠一要找找张援朝,于冠一却一直没去找,现在一个电话过去不知会不会使他感到突然,于冠一心里有点忐忑不安。找到电话号码后,于冠一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市财政局的电话。
  
  “哪里——”对方一接电话就问,音调拉得长长的,有气无力的样子。
  
  “我是安东县北阴乡,请问张局长在吗?” 于冠一没听过张援朝的声音,只好小心地问。这时于冠一看见正在奋笔疾书的马强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笔,竖起耳朵听于冠一的电话。
  
  “张局长不在!乡镇有事情找县里就行了,别老往市里打电话,你们这些人……”对方显然是认为乡镇来向他们诉苦要钱了。财政局就是财神爷,经常有基层部门来拉项目讨拨款。
  
  “不不,我不是……” 于冠一忙说,“我是张局长的亲戚,找他有点事。”
  
  “噢?是他家亲戚?” 于冠一亮出的身份显然产生了效果,对方一听马上就客气多了,言语之间非常热情,“噢,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我还以为是……张局长在,我马上给您转到张局长办公室去。”
  
  张援朝终于接了电话。于冠一激动地叫了一声“姑父”之后,就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但很明显张援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电话那端称自己为姑父的人是谁,可能是正在脑子里搜寻家中于姓亲戚的信息,电话里头就用“哦哦”声应付着。后来于冠一报了自己父亲的名字和宋远志的名字,张援朝这才明白过来,说了声:“远志有提过。”但语气仍然很平淡,不知是他多年当财政局长的固有风格,还是对于冠一不去拜访他而心存不良印象。于冠一心里十分紧张,却也很有条理地把耕牛补偿款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张援朝对于冠一反映的情况似乎感到吃惊,又说了声:“真有这事?我问问。”说完便挂了电话,让于冠一愣愣地听了一会儿忙音。于冠一初次跟张援朝接触,就感觉到了张援朝的严肃和冷淡,他相信父亲说的那个“六亲不认的家庭聚会”的故事是千真万确的了。但不管怎么样,张援朝会介入这件事,有市财政局长的“问问”,解决起来应该是容易多了。这么一想,于冠一的心情好了起来。
  马强早就没有写他的材料了,回过头来面带微笑地听着于冠一打电话。他终于明白,自己身后坐的于冠一竟然是市财政局局长的亲戚,是一个有强大靠山的人,这是在此之前他没有想到的。他心里想着,如果早些知道这一内幕的话,自己应该早就跟于冠一称兄道弟了。可现在……应该还有补救的余地吧。他见于冠一挂了电话,马上上前握住他的手,似乎非常激动地说:“行,你这办法太好了!肯定管用!小于你真行!” 于冠一一脸宽容地看着马强,见他勉强挤出的笑容中掩饰不住心中的尴尬,突然觉得马强很可怜。

                                      六
  一天傍晚,吃完晚饭后于冠一回到自己房间,正想着怎么打发这个夜晚,就听见这层楼的一个房间里传来电视声音。于冠一心里一动,想着该不会是舒琳也在吧,便走出房间去看。一看之下,果然舒琳的房门大开,电视声音正是从她那儿传出的。于冠一赶忙回了房,在镜子面前仔细地梳好头发,又拿出剃须刀,把胡子理个精光,还换了件较为时尚的上衣。左看右看没有看出什么毛病后,就朝舒琳的房间走去。
  到了舒琳房间门口,于冠一停住了脚步,故意大声问道:“老板娘,今晚的免费茶座对外开放吗?”舒琳曾经说过,她这儿可以作为于冠一的免费茶座。
  
  舒琳见是于冠一,便很高兴的样子,她显然领会了于冠一的问话,就说:“欢迎光临,本茶座正愁没有生意呢。”
  
  于冠一便欢快地进去了。一坐下,舒琳就泡好一杯茶,端到他面前,也故意脆声说道:“先生,请用茶!”
  
   于冠一满心欢喜地接下了这杯茶,又听得舒琳在说:“先生,请问还需要点别的吗?”
  
   于冠一见舒琳真的扮起了茶座老板娘,觉得很有意思,寻思着继续跟她玩下去。他见桌子底下放着一袋苹果,便笑着说:“给我上点苹果吧。”
  
  舒琳马上细声细气地应道:“好的,先生请稍等,很快就到。”说着就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大苹果,又取了水果刀,向于冠一顽皮地做了个鬼脸,去了外面的水房。
  于冠一一个人呆在舒琳的房间里,便四下里打量起来。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一张当红歌星谢霆锋的大幅招贴画,这谢霆锋正摆着个既冷酷又性感的造型,要征服众位少男少女的样子。窗前挂着一串风铃,时不时迎着微风叮叮当当作响。墙角的床上则躺着一个很大的布娃娃,正咧着嘴在哭。这种布局很容易让人推论出,房间的主人是个充满生活情趣的女孩。或许是舒琳在房间里撒了什么香水,或许是少女闺房中特有的气息,于冠一觉得自己沉浸在一片芬芳沁人的氛围中,便暗暗调整了呼吸,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释放出来,就有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仿佛毒瘾发作的瘾君子在吸食海洛因。
     突然,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于冠一忙睁开眼,见舒琳已站在自己面前,而那个大苹果已经削好了并被送到自己嘴边。于冠一有点窘,不知舒琳会以为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只好找话说:“这苹果也太大了吧,我刚吃完晚饭呢!”舒琳听得这话,一脸吃惊地说:“不会吧?依你的饭量,又撑不死你。好……那就我帮你解决一点吧!”说着就张开她的樱桃小口咬了一下,又递给于冠一。于冠一心头一热,他原以为舒琳会用水果刀分开一片的,不料她却自己咬了一口,而且马上又要他吃。于冠一有点心猿意马了。接过苹果,趁着舒琳不注意的当儿,瞅准她刚咬的地方猛地一口咬去,在嘴里细细品味,却觉得味道并无二致。

于冠一正吃着苹果,又听得舒琳在问:“喂,大学生,想不想看一篇文章?”舒琳忽然之间称于冠一为“大学生”,而且要他看文章,于冠一一时之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以为她想推荐经济学方面的文章,就说:“你不会是考考我的专业水准吧?”舒琳有点神秘地微微一笑,走到她的床头翻出一本杂志,又找到其中的一页,递给了于冠一。于冠一见这是一本《女性沙龙》,心里不由纳闷了,又见舒琳要他看的文章的题目是《我的第一次》,更是疑惑,一颗心“砰砰”地跳着。于冠一不管那么多了,硬着头皮,看起了这篇文章。
      回想起来,那是在三年前,具体时间记不得了,应该是个礼拜六下午。她父母都不在家,她家里就我们
  两人。她的卧室里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幽香,让人嗅之不免飘飘然。这是我初入女孩闺房,难免既好奇又
  紧张,只得极力掩饰,不想让她看出来。我尽量自然的在她身边坐下,手心已全是汗。
  “你真的想上?”她柔柔的笑道,表情轻松得让我吃惊。
  “嗯。”我觉得自己象个傻瓜。
  “你好象有点紧张,咯咯咯……”
    “没有!!!”我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恼羞成怒。
  “你以前从没上过?”她又柔柔的笑了。
  “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完全落了下风。
  “你叫我声‘姐姐’,我就让你上。”她说。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院子里那个常用棒棒糖逗我的傻大姐。我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发作。经过三秒
  钟的思想斗争,我屈服了,我是一个抗拒不了诱惑的人。
  “姐姐。”声音小得我担心她是否听见。
  “乖,来吧。”她第三次柔柔的笑了。我如同见到特赦令的囚犯,准确地说,是扑了过去,一把……
  “别急……嗯……不是这样的……轻点……”我终究是第一次,鼓捣半天也不得其道,有点急了……

   十分钟后,我全学会了。我可以向别人炫耀,我上过了!我会上了!
  于冠一胆颤心惊地看着文章,刚看一会儿脸就红了,但他见舒琳正坐在自己对面,用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故作镇静,尽量不表露出心中的慌乱。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热了。直到最后,文章戏剧性的结尾让于冠一有了掩饰自己的机会。他哈哈大笑起来,见于冠一笑得开心,舒琳也跟着乐了。
       “你上过了吗?”舒琳突然问,仍然用手托着下巴,很认真的样子。这句问话使于冠一一惊,虽然好像是顺着刚才的故事抢劫提问的,但这种没头没脑的问话总让人产生挥之不去的联想。于冠一壮了壮胆子,心想既然舒琳都敢跟自己开这种玩笑,自己也不必太古板了,就爽快地应道:“当然上过了,大二时就会上了!”此话不假,于冠一上大学时确实是班里的网络好手。但这话说在此时此刻,便怎么理解都行了。
   舒琳听得这话,脸上露出敬佩的神色,嘴里又说:“哇,大学生,你真厉害。这么说你早就上过了!”于冠一本来就对刚才自己的那句话感到有点懊悔,觉得话说得有点邪乎,现在舒琳又在顺水推舟,便有点难堪起来,低声说道:“其实那也很简单的,挺容易学的。”
   “那你教教我吧!”舒琳马上说,双眼热切地望着于冠一。于冠一有点慌了神,说起话来竟有点结巴了:“以后再找、找机会吧。”
   一时间两人无语。还好,桌上地电视种正在播放着美国的警匪片,一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正在和一群歹徒进行激烈的枪战。两人便看起电视来。不巧的是,枪战一会儿就结束了。这特工又和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再一起,两人紧紧搂抱着,喘着粗气,另一场更加激烈的战斗好像很快就要开始了。于冠一见势不妙,就说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休息了。舒琳也不挽留,就此道别。
   当晚,于冠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回味着舒琳让他看的那篇文章。这样的荤段子本来是没有什么的,偏偏舒琳在借题发挥,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这到底是乡镇干部特有的调侃方式,还是舒琳对自己有了好感?于冠一想不出答案。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起身出去上卫生间,发现舒琳房间的窗户还透着昏黄的灯光。
   第二天早上,于冠一准时到办公室上班。马强见他来了,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自从知道于冠一是市财政局局长地亲戚后,马强对于冠一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前两个人在办公室里总是没什么话说,马强只顾在稿纸上笔耕不辍,有写不完的材料似的。现在马强却经常有事没事地跟于冠一搭话。为了表示与于冠一做知心朋友的决心,马强推心置腹地告诉了于冠一他的经历。于冠一知道了马强原来并不在政府部门工作,而是在小学里当老师。谈到自己在小学教书的历史时,马强眉飞色舞,说每次考试他班里学生的平均分都是全校第一,学区很看重他,让他当了小学的校长,后来又要提拔他为学区副校长,可他激流勇退,立志在另外一片天地拓展自己的事业,于是到乡政府当了一般干部。不到两个月,又被提拔为党委秘书。说着这些,马强喜形于色,一副少年得志的样子。每每此时,于冠一都甘当一个忠实的听众,他知道马强的话中有夸张的成分,但也不点破,附和着他,心想这马强混到这步田地也确属不易。
   今天两人照例聊了些工作外的事情,就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交换了各自的意见。后来马强对于冠一说:“小于,有一件事情,本来不想跟你说。但依咱们之间的兄弟情谊,我又觉得非说不可了。”
   “马秘书,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了吧。”于冠一听马强这么说,心中一愣,很想知道个中究竟。
   “小于,以后你要少跟舒琳来往。”马强的脸色之中充满神秘感。
   “为什么?”于冠一很吃惊。
   “不要问为什么,以后你跟她少来往就是了。”马强幽幽地说。